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待圆时.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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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甲急急奔回来,小厮不曾说是甚事,他跑了一头的汗,到了门边看石菊抱了小包等着,见了他取出对牌,冲着他亮一亮:“太太吩咐你领了我去看一看田地。”

多的也不再说,只站着等他把车赶过来,高甲应了声儿,赶了车出来,搬下小杌子,还想扶她上车的,石菊自家提了裙儿,坐进去了才道:“往别苑去。”

高甲应得一声,赶了车一路出城,石菊隔着帘子让他停一停,她把两个月的月钱全带了出来,在鼎香楼买了一盒子点心,又往采云斋裁了两块布,一路上买了许许多多碎的小物件,石菊下来挑东西,高甲就站着等她,替她拎着油纸包往车上放,空着车出来的,装得满当当的出了城。

石菊掀了帘儿往外看,出了城景色大不相同,先时还能瞧见许多人,越是往乡间去,人越是少了,等过了湖再过一个坡道,就到了宋家的庄子,高甲这会儿才闷闷出声:“快到了。”

石菊坐在里头应一声,两个还是没话说,她原来确是恼了他,这么不管不顾的送东西进来算得什么,说又说不明白,倒是淡竹的法子管用了,她也没告诉石菊说了什么,那之后高甲就没送过东西进来,别个传了两日眼看着没影儿了,也就不再传,石菊追问了两三日,淡竹还不肯说,也就抛到脑后去了。

高甲却烦恼起来,跟院里的小丫头子打听石菊,只不叫人告诉她,知道她伤好了,知道她又在叶氏跟着当差了,慢慢知道她许多事,看她便跟原来不同。

快到村口的时候,见着许多乌瓦白墙的矮房子,高甲点一点村口的那一栋:“那儿便是。”石菊掀了车帘儿往外看,果然见着一座小院,门前还开了一块菜地,种得许多菜蔬,这会儿是用饭的时候,道上倒没多少人,家家都烟囱里都冒着白烟。

高甲叩开门,菱角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去叫石桂,石桂人才出来,迎面就看见了石菊,意外之喜,拉着她笑个不住:“你怎么会来。”

石菊一把挽了她:“我早想来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刘婆子一双眼儿在她身上打量个不住,她心知叶文心的事是隐密,没几个人知道,猜测着刘婆子是不知的,便不再说,只把这些略过,拉了她道:“你瘦了。”

石桂“扑哧”一声,自来了别苑她还圆润了些,特别是喜子来了,她跟着吃了许多肉菜,腰带都紧了些,哪里瘦了,拉了石菊的手:“快跟我屋里去。”一面说一面捏石菊的手腕。

石菊知机,避过了刘婆子菱角,石桂领了她去给叶文心问安,石菊按着规矩要磕头,叶文心赶紧拦了:“姑姑身上可好些了?”

自然是不曾好的,石菊却不能说:“太太收着衣裳好一阵的欢喜,只精神不济,不能传书信来,

这才吩咐我跑一回,给姑娘带了许多东西。”

一袋子金银锞子,两张银票,还有一袋珠子宝石,是叶氏私库里取出来的,叶文心看一回:“姑姑想着我,我却不能拿这些。”

石菊微微笑着:“太太交待我的差事,我送来了给姑娘了,万不能再带回去的,姑娘便不用也且留着,往后去给太太请安,再把这些带去就是。”

叶文心虽不说,心里也想问问去穗州的事,听见石菊这么说,只当是有信了,面上露出笑意来:“你们许久不见,也不必光在我这儿耗着。”

石桂是有屋子的,只一直没住过,那些屋子就用来做针线活,她拉了石菊过去,急急问得一声:“表姑娘的事儿可有着落了?”

哪知道石菊比她还急切此:“家里要给大少爷定亲,表姑娘可知道了?”

