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待圆时.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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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桂不好再多说,长长叹出一口气来,石菊这才去给叶文心行礼,叶文心拉了她不许磕头,石菊笑一声:“姑娘的事儿,老太太说就是这两日了,到时候派人跟船,送你到穗州去跟表少爷团聚。”

叶文心也放下心中一桩事,眼圈微微泛红:“我不好上门去当面拜谢老太太,劳你替我谢一声。”她这些日子给老太太做了个昭君套,是用宋家给的皮子做的,叶氏人虽没了,送来的东西却没有一样是苛待她的。

叶氏的东西按着她生前的吩咐分成了两半,枕头匣子里头的藏的是她私下里给的,库里那些大东西全留给了宋荫堂,些许小物件早就跟老太太说了,给余容泽芝留下几件,余下的全给了叶文心。

说余容泽芝有夫家有娘家,叶文心已经没了娘家,只怕也难有夫家,这些东西给她是傍身用的,求老太太成全,把东西给她,让她安身立命。

老太太为了这事儿,还把春燕叫了回去,哪样是叶氏说要给叶文心的,哪样是留给宋荫堂的,春燕跟石菊两个点了出来,等叶文心脱了籍,一道装船送到穗州去。

“事儿虽是这两天了,去穗州只怕还要等等,冬日里道上艰难,宋老太太就想等开春,叶家还有些东西要变卖了去,原来寄在宋家的箱笼,说是给宋荫堂的,这会儿也全不要了,都还给叶家姐弟。

石菊这回来,还带了几件叶氏的旧冬衣,叶氏的衣裳就没有华丽的艳色的,叶文心正守孝,最合适不过,打开包袄给叶文心验看:“这件贴身小袄,是别个送的,太太一直没上过身,白放着也是可惜了,给了姑娘御寒用。”

贴身的小袄是珍珠皮做的,怪道叶氏不上身,叶文心看上一眼便笑:“这是旧年家里送给姑姑的,我原来也有一件。”

珍珠皮就小羊羔皮,又轻又暖,冬日里贴身穿着最好不过,小袄里面是皮毛,外头罩了一层绸料子,真个做成袄子的模样,上面的扣子还是珍珠的。

见着叶氏的旧衣,叶文心有些伤感,拿在手里摩挲着,眼圈一红又要掉泪,石菊留下东西告辞回去,叶文心在灯前坐了许久,直到夜里菱角提了热水来,她抬头才见石桂也怔愣愣的坐在灯下,手里捏着信纸,好半晌一动都不动。

叶文心看她这样,宽慰她两声:“咱们等着就是,既有信来,就是平安,你也别忧心太过了。”走过去伸手抚抚她的背,眼儿扫到信纸上,微微蹙了眉头:“你别恼。”说着取过信去看。

石桂也不避讳,宋荫堂的信她都摊在桌上,半点没避人,叶文心拿了信纸,细细看那纸张,过了会子才道:“这信上带着的油渍还新,墨渍也是新的,绝不可能写了两年之久,我看,不如托人就在城里找一找。”

字写得极普通,不过粗通文义,不是写信摊子上头托人代写的,纸墨也是寻常物,只墨色能看得出是新写的,绝不是陈年旧信。

石桂闻言抽过信纸,果然有一点油星,看着是刚弄上去的,看墨渍是叶文心的长项,她既开了口,那就是真的,石桂没怀疑过信里写的,提到秋娘陈娘子跟姚绿萼,哪里还会有假,那说不准,秋娘就在金陵城里!

石桂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怔怔然看着叶文心,眼睛一酸有了泪意,一咬牙忍过去:“我明儿就进城去!”此时天色已晚,城门都关了,金陵城里门楼铺子这许多,一间间找过来,怎么找得尽,可她还是打定了主意,人都在咫尺了,再不能够就这么错过。

“我明儿让刘婆子带着儿媳妇儿子一道去。”她是主家,她来开口,再许些银钱,刘婆子才会去,紧紧拉了石桂,心里替她高兴:“这下可好了,你们一家总有团聚的那一天。”

第二日一清早,石桂就穿了素袄子,去拍刘婆子的门,刘婆子还懒洋洋的在系裤带,一听说要进城找人,倒有些不愿意,跑断了腿也不定能寻着,客栈这么多间,还有通铺大屋,一个坊一个坊

的,每个坊间里弄不知藏着多少,这得寻到哪个年月去。

石桂心知她不乐意:“不让妈妈白白花力气,我给妈妈开工钱,若是你儿子媳妇都肯帮忙,我一日给半钱银子!”原是想一个人一百文的,三个人就是三百文,这会儿开口就有五百文钱,刘婆子乐开了花,一叠声的答应了。

