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待圆时.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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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桂一听便笑:“这会儿倒不巧,太太跟着老太太两个要往东寺做法事去。”寒衣节例来是要给宋思远点灯烧寒衣的,那件化去的棉衣,还是叶氏亲手做的,石桂没来幽篁里之前,玉兰那儿就预备起了暗八仙团花的青云绸了。

  叶文心好容易下了决心,她自知道事情不对,素姑给的信越发不敢大喇喇拿出来显在人眼前,屋里几个丫头不成,冯妈妈更不成。

  素姑是母亲心腹,从小一处长大,同她跟瑞叶一样,瑞叶没能跟了来,素姑就白着一张脸,说是给她做了件裙子,信就跟着裙子一道送到她手里,她心里不舍得,搂了素姑哭个不住,素姑嘴里叫着姑娘,看着是在哭,却贴了她的耳朵,告诉她必得把东西送到姑姑手里,上面写得什么,担着什么干系?

  “姑姑要去几日?甚时候回来?”要不要揭了信,总要知道母亲托了姑姑什么才好,叶文心幼承庭训,不管心里想的如何,说话作事却叫人挑不出错来,若不是有这桩事落在身上,她怎么也不会想着偷拆母亲的信件。

  她正犹豫不定,索性大胆一回,可却不能落到人眼里,看着石桂心生一计:“这茶吃着似不是六出的手艺。”

  六出笑了:“姑娘好灵的舌头,今儿是她煮的。”

  叶文心又啜一口:“倒是能学一学这差事,你上回说你想识字?”

  石桂瞠目结舌,瞪了眼儿看着叶文心,几个丫头各各瞧了她,叶文心的手握了杯子,还看着她,热茶腾着烟气,她一双眼睛似藏在雾里,叫人闹不明白她是说真的,还是拿人寻开心。

  石桂把心一横,大不了就叫人取笑两句,点了头道:“我是想识字,就怕别人笑话。”她从到了这个地方,就一心想要光明正大的识字,先是农家女,后来又是小丫环,说想识字无疑痴人说梦,如今都问到跟前,再不能白白放过,管它是不是机会!

  “向学求知是好事,怎会有人笑话,我这一屋子除了没来瑞叶,就没哪一个能替我翻翻书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你拜了我做师傅,我也开个幽篁女学,你就是我门下第一个弟子。”越是说越是笑,搁下茶杯一拍巴掌:“便这么定了,玉絮,去取宪书来。”

  ☆、第64章 束脩(捉)

  石桂还在发懵,只当这不是真的,似她这样的出身要学书识字,难比登天,却不成想叶文心轻巧巧一句话就定下来了。

  玉絮果真取了宪书来,瑞叶没来,这屋里头识字的就只有叶文心自个儿,她翻开来看一回,心里一面计算,一面盯着书页出神。

  琼瑛使个眼色给玉絮,微微摇摇头,玉絮却闭了口,只不接她的话头,琼瑛又去看石桂,分明是叫她推了,哪里能行这么荒唐的事。

  石桂睁着一双大眼,装着瞧不明白的模样,鸭子都片好沾了酱,她可得死死咬住,也许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了。

  也不必叶文心教的多认真,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家,便是有学问,要教授也是有限的,只要有了这个由头,石桂自个儿就能把丢掉的那些,慢慢都找回来。

  叶文心对着宪书挑日子,心里算着叶氏回来的日子,把石桂拜师定在了一日后:“倒是巧了,好日子隔得倒近,明儿就立坛,挂先师像。”

  琼瑛玉絮两个哪里敢答应她,换了个眼色笑起来:“姑娘还要开坛?”