石桂咬咬唇,石菊却还有更坏的消息,她看看石桂欲言又止,石桂拉她一把:“跟我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石菊叹一口气:“老太太要给大少爷挑房里人,依着我看,是挑中葡萄了。”叶氏病着,家里的事全交给了老太太,宋荫堂早就到了年纪,之前要挑人的时候,正碰上守孝,如今除了服,也该挑选起来了。

石桂乍听之下回不过神来,石菊能说出这话来,那就是**不离十了,她从来不是个多口的,非到事情有九分准了,必不会说出来,这会子既说了,那就是有准信了。

“怎么!怎么会是葡萄!”石桂急起来,石菊却抿抿嘴唇:“依着我看,太太原来想的怕是玉兰姐姐,后来守孝,玉兰姐姐年纪到了,眼看着就要放出去的,老太太那头连自家房里的丫头都没挑捡,看中葡萄,是因着她是个没家没口的。”

石桂死死咬了唇儿,这可怎么好,想一回葡萄还真是老太太会挑的那一类人,相貌不显,这些年里差事又当得谨慎,还是外来的,一个干娘又不亲近,往后真个当了通房,也是老实翻不出花样来的。

“大少爷的院子里哪一个不是千伶百俐的,老太太看一回,只有她是老实的,不往前凑,她们只当关起门来说甚旁个就不知道了,老太太哪里会不知呢。”也就是知道了,叶文心的事儿才难办。

石桂手心都冒汗,站起来转上两圈:“这怎么成!”给大少爷当通房,以宋荫堂的性子,也许不会亏待了葡萄,可葡萄的日子也不能算是好过。

石菊叹一口气:“我恐怕她自家心里是愿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月底了还有好多积分,不送完就浪费了,妹子们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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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9章 鸳鸯

石桂皱了眉头,葡萄眼睁睁看着钱姨娘这样子,怎么还肯当通房当妾,心里怎么也不信是她自己肯的,反是石菊看她咬着唇儿不说话,咳嗽一声道:“你一门心思想着回家,如今也找到了弟弟,我跟淡竹再不济还有父母替我们打算,葡萄她……有什么?”

石桂怔住了,葡萄自来是个随波逐流的,自个儿全无主意,原来在钱姨娘院子里头这样苦,也没想着挣一挣能挣出来,不是石桂替她打算,她也许还在钱姨娘的院落里。

石菊淡竹还能有父母替她们挑个合意的,又是打鸳鸯馆里出来的,不定能嫁个管事,外头铺面的掌柜还是能打算的,石桂早早有了出路,只有葡萄,上边勾不着,下面又不牢靠,还有一个郑婆子,怕是没少在她跟前说,眼前有了这条路,想一回比配小厮要强,总算半个主子,宋荫堂又不是猥琐人物,两相里一比较,肯走这条路倒也不奇怪。

“她同你同我都不一样,你也不必就求全责备。”石菊温言软语,石桂倒脸红起来,她替葡萄想的,却没想的这么多,心里不得劲儿,可也知道叶文心跟宋荫堂是再不成的。

她想叹息,又叹不出来,梗在胸中,正是要吐吐不得的时候,石菊揉揉她的脸儿:“这事儿可别又揽在身上,她自家作主,难道你还能替了她不成。”

石桂心里还真是这么觉着的,她只知道在葡萄跟前说自己赎身的事,说到兴起时还说过在外头的打算,支个小食摊子也是好的,辛苦虽辛苦些,却有赚头,凭个铺子,最好是在码头上,船多人多,那儿的茶楼就客似云来。

她一回回的算盘,嘴上生意都换了几拨了,还拉了葡萄,告诉她要是一道赎身,往后还能有个照应,葡萄从来只笑不说话,心里就是不肯的,她知道外头过得苦,心里想呆在安逸的地方。

石桂这才把胸中一口气吐了出来,挨在石菊身上:“我没你细致,竟不曾想到这想,心里觉得对不住她。”

