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荔看了鼻孔里出气“哧”了一声,淡竹气得立时要翻脸,才要反口,眼儿一扫,见着一匹小团菊花纹样的绸缎料子,立时有了主意,放下书册,装作替石桂理衣裳。
淡竹同锦荔两个时常斗嘴,最知道她的性子,翻了两件,一件件的赞叹,这些个锦荔不瞧在眼里,她便把那一匹料子抽出来抖落开:“这花色可真好看。”
这缎子是过年的时候好叶文心赏下来的,石桂一向觉着这个颜色太艳了,可料子却是好好料子,叶文心的东西就少有不名贵的,这会儿抖落出来一看,锦荔的脸色就先变了。
石桂知机,晓得淡竹借了东西招锦荔眼热,这个锦荔说话没一句中听的,无事也要挑三分,干脆接了一句:“表姑娘赏我的,说拿这个做裙子做袄子都好,我还没赶得及做呢。”
淡竹拎着那块料子抖了又抖,装模作样的惊叹一声:“这样好的料子,可不能胡乱做了,不若花几个花钱请人做罢。”
“那赶情好,这一块我也嫌多,你要是喜欢咱们一人做一身,正好够三个人的。”石桂这句一说完,锦荔的鼻子都差点儿气歪了,她身上穿的用的自然都不差,比这料子还好的,家里却不舍得给她裁衣,看见石桂这样大方,倒肉疼起来,扭头转身就走了。
她一离开门边,淡竹就笑倒在床上,止不住的得意,石菊轻叹一声:“你们可真是的,何苦就招了她,她这个人……”咬了唇不再往下说了。
淡竹却哼了一声:“怎的,她还矜贵起来了,可是她先挑的事儿,真个把自个儿当姑娘了,美得她,要不是看着高家的,哪个给她脸呢。”
石桂把东西理到柜子里头去,转头冲着石菊笑:“我知道,你想说我才回来,万事还是软和些,可有的人,你一软和了,她就登鼻子上脸,再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淡竹长叹出一口气来:“可算有人懂我了,你这么个软面团的性子,若是没我,还不叫她活吞了去。”
石桂快手快脚理了东西,把猫儿交给淡竹,它脖子上挂着叶文心的铃铛,那就是叶文心的猫,也不怕它在叶氏的院子里头受欺负,安置好了狸奴,就去春燕跟前领差事。
春燕早早等着她:“你拿一张你写的字儿给太太看看,既是跟表姑娘学的,就该像表姑娘,你绣上一幅地藏经,去东寺化了,也算是替舅太太祈褔了,太太身子不济,这才把事儿交给你。”
石桂一听就怵起来,得亏是绣不是抄,落笔错了一个字,就得重新来过,她转回去挑出一张来,叶氏看了微微一怔:“倒真有几分像的,就用她的字罢。”叶文心走的时候人就受不住病了,也不知道好些没有。
明纱金线自有人送到石桂房里,地藏经翻出来,石桂仔细看一回,有求今世的,也有求来生的,拿这个去问了叶氏,叶氏在帘子里头久久不出声,半晌才道:“今生再求也是无用了,替她求个来生罢。”
得了这桩差事,石桂几乎闭门不出,淡竹石菊两个替她送饭,先铺在桌上把经文誊写上去,留个浅浅的底,再往里头填上金线,用了三尺来长的透纱,石桂一针都不敢马虎,头低得久了,眼睛便发晕。
等夜里上了灯,人更是吃力,淡竹便道:“这走针你还是跟着我学的,不如我跟石菊也替你做一些,你已经打了低,我们也不是蠢材。”
石桂抿了嘴儿一笑,白日里她自个来,夜里就让石菊淡竹两个帮手,撒了头发,穿着小衣,背对着窗户,便有人走过也瞧不分明,石菊还诧异,淡竹却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一个可不想着法的要抓你的错处。”
分明石桂进正院没防碍她甚么,她却不肯干休,石桂往床上躺了歇着,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淡竹石菊两个也是久做针线的人,这东西一上了手就快得很,一幅经绣好了送上去,叶氏打赏了两个笔锭如意的金锞子给石桂,还放了她一天假。
石桂一人一个给了淡竹石菊,她们俩个怎么也不肯要,石桂便道:“要么就把这个当工钱,咱们把那匹缎子一人做一件袄子如何?”
