陆生的声音近乎于沙哑，加大了音量却又强忍着什么，道：“这一次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必须离开绵州！你知道段勋背后所依靠着是洋人，加之洋人的军火和部队，绵州这一次所面临的是四面楚歌的危险。所以，你必须离开！无论如何，你都必须离开！”
凉若玖知道陆生的担心，陆生越是淡然，她就越是平静，言道：“四面楚歌又如何，本来就是一个战乱纷争的年代，逃又能够逃到哪里去呢。还不如待在绵州。”
陆生紧抓着凉若玖的双肩，面色严峻看着她，再一次沉声道：“你必须离开！”
他还是这句话，固执起来比谁都要固执。
凉若玖低了低眉，叹息道：“好，我知道了，我会离开的。可我有一个条件。”她抬起眸来看着陆生，直说道：“我要带着凉家人离开绵州，还有，酒庄一定要安安稳稳。若你做不到这些，我是不会离开的。”
“你宽心。”
他说了这三字，凉若玖心底确实是宽心的。
她又应了声，“好，我宽心。”
陆生又执起凉若玖的手来，紧紧握住，看向那位宋先生，再一次嘱咐道：“宋先生，一定要安全将凉小姐和她的家人安全护送出绵州。上海那边的一切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务必，无比。”
宋先生颔首，答得分外笃定：“陆督军您请放心，我一定会将凉小姐和她的家人护送到上海。”
“有劳宋先生了。”
宋先生摇摇头，言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又看了一眼时间，微微皱了下眉头，看着陆生和凉若玖道：“今晚时候已经不早了，上房是干净的。被褥都是我新换的，若陆督军和凉小姐不嫌弃的话，可以将就一晚上，明日再走。这路崎岖又颠簸，不好走。”
出乎意料，凉若玖回答道：“夜色深了，外头又黑漆漆的，就在这里住一晚上，明早再走吧。”
陆生也应了声，“好。”
宋先生忙将上房门打开，传来几声“嘎吱嘎吱”的声响，看来这房子也是有些年头了。可屋内陈设如新，就是几处家具有些老化掉了。听宋先生道：“以往陆督军来匆匆去匆匆，今日才肯住下来。”
听宋先生的话中不免带着些感叹之意，凉若玖笑笑，道：“往日公事繁忙，也就来去匆匆。今日碍于我先开了这个口，陆督军是不好再拒绝。”
陆生听着却摇了摇头，可又是一个字都没有。凉若玖不免打趣道：“宋先生看看他，又没有了话。您也早些休息吧。”
宋先生点了点头，回答道：“好，陆督军，凉小姐，你们也早些休息。”
凉若玖微微颔首，看着宋先生走后，这才进屋。她进屋后便坐到了椅子上，似乎也有些疲倦。
陆生后面才进来，将门轻轻关上，军靴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清冽响亮。他走上前来，伸手将窗关上，言道：“天冷，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要开窗了。”
凉若玖的眼神一直停在窗外，浅声回答道：“习惯了。”
陆生在她身旁站着，像是一座山一样，那么的伟岸。两人共处一室，气氛好像越来越安静了，渐渐无声……
第一百六十九章：答应
良久，他才开口道：“睡吧。”
凉若玖应了声“好”，便没在说什么。她去了床上睡，陆生盖了一张毛毯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没有睡。
这样给彼此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甚至少的可怕。凉若玖固执也有几分傲气，她愿意承认，可又不愿意握紧他的手。或许，还是因为之前的那件事情而有着芥蒂，所以才将他种种的好都视而不见。
夜里头，她翻来覆去，怎么也都睡不着。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因为床窄被子又掉在了地上。陆生听见声响，睁了睁眼睛，眼前头觉得有些模糊，又睁大了些。他看见被子掉在地上，缓缓起身来将被子拾起，轻轻拍了拍尘土，又小心翼翼的盖了上去。
一夜过后，凉若玖醒来的分外早。
她起来的时候，陆生还在睡。早晨的阳光格外温和，她看着陆生满脸疲惫，没有叫醒便想着让他多睡一会。
凉若玖刚打开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起来了。”
凉若玖“嗯”了声，那句你再多睡会卡在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口。