眼睛才要转起来,石桂已经笑了:“若是找着了,少不得比这个再厚三倍的礼。”刘婆子喜出望外,赶紧出门去儿子家,让儿子儿媳妇赶着车进城去。

这会儿城门都还没开,只有农人挑着菜预备进城去卖,石桂来的路上说得仔细,东城是富人区,秋娘来了也不会住在那儿,就先从西城开始找起,一间一间坊问,最好是问保长,来了什么人,保长心里有数。

石桂是开了工钱的,她说甚就是甚,刘婆子腆了脸笑着应上一回,石桂也是无人可托了,若不然也不会托到刘婆子身上,到了地方先下车,一间间找过去问人。

脚店客栈俱都问了一回,一条街一条街的问过来,把西城都问遍了,也还是没有消息,石桂也不知道秋娘是不是孤身一个来的,问起来便有些含混,说不清楚人数,只问有没有一个女客,大多都是摇头的。

孤身女客已是不多见的了,再问明白年纪更对不上,街上人潮往来,石桂踮了脚看过路的人,来来回回都没有一个像是秋娘的,她口里发苦,都多少年不见了,喜子她就没能一眼认出来,秋娘受了这许多苦楚,说不准也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她正茫然看着街面,找了一整天,水米未尽,从清晨刚进城起,到太阳西斜,半点音讯都无,也不知道人在哪儿?就在眼前了,却偏偏碰不着。

石桂生得颜色好,立在街边一会儿,立时就有人上来搭话,一声小娘子还没出口呢,被人拎起后颈往后一提,明月站在她眼前,蹙了眉头问:“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石桂看看他,说不出话来,还没来得及去告诉喜子呢,娘找来了,就在城里,她才要张口,明月就问她:“你吃饭了没有?”

她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脸色泛白,嘴唇都失了血色,被他问了,才摇一摇头,明月带她拐到个小弄堂里去,弄堂门口支着摊子,卖十五文一碗的双鲜馄饨。

明月捡了一张干净桌子,让她坐着别动,片刻就手上捧了好几个碟子过来,两个元宝蛋,两个炸肉卷儿,还有一碟子蒜泥白肉。

馄饨送上来,明月拿水烫过勺子递给石桂:“这儿的馄饨量足好吃,比东城的便宜一半。”他想来买上三十个回去给喜子吃的,没成想碰见了石桂。

石桂闻见香味这才觉得饿,拿勺子舀了一个,把秋娘来信的事儿告诉了明月,明月看她这样儿就知道没寻着:“你就挨着一间间的问?怎么不来找我?”

明月送了礼,坐了一天的冷板凳,东西送了,人没见着,按理是没假不再出来的,吴千户说要见他,他这才出了的营门,哪知道又等了大半天,好容易吴大人空下来,又人送了帖子来请他吃酒,他同明月说定了明儿再见。

石桂垂了头,西城都找过了,还会在哪儿,总不至于去住东城的客栈,秋娘身上哪来的这许多银钱,南北更不必说了,都是铺面酒楼,更不会在那儿,她咬了唇儿攒眉思量,明月把自己碗里的馄饨又拨了两只给她,拿筷子插了个元宝蛋,两口中嚼吃了,又要一碗馄饨汤:“你先吃,吃完了我带你去找。”

  ☆、第267章 相逢

馄饨嚼在嘴里也辨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可一碗热馄饨下了肚,石桂身上到底有了些暖意,连着走了几条街,先是出了一身的汗,跟着又站在街口吹冷风,身上又湿又冷,指尖都冻红了。

刘婆子几个也不知往哪儿去了,来来回回都没见着,靠她一个是怎么也找不完的,捧了碗把汤喝尽了,这才点头,也顾不得问明月怎么会来这儿,看他把小菜全扒进嘴里,碟子和碗自有人来收,指一指两边的城门:“新进城来的人都住冷暖铺,你往客栈里找找不着的。”

石桂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冷暖铺,明月笑一回:“那些个进城的,无论是办事还是寻人,头几天摸不着北,都在城门口的冷暖铺里头歇脚,等找着落脚的地方,再往城里去。”

