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也是程先生起的,秋娘还特意上门谢过,就叫石恒,盼他有恒心,只要肯花功夫,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瑞叶张口叫了小名,程先生转个弯才明白,想不出她要说什么,反而不害羞了,抬头看她,就见她低了头,眼睛盯着鞋面儿,声音轻轻细细的:“我原来是官宦家的丫头,家里大人获了罪,我被发卖出来,叫人买回去当妾。”
一个字比一个字说得艰难,说完当妾,半天都没有言语,屋檐分明遮了光,瑞叶却觉得通身臊得发热,听见蝉声一声叠着一声的叫,对面站的人半天都没答话,才还觉得热,这会儿又不热了,指尖微微凉,嘴角还带出几分笑意来:“挨了大妇的打骂,是石家可怜我,这才救我的。”
程先生脸上的红退得一干二净,瑞叶说完了,这才抬头看他,见他这脸色,心头了然,冲他点一点头,又指指白糖糕:“先生吃罢,盒子让喜子带回来就是。”
说着轻悄悄转身走了,她脚有些跛,可走起来却一步叠着一步,裙角儿都少动,程夫子眼睛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越走越远,那一盒子白糖糕的香甜味儿直冲鼻子,他却一口都吃不下去,只觉得喉咙口发苦。
瑞叶收拾了东西就回去了,喜子夜里回来,又跟石桂咬起耳朵:“下午先生没上课,叫咱们写大字,自个儿关在屋里,对着姐姐送的白糖糕发怔。”
学里的孩子淘气,程先生不严厉,只要不出大格,轻易都不会打骂他们,他们便扒着窗框去看,只看见先生呆呆坐着,眼睛一时看天一时看地,捧着糖糕怔怔然,分明听见他们嬉闹了,却好似没有听见。
等散学的时候,先生倒是出来了,却失魂落魄的,一句话也没提,喜子回来便问:“可是程先生提亲,叫大姐给拒了。”
石桂摇摇头:“明儿我给你钱,大姐往后要是不送饭了,你也别闹。”蹙了眉头,也不知道瑞叶是怎么说的,听程先生这样,怕是把能说的都说了,好断了他的念头,心里叹息两声,两个到底没缘份。
没成想瑞叶第二日依旧去送饭了,给喜子裹了肉馅小饺子,一半煎过一半煮过,里头还搁了虾子,一个个裹足了料,喜子一气吃了三十只。
瑞叶没缩脖子,说明白了就只当寻常待,心里明白这话说出去程先生再不会有念头,却还张了口,她见了穗州这许多未嫁的姑娘,等叶文心回来了,就陪着叶文心,姑娘在哪儿她就在哪儿,两个还在一处,过原来的日子。
缩了脖子不出来的是程先生,只要一到点儿,他急慌慌往房里去,瑞叶给喜子送饭来,再拎了瓯儿走,这段时间便紧闭书屋的大门,任谁去敲都不开。
瑞叶反倒觉着好笑,既他不自在,隔得几日便只在门口等着,把喜子叫出来用饭,花几个铜板,在外头的摊子上买一杯糖水,等喜子吃完了,还又家去。
喜子回来告诉石桂,石桂叹了又叹,还把这事儿告诉了秋娘,秋娘一听眼眶就红了:“造孽,好好的姑娘家,偏偏没个好姻缘。”
秋娘还是觉着女人得嫁人,她自家跟石头的夫妻情份走到了头,却还想着瑞叶绿萼都能有个好归宿,拉了石桂的手:“我有你有喜子,她们往后可怎么好。”
石桂笑起来:“都拜了干姐姐的,难道往后就不是亲戚。”何况还有女学馆,里头的姑娘们个个相互帮扶着。
虽是这么说秋娘却多担了一份心事:“那程先生,人很不错,要是早告诉我,我怎么也得替她圆一圆的,哪知道她这样直。”读书得了功名的秀才,怎么肯娶个奴身的,虽是良籍了,可又当过人妾。
“娘由得她去罢,她心里舒坦才是最好,她的日子,难道还能咱们替她过不成?”都已经能选了,就选一条不违心的路。
秋娘这才不再言语,也不曾在瑞叶跟前露出什么来,怕她多心,原来她就是个心思重的,怕她受不住,一家子还似原来一般度日。
哪知道到了大暑这一天,天晒的人都快化了,夜里摆上竹床坐在上头吃冰瓜,媒人婆偏偏这时候上了门,进来就先说一声恭喜,笑眯眯的对秋娘道:“我是来提亲的。”