经文绣好了,叶氏的身子也好了大半,一家子定下日子去圆妙观,石桂自然是跟车的,锦荔却也点着了,淡竹石菊两个反没能去。
石桂心里存着事,想法子得见着明月,把葡萄那事儿给办了,日子一定下,她就去了远翠阁,拉了葡萄:“你可知道钱姨娘的属相生辰?”
葡萄不解,石桂便把心里想的告诉了她:“这事儿只要吹出风去,钱姨娘总能听见,便旁个不在意,她自家总要在意的。”葡萄一听捂了口:“这怎么能成呢?”
石桂用力捏着她的手:“不论成不成,咱们总得试一试,若是成了,你就脱离苦海了。”葡萄一阵心动,叹一口气:“钱姨娘是属虎的,生辰是腊月初七。”
这回宋荫堂高中,钱姨娘就念了一日的经还愿,她这般行事,总有落人眼的一天,到时候扯出来,一院子人都活不了了。
葡萄自觉在一艘要沉的船上,水都已经没到腰了,也顾不得能不能成,能抓着一根稻草总归比沉下去要好好得多:“要是能成,你要我怎么谢你,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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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小巧
石桂心里也打鼓,这事儿一半是异想天开,一半是胆大包天,要想成,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可少,她捏捏葡萄的手:“你总不能干等着,等钱姨娘发慈悲放你出去,咱们得自个儿想法子。 ”
说着又犯起难来:“要是这一回钱姨娘也能去,咱们就多一分成事的胜算了。”她这想头古灵精怪,按着常理是不能成的,好似发了一场梦,真要办起来才发觉这一环扣着一环,许多事不是光想就能办成。
葡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作梦做的轻声呓喃:“钱姨娘必然是要去的,纵不为着旁的……”说一半咽一半,迷迷蒙蒙:“这个她总要去的。”
石桂听她语焉不详,却似乎是深知内情的,看她神色不对,拉着葡萄问了一声:“你这一向古古怪怪,到底是因着什么?你不告诉我,我也不能安心帮你了。”
这秘密就是葡萄心里吊着的大石,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落下来,砸得她粉身碎骨,听见石桂问了,反倒吱唔着掩盖起来:“小少爷身子一向不好,姨娘可不得去替他上柱香的。”
宋家这个小少爷,也就才刚降生的时候有一波热乎劲儿,底下人也是看风向的,本来就有一个宋荫堂在,这么个小的只能算是添头,若是上头长辈爱护呢,献献殷勤也不过就是动动嘴儿跑跑腿儿,上头要是不看重,那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上头两个原来就不十分在意,光是宋望海一个人看重,也是无用,老太太对这个“孙子”看得本就淡,何况宋望海还折腾出另一桩事来。
宋荫堂降生的时候,叶家除了送了寻常舅家要送的生果红蛋,还抬手就给了这个外孙一个八百亩地的小庄头,金陵地贵,这八百亩,拿出去抵得上两个,宋家自然不能落后,又补了两百,凑成一千,算是个大庄子了。
宋望海那会儿还要脸皮,这会却是早就把脸丢到地下了,还觉得这是应当应分的,那一个是嫡子,多就多些,这一个生了,也是替大房续了香火,如今再添一个孙子,怎么着也得再给两间铺子,一百亩地。
宋老太爷不怒反笑,看着这个过继来的儿子半晌没说话,笑够了才道:“荫堂的庄子是叶家给的,你不如写一封问问叶家,肯不肯给你的庶子添一个庄子。”
宋望海满面铁青,他再不要脸,也说不出这些话来,对着宋老太爷不敢发脾气,这通气儿没处发,不找叶氏不找甘氏,把气出在了孩子身上,生这么一个孩子,竟半点儿实惠没捞着,连着好些日子不往东院来。
他不在意了,这个小少爷也不过就是挂个名头,叶氏不会亏待他的吃穿,可不到读书识字的时候,这个孩子也就是后院里头一个摆设,宋老太爷还写信回去,问自家的弟弟,这个孙子要不要了。
宋老太爷的弟弟也只有宋望海一个儿子,当时说定了,两房生到第二个儿子,就要抱回去,让两个老人养在跟前,也算有了天伦之乐。
叶氏自然是不会有第二个孩子的,甘氏竟也只生养了宋敬堂一个,钱姨娘生的儿子就成了唯一人选。
那头还真当想要,是甘氏知道了信,对着宋望海一通诅咒:“我生的儿子才是正经的嫡孙,怎么,还想拿这么个小崽子去夺了家里的产业不成?我可告诉你,我娘家可也不是吃素的!”