石菊拍拍她的背:“这是她自个儿定的,千金难买她甘愿,你在这儿不知道,咱们难道就没劝过了?淡竹为着这个还生过一回气,两个差点儿绞了帕子要绝交。”

淡竹有两个哥哥,家里最宝爱的女儿,使了许多钱通路子送到叶氏的院子里,就是想着差轻人少又体面,往后出来能挑个好的嫁了,她不知葡萄的烦恼,也从没想过石桂赎身之后会有的难处,石桂是最爱跟她谈的,从她嘴里听见的,就没有一句丧气话。

换到葡萄身上便不一样了,她也不能想葡萄的难处,只觉得当了通房是下贱营生,两个吵得不可开交,倒是石菊从中周旋。

石桂握了她的手,她到了别苑来,便不知多少宋家事了,石菊既能说出来,那就是快定下了,叹一口气问道:“当真不能更改了?大少爷的亲事也快了罢,若不然你们也不会绣那许多石榴葡萄了。”

石菊伸手刮刮石桂的鼻子:“你倒机灵,咱们一个花样,倒被你猜出来了。”笑眯眯的摇一摇

头:“大少爷犟着呢,怎么也不肯,老太太老太爷总归疼他,这事儿到现在还未定,那家子的姑娘难道就肯等,送嫁回来都要隔年了,且有的好磨。这些东西也不全是给大少爷的,老太太吩咐下来了,咱们就做着,里头一半怕得给二少爷。”

石桂还从没听说宋敬堂要结亲的事,前头的哥哥不定亲,怎么也轮不着他的,石菊看她疑惑,叹一口气:“二太太回来了,二少爷还带着个姑娘,是发大水的时候救下来的。”

说完这句,她便不再说,石桂眨了眼儿,只听说当年宋敬堂救了个孩子,算是一桩大功德,还特意写了表彰送到州府中去,怎么又还有个姑娘。

石菊知道的也是淡竹那儿听来的,宋敬堂回来还带着女眷,家里个个都不知道,甘氏往老太太那儿请罪,请老太太说动宋敬堂,叫他改了心思,怎讨个没有根基的儿媳妇,往后可怎么帮衬他呢。

“二少爷要娶她?”石桂咋了舌头,在她来看,万事都不是不可能,可宋敬堂这话一出口,可不是捅了窟窿,甘氏怎么能肯。

“可不是,还是明谋正娶,家里为着这个,都闹翻了天。”石菊想起金赛兰来,倒是个万般温柔的人,领着那个孩子上的门,孩子如今也三岁多了,正是会跑会跳爱说话的年纪,因着金赛兰,也成了个讨人嫌的,可宋敬堂却是真个拿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待了。

“那个孩子也是老太爷起的名儿,到成了宋家头一个孙辈,咱们都叫孙少爷呢。”孩子是讨人喜欢的,何况因着他宋敬堂这番义举才落到了实处,可他带来的金赛兰,就真个叫人头疼了。

孩子才刚来的时候,老太太很是欢喜,真个拿他当孙辈看待,他又正是好玩的年纪,一点也不怵,老太太还奇一声,甘氏养出来的两个孩子,一个骄纵一个木讷,这么机灵的还从来没有,哪知道再一细问,却是金赛兰带大的。

两个自在舟中起就是一直相依为命,金赛兰最后到底没有肯听族长的,去顶那绝户人家的名头,反而自家置了田地,趁着大水过后,通了族长的路子,盖起了院子,身边再无旁人,就把孩子留了下来。

宋敬堂时常走动,跟她见得多了,两个原来就有缘故在,一来二去,竟很说得上话,纵无话说,还有个孩子在,看他会爬会走会说话,心里彼此有了情宜,金赛兰又不曾寻得家人,宋敬堂便起了意要娶她。

甘氏也是见过这个孩子的,原来金赛兰上门是孤女,甘氏看她一个人把家事料理得当,还能雇佣上几个佃户,家里日子颇得过,又做起原来做过的丝绸生意,一二匹的贩货,竟也慢慢支起了铺子。