手上拎着东西,还有一个素色的匣子,秋娘一时怔住了,媒婆嘴儿却不停,先是夸人品相貌,后是夸学问家财,说得天花乱坠。
秋娘连连摆了手:“我女儿已经定了亲事了。”
媒婆把手一搭:“不是你家小女儿,是你家大女儿。”说着拿出八字帖儿来:“看看,这可是有秀才功名的,往后你家大女儿可秀才娘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只有几天就要出门了
我得在走之前存上十八章稿子
现在特别想穿回去扇自己两巴掌,整个七月你在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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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昙花
石家是外来户,媒婆打也打听了,可知道的消息却没多少,只知道这一家子是没爹的,先有的一子二女,跟着又回来一个女儿。
媒婆倒是想探听,可石家紧闭门户,秋娘石桂绿萼都是早出晚归,这在穗州再寻常不过了,既不是那走门串户的性子,能打听的事儿就更少了,只知道石家是开饭铺的,在码头上有个小铺子,若说赚头自然有,怎比得程秀才是开馆的夫子受人敬重。
媒婆脸上笑盈盈,秋娘却怔住了,回头看一看石桂,就见瑞叶站起身来,垂着头往屋里去,轻轻阖上门,一院子除了媒婆的笑声,就再没旁的声音。
媒婆脸儿都笑僵了,她来的时候可是打听的明白,石家旁的不知道,她们家的大女儿合离回来的却知道,心里还猜度过一回,说是合离只怕是休弃,一个弃妇,还是个跛脚,得了程夫子看中,也不知道是哪一辈子烧着了高香,自家一上门,还不欢天喜地就应了。
瑞叶往屋里头去,媒婆也觉着寻常,小娘子面皮薄,知道躲个羞那才懂事知礼的,要是傻愣愣的听着,才要叫人笑话不知羞。
哪知道等了半天也没等着一口茶吃,这一家子莫不是欢喜的傻了,媒婆好歹记着程夫子许诺的那一匹缎子,咳嗽一声清清喉咙,脸上还堆着笑:“小娘子怕羞了。”
秋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请媒婆坐下,又切了瓜来,请她上了竹床坐着,石桂不必她吩咐就往瑞叶屋里去,轻轻拍开门,里头半天才开了一道缝,让石桂闪身进去了。
瑞叶看着纤细温柔,可她打定主意把话跟程先生说开,便不是一个没主意的人,石桂看她又拿起绣绷,知道她这是心里头乱的很,手上有事做,才能不想不看。
石桂这回去不能再让她缩着脖子了,她跟程先生把话到底,看着是果敢,其实还是害怕,她怕这点心意还是假的,譬如那个县令,话说的柔情蜜意,指天誓日的说要待她好,一见着夫人来了,就跟老鼠见了猫。
瑞叶心里后悔,可当时除了委身别无它法,好容易身脱牢笼,再不肯一头扎进去,程先生不论是好还是坏,她都不想同人有什么瓜葛。
可她没想到,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竟然还能请了媒婆上门来,心里一颤一颤的发抖,连针都拿不稳,在绣花绷子上头扎了几下,抬头看着石桂,满眼迷茫:“真是,他请了媒人来?”
石桂心里却替她高兴,不论她答不答应,程夫子都是真心喜欢她的,坐到瑞叶身边,两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子,把那个素面的匣子递给瑞叶。
媒人婆一样样的开了盒子,显得程夫子极有心意,把礼夸得件件贴心,说的最多的就是只素面匣子,里头是一朵干干净净含珠带露的白昙花:“说是程夫子自家种的,等了三年才开一朵。”
瑞叶眼睛盯着那朵花,忽的有些眼热,眼儿一瞬,泪珠就打在花瓣上,石桂握了她的手:“跟姐姐原来想的不一样,是不是?”
何止不一样,简直千差万别,瑞叶心中所想,是程先生纵不厌恶她,往后也该避着她,要不然她再去送饭,程先生怎么会躲在屋里头不出来呢?