甘氏的娘就隔着宋家,隔了一道墙,还有甚个不知道的,要是真把这小娃娃抱回去,只怕甘家两位也得撕破老脸上门去了。
宋老太爷依着约定,宋望海却变了主意,自家爹娘的不论什么总归给他,这个小儿子归了大房养活,往后一应事都得大房来兜揽,他可不能干这亏本买卖。
一封信写回去,立时就变了主意,再不提要把这个小少爷接过去的话了,还来信打消了宋老太爷的想头,告诉他说身子不好,眼看着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想抱孩子也抱不动了。
有了这节,小少爷在院里倒成了人人嫌的,所幸生下来弱,长长倒结实起来,吹风就要生病,也慢慢长起来了。
石桂再问,葡萄便东扯西扯,叹上两声再庆幸两句,石桂问不出所以然来,可打钱姨娘脚滑早产,到她平白发愿吃素,她都是知道的,原来不曾想过,这么一想,就把那些个细枝末节全都剪了去,只余下最要紧的一个——大少爷!
她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冷气,葡萄一见她这样,便知道她是明白了,急得赶紧去看窗外,见无人经过,冲她连连摇头,让她一个字儿都不要说。
石桂看她这样,还有什么想不到的,两个对视一眼,脸色泛白,石桂怎么也想不到钱姨娘竟还会跟宋荫堂扯在一起,这两个是有了首尾,还是钱姨娘单相思?
石桂是知道宋荫堂对叶文心那点心思的,后来如何不知,可叶文心进宫之前,确也是起了意的,若是宋荫堂竟敢跟父亲的小妾有沾染,那岂是良配。
隔得一会儿她自个儿又想通了,抬头冲葡萄摇摇头:“不能够。”老太太把宋荫堂当作眼睛珠子那样疼爱,不说一个钱豆蔻,就是再来十个,敢当了父妾还打儿子的主意,老太太平日里那些个菩萨心肠立时就能作换了去,活剥下她一层皮来。
葡萄身子往一靠,仿佛千钧力一时卸了,不再是自家一个顶着石头,心里竟好受了许多,压低了声音来:“我也知道不能够,可……”可架不住钱姨娘心里的念头,天下万事皆是自愿自取,宋荫堂没这个意思,钱姨娘便是咎由自取了。
石桂告辞出去,再看木香,便猜测着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松节的死是真病还是假病?她身上发寒,搓着胳膊往回去,在院里遇见了宋勉,只见他脸色难看,急步匆匆,看见石桂皱皱眉头:“你,你这是往哪儿去?”一面说一面还向后看一眼。
“我回太太院里了,才刚去看我干姐姐,这会儿就回去了。”石桂说要回正院,宋勉点了点头:“天要暗了,你赶紧回去了,别……别在院子里乱转了。”
石桂知道了这么一桩隐密,又听宋勉这么说,怕是前头遇着了什么,她往后一看,只觉得牙根痛,可不正是她上回差点儿绕进去的石头阵,说不准宋勉也遇见了宋之湄,她不欲惹事,干脆问都不问:“谢堂少爷,我这就回去了。”
应了一声就往鸳鸯馆去,一路疾走,进了屋子心口还在“扑扑”跳,坐下来灌了一口冷茶,这才觉着好受些,一时想着钱姨娘一时又想着宋荫堂,跟着又担心起叶文心来。
