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待圆时.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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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也是碰运气的事,可看着石桂做了这许多,倒有些不落忍了,石桂却点头笑道:“我跟我娘都约定好了,她必会去取的。”

  ☆、第79章 二尺

  这么一大包衣裳送了出去,石桂便又往照常当差,跟了叶文心学识字,还学起画画来,这些她原来就会,上了手越发学得伶俐,何处该添何处该减,以初学者来说,便算是极有天赋的了。

  若是教了个笨的,当师傅的也不会高兴,叶文心见她学得快,还翻了一套自家不用的笔来,算是给她练手用的。

  叶文心的东西,她说是用旧了不要的,也还有八成新,笔头不说,笔管却是好东西,便是这一套笔也得值上几钱银子,琼瑛看着便笑:“姑娘赏你的呢,可别不识货,把好东西白糟蹋了,这笔头上可是玳瑁。”

  石桂安心学画,九月见了催她:“赶紧把你那件比甲也做起来,我都托了我娘,赶明儿就能穿上了。”叶文心发了赏,给石桂九月一匹海棠红料子,叫她们一人做一件比甲一件袄子穿。

  石桂连棉衣都做了,比甲更不在话下,有多余下来的毛料子,她还用来包了个边儿,看着领口有一圈儿毛边。

  海棠红的比甲上了身,底下配的就是弹墨绿的裤子裙子,石桂跟九月两个没有,拿石青的穿了,玉絮看了就笑:“这可不好,姑娘还得说。”干脆作主剪了一丈弹墨绿的暗花绸子出来,一人得着五尺,分给她们一人做一条裤子。

  两人就这点身量,五尺绸紧着做都能做一身了,石桂的裤子量身锁边没两日就好了,这么一配果真精神,如今叶文心的屋里头可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富贵之气扑面而来,连丫头也越加打扮起来。

  九月的那一件却拿回去叫她娘做,她家里虽过得贫苦,可上头总有三个姐姐,她的活计几个姐姐帮着扎上两针,没一会儿就好了,到如今针线还作得磕磕绊绊的。

  她看着石桂量身裁布,裤脚上绣了两枝金桂花,剪下来的那两块还拼了个绿绸的荷包儿,买了一盒子粗珠儿进来,拿这个串在上头当扣带。

  九月心里羡慕得紧,把料子拿回家去,让她娘裁剪,央着也替她做一个,余下来的料子,给几个姐姐一人做一个大荷包。

  话说得好好的,拿回去的时候九月娘也确是满心欢喜,觉着女儿得了一桩美差,还给她做了红糖蛋,红糖放得足足的,甜得粘牙。

  哪知道等她回去拿裤子时,就见亲娘身上穿了一件新袄子,就是弹墨绿暗花纹的,底下还拼了花滚了边儿,一巷子都说她这件衣裳好看。

  九月娘嘴上叫得响:“可不是,这是我女儿得着的,回来孝敬了我。”九月当场就要哭,叫她姐姐一把掐了胳膊。

  原说要条裤子的,最后只得了个荷包,还是个掌心大的荷包袋,放什么都嫌太小了,九月娘还拿出来给女儿:“专给你打了结子,你看看,可是如意的?”

  姐姐们身上一人一只,俱都欢喜,九月拿着荷包就要掉泪,叫她娘一巴掌拍在身上:“养活你这些年,不过五尺布,你就哭天抹泪给谁睢?还没飞上枝头,这就嫌弃家里了?”

  九月抽抽着不敢哭,一回来就钻进屋里,好容易她得些东西,她娘非得这么苛扣她,这是拿了来配袄子穿的,要是没有叫人问起来可不没脸。

  人坐在床沿,委屈的直掉泪,石桂看她哭得一抽抽的,年岁又比自个儿还小些,倒劝了她一句:“你娘也是心里高兴,也没几日就要得新衣裳了。”叶文心这里发的料子绝计不会差,按着叶氏的行事,说不得还得再加一身的。

  九月听了还真好受一些,家里四个女儿,越是小越是不受宠爱,也就是她年纪对得上,要不然也不会花这许多钱把她送进院里头来。

  她这算是捡了个巧宗,原是看冷落院子的,没成想会安排住进叶文心来,叶家富贵的还当是跟财神连着亲,算是半个姓赵的,叶文心就是财神娘娘,自打她来了,零零碎碎赏了许多东西,旁的不好瞒下,这三尺绸可不就没了她的份。

