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觉着有想象中那么害怕吗,葛凯琳大方回答:“哦,回公公,我叫葛凯琳。”
眼睛直视傅公公,嘿嘿,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
傅公公并不像书上说的,太监到了四五十岁就皮肉松弛厉害,衰老很快。
郑公公虽年纪已不小了,不过可看得出保养得当,皮肤还算紧致,声音比起一般男人稍显阴柔,却也不像电视里那样尖细难听,下巴确实光溜溜,不像葛仲嗣和老和尚,胡子刮得再干净,但那黑白夹杂的胡子茬也很明显。
“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公,我叫葛凯琳。”
自己回答时吐字清晰,声音也不算小,傅公公怎么还要问一遍,难不成傅公公耳背?
傅公公喃喃道:“葛凯琳,葛凯琳,你也叫葛凯琳。”
葛凯琳好奇问道:“公公还认识别个叫葛凯琳的?”
“是呀,”傅公公叹道:“我有个孙辈也叫做葛凯琳,只是再也无法联系。”
葛凯琳安慰:“是公公的孙辈走失了吗,公公不要伤心,功夫不怕有心人,只要费心寻找,公公早晚会和你那孙辈相见的。”
内心却想,没有汽车没有飞机通信又不发达,亲人一旦别离,再也无法联系,也正常。
傅公公摇头:“再也找不到了,她已离世,再也找不见了。”
哦,那岂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葛凯琳赶紧劝慰:“公公节哀,我想公公的那个孙辈,也不想公公这么伤心。”
这话是说给傅公公听,更是说给前世的亲人听,只可惜,亲人们听不到。
两人谈话间,谭柳儿已施完针,准备配药。
葛仲嗣从葛凯琳怀里拿走药箱,葛凯琳松了一口气,甩着胳膊。
药箱虽不重,可对于身体虚弱的她而言,只是抱了这一小会儿,已快支撑不住。
傅公公问她:“很累吗?”
葛凯琳边甩胳膊边笑:“是我没用。”
“你和我那个孙辈很像,善良而又不怨天尤人。”傅公公道。
没有看葛凯琳,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回忆往事。
谭柳儿配好药,交代过高太医和小太监熬制时的注意事项,就喊葛凯琳一块告辞。
傅公公问葛凯琳:“你没事时能不能来陪我说说话。”
葛凯琳点头:“我一个人呆在小院里也觉得闷,只是我精神不足,恐怕会惹公公生气。”
“不会。”傅公公语气和蔼。
谁也没有注意,坐在一旁闭目打坐的自行老和尚,圆眼突睁。
谭柳儿和葛仲嗣领着葛凯琳告辞。高太医恭送,小太监去煎药,室内剩老和尚和傅公公。
自行老和尚自言自语般:“唉——,很聪慧的孩子,过目不忘,主意多多,可惜呀。这么好的孩子却命不久矣。”
傅公公惊问:“看她也不过十岁年纪。怎么会命不久矣。”
老和尚叹道:“天生心疾,无药可就。”
“怎么叫作葛凯琳的,都会得先天性心脏病。”傅公公暗自失神。
“她原本只是轻微心疾。只是前世中的催发心疾的毒素随她魂魄而来,以致她心疾严重,家里人为她请来本朝解毒名手,却依然弄不懂她中的是什么毒。只能看着她等死。”
“大师莫非能知道人的前世今生?”傅公公语气有些慌乱。
老和尚起身,双手合十:“老衲到了该做功课的时候。告辞。”
傅公公扬手要叫住老和尚,老和尚已快速出门,傅公公根本来不及说话。
高太医送走谭柳儿三人,接手小太监煎药。小太监去伺候傅公公。
傅公公望着天花板,眼睛半天都没动一下,小太监害怕:“傅公公。你怎么了。”
傅公公这才收回目光,轻笑:“别慌。我还没死呢。”
“您刚才那副模样好吓人。”小太监惊魂未定。
“呵呵,人都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我且还死不了呢。”傅公公自嘲。
小太监反驳:“傅公公才不是坏人呢,傅公公是好人,傅公公对小喜最好。”正在换牙的小娃子,嫩脆的声音里,听得出一点点撒娇。
傅公公摸摸小喜的脑袋,叹道:“也就只有小喜以为我好,宫里哪个不巴着我快点死。”
小喜愤然:“那是他们嫉妒您,嫉妒皇上对您好。”