  叶文心应得一声:“我这是正经收弟子,总要拜师上午敬茶,我再给她取个字,赏一套文房四宝,她也得照样奉上束修,往后我是师傅,她是徒弟,开了书房当作馆,正经授课,你们且不许来扰。”

  琼瑛发急,这事儿也太胡闹了,大家子的姑娘收一个丫环当弟子,还要开坛拜师,叫宋家人知道总归不好,何况还有一个冯妈妈在。

  叶文心见一个两个面上都有难色,先她们开了口道:“要预备东西,我写下来,你们送给冯妈妈去,叫她着人去办。”

  琼瑛正愁没个由头出去寻了冯妈妈说话,闻言赶紧取了笔墨来,玉絮砚了磨,叶文心提笔半晌,这才下了笔,写了满满一张单子,递给琼瑛,琼瑛也不识字儿,拢在袖中去寻冯妈妈,把叶文心要收石桂当弟子的事儿告诉了她。

  缩了脖子垂了头:“咱们劝也劝了,那小丫头子,整日想着怎么哄了姑娘高兴,连规矩都不懂,我连连给她使眼色,她只当瞧不见呢。”

  冯妈妈却挥了手:“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姑娘家玩闹就玩闹,有甚大不了的,总比她病着要强。”说着看了琼瑛一眼,心里暗暗摇头,半点不得用,这会儿却又不及再安排人了:“依着我看,还是那个小丫头伶俐,只要姑娘出了院门不闹腾,你们就是有功的。”

  琼瑛都想好了要受罚的,心里也怨石桂没眼色,这会儿听见冯妈妈准了,松一口气儿:“姑娘把日子都定下来了,到了那天还要拜师呢。”

  “拜就拜,就在院里头,把门看牢了,随她在屋里怎么使性子。”冯妈妈皱了眉头,来的时候老爷都安排好了,只要送进宫去,就没有落选的,可要是进不了宫,花了多少功夫都是白搭。

  冯妈妈既答应了,琼瑛回去便报给叶文心:“冯妈妈去办了,姑娘且等等。”

  石桂还似在梦中将醒未醒,琼瑛玉絮已经笑起来:“能学一学也是好的,她年岁小,记得牢些。”

  这想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打叶文心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颜大家,开女学专教女子读书,她屋里这些丫头就被她抓着学字,认真学的只有瑞叶一个,余下的天地人认了半天,一丢手又拿起活计来。

  既是冯妈妈都答应了,这些个便都凑趣儿哄了叶文心开心,石桂还没醒过神来,六出便推了她道:“这是姑娘要收你当女学生呢,你还不赶紧给姑娘磕头,行拜师礼?”

  叶文心一听这句越发兴头起来:“既要学,可不得拜师,往后才不堕了我的名头。”,把这屋里头的丫头全看一回:“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没出师,这一个可得教会了。”

  石桂见着琼瑛玉絮两个全然改了颜色,才还面作难色,这会儿竟也跟着起哄,嚅嚅说不出话来,还是六出扯了她一把:“你往后可得照着弟子的礼节,一日烹一盏茶献上来。”

  在这些丫头眼里,石桂哪里是学书认字,不过就是哄着姑娘玩,姑娘屋里如今还有一套烧瓷小人儿,有床有桌有琴有棋,这是小时候玩的,人大了,就玩得大些。

  石桂把心一横,哪怕是越了规矩,往后宋家的人追究起来,也能推到叶文心身上,只说是哄了表姑娘玩儿,随即点头道:“姑娘要是肯教,就是我的福气了。”

  收个女学生,教导她读书识字,是叶文心一直想办的事儿,她自知颜大家始,屋里恨不得给她立像,出了小传必要买来。

  这一回从扬州带了几箱子书,里头倒有一半儿是仙域志,分了两种,一种是梅季明作文,颜明芃画画的,还有一种,便是她自个儿写文配画的。

  三山五岳,便没她不去的地方,叶文心每读一篇,就恨不得也去走上一回,她是深闺女子,连院门都不曾出过,行得最远的乃是扬州城里的吉祥庵,那些文章里又不光是山水,还有趣事。

  桃叶渡头的饳馉摊儿,江州城里的糖粥铺子,再有杭城泉与济南泉,信笔写出来,便似一幅画卷。

  除开这些旅途见闻,也会写到办学之难,跟穗州那些个出洋回来的,里头写得色目人鄂罗斯人,更是叫叶文心大开眼界,凭一人之力,便能办上学生百来人的女子学校,想见而不得见,便仿效其事,也收上一个女学生。

  只要得了颜氏新书,里头写着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她都必要尝试,却不成想,好容易真收个女学生,竟是在这样的景况下。