  九月揪着帕子掉眼泪,看石桂已经穿到身上,倒羡慕起她来:“你就好了,光身一个,谁也不会来扣你的东西。”

  石桂束起腰带,扫了她一眼:“要是我娘能在身边,五尺布算什么。”知道她是怕上头几个姐姐问起来无法交差,一家子的生计大半指着她,可九月家里确是不会办事,这样的在兰溪村见得多了:“你也别哭了,我这儿还有二尺五,先给了你,下回得着你再还给我就是。”

  从兰溪村到甜水镇再到金陵城,石桂就没废过东西,是她的针头线脑都攒着,零碎布头攒得多了,七拼八凑缝出个荷包来,样子倒也巧,挂在腰上连玉兰都赞过一声,说她倒有这巧心思,别个穿水田衣,她倒用水田样的荷包来。

  这回发的绸缎她也裁下二尺半,正好给九月再做一件,九月破涕,嚅嚅着不说话,咬了唇儿:“等再得着,我定补给你的。”

  两个人穿着一样的衣裳,玉絮这才赞一声:“这才是个伶俐模样。”

  叶文心这里旁的不说,东西给的不比叶氏屋里头薄,她自个儿爱素色的,寻常不沾艳色衣裳,这个跟余容泽芝相同,可亲娘不许她一个小姑娘这样素,怕她移了性情,特意把她身边几个丫头都打扮了起来,红的紫的玫瑰的,绿的蓝的石青的,都能上身,何况如今连她身上也少见月白天青了。

  既在幽篁里当差,又还是宋家人,宋家领一份,叶家又再补上一份,两份月例加起来,倒有八百钱,拿的跟二等丫头一般,季季还多发两套衣裳,还有头油香胰,汗巾鞋面,香粉珠子,俱都多出一份来。

  九月话都说出了口,石桂也不是白给了她的,下回领布便还了她二尺秋香色小联珠纹样的葛布,拿葛布抵绸差得太远了些,可九月也实在是窘迫,她发下来的这点子东西,她娘心里头都有一本帐,她瞒不住,把东西全交了上去,想着这布总不打紧,就是她娘问起来,也好有个说头。

  那条弹墨绿的绸裤子是她央了石桂替她做的,领水捎饭算作抵了工钱,瞒着她娘,不敢让她知道,回去时便把那些绸的换下来,家里没人知道她补上了那条裤子,就怕一露相,就叫苛扣的更狠。

  偏偏是这二尺秋香色的葛布惹了事出来,九月娘把那布一抖落开来,平白少了二尺,问了九月,九月偏不敢说,吱吱唔唔扯了谎:“是,是石桂少了条裤子,我借给她的。”

  九月娘一听蒲扇似的巴掌落到她身上:“你是发了横财了?她少条裤子穿,同你有甚个相干的?少你这二尺布,她还光屁股不成?”

  说着撸了袖子就要进院子去寻石桂,九月苦苦拉住:“娘给我留个脸面,少这二尺,她立时就还回来了。”

  九月娘一口啐在女儿脸上,料不到女儿敢骗她,想一回当是石桂把自个得着的布给了郑婆子,反来问九月要布裁裤子穿,到底不敢往叶文心那儿去闹,却去寻了郑婆子,一进门就看见她炕上摆了两块布,一块秋香色的,一块是蜜合色的,俱是小丫头子穿的。

  一块是葡萄给的,一块是石桂给的,郑婆子收了这两个干女儿,一个在表姑娘那儿,一个在钱姨娘那儿,都是好差事,东西怎么会少。

  再有几日就是水官节,她捡了空儿在家里磨新糯米做小团子,一种裹了豆泥,一种裹上菜馅儿,亲生女儿分一半,石桂葡萄一人再分另一半儿。

  正磨粉呢,九月娘气冲冲进来,一拍炕桌:“你干女儿要裤子穿,竟来打我女儿的主意,贪了我这二尺布,我叫她不好过!”