“宫中的事不是好和不好就可以定论的,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傅公公要下床。
“公公是要解手吗?”小喜问弯腰给傅公公将鞋穿好,要扶傅公公去屏风后边,那里放着一个马桶。
寺里的和尚不管天有多冷都不用马桶,晚上要方便也是去寺里的公厕,马桶只给香客用。
傅公公却没挪脚,让小喜拿披风来给他。
小喜不赞成:“公公这是要出去吗,外面很冷,公公的身体还没康复。”
“没事,我只是觉着烦闷,想出外透透气而已。”傅公公自己去拿披风。
小喜妥协:“公公还是喝了汤药再出去吧,热乎乎的身子也暖和。”
“也罢,就听小喜的,喝了药再出去。”傅公公坐到桌子前。
“小喜这就去看看汤药熬好没有。”
看着兴冲冲往外跑的小喜,傅公公心里叹息:呆在宫里那个复杂的地方,再经厉几年,小孩子本应有的单纯会慢慢消失,直至荡然无存。
没一刻,小喜端着汤药进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高太医,那模样分明是怕小喜洒掉汤药,或走路不稳将药碗摔掉,时刻准备着抢救药碗。
喝完汤药,傅公公由小喜服侍着穿戴好,慢慢往室外去,高太医跟随在后。
傅公公客气道:“高太医,您受咱家我连累,早起晚睡,昨夜又没怎么合眼,咱家身子也有好些了,只是稍微走动走动,不会太久,您好好休息,不用跟着咱家。”
高太医道:“既然这样,我向公公请会儿假,昨儿个公公昏迷,我已束手无策,是谭大夫救了公公,想不到偏远山野的村妇有这么高医术,我想向谭大夫请教,不知谭大夫下山了没有。”
傅公公站住,注视着高太医:“高太医年纪轻,没听说过谭大夫的大名,等回到太医院,问问你师傅,就会知道谭大夫并不是一般的山野村妇,当年曾有皇家人愿请为供奉,富贵无限,谭大夫不喜欢被规矩约束,没有答应。”
小喜忍不住好奇:“公公既然认识谭大夫,为什么没见公公跟她叙旧。”
傅公公笑道:“傻孩子,当年我只是个小小的打扫太监,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呀。”
三个人一起出了院子,傅公公和小喜沿着小路慢慢走,高太医和尚打听到谭柳儿的去处,兴冲冲去了葛凯琳的小禅院。
风大,傅公公出来时已穿裹得够严实,走没多远,傅公公还是冷得发抖,小喜的劝傅公公回屋里去,别再感染风寒,病情反复。
两人刚转过身,身后有人道:“阿弥陀佛,傅公公,住持有请。”
小喜不乐意:“可是,公公身子发冷,再要耽搁病怕会加重。”
和尚双手合十:“前面就是住持的禅室,住持已准备好热汤茶,小公公不用担心。”
傅公公也双手合十:“那就麻烦师傅带路了。”
小喜没再说什么,扶着傅公公跟随和尚往住持室而去。
到了住持室,和尚并没进门,而是让傅公公先进,和尚对小喜道:“这位小公公,住持想和郑公公单独参禅,逸净带小公公去别处休息。”
小喜犹豫,他不放心傅公公。
傅公公拍拍小喜的手:“去吧,我不会有事。”
慢慢步入住持禅室。
自行老和尚正在烹煮汤茶,小巧的泥炉上,坐着一个砂壶,方桌上摆着两个小碗,示意郑公公坐在方桌对面,自己用布巾垫着砂壶把,提起砂壶往小碗里倒入汤茶,又将砂壶坐回小泥炉,封住泥炉低下的通风口。
这才笑道:“老衲医术虽比不上谭大夫,配制预防风寒的汤茶还是能胜任,傅公公请喝。”
傅公公端起茶碗,轻轻吹动汤茶,小口慢慢喝着,老和尚再添,他就再喝,又喝了两碗,才摇头不喝了,只是盯着老和尚不说话。
老和尚找他来,肯定有话说。
老和尚自己也喝了几碗汤茶,这才道:“不知该说这是孽缘呢,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凯琳被前世的婆婆和丈夫用药物毒害,托生到本朝,却依然带着前世药物的毒性,小小年纪就等着佛祖的召唤。现在她丈夫的祖父也来到本朝,和她近在咫尺,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忙。”
傅公公震惊:“大师的意思是,刚才那个葛凯琳,就是我孙媳托生?”