知道她家里原是行的就是这个行当,还拉了她跟她请教,想让金赛兰多跟女儿一处,把女儿那钻了牛角的性子给拧过来,迟些嫁人也还罢了,一门心思想着天上的太阳月亮,那怎么能勾得着。

等知道宋敬堂有了这个心思,甘氏惊得说不出话来,金赛兰自然是生得好的,可儿子再糊涂也至于糊涂成这样,她自到了乡间,宋敬堂就是她的依靠,原来是事事自个儿拿主意的,后来全成了儿子拿主意,

甘氏过了半辈子,忽的有了依靠,人就松快下来,只顾着带女儿,或是拜佛或是念经,再不然就是做做活计,唯一操心的就是女儿儿子的亲事,这两桩还不是她能拍板定下的,她多少年不在甜水,娘家又几乎死绝,更是无处能交际,爹娘又病着,一个侄儿又太年轻,若不是少了女儿太多,倒也能成一门亲。

族里的长辈总要替宋敬堂说定一门好亲,老太爷也不会光看着,总要除了服才好谈论这些,哪知道一等就等来了儿子想娶金赛兰。

甘氏这才急急上京来,不曾想到,金赛兰竟也上京了,她一口气堵在胸中,看着儿子打定了主意,气都喘不上来,叶氏病着,老太太那儿说上一回,老太太便问她:“可是有了首尾了?”

甘氏还真不知道,心里却认是没有的,老太太叹一声,把金赛兰叫了来,品貌是不俗的,衣饰不华贵却很妥当,看眉看腰知道两个守着礼数,老太太问她一声,知道家里人都没了,她又不愿受舅舅叔伯的拿捏,这才在梅溪置了田地,还开起铺子来,隔了一年,自家立了女户。

若不是她跟宋敬堂两个有了情宜,老太太反要赞赏她了,如今便是她这样才难打发,没有一桩亲事不叫人头疼,连着老太太都不知如何下手。

石桂听的目瞪口呆,半晌没回过神来,好再不成想这么个孤女能挣到这地步,石菊面上微红,挨着她悄悄说:“我倒见过一回,她领着孙少爷在廊下走动,二少爷虽没上去说话,却站在门里,一直看着她们。”

到金赛兰领着孩子要走时,才冲他点一点,两个彼此知道,不必说话,一眼便够,石菊看了个正着,若说好,两个自然好的,可惜了。

“成不成还得看老太太怎么想,身份的事家里想办就能办了,她既这样能干,往后也能替二少爷支撑,只看是要里子还是面子了。”两个说了这许多,石菊眼看着要走了,石桂这才拉了她的手:“旁的我也无事求你,我身在此处,许多事无法知晓,你三不五时给我来信,能写的就写,不能写的跳过去是,我总能猜着。”

常用的字石菊也尽会了,她也知道石桂想问的是什么,冲她点点头:“真有好休息我必然知会你。”到要告辞回去了,石菊看过石桂几回,心里拿定了主意,嘴唇一抿,复又笑开来,装着闲谈:“家里这一向倒有好几桩亲事要论,大少爷二少爷,还有一个堂少爷,也要说亲事了。”

石桂一怔,抬头看她,石菊脸上还在笑,目光也没落到她身上,只笑着道:“听说是师长做的媒,翰林家的姑娘,堂少爷也算是熬出头了,再不必三九三伏天的读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睡晚了对不住

但头疼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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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个字才能送积分啊,太短小根本没有这个选项的,昨天要积分的妹子们注意一下,不是我不给,你们太短小了,太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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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0章 问明

石菊的口吻是浑不在意的,只当作闲谈,不过说一说宋家如今的情形,论起宋勉也似是捎带上一句,手上还拿着石桂新绣的花样子,点一点绣线道:“这对蝶儿配得好看,在这翅膀上盘些金线,太阳底下瞧着倒真似在扑翅了。”