  郑婆子怎么会把九月一家看在眼里,她寡妇人家都挣到内院的小厨房,九月一家子就只有这么个萝卜头闺女儿进了院子,若不是叫她捡了福气,一辈子就守着清冷院落洒扫罢了。

  她自知石桂的性情,处了大半年,这个丫头轻易就没有讨要东西的,葡萄三不五时到跟前来,干娘长干娘短,讨了月钱要吃要穿要买,石桂一文没要过不说,进院的时候给她一只银手镯,她也补了一对儿银灯笼的耳坠子来,说孝敬她,让她元宵节上看灯戴。

  连跟她跟葡萄都不开口要东西了,怎么会问同屋的小丫头子要,郑婆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哧得一声冷笑出来:“这话倒稀奇,莫不是你女儿把东西送了相好的,随意就污赖了人?”

  郑婆子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寡妇养活女儿怎么容易,手上甚样香的都能造出来,嘴里是什么臭的都能往外说,九月娘一下子涨红了脸上,恨声啐得一口,俱都是一条巷子里住着的,谁不知道些旧事,指了郑婆子就要骂。

  九月眼见得事情闹得大了,唬得什么似的,拉了她姐姐:“姐姐赶紧拉了娘回来,那一个可不好惹。”

  她姐姐也正指着这点儿布做衣裳,一手拍了她:“你倒穷大方,家里叮当响,也不想着给大姐姐留着好歹当嫁妆。”

  九月想哭又不敢哭,万一两个打起来,把谎扯破了,她可不得挨她娘的打,一院子里住着几家,都来拉扯,劝道:“一道进的院子,往后不如就认个干姐妹罢了,饶了二尺布值个甚。”

  郑婆子却知定无此事,嚎得一条巷子都能听得见,就这么叫人上门辱了,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上手就要扯九月娘的头发。

  葡萄知道今儿有糯米团子吃,偷空回来,一见打起来了,一人一嘴把事情听了个分明,作势拉架,暗里狠狠掐了九月娘一把,郑婆子见有人助阵,指了葡萄:“你去把你妹妹叫回来,我倒要看看,哪个还敢再泼脏水。”

  葡萄飞快跑回院里,在幽篁里门边探了头,石桂正在廊下做活计,见着葡萄看她急得很,放下绣箩儿走到门边,葡萄一看她身上果然穿着秋香色的裤子:“你一个屋的九月说你贪了她二尺布,可有这回事?”

  石桂立时皱了眉头:“那是她先问我借了,又还给我的。”

  葡萄鼻子里头出了口气:“烂嘴巴的小蹄子,你且赶紧回去罢,后头都闹起来了,九月的娘正跟干娘打架呢!”

  石桂一听也猜测得出七八分来,这个贪便宜的罪名可不能担,看着她可怜,竟反过来诬了她,告诉了玉絮一声,说干娘找她回家,玉絮一抬手放过了。

  ☆、第80章 借机

  葡萄拉了石桂往后巷子跑去,宋家的下人都住在这一条巷子里,一个院子里头好几家,家家隔了一道墙,九月娘是带着气来的,一路走一路嚷,郑婆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两个打成这样,巷子里还有谁家不知道,俱都挤出来看热闹。

  葡萄一路走一路骂:“得亏着我回来看干娘,要不然干娘可不凭白叫人欺负了,这是看家里没男人呢,你可没听见,那骂得有多难听呢。”

  石桂抿了唇,眉头皱得紧紧的,在院子里头不许奔跑,出了院子门,往二门上走了,两个这才跑起来,葡萄还斜了她一眼:“倒要你好心,反过来咬你一口了罢。”

  葡萄虽嘴碎,却很有仇愀之心,揉了胳膊道:“那一家子几个女儿,光对着干娘一个下手,咱们那个干姐姐,看着只会嚷肚子疼呢。”

