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一碗米三碗饭,松萝用了两碗半,柴也是数着用的,米柴油样样都扣克的紧,想是家里从来都不富裕,这才样样都要计较。
石桂看到一半就已经满意了五六分,到底如何还得尝一尝菜,鱼香茄子做成盖饭,也正合适,肥猪肉榨了油出来,在锅里炒得喷香,王娘子对着厨房倒似沙场点兵,哪里是油哪里是盐,手摸就摸得着。
勺尖一抖,味都不必尝,拿出开家的本事来,她听石桂说要开饭铺,厨房里也确是没旁的东西好做了,这才炒了这个,再炒一个白菘,有荤有素,摆出来极快,又道:“面条包子我都成,凉茶甜汤只要姑娘想吃,我都能办。”
她说是全灶,就是样样菜式都得会一点,荤素点心案,都能拿得起来才叫全灶,石桂点点头,拿筷子尝一口,味儿偏甜,王娘子跟松萝两个紧紧盯住她,看她尝着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攥了女儿的手:“我看姑娘像是吴江人,这才给做些甜的。”
石桂生得白皙,看着是有些像,只笑一笑,本地人的口味也淡,码头工爱的却是重油重盐,王娘子手艺过得去,带着个女儿,就是有了牵挂,石桂既肯伸手,就让宝芝爹去谈。
石桂买下了王娘子,宝芝爹也跟着舒了一口气,石桂越发觉着他良心不坏,看他一眼,宝芝爹便道:“我也只有这个女儿,将心比心,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石桂笑得一声,立了契约,王娘子身上只有一个小布包,紧紧牵着女儿松箩,跟着石桂回去,到了叶家门口,两个不意是这样的大宅子,石桂便道:“这屋子是沈家的,我们一家也是借居,等饭铺开起来,就要寻地方搬出去,里头规矩多,你们可别乱跑。”
王娘子连声答应着,石桂既是借居,还肯买下她们,她心里越发感激,松萝从小受苦,最会看脸色,知道跟母亲一道不易,也一样点头。
王娘子更是放下包袱就往厨房里去,秋娘知道石桂出去是租屋子的,不意竟带了人回来,待问了石桂,反先淌起泪来:“这世道女人不容易,能帮就帮她些。”
石桂反劝道:“娘也别太好心了,一时客气了往后再作规矩就难了。”嬷嬷们□□小丫头都是这样,王娘子才刚来,可怜是可怜的,是不是能支撑还是另说,明儿石桂就要带着她出去买铁锅,油盐酱醋都得买起来。
秋娘知道女儿不易,越是不易,越是不能给她添乱了,心疼女儿出了一身汗,一面给她擦脸一面道:“我知道,她们是买来的不是雇来的,待她好是一回事,你是主家,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石桂笑出声来,没成想秋娘竟也有了生意经了,知道买了人,绿萼也出来看,看见松箩小尾巴似的紧紧跟着王娘子,一步都不离开,又看她身上穿的没一件好的,反去屋里捡了几身旧衣:“给她改改就能穿了。”
本来也要给她们两身像样的衣裳,秋娘也去找了自己的旧衣出来,王娘子千恩万谢,收下衣裳又还回去烧灶,跟阿珍娘说她们是来上工的,做些菜给石桂尝一尝,往后是要开饭铺的。
阿珍娘这才松一口气,还当主家不肯用她们了,心里一松,倒可怜起她来,知道她是被丈夫卖出来的,嘴里叽里咕噜一长串,想必是骂人的话。
石桂心头一动,问松箩道:“你会不会说官话?”