石桂不知道进城还有这一遭,她是跟着宋家进城的,下了船直接走到尚书巷子,至于刘婆子几个,这辈子都没出过金陵,就更不知道了。

明月还是小时候跟着师兄来金陵给张老仙人送寿礼的时候住过暖铺,来的师兄弟们也都不识得路,先在暖铺里歇下,要了水洗漱过,打理得齐齐整整的,问明白了地方,这才拎着寿礼去了圆妙观,明月见着许多寻亲的办事的,都先在那儿落脚,租钱也便宜,一人一天二十个钱,若是冷铺,还更便宜些。

石桂跟在他身后,往城门口的冷暖铺子去找,先找过暖铺,都摇头说没有孤身女客,等石桂再说有没有结伴一道来的,那人便拿眼儿打量她,若不是她看着是正经营生的人,连这话都不答,挥了手道:“往下家去寻吧,咱这儿没有。”

明月同人套起交情来:“约摸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是来金陵城找人的,还着人送过一封信,你看看,可有这样对得上号的,实是不知道几个人来的,家里那许多姐妹呢,哪个跟着哪个没跟着,怎么猜得着。”

那人这才放松了脸色:“咱们这儿是真没有,你往前头问一问去。”就隔着一条街,冷铺怎么也比不上暖铺,说是冷铺,那就是无灯无火无热水的,只有一张床,连铺盖被子也无,样样都要自己料理,那儿住着的都是贫苦人,来金陵找营生的。

冷铺再差,又比济民所好些,明月料着既能送信来,就不至于跟流民似的住在济民所,拉着石桂去小院边,里头招呼的人也无,也就是有巡城的兵丁时不时露过,又挨着城门,两队守城兵时时换岗,里头这才安安生生,没人闹事。

石桂一间一间找过去,明月就在她身边陪着,倒没人敢仔细打量她,她叫了两声娘,又改了口,叫秋娘,连着叫了两三声,也还是无人应。

明月替她一起喊,拿眼儿不住瞥她,才刚根本没想得起来问,这会儿才想着,要是她找着了娘,是不是还要去穗州。

石桂发急,要是这儿再没有,那秋娘是去了哪儿?金陵城这样大,哪里还有她能落脚的地方,真个没找见,明月又动起脑筋来:“莫不是住在土地庙里?”

石桂还真没想着这一茬:“这总不能罢。”金陵城附近哪里有废弃的寺庙,都是香火鼎盛的,她就是借住,也不能够住在寺庙里。

他们找了几回,倒是冷铺里头有人说话:“你可是来找你娘跟你姐姐的?”石桂一怔,她哪里有什么姐姐,反是明月眼儿一转,孤身女人上路,结伴也是有的,笑一声问:“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

那人咂了嘴巴,眼睛盯着明月手上拿的酱肉饼子,是他预备着回去给喜子吃的,看那人眼儿盯着不放,嘿嘿笑上两声,那人咽了唾沫:“一对母女,来金陵城找妹妹的,说是卖给了大家子当丫头。”

石桂正要点头,明月一把拉住了她:“也不知是不是,再听听,这会儿往哪儿去了。”那人看他不信,原是贪他两个肉饼子的,这下倒气起来:“怎么不是,两个都是瓜子脸白皮子,那小的还识得几个字儿,两个商量着要是寻不着人,就支个馄饨摊子,还把营生做起来。”

这个嘴里的“姐姐”是不是绿萼?石桂脑子里头乱纷纷的,也想不通绿萼怎么会跟着秋娘出来,陈娘子跟陈大郎又去了哪儿,她来不及细想,明月已经替她问了,他无把两个肉饼儿塞过去又道:“那这两个人往哪儿去了?”

石桂却拉他一把:“我知道在哪儿。”说着急步出门去,明月听那人又说上两句,早就离了冷铺,也不知往哪儿讨生活去了,这儿三教九流,多是无处可去的人,两个女人也确是不会留下。

石桂一路往东城去,明月两步就追上她,石桂走上两步却忽的停下步子:“东城往哪儿走?”她说是在金陵城里呆了这许多上,跟着出门却就那么两回,还真分不清东门南门。

明月笑一声:“你跟着我罢。”他知道自己步子快,刻意放慢了些,不料石桂的脚程竟也不慢,没走上两步,额上就沁出薄汗来,石桂哪里还顾得出汗脚酸,心口咚咚跳个不停,眼见着铺子摊子都支了起来,天都要暗了,再晚些就又得再耽搁一天。

到了东城石桂立时把明月甩在身后,小跑起来,一路往尚书巷去,尚书巷前有一座桥,桥的那一头是尚书巷,俱是些当官的宅院,这一头便支了摊子卖吃食,一条街上两边全是。

卖馄饨的卖团子的卖炸小肉的,还有杏脯梅片山楂糖,做的俱是宅院生意,丫头们姑娘少爷们,嘴馋想吃的,就来买上一碗,应有尽有,一条街都是香的。

石桂寻常不出来,不成想夜里竟这样繁华,摊子上头都点起灯笼来,她一个个找过去,在朦胧热气里头分辨秋娘的脸。

做这食客生意的大半都是男子,女人力小,要摊车要支摊儿,还要烧这么一锅子的水,想想都是艰难,干这活计的女人有高的有胖的,却就是没有秋娘。

明月掏出钱来又买了五个肉饼子,一面给钱一面道:“前两日吃的一对母女裹的馄饨味儿倒好,怎么今儿找不见摊子了?”