  要是郑婆子的女儿厉害,也不会混成现在这个模样,差事叫人挤了不说,还得靠着老娘帮补才能过日子,挺了个大肚皮,连高声叫骂都不成,何况帮手打架。

  石桂奔进小院的时候,九月娘那两个姐姐正一左一右的压着郑婆子,院子里头一片狼藉,滚的粉圆子有一半儿散在地上,身上脸上又是粉白又是褐黄,分不出来是个什么。

  郑婆子头发叫揪掉一络,披着头发满地打滚,两条腿反剪着九月娘,紧紧锁着她的脖子,指甲在她脸上挠了个四面开花,眼睛上头一道道的血痕,连九月两个姐姐都挨着几脚。

  郑婆子年纪大了,又是寡妇,这两个却还未嫁,她打架,要么是挠脸,要么就是扯裙子,得亏着如今天冻了穿得厚,九月两个姐姐的裙子都叫扯下一半来。

  葡萄一见这么着,赶紧上去拉架,余下也有劝的,却怎么拉得住,这两头雌老虎又踢又咬又抓又挠,在地上滚成了一团,越是拉越是缠得紧。

  九月娘身上还穿着那件弹墨绿的绸袄子,怎么经得住这样的缠打,早就扯了口子,露出里头的棉花来。

  九月娘难得有那么一件绸袄子,扯坏了怎么不心疼,郑婆子身上却是做粉团子时穿的罩衣,扯坏几件都不值钱,九月娘冲上来要打她,她一把就抓烂了绸袄,两个这才滚成一团,打得难解难分。

  家里有小子的还在拍手叫好,杀猪似的嚎叫一声,却是葡萄伸手掐了九月娘大腿上的软肉,郑婆子看人来了,越发有劲,别个闷头打人,她却是一边打一边骂,嘴里把九月娘往上数三辈都骂了进去,又骂她一肚皮的赔钱货,还不如外头当鸨母的。

  九月的娘打又打不过,骂还骂不过,好容易拉扯开两个人,拍着大腿就哭个不休,一抬眼看见石桂,立时就要去抓她。

  石桂在乡下还有甚个村妇打架没见过,看她收了声就知道她要打人,这时候打得发散衣乱,鞋子都丢了一只,横着冲撞过来,石桂把身子一闪,九月娘直直撞到院子里头卷棚柱子上,头顶冒金星,嘴里哀叫一声,翻了眼儿就要昏过去。

  她哪里还有力气,全在地下打滚给打软了,软绵绵的撞过来,石桂还等了一等,头刚刚擦着柱子边,上头盖的稻草都没掉下一根来。

  正主都来了,还有甚个好打的,郑婆子的女儿自然也来了,丈夫到底是男人,再没有女人打架也上手相帮的,她拉了石桂道:“那二尺布是个什么事,怎么闹得这模样。”

  石桂也在人群里找九月,看了一圈哪里见得着九月的影子,料想着是事情闹大了,她倒跑了,三个姐姐两个挂了彩,亲娘更不必说,脚上不知道挨了几下,站都站不住,为着二尺布,脸都不要了。

  “九月不在,我说的她们就能信,见着我来就躲开了,我倒要问问,欠了帐竟不必还了?”石桂高了声,架都打完了,围观的却还没走,听她这一说,都转了头找九月,见她不在,心里也明白过来,分明是无理的来闹有理的,欠债的倒来债主家里闹腾。

  郑婆子支着葡萄站起来,葡萄又是替她揉肩,又是替她拍背,把身上沾的面粉灰尘拍干净,郑婆子一伸手,石桂就立到她身边去,扶了她的胳膊:“陈家婶子也不必来这儿撒泼,只管问你女儿去。”

  九月娘脑子里这根筋还没转过来,喊着九月的名字,几遍女儿都没出来,还是三月五月两个拉了她,告诉她妹妹早就跑了,一看见打起来,捂着脸往院子里头跑。

  这下不明白的也明白了,九月娘却还扯着嗓子:“必是你在院里头欺了她,她这才怕你,看我今儿教不教训你!”

  石桂轻笑一声:“陈婶子既然说了,那我也替九月问一问,领着两份香粉头油,院子里头一份都短了我们的,怎么她偏要用了我的?”