陆生从椅子上起身来，一边叠毛毯，一边对凉若玖道：“那我们就回吧。你一个晚上没回去了，方叔和二姨太也应该担心了。”
“好。”
告别了宋先生后，就回去了。
路途是有些颠簸和崎岖的，不过回去的时候倒好了些。
车窗外的树木向后齐齐倒退着，鹅毛飞雪从天空落下，她打开了车窗，将手伸出窗外，飞雪落在她的手背，她笑了笑，言道：“曾几何时，我还是坐着轿子，掀开轿帘将手这样伸出轿外，飞雪落在我的手背。母亲含笑看我，说我调皮。现如今，再也回不去了。”她紧握手掌，又缓缓摊开手掌，苦笑道：“好似流沙逝于掌心，最后什么都握不到。像父亲一样，他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陆生听着凉若玖这么说，心底麻木的痛。他一直以来都很愧疚，尤其是对凉夫人的事情，钻心的愧疚，“对不起若玖，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思虑周全，如果我没有那么做，或许，就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凉若玖将窗关上，看向陆生，笑了笑，却说的格外苦涩，“这个世上，没有谁可以不拖不欠的。”
或许之前凉若玖会怪罪陆生，可现在，她想的明白了。将所有罪责都怪罪到陆生一人身上，未免有些太不厚道了。陆生若有难言之隐呢？凉若玖想着，心底有了一惊，看住陆生，问道：“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陆生闻言，微微怔了下，随即就回答道：“并未隐瞒什么。”
凉若玖仔细想了好一会子，才开口道：“之前听二姨太说过，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你大姐了。”
陆生额头冒出了冷汗来，可依旧格外笃定道：“大姐她一直不在绵州。”
凉若玖又紧追不舍道：“那为何，又听二姨太说，你大姐之前一直在绵州呢？就是这几年的时间不曾见过面了。”
凉若玖这么说着，更近乎于逼问。陆生的确有些心虚了，好一会子才答言道：“大姐在北平。前段日子刚刚回来过。”
凉若玖又问道：“那你大姐在北平做什么？”
她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忽然就问起陆生大姐的事情来了。总觉得，这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藏着似的。陆生的回答好像也多了些藏着掖着的意思来，可究竟是怎么样的感觉凉若玖又说不上来。
陆生这一回又答得分外干脆，道：“在北平教书。”
凉若玖信了几分，因为很早之前在学堂的时候就是陆生的大姐一直在教书。后来有了女校，凉若玖便去读了女校，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陆生的大姐。不过，那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如今想想，难免有些怀念。
凉若玖皱了皱眉头，言道：“之前是知道你大姐一直在教书，没想到去了北平教书。多少年都未曾见过了，不知何时还能见一面？”她挑眉就那样看着陆生，陆生感受到了凉若玖这道质疑的目光，将车子停了下来，沉声道：“到了。”
陆生是想逃避这个问题，一直不回答。凉若玖不下车，也沉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陆生还是不肯回答，依旧撇开话题道：“昨天晚上你没有睡好，回去就好好睡一觉吧。”
凉若玖也给出了最后的底线，言道：“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下车。”
陆生一直目视前方，就连看都不敢看凉若玖，答言道：“有机会总会见面的。”
凉若玖闻言，锁眉道：“那何时才有机会？机会可不是时时刻刻常有的。”
“总会有机会的。”
凉若玖还想问，可想了想，便也忍了。看陆生的面色是真的不想回答，她也没那么没眼力见，打开车门，道：“你也睡一会吧。”
陆生微微颔了下首，什么都没有说。
凉若玖下了车，没急着进去，而是看着陆生离开后，才进去。
刚进屋，就看见在屋子里头来回踱步的凝兰。凝兰听见声响，赶忙转过身来，疾步上前，一脸的喜极而泣，“夫人！您昨晚一晚上没回来，可把凝兰给急坏了！”