石桂知道她这是体贴,她同宋勉的来往,瞒得过淡竹,却瞒不过石菊,她连石桂作甚到别苑来都猜测得出,石桂时时有新书可看,略想一想也知道是从哪儿得来的。

石桂一时沉默,她还记得宋勉说要她等一年,一年之后替她赎身,她那会儿便不曾应,一年之约听起来便是儿戏,可心内到底是感动过的,如今是更不可能了。

石菊见她不说话,依旧不点破,知道石桂是最要强的,心里不定怎么难受,却又不能安慰她,面上还带着笑,拉了她道:“我看这样子很喜欢,你做一块一样的给了我吧。”

半句都不再提宋勉,嘴角微微翘起来,就似石桂同她还在鸳鸯馆的屋子里,对着窗户画花样子,她这样体悟,石桂也跟着笑起来,心里说苦又不是苦,说涩也不是涩,只觉得潮乎乎的,总不比干爽了痛快,扯出笑来应一声:“你要绣个什么色的?红的还是粉的?”

石菊心知她这是明白了,倒替她叹一声,有些人好是好的,可两个人总得有缘份,有缘相聚,还得有福份结亲,就跟金赛兰似的,若是她家里没遭灾,也不会识得宋敬堂,偏偏遭了灾,又不相配了,石桂要是没卖出来当丫头,跟堂少爷也不会识得。

“绣一块粉的吧,下回给你送些金线来,往后你这儿短少了什么,只管开口,太太把这事交给我了,要什么都便宜。”春燕原来想着的全是叶文心,换成石菊又不一样,她除了周全叶文心还要周全石桂。

“等过些日子就给你送去,旁的也还罢了,你再替我劝一劝葡萄,就是她果真定了心思,也该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石桂先把自己的烦恼放到一边,心里挂念着葡萄,石菊确是说的对,她跟她们都不同,没有指望没有志向也没有出路,那也不一定就非得当通房。

“大少爷要是讨个柔顺性子好的也还罢了,若是个厉害的,葡萄怎么受得住,她这会儿是想着自个儿,要是再有孩子呢?想想小少爷,大少爷性子好,老太太的性子还摆着呢……”肚里许多话,一时也吐不尽,长长叹一口气:“这条路不是好走的,我若是在,必要见天的劝她,把这里头辛酸处说尽了才好。”

石菊知道她这是念着葡萄,半含着笑意看她一眼:“你说的这些,她未必就不知道,她从钱姨娘的院子里出来,便是想也能想着了,你说的话我会带到,可到底怎么走,还得看她自己。”

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不成,石桂点点头,挽上石菊的胳膊:“那我先多谢你了。”一语双关,石菊也不道破:“你同我还生份了?”两个手拉着手出去,石菊又给叶文心问个安,这才坐车离开,她走的时候,春燕还没回村子。

石菊人是走了,漏出来的消息,让石桂坐在葡萄架子底下半天都不说话,捏着针半晌没落在帕子上,看着帕子上那对儿金蝴蝶,要叹又叹不出,要咽又咽不下。

说到底她跟宋勉至多算得上是相交,离相知还差得远,宋勉说要替她赎身,只这一句再没别话,那句话到底算是什么意思,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又这许久不曾来过,让她连想问一声都不成,搁在心里越存越是一桩心事了。

石桂坐在葡萄架子底下发怔,叶文心在屋里头看得明白,菱角在她身前来回过了两三趟,不住拿眼去看她,她半点没觉着,眼睛盯着葡萄藤,也不知道神游到什么地方去了。

石桂自来是个爽利的,心里不愿意纠缠这些,确是喜欢宋勉用功向上,比着自家,他在宋家讨生活实在不易,可他露了这意思,她就想爽爽快快问个明白,他既有这个想头,那赎身之后又怎办!