  这些东西搁在脸盆架子上,三月分一回,石桂哪里用得完,总有余下的带回来,九月自家的拿回家给几个姐姐分了,轮着她可不就没了,几个姐姐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说她这么一丁点儿头发哪里用得着头油。

  石桂自来不小气,盒子开着,梳子上抹一点,九月也跟着一起用,后来连胰子也一道用了。

  九月家里一向不富裕,好容易得了些东西,可不左右分送,嘴上还说得响亮,说是女儿拿回来的,表姑娘特意赏了她的。

  石桂一句戳穿,九月娘当场下不来台,人群里哧笑一声,臊得她满面通红,扯着嗓子骂了一声:“你放屁。”

  五月正在人群里找小妹,抬眼一看,见着三月婆家的小姑子也在,立时抽了一口气,拉一拉姐姐的衣角,姐妹两个身上又是灰又是土,衣裳都叫扯乱了,落到婆家眼里,可不丢人现眼。

  三月一时连眼圈都红起来,小姑子正皱眉头看着,也不知道回去要怎么学给婆婆听,三月到底还没出嫁,为着二尺布,连小姑子也得瞧不起她,赶紧扯亲妈道:“必是九月怕你打她,这才胡扯的。”

  九月娘布没讨着,衣裳还叫扯破了,怎么肯干休,还又叫又嚷要郑婆子陪她的绸衣裳,石桂把郑婆子的手一抬:“干娘,我给那个开口镯子呢?你不是一向戴着,可是落地下了?”

  葡萄只当是真的,赶紧往地下找,把翻倒的竹篓筐儿都拎起来找了一回:“必是你们拿了,赶紧赔出来!”

  石桂见着九月娘这样胡搅蛮缠闹个不休,也知道这样的混人讲不得道理,打是打不过的,就算郑婆子一个抵仨,这许多人看着,便是能赢过陈家这几个女人,石桂也不想干这么丢脸的事。

  郑婆子收着的一对儿银灯笼耳坠,哪里有什么开口银镯子,立时知机,伸手一摸腕子,上头掐了好几个红印:“必是你们撸下来了,赶紧给我还回来。”

  九月娘眼看着郑婆子把手腕露出来,又见葡萄满地遍寻不着,倒真信了郑婆子丢了一只镯子,眼儿一溜自家女儿,要么就是这姐俩趁机给撸了去,一只银手镯抵一件绸衣裳,没赔还赚了。

  也知道那二尺布的事儿是小女儿说了谎话,还想强撑着说两句把场面圆回来,石桂拿手一指:“姐姐赶紧翻一翻,说不得就藏在身上呢!”

  九月娘唬得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一手拉了一个女儿,直往家奔去,到了家连九月也不找了,先伸了手:“把那镯子拿出来,你们俩倒是精,怎么不把那耳坠子也给扯下来。”

  她吃了一顿好打,撸了衣袖子一看,胳膊都叫掐青了,两个女儿却面面相觑,都摊了手,哪儿有那只开口银镯子。

  石桂扶了郑婆子坐到小杌子上,葡萄给她揉肩,石桂倒了一杯热茶来,把滚落在地上的粉团子拾起来,郑婆子一面吸气一面跌足:“白糟蹋粮食,挨雷劈的。”

  石桂知道必要吃教训的,脚下不停,扫了院子,垒起竹篓儿,还给郑婆子的女儿搬了个椅子来,扶着人坐下,给她抓了一把大枣子吃。

  郑婆子气得心口疼,葡萄也跟着骂个不住,连郑婆子的女儿这会儿都有了劲头,才还一付要急晕过去的模样,这会儿啃着枣子:“我说这丫头年纪还小,娘得把她们看看紧,白打了水漂,连个好字儿都没得着,倒叫人来闹一场。”

  郑婆子心疼滚了一地的粉团了,这是给女儿做的,里头搁得满满的肉馅,全都白糟了,才刚蒸出来,一个都没尝着咸淡呢。

  石桂进进出出的忙活着,还给葡萄打起眼色来,葡萄先还没知觉,只当是说石桂的,虽听着了,也没当一回事,见着她的眼色,光看不开口,哪知道郑婆子跟着便是一句:“我原来宠着她们,这才把东西白白给了白眼狼,往后你们俩发什么,都拿家来,我给你们存着,要用了再来取,谁还敢打你们的主意。”