  “你既要拜师,也得照样奉上束脩才是。”一屋子丫头说趣话逗叶文心开心,叶文心知道这会儿不能显得懒怠,打不起精神也一样装着得趣的模样:“按着规矩也该有十条腊肉一壶酒。”

  男子拜师拜孔孟二圣,到了叶文心这里,总归是闹玩的,干脆就行起旁的规矩来,空出来这一天也没闲着,在纸上涂涂抹抹,真叫她列了个女儿拜师的规矩来。

  不拜圣人像,要拜颜大家,若是叶文心自家要给画像磕头作揖,这些丫头们必然要拦了,可既是挂起来让石桂磕个头,算起来这也是皇后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受她一个头,算不得什么,便都稀里胡涂的跟着叶文心打转。

  连束修都要跟旁的不同,腊肉一样不少,还得多一样女工活计,叶文心说起来头头是道:“你哪里知道,颜大家的厉害就在此处,女儿家立世艰难,若没个谋生的进项,怎么读书识字明理呢?”

  石桂听得多了,便也接着问上一句:“姑娘常说这颜大家如何厉害,还要拜了她,比作孔圣人,

  我却不知她办的何事,就能跟圣相比较了?”

  两个一个坐在罗汉床上,一个坐在脚踏上,一说话就是大半日,玉絮琼瑛看着叶文心有事可干,再不发脾气挑刺寻由头折腾人,倒各各松一口气,置上果子点心清茶,使了眼色给石桂,让她侍候着姑娘。

  这事儿原来也不是没有过,瑞叶就是叶文心想收的第一个徒弟,那会儿冯嬷嬷把瑞叶叫过去,大声训斥一翻:“姑娘年轻不懂事,你也糊涂起来不成?要叫老爷知道姑娘又折腾这些,可不剥了你的皮。”

  那一位颜大家再有名头,也是女子,一个女人办学教书,还立志绝不嫁人,早就坏了伦理纲常。

  叶老爷就怕女儿犯起糊涂来,为了这事儿,还给她换一个女先生,再换先生也没能止住,叶文心磨了弟弟把仙域志偷偷买回家来。

  这回又说要收石桂,琼瑛只当冯嬷嬷又要管教,哪知彼一时此一时,竟叫姑娘如了愿,真个开馆收徒了,心里恨不能念佛,瑞叶不来,石桂又是宋家的,吃瓜落的可不成了她。

  屋里石桂撑着脸儿听她说,这会儿也不管什么烹茶点茶了,拿了个供春壶泡过一壶碧罗春来,一本仙域志,倒能说上三天都不带重样的。

  叶文心是神往钦佩,石桂却是越听越心惊,她生在兰溪村,便是想听个书往姚夫子学堂边站一站,都叫他斥责污了圣人地方,哪能想到万里之遥还有个女子,以一人之力办起了女学来。

  婚嫁自主,读书识字,听起来倒跟后世一般,石桂怔怔无言,叶文心看她那神往的模样儿,轻轻一笑,虽是权宜之计,可收了一个肯学的,总比懒怠的要强,一付安慰的口吻:“怪道说收徒弟要挑那年纪小的来,她们那一个个的都不肯听我的。”

  读书写字总归费力,叶文心是个认真的师傅,要把书读得好,字写得能看过眼去,还要抽背抽默,这几个当丫头的哪能撑得住,手上还有活计要做,都把心思花在这上头,自家的活计可做不完了。

  石桂心头起伏,她是觉着有些古怪,一是玻璃,二是女学,若是跟着读了书,总也能知道些世事,如今好似睁眼瞎子。

  她心里欢喜,回去就从绣箩里头翻那个刚做好的荷包,绿底绣了桂花枝,拿这个当作束脩送上去,可这腊肉却不好办,想一回还是得去郑婆子那儿,把腊肉跟酒讨了来。

  ☆、第65章 拜师

  吉日挑在一日后,石桂既要办束脩,便光明正大的往厨房去了一趟,她自打进了幽篁里,还没去过郑婆子那儿,葡萄倒是来瞧过她一回,对着她也就是叹些好好的怎么叫人挤了出来,跟着就是骂高升家的。