瑞叶是松一口气,可心里也不是不难过,被人看轻贱了,心里怎么还能好受呢?可她再不曾想程先生还会请媒人来。
石桂笑起来:“他躲着你,是想想明白,如今想明白了,请媒人上门来便是敬重你。”这是把瑞叶还当作好人家的女儿,三书六礼走一回,正正经经娶回家。
瑞叶反而慌乱了,胸膛起起伏伏,往窗口望一望,还是摇了头,石桂这会儿反倒不急了:“倘若你不肯,我去打发了媒婆就是。”
瑞叶根本没想着要嫁人,连程先生这个人都没细看过,好听见石桂说要去打发媒婆,反而安心了,连着点了几下头又道:“他会不会……”想说他会不会就此折腾喜子,可一想连自家这样的身世,他还能请媒人上门来,又怎么会是那等小人,后头的话咽下去不再说了。
媒婆再不成想石家人竟还拿乔,这送上门的好事儿,她们都不肯应,心里觉得这家子不识抬举,东西却留下了,这是程先生给钱办的,回去也好说嘴。
秋娘还想还她,被石桂一把扯住,等媒人走了,这才高声:“这怎么好,凭白收人家这些东西,还得还礼才是。”
秋娘立时明白了,跟着叹息:“总要还的,做几样糕点送去,就算是咱们尽心了。”瑞叶最怕的就是麻烦了石家人,听了这句怎么还能坐得住,立起来往厨房去,和面做起了海棠酥。
这道点做了胚子还得下锅去炸,两层花酥相叠看着真跟海棠一般,里头裹上红豆沙,炸出来盛着露一点点豆沙馅儿。
一样是做,瑞叶做了许多,才炸出来喜子就忍不住吃了,烫得直伸舌头,他也不是爱吃甜的,只是看着做得实在精致,从来也没吃过,这才顾不得烫。
瑞叶便是此时还不喜欢程先生,心里也是感念他的情宜的,他一个读书人,都知道她当过奴当过妾,还拿她当正经人家的小娘子看待,这一份点心,用了十成心意,可做好了却不给他送过去,反让喜子拿着。
石桂不待瑞叶叮嘱,便先交待喜子:“你可得仔细拎着,昨儿又是揉又是捏又是切的,好容易做成花样子,不许碰破半点皮。”
喜子一叠声的答应着,真给程先生还礼去了,说这是海棠酥,是瑞叶亲自做的,瑞叶心里七上八下,喜子回来的时候问他先生吃了没吃。
喜子有些犯难,摸了脑袋:“先生看是看了,吃却没吃,还念了一首诗。”不独念了,还跳过该上的课,教了他们一天的海棠诗,从古至今,有些名头的都学了一回,有一句念念叨叨不知道多少回“爱惜芳心莫轻吐”。
石桂“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瑞叶自也听见了,咬一咬唇还回转身去,背着身子不理人,石桂不好再打趣她,只铺开笔墨写了一封信给叶文心,把有人上门求亲的事儿告诉了她。
落到笔端,这才想起她早就给石菊淡竹写了信,她们却久久没有回信来,待叶文心回来,央她跟宋荫堂说上一声,写信回去问一问。
瑞叶再不肯去给喜子送饭,石桂知道她一时放不下,便天天从饭铺赶回来,喜子实则没这么娇脆,给他带些饼子也是成的,可石桂还是回来了,她头一天去,就见程夫子在门口掖手等着,看见是石桂眼里满是失望,才要转身,石桂便咳嗽了一声。
程夫子回转身子,石桂笑一笑:“先生要是真心想娶家姐,请媒人来无用,不如自家去。”程夫子怔愣愣没听懂,他昨儿收到海棠酥,心里乐的开了花,哪知道别个是当真谢他,正失望间,又听了石桂这一句。
等了这许多年,好容易碰上这么一个人,都已经看在眼里心里,哪里还肯放手,一回不允还有两回,三顾茅庐程门立雪都不怕。
听了她说为奴作妾,也曾怔过半日,想着风骨清白,可后来不见她,心里却止不住的想,就在窗户缝里偷看,谁知道她竟不来了。
程先生人木呆呆的,石桂只当指点他无用,才想挑明了说,就见他眼睛里忽的有了神采,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石桂不明所以,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知道了什么,可瑞叶微露心意,程先生又不曾知难便退,便由着他们去,往后能不能在一块儿,就看他们俩的缘份。