久等着宋勉不来,等到的却是他将要定亲的消息,石桂是绝不会当妾当通房的,眼前这许多条路能走,她犯不着选这么一条,就算比现下还更喜欢宋勉百倍千倍,她也不会自贬到这地步。

心里虽然明白,依旧还是有些怅然,为着宋勉的语焉不详,心里倒有未尽之意,想一想宋勉确是没许诺过什么,她也不曾应承什么,就当作不知,往后相见还有几分香火情在。

她从下午坐到傍晚,这才想起扎针,叶文心使了眼色不许菱角吵着她,在屋里头打络子,看她低头穿针,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虽不知道为甚如此,总归是有了难事,夜里躺在床上,两个头挨在一处,叶文心这才问道:“你呆坐了半日,可是得道了?”

石桂忍不住笑起来,侧了身子把半边脸挨在水绿色的枕头上:“可不是得道了,要是再早些悟,我就升仙了。”

叶文心啐她一口:“呸,半本南华都看不进,你就是敢升,上头也不要你的。”伸手摸摸她的面颊:“不论何事,想通了就好,眼前无路,身后还有路,也不必非一条道走到黑。”

石桂想着宋荫堂就要结亲的话,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盯住叶文心,说是非关风月的,心里总有些过不去,不知叶文心是不是也一样。

“我听说家里要给大少爷相看起来了。”石桂吞吞吐吐,叶文心侧着支起身来,伸手掐一掐她的面颊:“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说明白了,可不放过你。”

两个闹成一团,叶文心自来没这样闹过,不过两下就喘起来,石桂知道她有哄着自己玩闹的心意在,赶紧让她躺下,均了会气,这才听她道:“我知道你说这些是为甚,你觉得表哥同我算是相得,可他有他的日子要过,我有我的,我这辈子是不打算嫁人的。”

这才能不关风月,她心里从来就没有嫁娶的念头,一把长发散在襟前,衬得眼睛星子也似,灼灼生光,盯住石桂:“你是不是觉着,女儿在世,非得嫁人才算圆满?”

石桂本能摇头,叶文心托了腮笑:“我知道你必跟我想的一样,论起来,真有相知,倒是你,不是别个。”

别个也无人懂得她不嫁的意思,石桂挨在枕上,两个钻进一床被子里,捂得严严实实,这会儿已经起了秋风,关上门窗还觉得有风透进来,脚叠着脚取暖,石桂身上热,叶文心却凉,正好两个相互偎着,叶文心靠在石桂身上:“你原来没找着弟弟,我还想带你一道去穗州,咱们看看重山看看水色,若是能够,我还想出海去。”

可石桂还有牵挂,她还有喜子,还要找秋娘,纵秋娘不在了,还要找石头爹,可光是想就觉得有湿润的风扑打在面上。

四下里悄无人声,没人说话,却都没睡,叶文心想着海色想着帆影,石桂盯着石青色的帐子,身子微微一动,扭过身去。

哪知道隔了两日,宋勉竟又找来了,石桂正教叶文心纳鞋底,她手上功夫是有的,纳鞋底却是个力气活,粗长的针一层层穿过去,要钉得又正又厚,没几分力气还真不行。

叶文心捏细针不在话下,她善画,配色就比旁的好出许多,一层一层的渲染过去,还带着些郑笔的手法,乱针绣过一回,小小一幅座屏价钱要高得多。

她想替叶氏做一双冬天的睡鞋,里头衬上毛料,扎了满身是汗,还没穿透过去,两个正你推我笑的,菱角进来寻石桂:“上回来的人,今儿又来了。”