王娘子是会说的,松箩自然也会,石桂这下笑起来,倒省了跟宝芝学,让绿萼秋娘都学起穗州话来,绿萼觉着有理:“姑娘都想学呢。”
她能叫石桂作妹妹,跟叶文心却天然有别,叶文心是官家女,就是落了难也还是官家女,不肯有半点怠慢。
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事,非一朝一夕就能抹平,石桂很愿意她出去看看,还许诺她等叶文心去学里,也让她跟着去,能看一看听一听也是好的。
绿萼心里想去,可看着石桂跟秋娘两个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饭铺还没开起来,也跟着秋娘裁衣,前后两头跑,又理书房又做杂事。
如今有了松箩倒不必她两头奔忙了,石桂同王娘子说定了,就是烧大灶,要合码头工的口味,一天先预备一百份饭,推了小车出去卖,还没联系上码头的管事之前,一个月能把租钱转回来,就不算亏本。
有了王娘子,石桂便不必自家跑市场了,她是本地人,原来就是烧灶的,哪儿的米面肉菜便宜,她心里都有数,连送柴送鱼送水的她也都有熟识的人,石桂要开张,她转上一圈就能把东西办来。
石桂买她的时候没想到,不曾想她竟还有这本事,倒能省去许多心思,如今要紧的是找木匠,宝芝爹拿了图,倒找着木匠肯做,石桂连比带说,告诉他里头要能放饭,先要一辆车,若是好,就再要一辆车。
工钱给得足,木匠自然肯做,按石桂要的样子做一辆四个轮子的送饭车,还有挡板,往后一搁就能平放,顶上还要能支起雨篷子来,一辆木车的工钱就是三两。
锅碗加起来还没木车贵,木头本来就价贵,石桂却图它结实能装东西,还上两三钱,请工匠加紧做起来。
等定做的那一批竹碗送了来,果然是底下平上头能加盖的,石桂算计一回,米饭盛进去,再加一勺子菜,一样菜里总有荤有素,都是一口价二十五文钱,今儿是红烧肉,明天就是肉沫茄子,大后头豆角烧肉,轮换着来。
等找到了工人,宝芝爹才知道石桂要做的是什么生意,对石桂刮目相看,这生意要是做得大了,一日不说三五百,一二百份总是成的,又不必铺面的租金,只要起灶头有两个灶台便成,夏日里还送凉茶酸汤,一个人一天收二十五文钱一顿饭,算一算既省了成本,又开了财路。
他说不出话来,石桂却笑,对他找来的阿旺叔跟阿旺叔的儿子大发道:“要是真能卖得好,我另外算钱,一百份二十文钱。”二十文就不算少了,一天里若能销掉一百,一个月就有六百文,工人这许多,一天两百,那一个月净赚了一两银子还多。
本来就是得薄多销,多的也给不了,刘阿旺就管着工人的大通铺,知道他们一天甚个点儿要吃饭,他本就伤了腿,寻常活计做不得,也只能看看屋,听见不独有工钱拿,还有抽成,怎么不肯,打了包票,一开口就要三百份。
石桂知道他是贪那点抽成,却笑盈盈道:“才刚开张,一时备不下这许多,只有一百份,夜里让你儿子给你送过去。”供给足了,也就不显得难得了,先掐着份数,中午的生意还照常做。
小木车挂起旗子,画些什么石桂还没想好,只写上竹筒饭三个字,还让大发穿上红背心红裤子,后背上绣了竹筒饭,身前写上石记两个字,简单好记,打出名号去,也不愁人不知道。
秋娘非得看个黄道吉日,石桂现成去买了宪书来,越上一个好日子,放两串鞭炮,石记竹筒饭就算是开张了。
☆、第299章 广告
开张前一天,石桂秋娘带着王娘子在小院里忙得团团转,第一天的菜单是秋娘拿手的红烧叶百叶结,大锅做起来简单,只是花的功夫得足,肉汁儿浸到汤里,百叶结烧得入味才好吃。
猪肉是早就订好的,石桂跟着王娘子往市集上走了一圈,八十斤的猪一两六钱银子,四十斤六十斤的又另有价钱,石桂算了一笔帐,以单价来算都是一样的,更重的自然还有,却不是寻常人能买着的。
石桂只当越重的越好,王娘子却笑了:“再重的就是祭祀用的,寻常人买不来,八十斤的已经最重,咱们头天算了二百份,买四十斤肉足够了。”
她想着买一只猪回来,王娘子却道:“一口猪再没有一点能费的地方,可咱们要的五花膘,旁的用不上,不如单买。”
里头还得加百叶,猪肉一半百叶一半,四斤的猪能做二百五十份的盖饭,这还算是量足的,王娘子还道这样赚头太少了,石桂算过一笔,先明确是没什么赚头,只想着不亏,等名声传出去,又把大通铺的生意做起来,就怎么算都不会亏了。