瑞叶第二日又往学里送饭,这回程先生不缩在窗子后头了,他还是不敢说话,却画了一幅画给瑞叶,画的是她坐在栏杆上,垂着头做针线,连她绣花绷子上那两只蝶儿都画了进去。
瑞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程夫子比她还羞,给了东西掩脸就走,瑞叶展开看去,却只有一张侧脸,也没题诗也没落款,干干净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她。
等后来再去,天天总有些东西给她,知道她识得字,想写信的,却怎么也不敢,一天一张画,还有小儿绕着她,她嘴角含笑的模样,石桂在瑞叶屋里见着了,咋了舌头,难为他一天都不重样,竟把瑞叶的样子记得这么牢。
给她的时候都是折起来的,怕别人看见,瑞叶收着却一张张细细压平,收起来一叠,时时摩挲,心里泛起甜意,却又不住惶恐,怎么也不明白程先生喜欢她什么。
她这话无人可说,便说石桂听,石桂站起来,开了她放画的柜子门,把画本拿出来,往她眼前一摊:“喏,这就是他喜欢你的地方。”
有笑的有针线的有说话的还有逗乐的,最底下一张是她站在门框边,低了头,乌发盖住脸,头上三两朵小绒花,裙子上头一圈黄,鞋尖还露出一点淡绿色。
瑞叶捂着襟口,心里又甜又想哭:“我,我还没问过姑娘呢。”叶文心就是她的主心骨,想着她总要回来的,等她回来了就能替自个儿作主。
石桂拿信来,上面只有叶文心的四个字:“万事由她。”
瑞叶看着信眼眶一红,把这四个字念了几回,夜里绣了一方素帕,上头是两枚银杏叶,再去学堂的时候,远远就看见程夫子在等她,她脚跛之后走的慢,回回在门边看见,他就不管不顾过来迎,街坊邻居就没不知道的。
她微红着面颊,一直走到了门里,这才从袖兜里掏出帕子,拿出来递给程夫子,把饭盒放下,转身就走了。
程夫子揪着那块帕子半天没展开,好容易才抖着手摊开来,看见上面绣着一对儿银杏叶子,底下还有四个字“秋以为期”。
☆、第356章 台风
石桂也没着瑞叶竟会定的这么快,果真是个爽利的性子,秋娘却拍了她的头:“你看看别个,偏你还得再等二年。”
若嫁的不是明月,她心里是想留着女儿晚些出嫁的,可既嫁的是明月,一个屋挪到另一个屋,不过是吹打着热闹一番,女儿苦了这许多日子,往后倒能过的安生些了。
石桂笑起来,把头搁在秋娘肩上:“我急什么,我前头还有两个姐姐呢,一个办了婚事,还有另一个,怎么着也得等她们都嫁了,才能轮着我。”
说到瑞叶,秋娘又是叹又是笑:“菩萨开眼了,给她牵了这么一桩好姻缘,想不到程夫子人这样好,你弟弟跟着他读书,再没有读错。”
瑞叶比绿萼石桂都大,十八岁的年纪,却受了这许多苦难,好容易有了归宿,这个人知道了她过去的事儿,还想着要娶她,那便是个可托负的人了。
石桂把消息递给叶文心,叶文心回了信,说中秋之前回来,回来了好给瑞叶送嫁,还写了信给叶文澜,让他取出五百两银子来,交给石桂,让石桂给瑞叶办嫁妆。
交给瑞叶只怕她是怎么也不肯要的,五百两也太多了些,石桂知道是叶文心的一片心意,可一旦过了头,总是不牢靠,瑞叶嫁给程夫子,两个人一个开馆教书,一个打理内务,瑞叶还有一手好绣活,日子怎么也不差,财多生事,一气儿给了这许多,倒不知道要怎么花用了。
又写了一封信给叶文心,叫她拿一百两银子出来给瑞叶办嫁妆,五十两办家什被褥十三件尽够了,余下的五十两给瑞叶压箱底,她原来就是大丫头,若是连这点都拿不住,也不能在叶文心跟前当差这些年了。
石桂的信才风送出去,还没等着叶文心回信,就连着下起雨来,头先两天先是刮风,还当天气阴凉下来,穗州的夏天难得有这样的日子,穗州算得湿了,也一样闷得叫人难受,胸口透不过气来,人人都盼着能下一场雨,一听见打雷,反而是喜信,雨落地湿,人身上也能好受些。