淡竹石菊两个看她出神,只当是葡萄的病又沉了,淡竹口快:“可是你姐姐不好?钱姨娘那个院子怕不是风水不好罢,怎么接连着,两个都病呢。”
她不好说松节是死在远翠阁的,毕竟是挪出来人才走的,可在远翠阁生病却是千真万确的,正合了石桂心里的想头,她搓搓胳膊道:“可不是,我往她那屋里坐一会儿,身上直发冷,你看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伸手撸了袖子,才刚出了一身汗,又叫冷水一激,果然起了鸡皮疙瘩,淡竹一看就“哎呀”出声,搓了脸儿道:“你可再别说了,怪瘆人的。”
一句话她就信了,只要再散出些风去,也没什么不成事的,石桂自进了宋家一向小心谨慎,三面间谍算是占了个名头,也不过就是个传话的,还是头一回有自己的打算,跟着便躺到床上去,又想起她挂在床前的符来,明月给她的那一张,宋老仙人亲手写的符。
她往床上一靠,总归今儿放假,干脆躺下,盖了厚被子,捂着身上出汗,石桂是个勤快的,早早就换上了薄被,这会儿便直嚷冷,淡竹便把自家的被子拿了,一并盖到她身上。
这么闷着自然出汗,到傍晚才醒转来,说出了一身汗,身上轻快了许多,又单把那符挑出来说一回,淡竹石菊两个唬得直捂耳朵。
她们两个是跟着去过通仙观的,亲眼见过宋老仙人化符求雨,对他比对张老仙人还真相信些,张仙人名头再多,传得再响,也没亲眼见他求过雨。
听说是那观里求来的符,拿手摸一摸,两个人紧紧挨在一处:“快别说了,我都觉着冷呢。”
石桂笑一声:“这东西就挂在房里,怕甚么。”跟着又叹:“我还想求我同乡给我姐姐也请道符来呢。”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会儿一个个又胆小起来,淡竹平素胆子最大,遇上这神神鬼鬼的事儿也一样害怕起来:“给咱们俩也求一个,阿弥……无量寿无量寿。”
石桂没成想这话竟这么有效用,一口应了:“你们放心罢,必给你们求了来的。”
待叶氏身子好上些,一家子便往圆妙观去,钱姨娘果似葡萄说的那般,原是不带她的,可她却去求了叶氏,说儿子身子一向不好,想往观里替他也求个平安。
这样的事叶氏自然允了,一大家子坐了车,出城往东门去,石桂心里反复把事又顺一回,到了观前街,更是不错眼的盯着那些个身量像是明月的,转上一圈却都没瞧见,再往前两步就到了山门,只等一进去就想法子去小厨房找明月。
☆、第156章 仗义
圆妙观观前街上正办东岳大帝的圣诞庙会,一连三天热闹非凡,宋家的车马停在观侧,姑娘们戴了帏帽儿搭着手下车来,石桂跟着叶氏,眼睛往后一扫,见着钱姨娘落在最后,就在宋荫堂的马侧。
她心里警醒,打眼去看,却见春燕那一双眼睛也紧紧盯着,半分不错,赶紧收回目光,怕让春燕看出端倪来,想不明白钱姨娘分明倾心宋荫堂,怎么又会当了宋望海的妾。
过了山门,进殿先上清香,石桂一双眼睛四处打量,她虽回了正院,却从二等降成了三等,本来就是暗着拿了二等的例,还想着要等叶文心出宫再给她提等的,哪知道出了这桩事,人虽回了正院,又还降成了三等丫头,郑婆子虽也说嘴了几回,可到底是回了正院,没在幽篁里坐冷板凳。