  葡萄脸上立时变色,刮了石桂一眼,石桂却是早就料着,才刚一开口,就知道郑婆子后头得跟上这么一句。

  石桂的东西上缴,葡萄只站干岸看着,轮着她自个儿,怎么不肉疼,不住看石桂的脸,指望她先开口,见她沉得住,又笑又开口:“干娘也想得太坏了些,我们哪儿就由得人欺负了。”

  石桂等的就是她先开口,九月这事儿到底跟她有干系,不好立时开口,有了葡萄先起头,她也跟着笑起来:“干娘就在院里看着,哪个就敢欺了咱们去,若真有个不放心的,离得这样近呢,总能替咱们撑腰。”

  郑婆子怎肯干休,她平白挨了这一顿,不顺势抠些油水出来,岂不是白挨了,把手一甩:“知道你们难开口,我去跟管事的说,往后你们俩这份月钱,我替你们领了。”

  ☆、第81章 吃亏

  郑婆子嘴上“哎哎”叫得痛楚,不等石桂葡萄两个再驳她,拿个帕子包了头,往床上一卧,捂着头一阵阵的抽气。

  她女儿挺着肚皮陪着,郑婆子哀叫得会儿还强撑着要起来把粉团子包了,葡萄石桂怎么能干看着,还叫她躺在床上,两个人把院子理了,看着余下一半的肉馅,抓了一把粉,揉面做起团子

  来。

  又是揉面又是调馅,裹了肉团子,再上笼去蒸,蒸了五十来只,郑婆子还叹:“原是说定了给一百的,你同亲家母说一声,后头两天再补上去。”

  胳膊疼腿疼是真,总是打了一架的,郑婆子也不年轻了,何况她一个打三个,她女儿见着这模样替她掖掖被子,关照两个妹妹:“娘年岁大了,哪里还受得住,到底是为着替你们出头,你们也多照顾她些。”

  也不等团子冷透,着急就要走,还是石桂说了一声:“姐姐慢些罢,裹起来全粘在一处,拿回去也没法吃了。”她这才讪讪停住了脚步,家里女儿还没吃,清锅冷灶,还得从这儿拿了带回去。

  葡萄偷偷留下两只,跟石桂一人一只吃了,给郑婆子倒水揉腿,忙了半日,这才出来,一出门就是一声叹,这两个打得好算盘,大小通吃,一网打尽了。

  葡萄回去的路上就不住埋怨石桂:“你瞧瞧你办的好事,统共才这点子钱,原来不过要一半,现下可好,得从她手里讨钱花了。”

  郑婆子都说到那份上了,往后真个往管事的手里领月钱,可不是一文都落不到自家手里,葡萄这段日子手上宽松,她爱吃爱穿的毛病进了老宅更改不好了。

  钱姨娘发下来的料子做了衣裳裙子,还费了钱去外头买小花钗银簪子,通身上下季季都有一身新的,郑婆子怎么不盯着,还想着过年的时候提,正好拿石桂做了筏子,拉了葡萄苦劝:“你妹妹平日里不惹事儿的,事都要来找她,似你这样的,更不能捏着钱了,往后拿甚个钱添妆奁去?”

  葡萄叫苦不迭,就不该揽这桩事,要是她不馋那口吃的,也总有人去寻石桂,也就没她什么事儿了,如今可好,白白把自个儿折在里头了。

  就是不出九月这桩事,郑婆子也必得开这个口的,她自家的月钱补贴了女儿还不够,女儿在婆家的日子想好过,没钱是怎么也别想的。

  这事儿确是无妄之灾,石桂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不过帮衬一把,剪上二尺布,却闹得人仰马翻,这一回确是她带累了葡萄,开口道:“是我的不是,姐姐不必急,我来想法子。”

  说白了不过二尺布,陈家的倒把这二尺布看得比天大了,人群里就有嘲讽的,一个屋里短个什么少个什么,先借一借也是常事,哪家子还没个一处当差的姐妹,偏偏九月娘要闹,往后两个再怎么一道相处。

  石桂一路走,葡萄一路啐,把九月拉出来骂了个千八百回,恨不得挠花她的脸:“她必是在表姑娘院子里躲着呢,你回去了也别闹出来,主子都厌那挑事儿的。”

  先还忿忿着,却又教导起石桂来,还拉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性子硬气,可这不是硬来的时候,再不济,你把她叫出来,咱们一道打她一顿。”