石桂同那卖猪肉的说定了,若是今天卖得好,隔上三天再送一回猪来,都要活杀的,但凡肉有点不好,就不要他家的了。
本地的脚店里都有提着篮子卖吃食的,店家只要有个地方在,摆上些凳子桌子,自有人来卖吃食,还得付给店家一成利,卖梨干的就只要这人卖梨干,卖茶汤的就只要这一个在茶汤,光一个空壳都能赚出钱来,石桂不信自家的饭铺不赚钱。
王娘子跟松箩两个就住在饭铺里,石桂还不放心,她们一个妇人一个孩子,住的又远,哪知道王娘子笑一声:“有甚事,我就喊走水了,那地儿都是码头工,吃海上饭的,最怕就是火烧了船网,一听走水比什么都怕,便不欲惹事儿的,都得起来看一看。”
石桂还不放心,王娘子便叹:“原来在家也是一样,我那一个见不着人,咱们娘俩还好过些。”吃醉就要打人,松箩打小就养成了怯弱的性子,只要别个说话声音一高,她立时就吓得不敢动了。
让她住在叶家,还不如跟着娘在外头住,石桂点了头,又换过厚实的门,一间小屋子被王娘子收拾的极干净,石桂听见她对松箩说:“等娘拿了头一个月的月钱,给你买块花布,做个拼花小被子。”
松箩一双大眼睛里露出一点笑意了,连笑都不敢笑得过份了,微微点一下头,抿着嘴巴笑,石桂不能再做好人,便让秋娘去,先把一个月的月钱支了半个月的发给王娘子。
王娘子是买来的人,月钱便不如她在外头做工时得多,可她却很知足,对着秋娘叹:“能得着姑娘这么个好主家,就是我的福份了。”
她这样的卖断了比当雇工要好,当雇工得的钱还得给丈夫拿走,签了契卖身又不一样,身子都是主家的,丈夫再来寻也是无用。
把自己当成牛马实是求生的办法,石桂听了默然,绿萼也是一样感伤身世,拿了自家的旧衣裙出来,给松箩改了一身衣裳。
王娘子把灶台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移了紫藤株来:“今年是来不及了,明年开了花,好做藤箩饼吃。”
她还想着扎个竹篱,在里头养两只鸡,一把费上些米,好摸鸡蛋吃,王娘子在家时样样都自己做,开张头一天,心里倒有些慌,秋娘几个来得很早,天才亮就出了门,到的时候王娘子已经淘了米,预备做饭了。
秋娘不掌勺,只让王娘子做,秋娘切肉,绿萼跟石桂两个把百叶泡在水里打结,松箩洗竹筒碗,石桂在盖灶台的时候就让泥瓦匠把屋子当中空出来,当作操作台用,一张张竹桌子拼起来,松箩把洗干净的碗排在上面,煮好的米饭一分分往里头添。
满屋子都是煮肉味,王娘子下了大料,拿绵纱布裹起茴香八角来,石桂喜欢她办事细致,几个人一言不发,围着灶台团团转,松箩洗完碗就去灶下看火,时辰还没到,阿旺叔的儿子大发就来了。
他只是送货的,却也早早过来帮着帮忙,闻见肉香就笑,说了一句本地话,王娘子便笑了:“他说香得很。”
石桂本来就包了她们的饭,里头有两份是专给他和阿旺叔的,大发有把子力气,眼看饭煮好了盛在木盆里,一只手掂了木盆,一只手拿勺子。
勺子是特制的,一勺子饭一勺菜,竹筒就盖满了,小院里头香气扑鼻,一碗碗往车上放,掐着放饭的点儿推到码头去,挂起旗子来,石记竹筒饭一份二十五文。
石桂秋娘绿萼结伴去看,先时只有人看,等大发自家开了一盒扒拉起来,就有人闻见肉香过来了,绿萼帮着收钱,一个小木匣子,没一会儿装得满扑扑的,这饭料足又便宜,份量刚刚好,怎么会没人买。
绿萼不会说穗州话,还想告诉别个明儿换菜色,比划半天涨红了脸儿,石桂看着也一样心急,是得赶紧把广告画做出来了。
一个带着一个,没一会儿小车边就围满了人,石桂远远看着,吃饭的人没地儿坐,还能买些小杌子来,光是吃饭太干,竹筒杯子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石桂跟秋娘两个站着看,里头那一圈铺子也有人出来看热闹,不过备下的饭不多,一百五十份一眨眼儿就卖光了,绿萼数钱数的手都酸了。
码头工人多,再有来买的,便没有了,这才下了头批工,后头还有人,大发推车,一路往回走,说定了隔会儿再来,吃米饭可不比吃面条馄饨都管饱。
余下的是预备着给晚上给阿旺叔送去的,可有生意也不会不做,松箩洗起碗来,加紧洗出五十只,又装上一车送出去卖。