二等三等月例差了好些,能回正院就是好的,何况三等的丫头也不必时时侍候着,倒比上面的容易躲懒儿,老太太叶氏几位进了殿,石桂便把小厨房拎水煮茶的活儿揽下来:“我去罢,来了几回都是我去,我路熟些。”
玉兰不疑有它,把铜壶往她手里一塞:“还是你妥当,听说跟着表姑娘还学了烹茶,正好煮来给太太们尝尝。”
玉兰带了锦荔这个“徒弟”,这才觉出石桂的好来,原来石桂在时,细活计都是她一手包办了,轮到锦荔可不一样,她除了嘴巴上甜些,旁的甚样事都不肯办,嘴上叫得再亲热,也不肯动一根手指头,只仗着自家是高升家的侄女儿,恨不得还在玉兰跟前拿大,玉兰哪里忍得。
这下可又落了锦荔的眼,可拎水的活计又累走得又远,她再不愿意揽在身上,心里头暗哂,等石桂走了,这才半笑半讽道:“才回来可不步子勤些呢。”
余人没一个理会她,只木瓜一个同她玩在一道的,原来也跟石桂处得不咸不淡,接了一句:“可不是,她原来就是个腿脚勤快的。”
石桂拎了铜壶小跑起来,先是老太太烧香,跟着叶氏还得祭一祭沈氏,再念上两卷经,落后才是钱姨娘,钱姨娘对着三清心里想些甚个不打紧,可得在这一轮经念完之前找到明月,把事儿跟他说了。
小厨房里却没有明月,换了另一个小道士烧水,石桂眼儿一扫不见明月,立时便道:“这位小师傅,原来这儿的明月小师傅去哪儿了?”
小道士听了扁扁嘴儿:“他这会怕还没起呢,你寻他作甚?”
“他是我同乡呢,上回来就多承他照应,今儿来想谢谢他的。”石桂满面是笑,在这儿有一样好处,乡党乡党,同乡的情份自然不同,山长水远,有个家乡人,先自亲近几分,石桂给小道士送吃的,玉絮她们一听是同乡,便都不再言语了。
石桂看他才刚烧起水来,赶紧摸了两块花糕出来:“劳小师傅替我去寻寻他,我看着火烧水就成。”
两块花糕自然不够,那小道士斜了眼儿,石桂只得道:“我身上没带甚么,给钱又实在太俗了,可却是我的一点心意,小师傅千万别嫌弃。”一面说一面从兜里摸了十文钱出来。
圆妙观是吃皇家饭的不假,可皇家却不管这些道士的零花钱,不到年里节里,他们也得不着钱,至多三文五文,眼见得石桂给他这许多,扔下炉子趿着鞋,去寻明月了。
石桂等得心焦,火才刚烧旺,就听见屋子外头有人跑过来,明月才刚睡醒,披了件道袍就出来了,见着石桂才想起要系衣子,咋咋呼呼:“你怎么来了?我还想等东岳大帝庙会过了去看你呢。”
发了一笔小财,给她买点好吃的,还她的肉干情,石桂一见无人,赶紧道:“你那个师兄,今儿可在?”
明月皱了眉头,敛去了喜色:“有甚事不能找我,他就是个大草包。”只当石桂要请符,才要夸口自家的符画得也好,就被石桂拉了手。
明月“滋”得一口倒抽凉气儿,这下子从脸到耳朵根全都烧红了,瞪着眼睛盯住了石桂,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石桂急道:“可有甚个法子说属相相冲?”