凉若玖笑了笑，淡言道：“昨晚只不过是去了一趟故人那里，晚了就没有回来，便在那里睡下了。也忘记了打电话，让你担心了。”
凝兰一颗悬了一晚上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握紧了凉若玖的手，笑道：“夫人您回来就好了！”
凉若玖轻轻拍了下凝兰的肩，笑颜道：“没事的。”
凝兰又说道：“早上二姨太有来过了。”
凉若玖微微皱了下眉头，问着凝兰，“二姨太来说了什么？”
凝兰答言道：“二姨太说您来了让您去一趟她房中，有要事相商。”
凉若玖微微颔首，应声道：“好，我这会子就过去。”
凝兰也颔了下首。
采薇欠了下身子，恭敬道：“夫人，您来了。”
凉若玖问，“二姨太在吗？”
采薇答言道：“二姨太等着您呢。”
凉若玖往里头走了些，就看见二姨太端坐在凳子上，启唇道：“你回来了。”凉若玖没有犹豫，如实回答道：“嗯，我回来了。”
二姨太抬眸看着凉若玖，沉声道：“昨天晚上你走后方年来过了。”
凉若玖闻言，眼底划过一丝冷意，问道：“他来做什么？”
二姨太看了一眼窗外，眼底多了几分黯淡，又将眼神收了回来，有些怒意道：“有些人就是如此的恬不知耻，估计今天晚上他还要再来一趟。”
凉若玖看着二姨太问，“他说了什么？”
二姨太答言：“威胁。”
“威胁谁？”凉若玖又问。
二姨太再答言：“威胁你。”
凉若玖听着，锁起眉来，再问：“威胁我做什么？”
二姨太这才起了身来，走到凉若玖面前，声音轻了轻，说道：“方年威胁你，如若你不将凉家一半执掌权给他，他就会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
凉若玖的眼瞳黑了一分，嗤笑道：“他也的确是有脸。我还没有去问他的罪，他反而自己找了上来了。”
二姨太更觉得可笑，讽刺道：“这就是不要脸。”
看来，暂时的忍耐根本就没有用。这些不要脸的人永远都是不要脸的，她冷声道：“他既然敢来，就不可能轻易的让他这么离开。”
二姨太轻轻抚了下凉若玖的脸庞，有些怜惜，可又十分无奈道：“也是苦了你了。”
凉若玖神色恢复如常，平静道：“对付这样的人，很简单。二姨娘您不用担心。”
二姨太微微颔首，提醒道：“方年阴险狡诈，小心些。”
凉若玖颔首应声：“是，二姨娘。”
二姨太又言道：“还有一事，我想应该对你说了。”
凉若玖礼言道：“二姨娘您请说。”
二姨太的神色似乎沉了沉，才开口道：“定口一战已经触发，所波及最重的地方就是绵州。前段时日陆生来过，他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帖，只告诉了我一人。我也答应了他，到时候若这站触动，就举家前往上海。”
凉若玖心中一个恍惚，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凉若玖勉强笑了笑，她笑的很难看，对二姨太道：“陆生昨天晚上也告诉过了我，只不过，我没想到他竟然思虑的这么周全，也没想过早就告诉了二姨娘您。”
二姨太又再次言道：“这战事若爆发，恐怕很难一段时间回不了绵州。可若待在绵州，必然是条死路，只有离开绵州先去上海才是唯一安生的办法。”
她眉宇间的担忧凉若玖也看的清楚，也知道二姨太言下之意，她直言道：“我舍弃不了酒庄，要打仗可以，不要损凉家一分一毫。这是陆生给我的条件，我也相信他。二姨娘，陆生是怕我不会答应你，所以才提前告诉你然后来劝我。不用劝了，我答应了。”
二姨太默默颔首，没再说什么话。
第一百七十章：恬不知耻
晚些时候，方叔匆匆进来，禀告道：“夫人，方年来了。”
凉若玖执笔给严探长写着信，听到方叔的禀告，即刻将笔放下，冷声道：“畜生还敢来？”
方叔有些怒道：“恬不知耻。”
果然如二姨太所说的一样，他今天还敢来。凉若玖讥讽道：“我看，不仅仅只是恬不知耻了。是完全不要这个脸了。”
方叔怒气深深，道：“我现在就轰他走。”
凉若玖却言道：“方叔，让他去花厅候着。”
方叔有些纳闷，看着凉若玖，不确信问道：“夫人，您真的打算要见他？”
凉若玖眼底泛冷，狠厉道：“我要给他个警醒，让他好好清除清楚。”
方叔闻言，便放心了些，答言道：“是，夫人。”
好半个钟头，凉若玖才移步去了花厅。她刚进去，方年不满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还要让我等多久？！这就是你们凉家待客人的礼节吗？！”
凉若玖闻言，嗤笑了声，看着方年道：“对人自然是需要以礼相待的，可是对畜生，根本就不需要。”
方年一听，即刻转过身来冷冷盯着凉若玖，质问道：“你在骂谁？”