  再骂也无用,葡萄看着石桂只觉着她往后也就是看空院的命了,越发往郑婆子那儿走得近,寒衣节里还跟着郑婆子回郑家吃饭,这两个都没叫上石桂。

  葡萄一付要瞒又说漏了嘴的模样,还宽慰她:“你也别急,等我混得好了,再把你给调过来,我们姨娘生下孩子来,身边也少不了人侍候的。”

  如今回去开口就要十束肉,不出点血,郑婆子也不会肯,石桂没打算就此跟郑婆子闹僵,宅子里有她比没她好得多,这一向手上的活计也没停,做了一双鞋子,预备着给郑婆子去。

  能打动她的无非就是两样,得宠有钱,说到底也还是钱,可这拜师的事儿不能往外传,就只能使银钱了,就说几个大丫头想吃这一口,怕麻烦了厨房,使了她来买的。

  哪知道郑婆子见着石桂,拉过了她,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把前头那些全抹了去,问她道:“我这儿熬得好花露,你带些去,给表姑娘。”

  石桂一看郑婆子满面是笑,心里先起了疑,郑婆子待她并没几分真心,在别苑里许还有些,到了老宅,两个挂了名头的干女儿,除开一季奉上些钱财,也没旁的用处,可她这一番竟比原来进了叶氏的院子,还更欢喜。

  郑婆子看她迟疑,立时拉了她往灶边去,天儿越来越冷,靠着炉火烘得身子热腾腾的冒汗,一面烘身子一面做酥炸小肉丸子。

  大海碗里十来个龙眼大的肉丸子才刚出锅,直冒热气,香得扑鼻,石桂一看便知郑婆子又贪了钱姨娘的东西,这一碗怕是做好了带回去给女儿吃的。

  郑婆子拿了筷子插起一只给她:“吃罢,上回葡萄放假你不得闲,等会儿包两个大丸子回去。”肉丸子是猪肉嫩豆腐调的馅,用鹅油炸得半熟才一层层的裹肉上去,一口咬了,肉汁儿直烫嘴。

  她既给了,石桂就吃,她正是能吃的时候,三等丫头也没多好的菜能吃,筷子上一个吃尽了,郑婆子又给插了一个,送到她手边来:“吃罢。”

  郑婆子着实气过一阵,她不能跟高升家的比,石桂自然也比不过,可好端端的怎么不挤别个,等她再听些消息,又觉得这一桩好事了。

  叶家这个姑娘这样得老太太的看重,是为着老太太还想再跟叶家结一回亲。二老爷靠不住,总归不是亲生的,这许多年底下无人不明白,说是祧了两房,不过是借鸡生蛋,老太爷那些个家私,攒着一并是要给大少爷的,打小带在身边,比那半路出家的,不知要贴心多少。

  可老太爷的寿数也高了,老太太也是一样,防着一朝人死如灯灭,这个嗣子把大房全搬了个空,

  上一回那祭田的事,家里下人无有不知,经得那回,老太爷也不要弟弟收租子了,派了自家的长随去点收田租,这可不是离了心,这个儿子老实了十来年,心里惦记的也还是自家亲爹娘。

  大少爷又不相同,他可是从小在膝盖上抱到大的,怎么能不为着这个宝贝孙子打算,有个厉害的母家还不够,得给他再认一门亲事,若能再迎一个叶家女来,就是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若是这叶家姑娘往后要嫁进来,院子里头也得挑人,石桂是侍候过她的,进她的院子名正言顺,叶家姑娘十三岁,再有两年正好嫁过来,嫁人头二年,总是甜情蜜意,等想着要放房里人了,石桂正是十四五岁的好年华。

  郑婆子一脑袋算计,又给她添菜,又给她包肉,这个丫头性子犟,得顺着软着来,石桂哪里能想到郑婆子已经想到那么远去,见着个笑脸儿的总比见着个夜叉要强,干脆把来意说明白了:“上头的姐姐馋肉吃,知道干娘是厨房的,让我往这儿来。”