那人从锅里起了五个饼,拿油纸包了递给他,飞快的找了钱,拿巾子掸一掸锅上的饼屑:“那儿不是。”说着毛巾一甩,斜对面还真有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地方不显眼,生意却不错,两条凳子坐着人,要洗的碗叠起来,大锅不住蒸腾出热气,挡住了人脸,看不分明。

明月不识得秋娘,走近了去看,确是两个女人在忙的营生,都是妇人打扮,一个看着三十多,一个年纪很轻,鬓边别了一朵白色绢花,显是个寡妇。

明月立住了,石桂也找到摊子前,一个低了头裹馄饨,卖的是鱼肉馄饨,拿鸡汤作汤头,卖得贱些,饶上一文两文,别个看她们寡妇失业,倒也不计较,生意做的火红了,自有人眼红,却不敢在尚书巷口闹事,进进出出的都是达官贵人,车马轿子来来回回,哪个敢在这儿闹事。

石桂站定了看,秋娘的脸怎么也瞧不清,两个来回走动着,收碗拿钱,显是长久做生意的,配合得极好,声儿细细的,还配上一碟子蜜姜,叫人嚼着身上暖和,石桂再往前两步,那个年轻的寡妇抬了头:“要几碗馄饨?”

眼睛看一看后头跟着的明月,当他们是来吃馄饨的,石桂怔怔看她一会儿,把那小妇人看得窘迫起来,手抚着鬓边的白花,满面不自在,长眉小口,却没全了那付怯生生的模样,石桂眼圈一红叫她一声:“绿萼。”

眼前这个不是绿萼又是谁,隔了七八年没见了,她的神态全然不同,做起生意来又快又巧,两张桌子上的客人个个都照顾到了,若不是眉眼未变,石桂还不敢认她。

绿萼手指点头着她,半天才叫一声:“娘,你来看。”脱口而出叫了娘,石桂心里一抖,等见着那灶台上忙活的妇人出来,眼泪扑簌簌落下来,秋娘一身的粗衣麻布,身上系了一条围裙,头发

拢在脑后挽成髻,一枝粗银簪子,身上的衣裳虽旧,却是干干净净的。

石桂抖着嘴唇动弹不得,秋娘也是一样,拿眼儿看她几回,怎么也不敢信眼前的是石桂,原来又瘦又小头发细黄的女儿,竟长成了这个模样。

秋娘叫了一声“桂花”,石桂一面落泪一面笑,她把手擦了又擦,这才敢摸上女儿的脸,长大了长开了,要是走在街上,她只怕还认不出来。

石桂一把攥住了秋娘的手,她手上全是老茧,冻水里洗碗,指节又粗又大,还生着冻疮,心疼的直抽气,一面抽气一面还跟着掉泪,秋娘对着女儿却难以启齿,不知怎么告诉她喜子的事。

石桂却一抹眼泪,反笑起来:“娘,我找着弟弟了。”说着回头,明月看她扭头,先一步立到身后来,看她们都哭,不敢笑得太多,只冲秋娘点头,石桂指一指明月:“是他救了喜子的。”

当娘的最挂心的就是孩儿,秋娘日日夜夜的煎着心,除了喜子就是石桂,女儿还有能找到的一天,儿子却怎么办,山长水远,还不知卖到了哪里,一听喜子找到了姐姐,哀哭一声,对着明月纳头就拜:“恩公!”