  先头说的还有章法有道理,跟着那一句引得石桂笑起来:“真个闹了,还不叫撵出院子去,干娘也就是在自家院里头,进了园子,连高声都不敢呢。”

  主家谁来管你这二尺三寸的,烦到眼前一板子全打了,谁对谁错有什么打紧,不会看眼色的也当不得下人。

  石桂进了幽篁里,天都已经暗了,院子里头点起灯来,她一进门就去跟玉絮说话,玉絮是瞧见葡萄急着过来的,又听了一耳朵,正要问石桂,点一点屋子:“你怎么才回来,九月可是早早就回来了。”

  九月不敢进屋,还在院子里头等了一会,猫在那假山石下边,眼瞧着石桂出了幽篁里的门,跟葡萄两个气势汹汹的往后巷去,当时就暗叫一声糟糕。

  要是这会儿回去,还不叫她娘打个半死,越发躲着不敢出来,挨了半日不见石桂,扫院的婆子来来回回瞧见她好几回,上来赶了她:“哪个院里头当差的,赶紧上差去,再躲懒儿仔细我拉你去见管事娘子。”

  九月这才回去了,玉絮问她,她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低了头看着鞋面,兜头挨的那一下,正打在额角,红了一块,玉絮一看便知她是挨打了,问她,她却不敢答,自家亲娘打的,还能找谁说理去。

  缩身就进了屋子,关在屋里头不出来,眼睛盯着门边,看见石桂一进院门,就唬得一哆嗦,她也瞧见郑婆子打得那个样子了,委屈的红了眼圈,坐在床沿哭了好一会儿,好容易收了泪,见着石桂倒又要哭。

  眼泪都要淌下来了,石桂却连门都没进,径直往玉絮那儿去了,她只当是石桂要告状,这下子越发害怕起来,守着门等了好半日,就是不见她进来,等掌了灯,外头便传饭了。

  石桂倒不怕郑婆子收了这一份月钱去,她如今手上松,不独领着宋家的月钱,还领着叶文心这头的一注钱,从进了幽篁里,零零碎碎得了许多东西,光是金戒指跟牙雕的花签子,就值得好些钱了,郑婆子纵是在领,也只能把宋家的月钱领去,要是有脸到冯嬷嬷跟前去说,叶氏也得发落了她。

  九月再怎么也得出来吃饭,今儿是吃大碗菜,萝卜烧肉,豆腐辣汤,光是这两碗就下饭,一端出来直勾人的馋虫。

  九月中午就饿着,说是回家去的,还没吃饭就闹起来,回来啃了两块冷点心,闻见饭香哪里捺得住,眼见得石桂也在,还是低了头,故意把额角的伤露出来,装个可怜相,让石桂网开一面,别当着玉絮琼瑛就吵起来。

  石桂眼睛一扫就知道她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九月在家里便示弱惯了,胆小却又偏偏办出这样的事来,想着示弱让她心软,可石桂想的是赎身出去,没钱还赎什么身,便是原来看着她软弱有几分可怜她,也不会损己利人。

  少说两个人还得同屋半年,郑婆子已经把事儿闹开来,她这里恕上一恕,也没甚不成,软弱人办可厌事,恨她是犯不着,可也不能就此揭过去,由着她再办错事。

  石桂不愿意闹出来,实是为了自个儿,她在叶文心院里已经扎眼,学了字学了画,还日日都在叶文心跟前侍候着,看在人眼里就是个得宠的丫头,她又是个不惯露苦相示弱的人,瞧在别个眼里,可不就是她欺负了九月,有理也成没理了。

  她不说话,九月也不说话,两人分了一碗肉菜,六出端着菜便过来了:“姑娘赏了道鸭子下来,你们分罢。”搁下碟儿一看九月,立时皱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九月才要怯生生开口,石桂挑了一筷子鸭子肉,扯着嘴角笑一笑:“六出姐姐别问了,是她娘打的。”

  这下六出越发得问了,进了院子就是主子的人,便是爹娘要打要骂,也不能挂相,都打在脸上了,犯了主子的忌讳,九月的娘恁般不懂规矩。

  九月含泪不开口,石桂却照常吃饭,六出再问一声,石桂便搁下碗道:“没甚事,都已经了了。”

