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说得通了,也只有瘦矮的葛随丑能从掰弯的钢筋条洞里进来。
“随丑在家?”郝沈梅疑惑。
对间住着葛随丑,她进来这好一会儿了,根本没听到有一点声音。
问着话,郝沈梅去掀开对间门帘,葛随丑呆呆地缩在床脚,那神情不比孙颖梨好多少。
“随丑,饿吗?”郝沈梅轻声问。
“饿。”葛随丑嘴唇有点哆嗦,看来他也被吓得不轻。
放下对间的门帘,郝沈梅对梁雨说:“你也回屋歇着吧,我去做饭,做好了我叫你。”
梁雨也不客气,迈脚就回了她自己屋子。
她这次怀身子脚肿得厉害,紧张了这半天,人都快站不住了。
郝沈梅出屋,高争气已醒,葛凯琳撤掉塞在高争气嘴里的破抹布,哄道:“滚蛋,你别闹。我让二叔给你松开好不好?”
葛丁丑是用捆麦子的粗麻绳捆得高争气,葛凯琳自己解起来费劲,还不一定解的开。
高争气点点大脑袋,眼睛盯着葛凯琳不放,嘴巴紧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葛丁丑解开绳子就回了后院,吃了饭还得赶紧下地干活呢。
高争气起身就一个熊抱把葛凯琳揽在怀里。不停地念叨:“凯琳。凯琳,凯琳……”
葛凯琳使劲推高争气的胳膊,可就她那点力气。哪里推得动肉山一样的高争气。
自从三年前高争气勒得葛凯琳昏睡几天,那以后他碰到葛凯琳就再也不敢用大劲。
这次也是,别看他用两只胳膊把葛凯琳圈着,却也不敢圈得太紧。就这葛凯琳还是没办法跑脱出他的圈禁。
葛凯琳边挠高争气的手心边哄道:“滚蛋,你忘了。我说过要教你飞石的,咋会不要你。”
“我以为你忘了。”高争气低声嘀咕着,松开了葛凯琳。
扭头又嘿嘿傻笑着对郝沈梅说:“大娘娘,滚蛋帮你做饭。”
郝沈梅这会儿正累得两腿发软。也就没客气,交代:“行,你多挖两瓢面。今儿个一大家子一块吃。”
用钥匙开了门,进门就坐到了葛凯拓的床上。靠在被子垛上休息,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葛凯琳也累得不行,高争气放开她后,她挪到椅子上坐下就再也不想动,闭上眼睛养神,却不知啥时候睡着了,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
梦里,一个才满月的女婴被一个老太太摁进洗衣盆里,随后老太太又拿起几件衣服也摁进洗衣盆里泡,那衣服的样式,跟她上次被高争气勒昏后做的长梦里的人穿的样式很像。
接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娃跑过来,看见女婴露出水面的小脚丫,赶紧揪起那几件衣服丢开,抓住女婴的脚丫把女婴从水里捞出。
老太太没有阻止小女娃,却也没有任何歉疚的表示,连解释都没有,自顾自洗衣服。
女婴的嘴里鼻子里耳朵里往下流着水,小女娃把女婴趴放在自己膝盖,水依旧从女婴的嘴里鼻子里耳朵里往出冒,一个劲的冒,似乎永无止尽。
葛凯琳一个激灵从梦里惊醒,半天回不过神来。
梦里的老太太,和自家这位奶奶太像了。
还有那个小女娃,好像在哪里见过,葛凯琳回想自己这几年见过的小女娃,没有一个和梦里的小女娃像,可她对小女娃确实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滚蛋,你啥时候会擀面的,我咋不知道。”
“嘿嘿,滚蛋偷着跟大娘娘学的,怕拓娃笑话,滚蛋不敢在这里做。”
郝沈梅和高争气的对话打断了葛凯琳的思绪,她跑过去看咋回事。
高争气手脚利索,和面,揉面,擀面,切面,根本没容得郝沈梅插手,一条条光滑劲道的宽面很快就摆在案板上。
葛凯琳不敢置信。
高争气摸摸大脑壳。
郝沈梅好笑:“现在拓娃不在家你才敢露一手的?”