明月怔一怔,忽的咧嘴笑了:“那法子可多的很,你怎的?要办什么事儿?”他街面上混得多了,这些个三姑六婆的伎俩,再配上阴阳道术上的说法,拿出去唬人无往不利,孙师兄比他还更老道些,张嘴就能忽悠个天地人出来。
石桂这才松一口气,不自觉就的把手松开了,明月瞥上一眼扁扁嘴儿,这才听石桂道:“我一个姐姐,不想在姨娘的院子里头呆了,你师兄可能想想法子?我们两个虽月钱不多,可求了道长几句话,也不会让他白说的。”
明月眼儿一转:“你把事儿告诉我,我去办,要唬人可容易得很呢。”再听石桂张口就先说生辰属相,连连点头,把手背在腰后,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你倒是我辈中人。”
石桂差点儿叫他逗笑了:“这事儿能成最好好,不成也虽冒险,我这就去了,你可万万要记着,一个属猴一个属虎。”
明月又跑回去,孙师兄还在睡,一张薄被蒙了头,睡了个乾坤颠倒大梦春秋,明月上前推他,他怎么也醒不过来,鼾声如雷,明月只得往他耳边大叫一声:“查房啦。”
孙师兄一骨碌坐了起来,被子还蒙在脸上,人就已经迷迷登登的抱了拳:“执礼师兄安好。”一把拉下面子来,小眼睛一撑开,只见明月一个人,气不打一处来:“你个小猴子,再闹看我踢你。”
他也不过嘴巴凶,要踢人纵有心也无力,腿伸不长,跑得还慢,哪里追得上明月,明月推一推他:“师兄醒醒,江湖救急!”
孙师兄一把捂住枕头:“没有。”
明月嘴里啧啧两声:“哪个要你枕头里的钱,天天睡铜板,你也不嫌阁得慌。”穿着鞋子就跳到孙师兄的床上:“是救个美貌小娘子,再说了,你也没少吃人家的肉干。”
孙师兄一辈子的心愿就是买房子讨娘子,听见是个美貌小娘子,梦醒了大半,再听见肉干,口里生涎,那肉干确是做得香,还想再淘换些来,半眯着眼儿打个哈欠,斜眼问道:“怎么说?”
明月添油加醋把事儿说了,石桂只告诉他葡萄在姨娘院子里头日子难过,他却自行添油加醋,竟还加得差不多,告诉孙师兄说这个丫头在姨娘院子里头侍候,不愿意当妾,想着法子要出来。
孙师兄这下子全醒了,他看了这许多场的《救风尘》,不意真能遇着这妹妹救姐姐的事儿,想着自家竟也入了戏,一时笑咧了嘴儿:“得啦,看道爷我的。”
吩咐明月打水来,梳了头,把衣裳抻抻平,手里握了经文,也不拘是哪一本,白胖胖的人端了个高人模样,慢慢腾腾的往殿前走去。
石桂这法子异想天开,经了明月,再经了孙师兄两道润色,这计策竟可行起来,两个人晃晃悠悠到了偏殿。
虽有官眷来此,圆妙观里这一群道爷还是懒洋洋的,也没人上前奉承,连点香拎水也得宋家派了丫头自取,至于茶叶更是自家带来,张老仙人也就一年一回生日的时候,他这些徒子徒孙才能耐心些。
里头叶氏正在给沈氏上香,石桂绣了几日几夜的地藏经,早早就捎到了东寺,烧化了给沈氏做功德,指望地藏菩萨看着心诚,能少让她受些苦楚,来世投一个好胎,再别受这样的的苦。
老太太跟叶氏才刚点起香,奶娘怀里的小少爷就哭起来,有香就有烟火,小娃娃娇嫩,怎么受得住烟熏火燎,奶娘哄个不住,可他就是不停,老太太皱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奶娘哪里回上话,钱姨娘也是一样,她正出神,叫儿子的哭声拉了回来,亲自去抱,可她自打生产过后,身子就一直不好,身段比原来还更纤细些,手上哪有力气,孩子落在个不稳当的怀抱里,越发挣扎得厉害起来。
石桂眼见着明月过来了,两个一个讲道,一个连连点头,孙师兄旁的不会,信口开河的功夫最深,才听见哭声,便说这是冲撞了。
老太太在里面没听着,可却自人传话进去,小少爷这个毛病打生下来就没断过,踩药渣贴红条都试过了,都没派上用场,大夫也不知看过几回,都说是胎里带出来的元气不足,得精心养着才是。
这一回来圆妙观,钱姨娘打的还要是要替儿子求符的名头,求个平安符压一压,张老仙人的求不着,他徒弟的也成。
此时外头的婆子丫头听见这么个说法,赶紧报给了老太太,老太太不甚在意,还是叶氏问了一句,孙兄便说可是平日里侍候的人属相不合。
这一句老太太是极信的,若是不信,她也不会求着宋老仙人给儿子办这么一场法事了,到底是姓宋的,便又追问一声:“是冲撞了甚?师傅说一声,我们回去也好办。”
“无量寿佛。”孙师兄拖了长音,伸出手掐了个诀,嘴里一通经文念下来,老太太先自恭敬起来,一篇经念完,孙师兄便道:“可是腊月初七,属虎的?”