  一面说一面把钱取出来,小荷包里取了二百五十个钱来,这是按着市价算的,石桂张口说是琼瑛给的,郑婆子也不会去问,何况这些肉一多半不不要钱。

  郑婆子却不放石桂走:“你好容易回来一趟,总得告诉干娘你在里头过得好不好,我这心一直吊着,便是挂心你呢。”

  她那付冷硬面孔摆出来,这会儿竟又换了说辞,原在别苑瞧不出,回了老宅才是露了相,石桂是有意来告诉她自己得宠的:“干娘也不必为着我挂心,下回给干娘带些细茶回来,如今房里的茶叶是我管着的。”

  管茶叶的是六出,她管的是煮茶,可她这么说了,郑婆子便抽一口气,茶叶一罐头得多少银子,叫她管着茶叶便是很得看重了,郑婆子笑起来越加真心几分,那会儿说是她个伶俐的,果然没看错,到哪儿都能混出来。

  石桂又捡些幽篁里的事告诉了她,说自家已经在屋里侍候了,郑婆子越发和蔼起来,石桂能哄着她玩也是好的,替她取了十串腊肉来,又倾了一壶菊花酒,摆在食盒里。

  “哄着姑娘玩也就罢了,可万不能把活计丢了,叫她身边的人给你小鞋穿。”郑婆子张罗着做饭,切了腊肉焖饭,加了秋油拌一拌,一开沙锅满屋子都是肉香,石桂扒拉两口,把给郑婆子做的棉鞋拿出来:“我才往表姑娘那头去,还没捞着空,好容易做了一双鞋子,下回再给干娘做个好看的云头。”

  郑婆子拿在手里看一回,笑着收下了:“我哪里少这个穿,你当好你的差事要紧。”给她收拾了一篮子吃食,石桂每回来,郑婆子都有东西给她,虽是叮嘱了她分给上头的人,到底也是承了她的情,想着手上如今宽松了些,到年底给郑婆子打一对银耳钏,回礼也好,塞嘴也好,这点总是要出的。

  正日子一到,石桂把这十条腊肉一壶酒,再加上一方绣巾放在托盘里奉上去,就算是她的拜师礼了,院子里置了小香案,上头还挂了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一个女人的背景,面朝大海,架了画架,正在作画,叶文心穿了通身素色的袍儿,打扮的好像个女道士。

  院门紧紧关起来,防着有人进来,几个丫头轮番守了,催着她快些,石桂也知这番胡闹要叫叶氏知道,说不得就要罚的。

  香炉里插了香,案上还摆了文房四宝顶针花绷儿,一边各是四样,穗州女学是拜的织花娘娘,叶文心把两幅画像摆在一处,六出拿了个拜褥出来,石桂赶紧拜了师,跟着又拜过叶文心。

  叶文心房里的玫瑰椅子搬出来,坐在上头受了石桂一拜,先还兴兴头头似小姑娘做戏耍,事儿办起来竟也有几分样子,给了石桂一套潮兰布的衣裳,一双带银铃铛的手镯,还有一套笔墨纸砚,跟一薄大描红本子。

  石桂接过去谢过,这师虽拜的莫名其妙,到底也能正经学字了,叶文心把西屋打理出来,给石桂置了张小书桌,让她先学拿笔。

  看她不必教,自家就拿得有模有样,便把天地玄黄的字教着她读一回,再让她细细描一次,石桂过得这些年,竟还能有自己的书桌笔纸,心头涌动,吸了一口气,执着笔四平八稳写了个横。

  叶文心头一天当师傅,兴致极高的样子,看她写得几个字儿,又教她念书,一本千字文一气儿教了七八句。

  六出素尘几个俱都探了头进来看,这么个教法,没几日石桂背不出来,她又得泄气,总还是小姑娘心性,跟不上她教的,又得烦恼了。

  哪知道石桂记性极好,跟着读上两三回,竟能囫囵背下来,叶文心点了头,心里觉着这个徒弟收得对,叫她照着写。

  几个丫头也不是没遇到过这事儿,也都是学了两句就求饶,石桂竟这么肯上进,让她写,她就在书案前写了半日,到中午吃饭了,把描红的字拿给叶文心看。

  叶文心这里摆了饭,石桂把书交了,跟着便还去下人房里用饭,九月大生不平之意,她也想着要挤到叶文心身边去,光是那一对儿银镯子,就够她眼红了,见着石桂进来,半含酸意道:“你都是姑娘的弟子了,怎么不侍候师傅用饭?”