  ☆、第268章 逃婚

明月怎么敢受她这一拜,一蹿起来跳到一边,侧着身子躲在石桂身后,两只手搭住石桂的肩膀,嘴里连声说不敢,腰也弯了腿也曲了,就怕秋娘真个跪他。

石桂两只手搭着秋娘的胳膊,把她拉起来,秋娘却一意要拜:“受了这样的大恩德,我没什么好回报恩公的,从此早晚一柱香,替恩公祈福。”

明月涨红了一张脸,拿眼儿不住去看石桂,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还是绿萼看出些门道来,明月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石桂,他说的不敢,怕不是客气,而是真的不敢。

石桂绿萼一边一个拉住秋娘,石桂有一肚子的话要问,秋娘却记挂着儿子,拉了石桂问喜子在哪儿?又是怎么找着的。

石桂便把喜子被救之后的事说了一说,跟着明月这些年,就住在军营里,才刚认了姐姐,还没住在一处,她又是奴身,等赎身脱籍,再跟喜子两个一道住。

秋娘听着就落泪,石桂虽把喜子的事大概略过,只提他如今怎么能吃能睡,个子长了一大截,裤子都短了,能吃得不得了,一顿干吃馄饨能吃二三十只,给他炖鸡炖肉的,拌着汤水能吃两三碗白饭。

石桂越是这么说,秋娘越是觉着喜子受了苦:“你们俩都苦,我一想起来就似刀子割肉似的疼。”说了又觉得不妥当,明月还在,这可不说喜子跟他吃了苦头,满面歉意,对着他道:“若不是恩公,我那孩儿还不知在哪儿,做什么营生,我就是来世当牛作马,也报不了这恩德了。”

秋娘被卖的时候听了那人说上一句,说这样细皮嫩肉的孩子,就该卖到好地方去,□□了琴棋诗书,再学着唱两支小曲儿,说不准就得了贵人的喜欢,往后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一辈子不愁。

秋娘听了差点昏死过去,恨不得生生咬下他一块肉来,好容易得了救,报官再去寻人时,哪里还有船的影子,她初时几日浑浑噩噩,水米不尽,就是怕儿子落到那脏地界去,若是再遇上那人,恨不得生吃了他,嚼他的肉才能解恨。

秋娘一面说一面念佛,双手合阖,在菩萨跟前发的宏愿终有报偿的一日,折她三十年的寿数,只要找到了孩子,哪怕立时死了也是甘愿的。

石桂听着细细抽泣,明月不住看她,母女两个坐在灶锅后头,摊子都支了,做的东西总得卖完,绿萼又要忙锅灶,又要忙着招待客人,明月把招待客人的活儿接过手去,来来回回的跑,毛巾搭在肩上,倒真像是个跑堂的。

秋娘紧紧攥着石桂的手,半刻也不肯松开去,又是抚她的脸,又是摸她的头发,还怕自己手粗,把她的脸蛋刮伤了,又是笑又是哭,心里不知念几身佛,石桂陪着掉眼泪,好半晌才问:“娘怎么会跟绿萼在一块?”

秋娘绿萼是怎么碰上的,信上写得分明,却与绿萼也跟秋娘在一块,要不然石桂早就问两个女客,也不会被暖铺的掌柜这样诘问了。

秋娘拉拉她:“我原来只识得陈娘子,她领你走的,一刻也不忘了她的模样,过了这些年,我还是一眼认出她来,倒是她,知道我是你娘,自个儿说识得你,原来跟你同一个屋的,你送了她一条链子,这许多年她还记在心上呢。”

石桂甚个时候送了绿萼一条链子,自己都不记得了,秋娘摸摸她的头:“我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到哪儿都错不了。”

绿萼心里记着那点情份,还记着石桂教她怎么为和处事,走的时候还给了她钱,若是没那点钱,她刚回陈家的时候根本就不过下去,也没法子讨着陈娘子的欢心了。

秋娘看看绿萼忙碌的身影,叹一口气:“谁知道她会是姚教谕的女儿呢,可怜见的,恁般狠毒的人,拿了家资了还不善待他女儿。”

秋娘自家遭遇都叫人鼻酸,听了绿萼的身世也陪着一道掉泪,可怜她小小年纪讨生活,跟自己的女儿一样大,一样的吃苦头。

秋娘茶饭不食的那段日子,便是绿萼照顾她,若不然也活不到如今,两个住一个屋里,秋娘渐渐好起来,也得做些营生还陈娘子的钱,十五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秋娘往哪儿能攒出这笔钱来。

陈娘子这钱也是先领了富户的,挑着人合适的再得些赏钱,本金都折在里头了,下笔营生也不必开销了,虽则后来又得了赏钱把帐抹平了去,可秋娘住在陈家吃在陈家,总不能一文都不掏,还是跟绿萼两个谋划了,绿萼出的本金,两个人支了个早点摊子,卖的就是鸡鱼双鲜馄饨。