石桂赶紧再去买猪肉回来,等到工人又上了工,屋里头锅碗摊了一灶台,绿萼秋娘帮着洗碗,大发打水来,王娘子还在切肉,这就得预备着晚上的了。
只跟猪肉铺订了四十斤,又再买了二十斤来,再多的没有了,石桂干脆买了两篓茄子,穗州天气热,茄子上市也早些,卖菜的替她送过来,知道这是开饭铺的,这时节补货那就是生意不错,情愿饶两个价,让她往后就在自家菜摊子上买蔬菜。
夜里就是肉沫茄子,石桂让王娘子别不舍得用油,大油炒出来才香才好吃,这些人都是干体力活的,吃多少油水下去都还觉得少,王娘子笑着应了,车推回来,钱匣子满满当当的,绿萼取了红绳子出来,石桂拿了帐册,一个点钱,一个记帐。
一天米菜肉柴水加上去统共用了二两银子,光是中午进帐就有五两,再摊掉人工费,一天差不多赚的也是二两,晚上还有一次,石桂没想到头一天做生意就能进帐这许多,累的腰酸背痛也觉得值得了。
红绳子串起五串钱来,一串一千文,明儿的菜钱也有了,一屋子女人俱都笑起来,石桂打算着不能只一辆车,还得再雇佣一个人,南北两个码头都卖起来。
要是真个做起来,就得佣小工了,王娘子一个人忙不过来,一天的定量要是在八百份,半个月就连租钱都回来了。
想是想得好,人手不足却是大问题,石桂咬着竹杆子出神,秋娘却知道女儿的心思,她丁点儿大的时候就想着进城开铺子,这会儿脑子里头还不知打算什么:“你也别想着一口吃成胖子。”
石桂面上一红,她才刚确是出神,想的是一整个码头上都推着小车,自家也觉得好笑,原来那些开铺子的,此时是生意没受太大的影响,这才不来管她,真要推出这许多车去,还不闹起来。
码头上的工人八千到一万,在这儿开食店就没有亏本的,石桂在里头做上四五百的生意,就已经算得极好,比店铺不同,人流量大出货快,又是卖单一吃食的,只要再推得远些,名声传出去,说不准就真有人来订。
她得做个单子,印上些发散出去,弄个招贴出来,只不知道印个板子得多少钱,一步一步想得出神,那头秋娘跟王娘子两个已经把桌子都收拾了干净,摆出饭菜来,还有两碟子王娘子自家做的酱菜,推出来给石桂尝一尝:“姑娘看看,这个能不能卖。”
卤蛋肉燥酱瓜没一样不能卖的,石桂尝了一口,冲她点头:“咱们先把名声做出来,跟着再往上提档,加个蛋多少钱,再加一份酱瓜又是多少钱。”
王娘子立时笑起来,石桂许过她,若是做得好还给她加月钱,她看看女儿,便不能自己赎身,也得把女儿赎出去。
秋娘吃饭的时候倒吃了一惊:“咱们买的不过是寻常的粳米,怎么吃着这样好?”石桂尝了一口,果然米饭又糯又弹牙,王娘子笑起来:“我往里头搀了些糯米,这样煮出来的饭更香。”
糯米价贵,放上几把却显得米用的好,怪道他们吃的这样香,石桂笑起来:“王娘子往后要是还有好主意,可千万同我说,要什么我好去置办来。”
忙了一上午,早就饿了,没一会儿桌上的菜就吃个干净,石桂也不午休,急着出门再找木匠,车上还得装个水桶里好盛凉茶,再搁上几个小杌子,也不知能不能承得住重量。
☆、第300章 消息
开张第一天,石桂就团团转个不停,短了菜少了肉,都要她去跑,哪个环节都要盯着看一回,她没做过生意,倒不如秋娘绿萼两个伶俐,绿萼秋娘点钱很快,中午绿萼一个人收钱,也能忙得过来,手上一摊拿眼一扫就知道给没给足了。
石桂点了钱,摸出菜钱来,又打着算盘算一回加碗加车多少钱,心里不由得松一口气,这一中午赚的钱,就够买碗做车了。
石桂是给每个人都开了工钱的,除了松箩三百钱,王娘子一人一月就有一两五钱银子,她是全灶,这会儿虽只做竹筒饭,可等生意再大些,她派的用场就更多。
绿萼也有工钱拿,她怎么也不肯,石桂说不动她,反是秋娘拍了她胳膊:“你就不得攒些钱做衣裳买绒花?往后想干什么手上总得有钱才是。”
绿萼出来的时候把私下攒的钱全带出来了,跟着秋娘两个摆馄饨摊子,从来没有藏过私房钱,到了穗州一针一线都要靠着石桂,平日里买个零嘴都得思量得会儿,可秋娘石桂肯带她一道,她也不好意思要工钱。
石桂拍了板:“出工出力就有钱拿,我这儿订的规矩。”陈娘子原来是不给绿萼钱的,还得靠着她自家做些针线才能有点零花,绿萼是被盘剥惯了,石桂给她钱,她反觉得无措。