高争气往身后看看,嘴巴凑到郝沈梅耳朵跟前,压低声音:“海军也不在。”
是怕贾海军看见了故意找茬。
郝沈梅也故意压低声音:“海军自己会做的饭也不咋地,他敢笑话你我就替你说他。”
“嗯。”高争气一脸认真。
“那你去烧火,我剥根葱,今天是滚蛋做的饭,为奖励你,大娘娘给你打两个荷包蛋。”郝沈梅憋着笑说。
高争气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剥葱是滚蛋的事,大娘娘不准抢滚蛋的活。”
平时做饭都是高争气打下手剥葱捣蒜,你要是不让他干,他以为你是不准他吃饭。
“好,那我去烧火。”郝沈梅从善如流。
葛凯琳问高争气:“滚蛋,你啥时候学会擀面条的,连我也瞒着。”
高争气憨笑:“我怕拓娃和海军笑话我,就自己一个人躲在家里学着擀,凯琳喜欢吃片儿汤,我要学会擀面条,做片儿汤。”
“嘿嘿,连我自己都不会做呢。”葛凯琳有点不好意思。
爸妈和哥哥都宠着她,说她个头小,案板高,等她过几年长高一些再做饭。
“你还是小娃子,我可是大人了。”高争气用手比划了一下葛凯琳和他的个头。
葛凯琳哭笑不得:“好好好,你是大人了,我还是小娃子。”
不过论个子,她确实不能跟高争气比,她比同龄人还要矮,想要擀面条,得站在小板凳上才行,别人家这么高点的女娃基本都会做饭了,她因为动作不平衡的缘故,家人不准她干。
高争气嘿嘿笑,接着剥葱。
葛凯琳干脆坐回原来的椅子上休息,想要再回想刚才那个梦,却发现啥也想不起来了。
高争气的葱剥好洗净切好,郝沈梅的水还没有烧开,高争气又赶紧去给鸡拌食。
鸡食的材料是些草籽谷壳麸皮之类,平时他都会弄得到处都是,今天倒是没有,鸡食拌好,身上地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葛凯琳看得心里闷笑,平时看着高争气笨手笨脚的,其实他要认真做事,还是能做得很好,他故意不做好,也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怕被人忽视。
他也明白今儿个的发狂是闹得太过了,争着做饭,小心拌鸡食,也是怕自己和老妈生气,看来这家伙不是没有心眼呀。
“滚蛋,你把面条端过来,水快开了。”郝沈梅在伙房叫唤。
“我来揪面。”高争气提条件。
得到郝沈梅的答应,高争气高高兴兴地把宽面条收拾到高粱杆盘上,端进了伙房。
看着高争气把宽面条揪成大小均匀的面块丢进锅里,郝沈梅不由感叹:“要是哪天大娘娘不在你身边,你也饿不着了。”
高争气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边揪面片边说:“大娘娘一剥葱就眼睛红,切葱多了就流眼泪,滚蛋还要替大娘娘剥葱咧。”
郝沈梅愣住:“你连这个也知道?”
高争气不高兴了:“我又不是憨憨,自己会看。”
郝沈梅笑:“对对对,滚蛋不是憨憨,滚蛋很能干。”
唉,这娃还学会心疼人了,自己一家早晚会离开益村,还真是舍不得这娃咧。
吃过午饭,葛凯琳去上学,郝沈梅收拾碗筷,高争气钻进了牲口房。
郝沈梅也不去管他。
自从家里分了头小骡驹,高争气就天天围着小骡驹转。
别看小骡驹才断奶,性子却烈得很,有几次高争气差点被小骡驹踢了,傻人憨胆大,高争气照样天天和小骡驹玩,时间一长,小骡驹倒跟他亲热起来。
☆、第0101章 留下
等郝沈梅吃完饭洗了碗,进牲口房准备给小骡驹拌草料时,却没看见高争气。
郝沈梅扒拉铡好的寸草:“滚蛋,你快出来,小心草秆钻进衣服起一身红疹子。”
葛辛丑在牲口房里隔了一个小空间,专门用来堆放铡好的寸草。
“我不出来,大娘娘答应我住在这里我就出来。”高争气闷闷的声音从草料堆传出。
“你先出来咱再说,钻在里面会憋坏的。”郝沈梅把手插进草秆里试图捞人。
“大娘娘先答应我。”草秆堆鼓起一个大包,慢慢往墙根挪动。
郝沈梅做起了难。
村里曾有人家的牲口被人半夜偷走,葛凯森怕自家的骡子也丢了,就在牲口房里搭了个铺,晚上睡在牲口房里看着。
现在葛凯森走了,看骡子倒成了一个事,可要是让高争气住在里面却也不合适,毕竟高争气不是自家的娃子,这几年自家对高争气再好,别人依旧说自家白使唤憨憨。
这要是自家娃子一走高争气就住进牲口房,外人还不知该咋说呢。
可要是不答应,高争气就是一根筋,自己拿他还真没办法,用强的吧,自己又弄不动他。
郝沈梅叹息:“滚蛋,你不是说你不是小娃子了吗,有事咱好好商量行吗?”