  石桂瞧了她一眼:“读书的时候是师傅,读完了就还是姑娘。”她这话叫六出听见了,倒觉着她心里明白,笑盈盈走进来:“这一碗是姑娘赏的,也就是你,我们哪个没叫姑娘押着写过字儿,你这上头倒有天份。”

  是一碗火腿红白圆子汤,六出点点她的额头:“这个赏你了,午后就放你,跟我一道来拆蟹粉,明儿姑娘要吃蟹油汤面。”

  一句话把九月排在外头,九月咬得唇儿,心头气不平,一样是三等,凭甚她就得了眼,可这会儿同她相争再得不着好,等六出一出去,咽气劝了她:“你哄着姑娘也就罢了,可姑娘往后总要走的,你这事儿捅出去,总不好听。”

  说好听点是陪着姑娘玩耍,说不好听,就是挑唆了姑娘办荒唐事,石桂怎么不明白,听了倒警醒一回,等春燕回来还得赶紧把事儿报上去,心里头又庆幸得亏着叶氏往寺庙里去了,若不然这事儿还不一定能成。

  石桂扫她一眼,知道九月这是忌妒,可她也不为着别人看不过眼,就放过识字的机会,笑一笑道:“我省得,这是哄着姑娘玩呢。”

  九月说这话是为着浇冷水,无意间倒提点了石桂,她把那一碗汤摆到桌上:“这汤我也喝不了,咱们一道用罢。”

  安安稳稳上了半天课,连冯妈妈都来看过了,看叶文心拿着竹鞭子,很是似模似样的教书,石桂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坐着写字,隔得一会儿叶文心又抽了她背书,也不过就是那几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话,冯嬷嬷自觉安抚住了叶文心,放了心还回前头去了。

  叶文心正对着门,琼瑛几回进进出出的端茶递水,她抬了头道:“读书一道,除了读写,还有些趣味事,我从书上看来,正好教了你。”

  琼瑛看着叶文心真个拿出一本书来,说要以水作画,让石桂把长案理干净,铺上白纸,琼瑛手里捏着茶托看着,叶文心睨她一眼:“这是本门不传之秘,她是拜了师的,方才能学。”

  琼瑛牢记了冯嬷嬷的话,点头笑了,张口就是哄人的调调:“是,我们在外头候就是了,姑娘有什么要的,唤了我来。”

  屋门一关,叶文心面上色变,着石桂下了帘子,踢了鞋子爬上床去,拉开床上抽屉,从里头取出一封信来。

  ☆、第66章 秘密

  信是密密封住的,叶文心取出那封信,在手里摩挲好几回,眼眶微微泛红,石桂不知所措,立在门边猜测不出叶文心是要做甚。乐—文

  只看她把信捏了又捏,深吸一口气,从桌边摸出一把小银刀来,手执银刀指尖微微颤抖,她不曾看过信,却知道非同小可,若不然素姑就不会说那些话了。

  石桂立在飞罩门边,眼看着叶文心要拆信,却手抖的挑不开封,心里隐隐觉出事情不对,教书习字不过是个借口,就为着能让她一个人呆着,是什么事让她花了这么多心思?

  叶文心几次都没能下手,甩了甩手,把刀柄紧紧握住,食指按在刀背上,用刀刃挑起封口一角,屋子里头静得都能听见信纸开封的声音,“沙沙”声儿好似响在耳边,短短一个信头,叶文心却拆得背上冒汗。

  里头没了声息,外间守着的丫头自然要叩门,叶文心画画的阵仗她们常见,光是铺笔就有十好几样,更别说调色换水铺毛毡子了。

  琼瑛轻轻叩了门:“姑娘,可要预备水?”