老和尚点头:“她就是被你孙子虐待,被你儿媳用药物催死的葛凯琳,傅董事长。”
傅公公苦笑:“哪还有什么董事长,不肖东西做的下作事被曝光,股票大跌,傅家破产。
“为了抢夺唯一没有被抵债的财产,就是我送凯琳的豪宅,我几个儿子只顾狗咬狗,却没防备,他们以前做的丑事也被狗仔队挖出来,最后一个个入狱,傅家就这么散了。”
老和尚自斟自饮,并不接话。
☆、第0278章 配方
傅公公从回忆中醒过神来,问道:“凯琳还记得前世的事吗?”
老和尚点头:“记得,可是她不知道毒药的配方。”
傅公公叹气:“真是个傻孩子,她自己在医院工作,她婆婆让她喝药,竟然不知道找医生问问,就那样老老实实的按时喝药,活活把自己药死了。”
老和尚也叹:“凯琳太善良,上一世是,这一世也是,傅公公要是知道配方,还请说出来,也好快点研制出解药来,否则,凯琳熬不过明年。”
“有,有,”傅公公急切道:“凯琳死后,我问过医生,查过资料,那药方是对古籍上记载的药方就行填减而得,有二十几种药,我一时记不起来,你容我想想。”
“别急,慢慢想,凯琳能不能救活,就全看你了。”老和尚又给傅公公倒了一杯汤热茶。
急切间什么也想不起来,傅公公额间开始冒汗。
“阿弥陀佛,不要着急,人命关天,傅公公冷静,慢慢回忆。”
眼见着傅公公摇摇欲坠,可见是太紧张,老和尚一番劝慰后,念起了《静心经》,直到傅公公神色慢慢缓和,双眼闭住似入定般静然,老和尚才停止念经。
“嘘——,”傅公公长舒一口气,睁开双眼,道:“借笔墨一用。”
“笔墨没有,只有炭笔,老衲最怕的就是麻烦,葛家制出炭笔以来,老衲已懒得磨墨。”
老和尚从拿来一支彩带缠绕的炭笔,纤细的炭笔和老和尚的大胖手相比,着实不相称。
又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小纸伐,纸伐上还印有彩星。
这两样东西都是葛凯琳常用的。因葛凯琳常来他这里玩,东西放在这里用起来顺手。
傅公公疑惑:“葛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是凯琳做的?”