那便是钱姨娘的生辰,跟着又说出了小少爷的生辰,摇一摇头:“这可不大好,里头原有一个属蛇,运势不旺,已经没了,再有一个属猴的,也不大好。”
属蛇的说的就是松节了,老太太再不清楚,她身边的璎珞却是个明白人,立时压低了声儿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这才正色起来:“依着道长所言,如何化解?”
“调开了就是,再把这符挂在小儿胸口,不日可解。”孙师兄是有酬劳可拿的,宋老太太说要孝敬,他反而不要,荒唐人办了荒唐事,趿着鞋子又走了。
老太太这才问道:“哪一个是属猴的?”
☆、第157章 婚事
石桂烹了茶送上去,给几位一人奉上一杯,老太太年老了精神不济,这会儿喝了一口俨茶吊精神,这才觉得胸中受用,两句话就把事儿定了下来:“也不拘是哪个了,调开了就是,你办罢。 ”
调开一个丫头,又不是木香,还真没什么打紧的,叶氏点了头,葡萄就算是出了远翠阁,她身子摇晃,眼中含泪,别个还都当她是不舍旧主,只有石桂知道她这是欢喜。
石桂取了托盘出来,眼见着明月在殿边晃荡,提一提铜壶说道:“没水了。”木瓜锦荔两个都扭开头去,她便对玉兰笑一笑:“我再去拎壶水来。”
她拎着铜壶慢慢悠悠往殿后去,才转个弯,就看见明月支棱着个腿儿,倚着墙抱了手,笑眯眯的等着她,石桂怕他露馅,赶紧摇头,还装模作样的问一声:“小师傅厨房可还有热水?”
后头果然跟着锦荔,她露了半个身子,又再转了回去,明月最是机灵不过,应了声道:“怕是没了,今儿来人多,水用得快,你自家等着去罢。”
张口倒似不识得她,石桂忍了笑意,两个快步去了小厨房,明月这才笑起来:“怎的,我说成罢。”他一面说话一面抻着手,石桂长长出了一口气:“你甚时候能再来,我给你做些好吃的,再问问你师兄,要多少酬劳。”
“要个甚的酬劳,他这会儿哼哼着唱戏呢。”孙师兄人懒成那样儿,也还肯为着听戏进城去,算是半个票友,醒都已经醒了,干脆就往茶楼去,听一段《救风尘》,再叫一碟子梅豆配茶。
“那怎么成,他的举手之劳,却是我姐姐的活命之恩,怎么也不能就这么混过去的。”石桂执意要谢,明月却背了手不肯接,人往后退,一直退到门边去,头都不回后跳着过了门框,脸上笑得贼兮兮:“你把那兔腿酱得味重些。”
说着笑嘻嘻跑远了,石桂“扑哧”笑出一声来,等水开了拎回去,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一时没有地儿安排葡萄,要把她先挪出院子去。
回了宋家,石桂就替葡萄理东西卷铺盖,这事儿能成,也是因着老太太根本就不在意钱姨娘,钱姨娘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老太太吩咐了,她就只有照办的。
木香进来叹一声:“也是你的时运罢,咱们处了这些日子,这个给你作个念想。”说着给了她一对金灯笼的耳垫子,葡萄谢过了,把东西理得干干净净,一个抱着铺盖卷一个抱着箱子,两个人慢慢往后巷子去。
郑婆子唬了一跳,眼见抱了这许多东西,还当是石桂叫人赶了出来,她本来就上上下下,没一刻安生的时候:“这是怎么的,太太又不要你了?”