  叶文心手上一抖,差点用刀划出个口子来,屏息定神,看向石桂:“你去倒一杯水来,要泉水,不要井水,要熟的,不要生的。”

  石桂一言不发,却也知道事情要紧,再不是叶文心随口胡说的要画水画,才要转身去取叶文心又道:“别个问你里头在作甚,你一个字也不许说。”

  石桂点头应了,开门出去:“姑娘要山泉水,得是熟水。”六出赶紧倒了一壶给她,煮茶的水是烧滚了的,石桂才要提壶进去,琼瑛便问:“你们在里头作什么,当真是用水画画?”

  叶文心一向讲究,吃茶讲究,提笔画画更加讲究,琼瑛又道:“怎么的没点香,姑娘画画要点香的。”眼看着就要进屋去,石桂脆笑一声:“怎么没有,姑娘才还说了,真水无香,画水画就不能点香。”

  琼瑛哪里懂得什么真水假水,听见石桂说一句,还真像是叶文心能说得出来的话,也不再言语了,又吩咐一句:“你好生侍候着姑娘,姑娘画画不许人扰了她,你眼睛灵便些,见着什么要的缺的,只管来取。”

  石桂再进屋时,叶文心已经看完了信,她手上捏着信纸,石桂怎么进的屋子浑不知觉,整个人好似抽空了去,一只手捏着纸笺,一只手紧紧揪着襟口,嘴巴紧紧抿起来,人摇摇欲坠,好似一转眼就要昏过去。

  石桂赶紧搁下壶去看她,叶文心却不要她碰,长指甲嵌进肉里,还是忍不住要出声呜咽,干脆一口咬了胳膊,这才呜呜哭泣起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她避着人,要看的就是这封信,石桂想起春燕的吩咐,眼睛往那信纸上扫过去,字迹淋漓,以她现在的水平,半懂不懂。

  叶文心一时回过神来,怕她到外头去叫人,一只手紧紧攥住她,抽着气就是说不出话来,石桂却聪明的没开口,反替她顺了气:“姑娘一时伤怀,还得保重身子才是。”这要是厥过气去,干系全在她身上。

  石桂退后一步,叶文心死不撒手,她赶紧安抚:“我去给姑娘倒一杯水,姑娘顺一顺喉咙吧。”无热茶无香蜜,只有一壶凉茶,赶紧倒了递到她手边。

  叶文心手抖得连茶盏都托不住,杯子磕着茶托,半天也没把水送到口中去,石桂知道事情不妙,眼睛不住往那信上看去。

  叶文心一气儿把凉茶喝尽了,冷茶更苦,凉冰冰的滑过喉咙,她人倒镇定起来,折腾人使性子是在能使性子的时候,这会儿知道不成了,那些也就不必再使出来了。

  她掏出帕子沾些冷茶水擦眼睛,指着大理石云纹桌面:“你把壶摆在上边,取了茶扇来,把那水扇凉些,我有用。”

  信都拆开了,要递给叶氏,自然不能是一封拆开的信,她既想好了拆开来,就有办法复原。才刚滚热的水,用扇子扇凉得到什么时候,石桂还当是叶文心要喝的:“有干净的凉水,姑娘要不要喝那个。”

  叶文心蹙了眉头扫她一眼:“谁说是用来喝的,不许吹,只许扇,半点儿脏东西都不许落进去。”

  既不是用来喝的,那办法可就多了,石桂听她的火气并不是冲着自个儿来的,出言试探道:“要不然,拿两个干净的大碗,反复倾倒,凉的还更快些,这样一碗水,不到傍晚也凉不透。”

  叶文心觉得有理,默许了她,却不让石桂再出门,拿了个青玉水盂给她,石桂反复来回倾倒,叶文心自家取出笔墨来,在云纹案上铺开纸张,取了一支墨条,研出墨来,提笔试了好几回,一次比一次还更深些。

  石桂在边上瞧着,叶文心在纸上写了一首诗,写完搁笔晾干,墨痕不化开了,再把这张纸团起来,跟着就是铺平,用最大号的毛笔沾凉水,空出长案来,刷过一遍,再把纸往上面一贴。