秋娘想来金陵也得筹措路费,两个辛苦了大半年,不论风霜雪雨都支了摊子,慢慢也攒下些钱来,绿萼的婚期越来越近,就越来越焦躁,秋娘问了她,她这才道不想嫁给陈大郎。

陈大郎原来就是个安生的人,绿萼小的时候就常见他跟那些买进卖出的丫头不清不楚,陈娘子还料理过两个,卖的地方自然都不好,她心里害怕,就怕陈娘子把她也给卖了。

她是个没人收的人,连家乡都不记得在哪儿了,被后母卖出来,又被宋家送出来,能依靠的只有陈娘子一个,拿她当婆母似的侍候着,可从小就干活,又做针线又打络子,她还记得石桂是怎么攒钱的,一文一文的抠着,竟让她攒出一笔钱来。

绿萼这一番跟着秋娘上金陵,就是跟逃出来的,陈娘子拿她当了童养媳,可陈大郎的人品确实不堪,回来就吃酒,吃醉躺倒便睡,绿萼一直睡在陈娘子身边,家里又没断过人,他这才不来敲绿萼的门。

等到秋娘绿萼一间屋,家里的营生又断了两月的时候,陈大郎一吃醉了就拿拳头砸门,绿萼缩在屋子里头直发抖,秋娘抱了她,两个人缩在床上,拿桌子凳子顶着门,陈娘子先还骂上两句,越到后来越是不开口了,他敲不开,累了自会去睡的。

陈娘子还想替他们办婚事,讨了绿萼当正头娘子,还劝了她道:“成了家他就收心了,原来那些个混帐事儿,再不会犯了。”

绿萼垂了头不言语,心里却是害怕的,原来无人同她作伴,没人壮胆她不敢,等有了秋娘,两个一道做起生意来,手上有钱,肚里就有了胆,这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码头上的就少有不打老婆的,陈大郎又好酒又好赌,同人打架吃了官司就是因着赌钱,绿萼想到要嫁给陈大郎就浑身发抖。

秋娘还了陈娘子的食宿银子,攒了大半年的钱,打算到金陵城来找女儿,收拾了东西预备要走,陈娘子还请她再留一留,吃了绿萼的喜酒再走,嫁衣都置办好了,陈大郎却又跟买回来还没脱手的丫头纠缠在一块,关了门胡天胡地。

秋娘看着绿萼木呆呆的坐在床边,问她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绿萼细算起来并不欠着陈娘子什么,一没欠下身价钱子,二来这许多年家里大事小事都办着料理,烧灶扫院买菜担水,样样都是绿萼来,就是谢她收容之情,七八年过去也该还完了。

绿萼从来没有过这念头,瞪大眼儿看着秋娘,秋娘摸摸她的头发,还是小姑娘的年纪,十五岁都不到,就要嫁给陈大郎,不干正事,家里都指望着老娘的营生,绿萼要是嫁给他,这辈子都完了。

绿萼原来是没想过,秋娘这句话一出口,这念头就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可却舍不得陈娘子,心里却又明白,若是她不肯嫁给陈大郎,陈娘子也是容不下她的。

还拿了话去问陈娘子,拉了她的衣袖说怕陈大郎,要给她作个女儿,陈娘子笑一声:“成了夫妻也就不怕了。”

绿萼知道无望,呆坐了一夜,打定了主意要跟秋娘一起走,两个一支摊子就是一天,从大清早劳作到傍晚才回来,收拾了衣裳,把攒的钱都藏在小车里,顶上架着锅子,水桶里着衣裳,推着车出门去,一路推到码头,上了早上离港的船,等到陈娘子把儿子推醒来找,船都已经离开港口快一天了。

两个女子上路不易,绿萼便做了个寡妇打扮,认下秋娘当娘,跟着她去金陵城找妹妹去的,她那会儿才十四岁,看着就小,路上还有人打她们的主意,一路上几番差点碰上险事,两个女人身无寸铁,想尽了主意,这一程路走了一年多,才刚刚到金陵。

绿萼还怕陈娘子出来找她,两个人掩掩藏藏,走走停停,到了金陵城,盘缠都用尽了,十五文一天的暖铺都住不起。

身上最后这点钱,都拿来做生意,没成想金陵城的生意竟比别地儿都好做,绿萼托了人写信,送信到宋家去,怕陈娘子告官,连本名都不敢用,秋娘给她起了名儿,也姓石,叫梅花。

石桂再没想到绿萼会有这么一番遭遇,院里的丫头都当她是交了好运,找到了家里的亲戚,石桂是见过陈大郎的,那会儿他就跟银柳不清不楚,隔了许多年,竟还没改了这性子。

她握一握秋娘的手:“既出来了,就好了,往后我们一家子,再不分开了。”秋娘搂了她,儿子找着了,丈夫却不知道在哪儿,心里想一回俞婆子,恨得咬牙,摸了石桂的头发:“菩萨可怜我,才让我有这么一天,往后就在一处,不分开了。”