凉若玖巧笑嫣然，看着方年，言道：“我并未指桑骂槐，我看的谁就骂的谁。你难道是眼瞎了吗？”
方年胸口的一团火忽然就冒了起来，他走近了凉若玖，死死盯着他，威胁到：“你是不想活了吧？如果我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你，你们凉家，都完了！还有那个死去的凉秋之，恐怕都要掀棺材盖了吧！”
凉若玖的神色越来越冷，冷声问，“你说什么？”
方年再一次大言不惭道：“我说，那个死去的凉秋之恐怕就连棺材盖都要掀了吧！”
凉若玖握紧了拳头，门口忽然传来凝兰一声，“夫人，陆督军来了。”
陆生唤道：“若玖。”
凉若玖转过身来，直接将陆生腰间所佩枪的拔了出来，冷冷指向方年，一字一字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紧接着，就听见砰砰两声，凉若玖直接打断了方年的一条腿。听着他像是杀猪般的嘶吼，凉若玖就觉得心中痛快不已，狠厉道：“没人可以侮辱我父亲！永远都没有人可以侮辱我父亲！这对你是一个警告，若还敢有下次，我打断你的另外一条腿！这辈子，你就永远别想再站起来！”
“啊！我的腿！我的腿！”
凡是听着都觉得残忍，更何况凉若玖是下手的那个人。她从来都不会对这样的人留情面，一个畜生而已。
凝兰在一旁嘟囔，“打得好！死了才好！”
方萍像是疯了一样冲了进来，看着在地上抽搐的又喊又叫的方年，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只是喊道：“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哥哥！哥哥！”
紧跟着凉清韵也来了，“舅舅！舅舅！”
方萍看了一眼众人，突然喊道：“快叫医生啊！叫医生啊！”
众人无动于衷。
二姨太后面才来，看到方年那个样子，干脆侧过首去。
方萍又再一次喊道：“快去叫医生！叫医生啊！你们都怎么了？赶紧叫医生啊！”
二姨太确实有些看不下去了，才言道：“若玖，叫医生吧。”
凉若玖冷声否决道：“不叫。”
方年真的是急到发疯了，又喊道：“快帮帮我！叫医生！给我哥哥叫医生啊！”紧连着的又是凉清韵的喊声，“舅舅，舅舅！”
听着她们二人这般喊叫，凉若玖依旧无动于衷。
二姨太再次言道：“若玖，请医生吧。”
凉若玖手中还紧握着枪，一字一字道：“想救他的命，那就自己去请医生。”
方萍满手是血，忽然一把握住了凉清韵的手，慌乱道：“快，清韵去请！清韵你赶紧去请医生！”
“好，母亲，我这就去请。”
凉清韵说着，赶紧从地上拾了起来。疾步走到陆生身旁，她忽然停下步子来，央求道：“陆督军，您能不能送我一程？”
“不能。”
否决的人不是陆生，而是凉若玖。
凉清韵冷冷盯住凉若玖，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想看着我舅舅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吗？”
凉若玖冷笑了一声，看着满脸像是圣人的凉清韵越发觉得可笑了起来，“凉家有车有司机，陆生可没工夫陪你去请医生。想要畜生活命，就得赶紧带他去医院。别指望谁会帮你们，不可能。”
凉清韵不甘示弱，再一次看着陆生，沉声道：“你好狠的心。陆督军，你看见了吗？她的心多么狠？她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凉若玖了，她早就心狠手辣了！难道陆督军您到现在都看不明白吗？”
陆生漠然，一个字都没有。
凉若玖听着，只当耳旁风，提醒道：“再迟一些，恐怕，他就真的要死了。我会找人清理出去的。”
凉清韵冷哼一声，疾步离开。
找人将方年抬走后，瞬间就清净了下来。
凉若玖看了那一滩血，别过头去，吩咐道：“赶紧收拾收拾吧，看见真令人恶心。”
下人颔首应声道：“是，夫人。”
凉若玖缓缓坐了下来，有些麻木了起来。方才听方年那样侮辱，她真的很想杀了他。可杀了他很容易，让他半死不活这样一直下去，才是好戏。今后，看他痛苦的日子还很多。不急于这一时。
她说过，不会放过永远都不会放过。要他那样苟延残喘的活着。
方叔倒了杯，言道：“夫人，喝口水吧。”
凉若玖应了声，木讷端起杯子来，喝了几口就放下了杯子。
过了一会，凝兰进来，禀告道：“夫人，五姨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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