石桂一怔之后才想到是宋勉,昨儿才念叨过,没成想他今天会上门来,心口跳得几下,搁下针线,把头发理一理,往后门去,才推开门,就觉得宋勉变得不一样了。

身上穿着绸衫,腰上挂了荷包三事,他从前是再不会在意这些的,如今要出门应酬,书僮也不得不精心起来,石桂笑一声,叫他一声堂少爷。

宋勉却有些局促,天都已经凉快下来,他走这么一趟还是出了汗,只看上去不那么消瘦了,两只手背在身后,看见石桂脸上浮现笑容,却半晌都张不开口。

他给石桂带了书来,却不是宋家书屋里的书,而是外头书斋买来的,挑了一回捡了两本词话带给她,分明是打了主意来的,被她乌黑的眼珠子一盯,却说不出话来了。

石桂垂了头,两个人都有些尴尬,说诺言也不算有过,可彼此之间也都明白几分意思,石桂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你来是有什么要说?”

宋勉竟有些心虚,说谎骗了她,一而再,再而三,件件都没能成,看她长眉微蹙,鼓起勇气道:“我答应过替你赎身的,我没忘过,只是……只是要再等一等。”

这会儿不是跟宋老太爷开口的时候,受了宋家这许多年的恩惠,宋老太爷跟师长一齐保媒,便是让他娶个夜叉,他也得还报这番恩德,何况还真用心替他寻了这一门亲事。

有些话说到此处便罢,再追问下去,两个人都要难堪,石桂心里头明白了,原来还想问他赎身之后,如今也没什么之前之后了,轻笑上一声:“我找到家人了,他们会替我赎身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还是爱西瓜,西瓜真好吃呀

挖起来也容易,我不爱甜瓜了

楼上不知道是不是养了一只顽皮的猫

天天跳来跳去……

在怀总大开脑洞写大纲的时候,真是扫兴

一写大纲就兴奋,一填坑就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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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1章 东隅

宋勉还没能出口的承诺和歉意扎扎实实堵在嘴里,他怔怔然盯着石桂,石桂嘴角含笑,抬头任由他打量,这话一出口,后头倒好说起来:“我跟家里人都打算好了,等赎了我出去,买田盖屋,再做个小生意。”

石桂倚着门站着,秋意日盛,后门边那棵银杏树上的叶子微微泛黄,清晨的微光从叶脉间打落下来,石桂眼睛里含着湿意,面庞莹润,眉长舒展,看着很是快活的模样。

宋勉一心以为石桂只有他这个出路,他心里想了这许多年,打定了主意要赎她的。这念头不敢有一日忘了,可到底两难,总是想着时机未到,再等等就能开口,自中了举,想着能开口了,宋老太爷又替他张罗起亲事来。

石桂寻着了家人,往后有了出路,乍听之下虽有几分怅然所失,心底却隐隐松一口气,从此放下一桩心事。

要他怎么开口对宋老太太提要给后院里一个丫头赎身呢?才子佳人是佳话还罢了,同丫头又算什么,两个还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老太太又会怎么看他,拿他当作不规矩的,住在宋家吃在宋家,还勾搭起丫头来。

宋勉不愿意去想心里那点松快是为着什么,到底觉得亏欠了石桂,只这会儿没必要再说,似她这样的不该当个丫头奴仆,可他娶了妻,又该怎么安置她呢?

宋勉知道石桂是个硬气的丫头,心志坚定,要他开口跟宋老太太要丫头是难关,开口对石桂说让她妾更觉得是折辱了她,想了许多日子没个主意,茶不思饭不想,眉头紧锁,惹得宋老太爷特意问过他,可是有了钟情之人。

若是有了,但说无妨,只要门户相当,也能结亲,宋勉怎么能张得开嘴,他身边的小厮提了一颗心,还当他就这么傻到底了,没成想宋勉一个字未露,还是请宋老太爷作主。

回了屋宋勉没说什么,小厮却长长松出一口气来:“吓得我心都快吐嗓子眼了,少爷你可饶我了罢,她是哪个牌位上的人呢?老太爷都说了,要是门户相当,讨也就讨了,您是要当官的,这说出去怎么好听呢?”