老和尚摇头:“是凯琳的哥哥做的,凯琳说出样子,凯武研制出成品。”
傅公公心里了然,开始在纸伐上默写药方,确定无误后。递给老和尚。
老和尚倒吸一口凉气。除了三种药引子,竟有整整二十九味药,也难怪孙夫子研究不出药物成分。他很少见有这么多药的药方,有几味是境外才有的药,还有几味他也不认得。
重新看过药方时,老和尚提醒傅公公:“这计量单位还是用本朝的吧。”
傅公公这才意识到。他写的计量单位是前世用的克,而本朝用的是斤两钱单位制。
别看药方里连带药引有三十二味药。重量却没超过二两,每种药的量都很少,要是一个不好药量不对,后果不堪设想。
傅公公不敢马虎:“请多拿些纸来。我仔细换算好,再重新誊写一份。”
他上一世用的是十进制,这里用的是十六进制。换算起来很麻烦。
“这事最要紧,我这就拿纸来。”老和尚拿来一沓普通纸张和一支黑灰色稍粗些的炭笔。
嘿嘿笑:“既然是用来草算。就用一般的东西吧,葛镇人都用这种纸笔,凯琳放在这里的精致纸笔不多,凯武今年因灾民的事,没时间给凯琳做新纸笔,用完可就没有了。”
“看来住持很疼爱凯琳呀。”傅公公感叹。
老和尚承认:“是呀,看着长大的孩子,又聪慧善良,怎么能让人不心疼。”
傅公公低头开始在草纸上计算,每一味药的用量都要反复换算几遍。
三十二味药算下来,傅公公满头大汗,等仔细誊写完换算好的药方,写清熬制方法,傅公公眼前一黑,趴倒在桌子上。
老和尚没有立马挪动傅公公,而是先仔细给傅公公诊脉,而后长舒一口气,这才小心将傅公公平放在自己的床上。
傅公公本就病体虚弱,刚才又因精神高度紧张才致使昏迷,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八十岁高龄,本应享受天伦之乐的人,被自家儿孙连累,突发急病,死后还不得安息,重生在一个本已油尽灯枯的老太监身上苟延残喘,老和尚一阵叹息。
老和尚唤来小太监守候傅公公,他另外拿出一张纸,从傅公公写的药方上抄了自己不认识的五味药,径直去了葛凯琳的小院。
到的时候,葛凯琳正准备躺下。
因高太医的纠缠,谭柳儿和葛仲嗣刚走。
老和尚不忍再打扰,转身要走,葛凯琳唤住他:“有话就说,心里有事我更睡不安稳。”
老和尚把那五位药给葛凯琳看。
葛凯琳疑惑:“这些药你从哪里看到的?”
这是几种复合药,葛凯琳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的,配方和炮制方法她恰巧晓得。
老和尚故做神秘:“你就说你认不认得这几味药吧。”
“当然认得,你拿纸笔来,我写下你这几味药的制法。”
照往常习惯,她肯定会和老和尚嬉闹一番,可现在的她没有这个精力,只想着快点完事。
老和尚赶紧从旁边桌上拿来纸笔,越看葛凯琳写他越心惊。
这五味药,每味药都由至少三种药合成,最多的一味由七种药合成,加上药方上另外二十四味药和药引,整个药方,用了五十多味药,别说是孙夫子,就是天下所有解毒高手到齐,恐怕也弄不清药物成分。
老和尚心里发凉,这么复杂的配方,就是清楚了药方,能不能配制出解药还不一定。
写完五味药的制法,葛凯琳累得眼睛已经睁不开,喃喃道:“老和尚你说,谁有一瓶子底医术,是你,还是我。”
老和尚哄她:“是老和尚只有半瓶子底医术,老和尚不如凯琳。”
“嘻嘻,就是嘛……,”葛凯琳在喃喃中睡去。
回到住持禅室,傅公公还在睡。老和尚嘱咐小喜不要挪动傅公公,并让人通知高太医来照顾傅公公,他亲自下山去找林焱。
得赶紧让孙夫子回来,林庄人知道孙夫子的落脚地。
林焱仔细誊写了一份药方,派人快马送给绪祥。
老和尚回到寺里,傅公公还没醒,老和尚感觉不妙。
仔细为傅公公诊脉后。嘱咐小喜和高太医要一刻不离守候着傅公公。
小喜很紧张。问傅公公是不是有不妥。
老和尚双手合十:“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傅公公已油尽灯枯,往生就这在一两天。”
果然。傅公公一直没醒,第二天佛晓时停止呼吸,神色安详,眉间还带有笑意。
两天后。药方到了绪祥手里,半月后。孙夫子和贺十回来,这时已进入年关。
孙夫子盯着药方足足有半个时辰,一言不发。
老和尚也知道配制解药不易,还是焦急地问沈夫子:“怎么样?”
让他就这么干等着。更难受。
“哈哈。”孙夫子干笑两声。
“你笑啥。”老和尚觉着不对劲。
“哈哈哈。”孙夫子笑声大了些,依然是干笑。
“你到底啥意思。”老和尚觉着不对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孙夫子仰天大笑。
老和尚火起:“你到底行不行呀,不行就直说。”
“哼。无知,起开。”孙夫子突然收住笑,一把掀得老和尚一个踉跄,径直出了主持室,下山直往林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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