  九月的眼泪立时淌了下来,哭哭啼啼给石桂认错,拉了她的手:“我不是故意要扯谎,我娘那个性子,我照实说了,非打死我不可。”

  石桂说得心平气和,九月反倒哭了,六出盯着她们俩来回看,到底还是跟石桂好些,拿眼儿一挑,石桂推了九月的手:“你哭一鼻子倒好了,我跟我姐姐往哪儿哭去,如今我干娘咬定了我得的钱全给院子里的人诳了去,要替我收着呢。”

  那就是变着法儿的克扣了,六出乍了舌头,到底问了个明白,替石桂叹了一声,再去看九月,还红着眼睛,小兔儿似的可怜,转头就把这事儿告诉了琼瑛。

  琼瑛是万不肯替石桂出这个头的,可说到底这布是叶文心这儿赏出去的,琼瑛便来宽慰石桂:“总不能专为着这事儿跟冯嬷嬷开口的。”

  石桂也懂得道理,跟叶文心两个夜谈,算是交了几分心事,说起来也是师傅徒弟,可她还是宋家的下人,叶文心纵想替她开口,还有一个冯嬷嬷管着她屋里的大小事务。

  石桂暂时想不出法子来,不能跟郑婆子撕破脸,这个哑巴亏还只能咽下去,琼瑛知道了,冯嬷嬷也就知道了,九月跟石桂认了错,石桂既知冯嬷嬷的意思,顺水推舟,算是原谅了她,心里却暗自警醒,九月不可深交,二尺布都要推到别个身上,往后不论大小事,都是个担不起肩膀的人。

  九月在石桂跟着赔小心,屋里的活抢着干,扫地抹桌吹灯拎水,样样强在头里,她这样子,石桂倒不忍心了,她原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九月比她还矮了半个头,等她想帮着石桂倒水时候石桂便拦了她。

  “往后再不办这糊涂事就成,你娘那性子,你难道不知,真个闹得难看了,表姑娘总归是亲戚。”叶氏也不会许她这样闹,让叶家人当宋家下人没规矩。

  九月眼圈一红又要哭,石桂最受不得这个,抓了一把麻糖给她:“你吃这个,再不许哭了。”九月眨眨眼儿,盯着手心里的糖,半晌含了一个。

  ☆、第82章 同谋

  九月本就生得瘦,哭哭啼啼给石桂认了错,石桂既知叶文心的意思不想闹大,也就顺水推舟,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可冯嬷嬷到底知道了,琼瑛就是她的眼睛耳朵,院子里头大小事都得回给她,万一闹进院里来,失职的就是她了。

  冯嬷嬷果如石桂所料,这样的事并不肯管,连皱眉都懒得:“那两个可在姑娘院里头闹起来了?”

  这倒不曾,九月哭了几嗓子,石桂反过来哄了她,见琼瑛摇头,冯嬷嬷恨铁不成钢:“既没闹起来,你还报个甚?你只管劝着姑娘,甚时候好把请的教导嬷嬷带进院来!”

  这才是要紧事,叶氏请了从宫里头出来的六品司礼宫人来教叶文心规矩,可叶文心却怎么也不松口,还拿亲爹的话压了冯嬷嬷:“爹爹都说了,我不过来京里玩的,怎么竟得学规矩,我得写了信好好问问他去。”

  叶文心要是死活不肯,冯嬷嬷少不得担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这才哄着劝着,就指望她松一松口,连颜大家都搬了出来:“这一位原是在皇后娘娘宫里头当差的,见过颜大家呢。”

  叶文心心头冷笑,皱了眉头作不耐烦状:“她本是闲云野鹤,进了宫也一样得三跪九拜,我再不要听这些个。”

  琼瑛讷讷无言,涨红了脸儿,原来她比不过瑞叶,这会儿她又比不过一个小丫头子得叶文心的宠爱,要不是有冯嬷嬷交待的事儿,又怎么能容得下石桂来。

  九月的事,叫叶文心知道了,她立时就皱了眉毛,若是自家的丫头,那是万不能留在身边了,就连石桂也被她训了一回:“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大丈夫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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