高争气顶着草杆子的脑袋从后墙根冒出来:“大娘娘,海军说森娃和拓娃去了城里念书,家里就剩你和凯琳两个人,我是大人了,你就让我来陪你们吧。”
顿了一下。高争气又说“骡子也要伴儿。”
郝沈梅眼睛红了:“骡子早晚它是别人家的,你跟它昵个啥劲儿呀。”
等这季庄稼收了,三个娃的地就得上交村里,葛辛丑单位的房子也应该分下来了,到时她也会去恽县,她的地给葛丁丑种,骡子也要卖掉。
可这话她不能这个时候说出来。她怕高争气再闹腾起来。
“大娘娘。你就当是骡子给我作伴吧。”高争气哀求。
郝沈梅沉默半晌,叹气:“那你今晚就搬过来吧。”
平时只要高争气认定的事,他只管一根筋叫嚷着要做。今天竟然学会了和自己商量,郝沈梅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活生生的一个娃被爸妈抛弃,她实在不忍看着高争气失望。
唉,这事得慢慢来。
高争气立马从草秆堆里爬出来:“嘿嘿。那我从棉花地里回来就回家搬铺盖。”
这会儿还惦记着帮郝沈梅摘棉花呢,郝沈梅哽咽:“去拿个馍。咱去地里。”
十三岁的高争气,一个人的饭量顶两个汉子家,吃饭时就喝了两碗片儿汤,哪里吃得饱。
从来只认吃没心没肺的人。竟然因有了心事而无心吃饭,郝沈梅心里更是犯愁。
“哦。”高争气兴冲冲跑进屋子,出来时两个裤子口袋鼓鼓的。每个口袋装了半个馍,手里还拿着半个在啃。
整个下午高争气都跟在郝沈梅身边。他话不多,就是老老实实摘棉花。
只有在葛凯琳跟前,他的话才会多一些。
眼见着天暗下来了,村民们才恋恋不舍地收拾东西回家。
高争气帮着郝沈梅把包袱送回家,交代一句:“我回家搬铺盖。”
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
晚饭还没做好,葛凯琳就已睏得躺在炕上,等饭熟了,郝沈梅叫了她几次,都只听到她嘴里嘟嘟囔囔让郝沈梅别管她,就是醒不转来,郝沈梅也就由着她睡。
左等右等不见高争气来,郝沈梅一次次往院门口跑。
这娃干了一下午活,按说早就该饿了,咋这老半天还不来,出啥事了?