刮完了风跟着就落雨,接连几天都没断过,天怎么也不晴,原来挤不出一滴水,这会儿好似海水倒灌,下了个天昏地暗。
街上连行人都少了,富人缩在屋里头有人侍候着,外头讨生活的却不能停,雨下得太大,海面上又起了大风,码头工们没了进项,往往好容易等了一只船来,人就一窝蜂的涌上去,争抢着要做活,为着这事儿,还打了好几回架。
石桂见着势头不对,铺子里头也不能正经再做生意了,把门面关上两天,贴了红纸,写上东主有喜,只专心往营里送饭去,那一条道上偏僻,石桂还去寻了陈管事,说天雨路滑,请他日日派两个兵丁来跟着一道推车:“摔了车是小,这些人吃不上饭可是大。”
因着落雨,几天都不能开工,可饭还是一样得吃,工棚都是临时搭的,拿木板搭上一排屋子,里头就是个大通铺,夜里还人就睡在工地上,在外头比在里还更凉快些。
下雨的时候就没办法了,人全缩在屋里,光是下雨还不怕,靠着海边吹了几天,有些地方已经漏水,只得拿上稻草木板给房子加固。
石桂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也还是淋得满身是水,到了地方见着这天气竟还开工,皱了眉头道:“下这么大的雨,刚搭上就给冲开了,你们怎么也不歇一歇。”
哪一个不想歇,可工期却赶,歇下来误了日子,全都得挨罚,石桂心疼明月,第二日就熬了姜汤来,靠着海,住的又不暖和,还得淋着雨赶工,要是病可怎办。
石桂送了汤来,那些人自然谢她,知道是沾了明月的光,一个个拿话打趣他,明月也不怵:“我媳妇儿心疼我,怎么着?”
他没皮没脸,那些人反不好要趣了,石桂又大大方方的,任人怎么说都不脸红,本来就是这个道理,看着他这么淋雨受冻,怎么不心疼呢。
还给他加了一床薄毯子,这雨要下的再大些,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扎得牢,明月不住口的让她安心:“咱们加固了的,你别想着这个,家里可有哪儿打落了瓦片?”
“家里你不必担心,我爹来看过了,那一片儿屋子都新,水沟天天都通,房上也盖了稻草,倒是你在,夜里且得警醒些,可仔细着风雨。”王娘子的小院子,石桂都去看过一回,小屋的房顶没有大屋的房顶房梁粗,看着就不牢靠,石桂让她们先在大屋里支床,也不顾什么油烟了,先把这大风天给熬过去才是正理。
明月听见家里不必担心,心里先是一甜,乐陶陶的点了头:“我警醒着呢,上头说了,若是再下雨,叫咱们先撤。”半夜都不敢睡实了,这几天夜里还有人轮番守夜,倒不是防着屋塌,而是防着搭了一半的竹台子塌了,圣寿节的时候交不了差。
石桂叮嘱了又叮嘱,明月还特意告假把她送到路上,风这么大,让她往后少来,等雨小些再往饭铺来。
海上乌云翻墨,夜里还有一场雨好下,赶紧催促她回去,石桂走的远了,还回头看那个屋子,这一片的店铺都不开了,这些兵也确是撤回去更好些。
石头爹是雨才上的时候就来了,许多地方都在补屋子,他怕水沟积了水,家里没个男人能干活,背了一捆稻草来了,爬在梯子上,在屋顶上铺上一屋稻草。
水沟秋娘天天都通,明月回来的时候也必都得看过一回再走,可连着下雨,总有些东西堵着,秋娘看他浑身都湿了,在堂屋里给他烘衣裳,又替他下厨做面,切了两个咸蛋,加了满满三大勺子石桂熬的肉酱,一海碗摆得满扑扑,端上桌石头闷头就吃,俞婆子腿脚不好,他又不会烧灶,两个人常吃冷食冷面饼子,许久不曾吃到家里的热汤饭了。
秋娘看他扒面,心里一软,时候久了,想起来还是恨的,可是恨意却淡了,想一回道:“到八月十五,你回来吃饭罢。”
总得让他们儿女团圆,石头扒面的手一停,到底也没问一声能不能把娘带来,点了一下头,吃起面来,把汤都喝的干干净净,又去翻柴火垛,看着处处都料理得好,这才背着手走了。
石桂回来了才知道石头爹来过,喜子学里也停了课,大家都不出门,面米也跟着涨了价钱,等又是一场急风急雨过去,天蒙蒙亮的时候,石头爹冒雨过来敲开了门。