  ☆、第269章安定

明月看着她们母女团聚,心里是替石桂高兴的,可笑完了却少有的想起了自己的娘,撇下他嫁了人,这许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活得好不好。

明月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想过娘,才刚到通仙观的时候确实是想的,夜里还抱着被子哭过,可哭完了还得想着怎么能多吃些多喝些,怎么讨师傅师兄的喜欢。

渐渐的也就不再想起她了,她留下的东西不多,多是衣裳吃食,一枚钢板系了红绳子挂在他脖子里,这一枚钢板也早就不知去哪儿了,饿的时候换了吃的。

多少年都是一个人,此时看见石桂依偎在秋娘的怀里,想到那个已经很陌生的女人,心里知道不能怪她,带着他,她自家也活不了,好歹是给他寻了一个去处,喝吃不饱要挨打,总比流落街头要好得多。

他眼儿不住往石桂身上打量,她找着了娘,是不是以后就能留在金陵了,她这样的人,是不会丢下这个寡妇姐姐的,这许多女人怎么走,要是留下来,他不如想想法子当个小旗,先管十个人,再慢慢往上升。

主意是有的,可他太年轻了,军营里头这许多老资格,有的当兵都十来年了,还没混上去,明月自付比别人强,差就差在年纪小,十六岁就当小旗,别个也不会服他的管。

可这太平天下,往哪儿挣功劳去,军里也有一年一比,却叫他们错过了,还得等明年,他搓搓手,心里着急,石桂那会儿是没找着娘,万般事情由她自己作主,如今找着娘了,她的事还不得是她娘作主,就是她娘不能全说了算的,也是最要紧的人物。

他手脚越发殷勤,又能拉得下脸去招呼客人,馄饨担子上头还有一锅元宝蛋,两文钱一只,手上有余钱的都肯吃上一个,明月没一会儿把半锅元宝蛋全卖了。

秋娘还没回神,生意已经快做完了,她这才看见明月忙前忙后的,嘴里叫一声罪过,赶紧立起来:“怎么能让恩公奔忙。”

明月咧了嘴嘿嘿笑,不住拿眼去看石桂,秋娘又不是傻子,绿萼都瞧出来了,她自然也瞧得出来,人一怔,去看女儿时,石桂却大大方方的,替秋娘整整衣裳,眼看着卖得差不多了问道:“娘吃了没有?”

秋娘“哎呀”一声,招呼了明月:“恩公赶紧坐,光叫你忙着,连碗馄饨都没吃上,数了五十只出来,下了一锅,明月是吃饱了来的,这会儿哪里还吃得下,可是秋娘给的,他不敢不吃。

捧了碗儿一个接着一个往嘴里塞,石桂看着发笑,明月才刚吃了馄饨又吃了肉饼,还吃了一碟子

肉,这会儿哪里还塞得下,偏要做出个极爱吃的样子,秋娘看他这样,脸上这才笑开来,她就怕受人的恩德无法还报,能还上一点都是好的。

石桂却知道明月是吃不了的,拉了秋娘绿萼一道坐下:“你们一直忙着,怕也没吃,赶紧用些,好出城去接喜子。”明月暗暗松一口气,感激的看了石桂一眼,石桂嘴角含笑,睨他一眼,明月被她这一眼看的乐开了花,连着又扒了两个馄饨。

秋娘跟绿萼两个一有了钱就离开了冷铺,典了一间屋住,倒是个两层楼的,上头一间一间的小屋子,按月结钱。

门前空出一大块地,有人在里头做饭,住着一家子,像个大杂院,怪道怎么也寻不着,离着城门还有些路,做劳力苦工的,都在这儿安家。

明月推了小车,秋娘在前头领路,石桂挽了绿萼的手,一路上细细问她们怎么营生,又怎么来的金陵,绿萼的脾气早跟原来不同,她心里还记着陈娘子,到底是待她好过的,可要把她嫁给陈大郎是万万不肯的。