  石桂脑中灵光一现,叶文心这是要把废弃过的纸张,再做复原,琉璃厂的手艺,她这辈子没见过,那就是上辈子曾经看见过。

  叶文心做这些,石桂一声都不发,看着那张浸湿的纸张,慢慢晾干,上头还是带着折痕,墨痕也化开些去。

  叶文心皱了眉头,自个儿开了箱子,从里头搬出好些书来,翻到一本《墨宝小录》,急急翻着书页,指尖顺着书页寻常,嘴里喃喃念得几句,忽的又给合上了,冲着长案直皱眉头。

  她有事可干,反倒不哭了,知道哭也无用,母亲还得靠着她,抽出一张旧作来,指着茶杯:“你喝一口,喷到纸上。”

  上头虽写了喷洒,可她到底做不出来,石桂一言不发,举杯含了一口水在嘴里,往后退开三步,叶文心正要喝止她,她就把水全数喷了出去。

  纸上星星点点,未曾尽湿,石桂抹了嘴:“姑娘要不要试试熨斗。”

  叶文心眼睛微红,目光却亮,看向她道:“好,你去取来。”这是试验,石桂明白过来,可那封信上到底着什么?

  叶文心显然是从来没有做过活计的,手上拿过最重的东西便是书卷,石桂取了熨斗来,琼瑛几个还都守在门外,见着石桂要熨斗,一个个都瞪了眼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画画,倒要使熨斗?”

  石桂知道叶文心要办事,她虽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干,可却记得春燕的话,她做了什么,都得报上去:“姑娘开了箱子翻书,取了好些个绢染画片出来,说是皱得不成话,叫我拿熨斗熨平。”

  石桂说的七分真,三分假,开了箱子翻书是真的,从里头翻出好些个绢染画片出来也是真的,拿熨斗更是千真万真,只这熨要熨的东西,却不是她们想的。

  叶文心就站在屋里,侧了耳朵听石桂说些什么,听见这么一句,倒是一奇,只当这小丫头子听话,却原来还有这份聪明劲头,她想到那封信上写的事,再想想冯妈妈跟琼瑛玉絮几个,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挑中了她倒是大幸。

  素尘取了个青花瓷熨斗交给石桂,还皱了眉头为难:“这个没热水可不成,难道还要在房里支小炉子,烧水不成?”

  琼瑛只求叶文心赶紧把这劲头过了去,扫了她一眼:“你去烧水,我试试叩叩门。”她还没抬手,叶文心的声音就从里头传出来:“石桂呢,还不赶紧进来,再把门关上。”

  石桂看一眼六出:“劳烦姐姐烧水。”说着取了青花熨斗,复又把门关上,叶文心正立在飞罩门后头,石桂跟着她进了内室,还立到大理石云纹桌前,她看一眼石桂,顺手拿了一枚象牙贴金雕人物的书签:“这个给你,我不耐烦瞧见她们,也不许你告诉她们,我们在里边作甚。”

  口吻还是小姑娘家,手上办的事却不是个小姑娘该干的,石桂把头一低,应声答她,也不知道这是为着什么,可叶文心要发落她,也是极容易的一桩事。

  热水烧好了,六出提到门边,还是石桂去领,面上作松快模样,提水的时候还说一句:“姑娘在写字画画呢,不许人吵。”

  琼瑛满意的冲她点点头:“你仔细着,好好当差,顺着姑娘,不该说的别说。”看她是个伶俐模样,心里头给她记上一笔。

  石桂往瓷熨斗里倒水,这东西烧得中空,倒进一半热水,底下就是烫的,正好用来熨衣裳,信纸已是半干,喷上水再熨斗,平平整整,不细看,看不出痕迹来。

  叶文心别无它法,纵有破绽,也只得做了,她看一眼石桂,把那张信纸出了出来,头上有她的指甲印痕,但也能说那是母亲留在上头的,展开来,先熨再喷水再熨干,石桂立在长案前,叶文心在长案后,那张信纸正对着叶文心,石桂倒着看过去,牙关刹时紧紧咬住,叶文心却忽的皱眉看向她:“你识得字?”

  这话要是她头一个问起,石桂或许还心慌,这会儿却不动声色的垂了眼帘:“我不识字。”叶文心也料得小丫子不识字,却还忍不住多疑,这事非关小可,若是原来她还要叹一叹,这会儿却是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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