雨声太细太密,把敲门声都掩住了,还是喜子听见的,开门一看就怔住了,石头爹一裤管是血,背上还背着俞婆子,两个人身上都湿透了,一开门赶紧了躲进来:“大杂院的屋子塌了。”
半夜里塌的,一半人逃了出来,一半人还压在土墙屋瓦下,下这么大的雨,能撑得过几时,石头没地儿可去,只得背着俞婆子来找秋娘。
秋娘眼见得俞婆子被砸昏了,可眼睛里却依旧冒火星子,拿眼儿扫一扫石头,看他裤管上都是血,这才忍住怒意,让石桂拿干净的布给他裹伤口。
用来纳凉的那张竹床就搁在堂屋,石头搓了手,想央求秋娘替他娘换一换衣裳,便是人没砸坏,受这样的冻也冻坏了。
秋娘哪里能肯,眼里只当没瞧见,可到底翻了干净的被褥衣裳出来,扔在竹床上,又让石桂去灶下煮汤,还是石桂看石头爹站着不知说什么好,叹一口气,她是绝不会侍候俞婆子一下的,只找了条大毛巾来,让石头爹把俞婆子给裹上。
真是恶人活千年,天灾**别个受了难,她偏还活得好好的,石桂给了东西,指着喜子让他回房去,喜子不必人说,自家先回了屋子,坐在床沿,听见外头娘在给爹煎姜汤吃,半天都没出屋子。
石头爹取了木柴来升火,换过干衣,这才好受些,秋娘端了一碗姜汤过来,看着他一口口吹凉了,扶着俞婆子喂她,转身走时道:“你在这儿歇一天,明儿把人挪出去。”
不立时赶了俞婆子出门,就已经是忍了又忍,见着她恨不得咬上一口才能泄恨,石桂秋娘不出面,喜子更是不迈出屋门,烧饭做菜就只能交给瑞叶。
瑞叶这才知道石桂家里竟还有这么一桩事,她顿了半晌这才叹一声:“还是我来罢,也没甚大事。”程夫子特意上门一回,两个都定了亲,来看一看才合礼数,瑞叶留他吃饭,厨下没存什么好东西,拿肉酱做了面,他吃的巾儿都散了还不住口。
俞婆子都上了门,石桂有了准备,若是她病势沉重,秋娘不作恶人,她来做这个恶人,折腾了秋娘半辈子,难道竟还要替她送终不成。
俞婆子一碗姜汤活过来半条命,还当她们母子在土地庙,跟着立时想起来,揪着石头的衣袖子,看这身衣裳便不是他的,宽了这许多,一口啐在地上:“可是她养野汉?”
石头在本地没亲没故,能找的也只有秋娘了,俞婆子知道她们有屋子,可上回关流民所把她给关怕了,里头连乞丐花子都有,她身上但凡值些钱的都被摸了去,还挨了打,再不敢往沈府跟前去闹事,也不曾想她们竟然搬了家。
眼儿一溜,见这屋子齐齐整整,比大杂院不知好了多少,往下一挨,拉了石头的手:“她养野汉子,你就去告官,说她不贞洁,这屋子就是咱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天过去了一半
你明月半了吗?
怀总跑步瘦啦,虽然离原来还很远,但是在瘦啦,啦啦啦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57章 无晴
石头身上的衣裳半湿半干,俞婆子要好上许多,她身上裹着大毛巾,人半坐在竹床上,屋瓦响了一夜,到凌晨的时候风雨大作,石头听见声儿不对,赶紧伏了她出来,才刚迈出来,身后屋子就塌了半边。
俞婆子吓着了,石头的腿也叫碎瓦片扎伤,大杂院里一片哀嚎声,石头见没地方可呆,又不能再回冷暖铺子里去,那儿的屋子就是木板茅草搭的,比大杂院的房子还不如,只怕早已经塌了,无奈之下,来寻秋娘。
这会儿端着姜汤,才只喝了半碗,一只手腕被俞婆子抓着,天半明半暗,她那一双眼睛里却冒光,嘴角都露出笑意来,原来有屋不觉着,到流离失所了,才知道有个地方呆着有多安逸,自家这样凄风苦雨的,秋娘石桂竟有大屋住,进都进来了,怎么也不愿意出去。
俞婆子说了这一句,眼见得儿子半天没说话,一把推了他,石头手上端着汤,冷不丁被她一推,连汤带碗全给撒了,就听见一声脆响,那青瓷碗儿磕坏了一个角,石头怔愣愣看着俞婆子,忽的高声,半是吼半是喊:“娘!”