郝沈梅心里犯嘀咕,越想越不对劲,熄灯锁门准备去高争气家看看,就听高争气在胡同里咋呼:“大娘娘,我肚子打鼓了。”
响应他的还有牲口房里小骡驹急切的叫唤。
郝沈梅呵呵笑,埋怨:“你这娃,回家拿个东西咋这老半天。”
高争气扛个铺盖卷到了跟前:“嘿嘿,我怕汗味熏着骡子,好好把自己洗刷了个干净,衣服也换了。”
郝沈梅哭笑不得:“牲口都是一身骚味,它不熏人就不错了,哪有人怕熏着牲口的。”
“那我往后就天天把它刷洗干净,肯定没有骚味。”高争气语气认真。
“好好好,人是铁饭是钢,滚蛋的肚子在打鼓,咱先吃饭。”郝沈梅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高争气嘻笑着先把铺盖搁进牲口房,然后洗手吃饭,紧接着又是铡草,好一阵忙活。
主屋那边一直秉承着天黑就睡觉的习惯,高争气在这边一番动静,主屋一直静悄悄的。
葛凯强跟着梁雨在地里玩得累了睡了过去,这会儿才刚醒,梁雨正哄着他吃饭,听到高争气这番忙活,梁雨心里踏实了些。
自家汉子不在家,婆婆和小叔子不顶事,自己有个啥事都得靠着大伯子一家,
后院一家也会帮忙,毕竟隔着房头,有事还是使唤大伯子一家方便些。
如今两个男娃都去了外地上学,大嫂自己都忙不过来,妮子又是个弱不禁风的,自己真怕有事没个人搭手。
那个滚蛋虽说是个憨憨,自己只要好生哄着,有事他多少总能帮得上忙。
第二天一大早,高争气就起来要洗刷小骡驹,郝沈梅让他别急,等中午暖和了再洗。
尹若来给郝沈梅送来半袋子白萝卜,几块给他自己和两个妹子做衣服的布料。
每年秋冬他都要外出给人干活,或挖莲菜,或挖山药,或大批量摘水果,有时也会去厂里做临时工。
和他一块外出的还有十几个人。他这是赶早把东西送过来,还得回去和那些人集合。
“你在外面干活小心点,凡事不要冲动,不要动不动就和人打架,你要好好的,等你回来,衣服我就做好了。耽搁不了你相亲。”郝沈梅一番嘱咐。还忘不了调侃他。
尹若来不满:“姨姨,这都好几年前的事了,你咋老揪着不放。我早就改了。”
郝沈梅哼道:“就是要说得你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省得你犯浑。”
有一年尹若来在葛辛丑他们棉站做临时工,有个卖棉花的人逃避检查带了火柴进去,躲在库房之间的旮旯角里抽烟。给尹若来看见了,尹若来过去指责。结果跟那人打了起来。
收棉花的季节,棉站到处都是棉花,尤其是天气好的时候,最怕见火。虽说尹若来也是为棉站着想,那次却也给棉站惹了不小的麻烦。
尹若来不敢耽搁时间:“姨姨,我得走了。这回有我们村的,还有外村的。我们在公社集合,十几个人只有两个自行车,大家伙商量干脆走路到县城去,莲菜老板在那里等我们。”
“那你骑车带我去公社,我再自己骑车回来。”郝沈梅道。
让尹若来去西间推自行车,她去牲口房看高争气。
见高争气还打着呼噜,郝沈梅没有打扰他,和尹若来径自出了院子。
昨晚她不放心高争气一个人住在牲口房,前半夜一直在纳鞋底,直到半夜听高争气给小骡驹加了料后歇下,她也才睡下。
小娃子家本来就贪睡,高争气又习惯了早上睡到自然醒,估计是昨晚太兴奋,没有睡好,又惦记着给小骡驹刷洗,早上也起得早。
这不,就她和尹若来说话的当儿,小家伙就睡着了。
高争气这边的事暂时解决,松了一口气的葛凯琳,又有了让她更头疼的事。
给绪欣毓和乐还真是为难葛凯琳,葛凯琳不管是拉的手风琴,还是弹的琴,都不合绪欣毓的意,吹笛子吧,葛凯琳的肺活量实在是不够大,吹口琴也是吹得断断续续。
要是葛凯森在,哪里还用得着葛凯琳作难,可葛凯森走得急,连给绪欣毓一个过渡适应的过程都来不及。
一来二去,绪欣毓就闹起了别扭。
随着年龄长大,绪欣毓已很少尖叫,不过依然不爱搭理人,闹起别扭来很少有人哄得转。
葛凯琳无奈:“我二哥已经走了,这是既定事实,你就是再闹,他也不可能回来。”
“我只要森娃哥和乐,其他人都不行。”绪欣毓慢腾腾重复着说了很多遍的话。
“唉,咋办?”葛凯琳问绪小武和绪恬婧。
被问的两个人摇头,这种时候他俩也没办法。
葛凯琳叹气:“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也没空陪你耗着,我这会儿得赶紧上一趟旱地山,滚蛋的伤药没了,我得赶紧给他配药。”
不再理会的绪欣毓,朝绪小武和绪恬静使个眼色,径自出了校门。
高争气不是烫伤就是烧伤,要么就是被庄稼划伤,这家伙像是没有知觉一样,明知道会受伤,也不知道躲,每回都得葛凯琳给他上药。
好容易老师们都去公社开会,今天下午放半天假,她还想采完药回来帮老妈干点活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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