庆余劝了又劝:“等少爷成了亲,开了春总得去任上罢,老太爷往吏部打点,又要兜揽喜事,家里还做了这许多预备……”眼看着宋勉不说话,他把后头的话咽了,无奈叹上一声:“要是真喜欢,也等新人进了门再说,当个姨娘罢了。”

宋勉皱皱眉头:“那岂不是折辱了她。”

“哎哟,我的少爷,我不知道那些个高山流水,少爷有这份心,她都是前世修来的,当妾当姨娘那是大造化,一个丫头还有什么折辱不折辱的。”庆余嘴皮子都说干了,眼看着宋勉还是这付半死不活的模样,干脆也不再说,知道他心里是拿不定主意的,说的多了,反把事儿坏了。

宋勉也确是犹豫不决,一头是还报宋家的恩德,一头是对石桂的歉疚,这才等了这许多日子才又来找石桂,想告诉她的话有许多,难处她也悉知,说不准就能体谅他。

只知道她聪明,不曾想她一语就截住了话头,宋勉听见石桂说了许多,这才笑起来:“你如愿了,恭喜你。”

看她身上穿了一件绿夹衣,底下一条白绫裙儿,襟口绣着大朵的白山茶,笑得好似春日里的风,从来没必正视她的脸,这会儿仔仔细细看一回,从眉到眼,心口退下去的热还星火未烬,就听见远远一声:“桂花。”

明月远远在小道上就瞧见了石桂门前站着人,头上戴着方巾,身上穿着绸袍子,再进前两步,就能看见一段嫩绿的裙角。

明月心头一跳,也不知急切什么,三两步赶上来,喜子被他甩在身后,上前两步了,就听见石桂轻轻柔柔在同这人说话,眼睛没落在这读书人的身上,却无端让他烦躁起来。

她就没有不敢看人的时候,可明月知道不看是什么意思,心里想看又怕看,他胸口翻来捣去,这才开口喊她。

石桂探身去看,先看见明月,再往后去找喜子,笑眯眯的冲喜子扫手,指头点一点:“那是我弟弟。”

宋勉心里有一刻还曾想过这是不是石桂的托辞,她许是从哪儿知道他要结亲了,这才故意说的,她打定了主意就少有同人说的时候,此时说的这样细,是为了安他的心。

这念头一闪而过,人就真的到了眼前,远远那个孩子还看不分明,眼前这个却是高大爽朗,脸上带着笑,手上拎了许多东西,走过来便往石桂身边一站,把东西全放到她手上。

“上回的鸡吃完了罢,这回带只鸭子,我还买了两斤饴糖,也不知道被那小子吃掉半斤没有,我看天凉了,给你买了香膏,你要打水洗衣裳,不抹这个不成……”明月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石桂抬头诧异的看他,他大约是从喜子那儿挖出了自己的小名,兰溪的女孩子都是花,轮着她八月里生的,自然就是桂花了。

心里那潮乎乎的意味才被清晨的风吹散了去,就又升起一股别样的心思来,看着明月爽朗的笑脸,她好像有些明白,又觉得不可思议。

明月是她小时候的伙伴,她们见面不多,可相比较起来,石桂要更佩服他,她们再是努力向上,总还是划了一个圈的,就在这个圈子里,跳不到圈子外头去。

可明月不一样,通仙观呆的好好的,非得跳出来,来了金陵圆妙观,还当他要老老实实当道士,跟他的师兄弟们一样,凭着他的机灵聪明说不准还能进钦天监,哪知道他又跳出这个圈,跑去了燕京。

江湖飘零养出这么一份粗疏性子,石桂很愿意喜子同他多呆,就是喜欢他身上这份冲劲,看着艰难的事,到了他身上比谁都要举重若轻。

明月立得直挺挺的,就挨着石桂,半边身子挡掉宋勉的目光,把一箩话都说尽了,这才想起宋勉来,扭头看一看他,拿眼儿询问石桂,显得无比亲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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