碎了碗的声音雨帘都盖不住,何况是石头那一声喊,俞婆子进来的时候脸色青白,眼看着就要不行的模样,哪个知道她半碗姜汤又能活命。
听见这么一声喊,还当是俞婆子不成了,秋娘身上正拿着干净布又找出药来,预备给石头裹伤口,听见喊声手上一抖,问石桂道:“难道是……是……”
那个死字到底没说出来,石桂按下秋娘的手:“我去看看。”秋娘喜子俞婆子都认识,自己却是十来年不曾见过了,石桂牢牢记着她,她却认不出石桂,这话只能由着石桂来说。
她开了屋门出去,撑着雨伞跑到堂屋,进门把雨伞细细收起来,搁到屋角让它淌水,缓缓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盯着俞婆子的脸,冷淡淡瞧她一眼,又去看一边的石头爹,石头原来半跪着,这会儿是全跪在地下。
石桂扫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不会开口了,肩膀都似压垮了,两只手撑在大腿上,屋里太暗瞧不分明,也不知哭了还是没哭,只半天都不抬头。
俞婆子被石桂这一下给唬住了,竹床搁在屋角,屋里只有一盏油灯,风雨一大,灯火明明暗暗的,她眯着眼儿半天,就是认不出来眼前这个姑娘就是她一心想要卖掉的小孙女。
石桂轻笑一声:“你不识得我了罢。”她没往竹床上靠,反坐到桌边凳子上,开着的门里透进光来,俞婆子在暗,她在明,一只手搭着桌子,斜着身子指一指外头:“等天亮了,你们就走。”
俞婆子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气得心肝疼,在她心里,石桂卖掉了也还是石家人,秋娘卖掉了,也依旧是石头的媳妇,只要想卖,就能再卖一回。
她气的想要撑起来,可偏偏动弹不得,眼前这姑娘乍一看认不出来,仔细一看不是石桂又是哪个,她丁点儿大的时候,就用这种眼光看着自己,凉冰冰的扎人心,养得她一场,打骂都是给了她活路的,她偏偏不识好,不识好歹,就更该打。
俞婆子自己都不记着掐过她多少下,秋娘石头总要下田去,略不如她的意,就是又掐又是打,可回回打她,回回她都是这么看过来的,不叫疼也不告状,就这么冷冰冰的看她。
看的俞婆子心头火起,若不是她从小就能干点活计,早就把她丢出去了,秋娘看见女儿身上青紫,这才带着她出门,便是看蚕,也给石桂一个小篓筐,把她搁在这里头,让她好睡觉。
俞婆子看见她这作派,声势先弱了,原来满肚子的算计,只当秋娘还是秋娘,石桂也还是那个丁点儿大的毛丫头,只有喜子,他是石家的根,得把他留着,跟着他们住大屋。
石桂看的明明白白,俞婆子十多年都没有改,恶的愈恶,过了苦日子,身上最后那零星的良善都没了,也不指望着她悔过,也不需要她悔过,弹一弹指甲:“我可是为着你好,等舅舅来了,往官衙里告你一状,你那站笼可是没站够?”
石头这会儿才出声,低低求了一声“桂花”,石桂却没理会他,俞婆子都不是横在心口一根刺,只要有她在,就是隔着山隔着海的,知道石头爹是在求她别把话说绝了,可不把话说绝了,她就还有再上门的一天。
俞婆子抖着嘴唇半天没说话,她这才想起怕来,跟着儿子又过了一年多安生日子,虽吃不好穿不好,住的地方却比原来在兰溪要强得多,何况她伤了腿,只有儿子侍候她,日子过得很是舒心,石桂说的话,却让她想起在牢狱里的日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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