“今儿去圆妙观的时候,小少爷哭了一路,进了殿又哭起来,正好一位道爷经过,说小少爷这是冲撞了,姐姐的属相不好,就给调回来了。”
郑婆子气得头顶都要冒烟,对着葡萄道:“这是甚么话,你属相不好?你这属相再好不过了!”跟着去一趟圆妙观,就把差事给丢了,说是跟钱姨娘属相相冲,这下子可好,郑婆子家里多了一个吃干饭的,她怎么不气。
葡萄收拾了东西摆进西屋,石桂替她一道理衣裳首饰,郑婆子火性头上顾不上,葡萄赶紧把贵重的东西先收起来,怕给郑婆子翻出去,放在哪儿都不放心,干脆把最贵重的两件给了石桂:“你拿着,先替我收起来,往后我用得着了,再来寻你。”
石桂把东西藏在荷包里,就挂在腰间,伸头一看,郑婆子还在院里头骂骂咧咧:“什么牛鼻子灌了黄汤说混话,我呸!”
石桂葡萄两个相视一笑,葡萄挨在石桂身上:“若不是你,我也脱不了那苦海,这会子可好了,等我再谋着差事,我做东道。”
“哪里还差你这点吃的,管事婆子那儿,咱们再想法子,只这些日子你在干娘这儿可不好过了。”郑婆子哪里容得下吃闲饭的,可葡萄到底跟她日子长些,何况又还不是葡萄的过错,生完了气,又替她谋划起前程来了。
进屋道:“我听说大少要开院子,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就把你送到那儿去,侍候大少爷,可不比侍候个姨娘更体面,那个小妇养的东西,这辈子也比不过在大少爷一根毛。”
石桂闭了嘴儿,葡萄却笑一笑:“干娘急甚呢,我才出来,挂着号的,总也得缓缓,才好去疏通。”她再不想去宋荫堂那儿,好容易出来了,不如寻个清净些的地方,她想着石桂调到了正院,便道:“幽篁里可不就少了一个丫头,能不能,把我给填进去?”
好歹总是一桩差事,虽看院子的,活儿却清闲,便是革掉些月钱,总也好过见天呆在家里看郑婆子的脸色。
郑婆子做了许多小菜又熬了花酱,石桂带进院里两大罐子,一半儿分给了春燕:“我姐姐这么干在家里呆着也不是事儿,不拘是院里作甚的,洒扫的也好,摘花的也好,要么看看院子也成的。”
春燕自来最看不过的就是钱姨娘,原来有多好,这会儿就有多厌恶她,她院子里少了人,还得挑人补进去,想一回便道:“既是看院子也成,就调到幽篁里去罢。”
洒扫人都满了,石桂才从幽篁里出来,那儿还没补上人,石桂欢欢喜喜道了谢,却还是落了人的眼,锦荔同玉兰嚼舌头:“她倒好,自家回来了,拿姐姐填坑。”
玉兰皱皱眉头:“那是太太吩咐的事儿,同她有什么相干,上回给你的袜子,你可做好好了?”玉兰是管着叶氏衣裳的,锦荔却半点也拿不出来,想让她出头都不成,一双袜子做了半个月,拿出来一瞧针脚粗得根本送不到上头去。锦荔脸儿一红,又拆了重做,倒没功夫再去挑石桂的不是。
宋荫堂殿试虽是二甲,却授了庶吉士,里头不乏太子的提携,若不然也不会破格授了庶吉士,这对宋家却是一桩大喜事,翰林院里呆三年,往后的路子自然是越走越顺畅的。
老太太乐得又往普济堂去施了许多米面,又使了银子,让普济堂的人收敛小儿尸骨,算是作一桩功德,至于粥厂更是成袋的米面舍了去,又捐了好些个供奉,给菩萨塑了金身。
这些都是明着办的,暗里头还给儿子上了香,对着儿子的遗像许诺,原来没叫他如愿的,如今都让孙子如愿,让他在幽冥之中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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