她们逃出来,就怕陈大郎找了来,陈娘子怕是不肯就这么白白放走她,所以才假称母女,又做个寡妇打扮,就是陈大郎问了,别个也不知道要找的就是她们。

石桂叹息一声:“再不成想,你竟没回去。”那会儿做完了法事着急要走,绿萼如何,也没人挂念,赏了她银子,给了她出路,没料到她会在陈娘家里一呆就是七年。

绿萼面上带着笑,逃出来的日子虽苦些,却不必提心吊胆,从她身上来了月事起,陈娘子看她的目光就越发不同,就连陈大郎,有时候也会打量她,绿萼生得瘦弱,那目光一瞥过来就又收了回去,可等她越长越大了,那地方就再也呆不住了。

她是受过陈娘子恩德的,心里难免有些别的想头,觉得自己对不住陈娘子,说的时候便有些吱吱唔唔,石桂手搭在她胳膊上,听出她话的里的意思,一把紧紧攥住了:“你做的对,我又不是没在陈家呆过,她就是找个帮佣的也得付工钱,你干的就比帮佣多,攒的钱还全给了她,再想白得个媳妇,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绿萼眨眨眼儿,嘴巴一抿,家里家外的活的都是她一个人干的,做了针线卖的钱也全给了陈娘子,想讨她的喜欢,怕她把自己赶走,这一交就成了定例,这些年她哪一天手上的活计停过,按着石桂这样说,确是不欠陈娘子什么。

石桂掐一把她的脸,心里很感激她,若不是她周全,秋娘也活不下来,拉了她道:“往后你就是我姐姐,我认你当姐姐,再加上喜子,不信日子过不好。”

绿萼笑起来,眼睛都亮了,对着石桂点点头,应了一声,以后还支摊子,虽辛苦却有赚头,攒的钱要是能盘一个铺面,也不用冒着雪雨天气支摊了。

两个走到了大杂院里,石桂看见她们住的那一间屋子左右都是一大家子,心头略安,看起来还是有主意的,知道挑人多的,老少都有的,避开那些壮劳力远些,免得惹出事端来。

两个人也没多少家当,收拾起来不费事,可秋娘却拉石桂:“你虽在庄头上住着,可到底是别人的地方,咱们怎么好去,你往后要是赎身了咱们也得有个地方呆。”

石桂拉了秋娘的手:“我有主意,还没跟娘说,先去了,给那头的管事付租钱也是一样,到时候咱们一道走。”

秋娘听她言语中是必要赎身的,心里一喜,好容易找到了女儿,再不能再离她远了,腆着脸上门,多说几句好句,身上摸一摸,还有些钱,付租钱也尽够了。

明月还去叫了一辆车来,就在大杂院里叫的,赶车的车夫收了五十文钱,赶了驴车过来,把东西都往车上一堆,明月坐在车前,石桂几个坐在车上,送她们到了地方,知道石桂跟刘婆子能打交道,急急去找喜子。

这会儿天都已经黑了,石桂一拍门,刘婆子赶紧过来开,看到石桂松出一口气来:“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姑娘这是往哪儿去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这条命可也没了。”

叶文心知道石桂出去找娘是让刘婆子跟着一道的,哪知道走散了,到傍晚刘婆子回来,见石桂还没回来,这才慌起来,叶文心对她是个好说话的主家,再没见她生这样的敢,还差了菱角去军营,把石桂没回来的事告诉明月,哪知道石桂正跟明月在一处。

一听见门响,叶文心急步出来,看见石桂这才松一口气,又见后头站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年轻女子,知道石桂找着人,忧色一去,眉头一松:“你再不回来,我可要去报官了。”

石桂拉了秋娘:“这是姑娘,我就是跟着她学识字的。”

秋娘知道女儿喜欢学字,也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儿哪里来的想头,小时候常往村中的学堂去,也颇学了几个字,后来姚夫子来,就再不肯让女人家踏进学堂去了,这话却不好在绿萼跟前说。

既是主家,也要下拜,叶文心把她拉了起来,知道她们过来是一时没了安身的地方,指了西厢房,叫刘婆子收拾被褥,烧起炭盆来。

叶文心领了她们进去,石桂拉住刘婆子,刘婆子只当这回白跑一天,一文钱也拿不到,哪知道石桂拉了她笑眯眯的道:“我找着娘,总是一桩喜子,刘妈妈受累了,我按着日子结伙食费,妈妈莫怪,我们都是要跟着姑娘去穗州的。”

一面说一面拿两钱银子出来:“这个是今儿的工钱和这一个月饭食费,若有要加菜的,我们自便,若是住得长了,少不得还得妈妈辛苦钱。”

这屋子本来就是宋家的,这事儿轮不着刘婆子管,叶文心都答应了,她何苦错这个恶人,还有进帐再没不肯的,笑着说两声姑娘客气,便去烧水添炭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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