人人有钱赚,恨不得生意能更好,秋娘跟王娘子两个一道烧灶,绿萼跟着装盒收钱,松箩洗碗洗勺,一个个都不得闲,身上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虽然忙碌,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头一天就这样的流水收益,往后只会更好,到大发来推车,石桂便不叫绿萼跟着去了:“饭都是有数的,大发推过去还有阿旺叔在呢。”
她去买菜的时候,还打了一壶酒,交待给大发:“这是给阿旺叔的,别吃醉了。”一包腌萝卜一包花生米,俱是下酒菜:“等下回再送猪肉来,饶他一对猪舌,卤了当下酒菜。”
阿旺叔才是她们生意的保障,要是能直接送货上门,也不必去码头上风吹日晒了,大发有些腼腆,接过去红了脸儿笑一笑,一样是没娘的孩子,王娘子看他总有些可怜,给他的那一份多打了些菜:“你还在长身子呢,吃这一碗不足。”
大发推了车出去,绿萼怎么想都不放心,午间就是她在收钱,大发人是肯干的,力气大心却粗,好几回差点儿少收了,后来才一个收钱一个放饭。
石桂笑一声:“他爹在呢。”一百份给他们二十文,每天还包饭,又有工钱拿,这样好的生意哪个不肯做,爷俩一月能多一两银子的进帐,阿旺叔要真打起这钱匣子的主意,原来的主顾也不肯让他看厂子了。
大发出去送饭,石桂几个就挨在桌子上吃些,要是天天这样忙,怎么撑得住,石桂看看王娘子母女住的小屋,那会儿给她们支了一张床,母女两个睡在一处,还得再支一张,大家轮流歇个晌午,才能继续忙碌。
石桂算了帐,第一个月都照今天这收益,下个月便能再雇一个人帮厨,她们也不必这么累,可绿萼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往女学馆去。
这个头开得这么好,石桂充满了信心,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雇佣个大厨,再雇一个帮工送货的,让绿萼能去学馆,秋娘也能歇上两日。
万事开头难,头都开好了,后头就不会差,码头工人吃饭很快,石桂几个才把饭吃完,大发就推着车回来了,饭卖了个空,钱匣子也是满的,那些工人一天做工,本已经累极了,能送饭上门比什么都强,何况味道还好,价钱又公道。
二百份一口气就卖空了,刘阿旺收的钱,这些人他都熟,眼儿一扫就知道哪一个拿饭,先拿了吃着,再一个个去收钱。
石桂说那钱半月一结,替他记录在帐册上,二百份就是四十文,半个月就是六钱银子,大发点了头,天天还管着他们爷俩两顿饭,又给他开工钱,这银子可不好赚。
“第一天也没预备什么,等咱们开张一个月,我来开庆功宴。”石桂笑盈盈的,松箩眼睛里也全是笑意,趁着天还没黑,王娘子跟松箩两个收拾,石桂秋娘还回家去。
这么一来一回的,路且走得远,天色又暗,一日两日也还罢了,起早贪黑的,人也支撑不住,秋娘便道:“等饭铺里再攒些钱,咱们就也在那地方典个屋住。”
饭铺的房子是租的,价钱就高些,要是典来的房子有个二十两能住好些年,若是房主人立了典又赎不回来,可就赚了大便宜。
石桂听着就笑:“娘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不是那等滥赌败家的,只要有一双手,哪里就活不下去了,似王娘子这样,她不过一时难过,还找了我说月钱减半,算是赎身钱呢。”
能当良民的,哪一个肯入贱籍,秋娘点了头:“找个中人看看也好了。”她不肯寄人篱下,叶文心叶文澜两个越是客气,秋娘就越是不愿意留得久。
石桂一手拉着秋娘一手挽了绿萼:“我知道啦,咱们必能出来自立门户的。”有一个小院子,立个葡萄架,种上石榴花,有天井有凉棚,这样的院子纵小些也是极好,眼下没钱,总有有钱的一天。
秋娘听她说着小院子,越是听眉头越是舒展,这样好的意思也不愿意再提起丈夫让女儿忧心,托人往西人堂去寻了,却没半点消息传出来,虽是笑,眉间也还是有忧色。
石桂看出来却不说破,说得越发详细,甚个地方搭竹架晒衣,甚个地方把开井台,穗州多雨,怕井台进水,上头还得搭个小亭子挡雨,东西屋住人,北屋给喜子读书用。
三个人慢慢悠悠往家走,阿珍在门上等着,看见她们回来了,这才松一口气,嘴里还叽叽咕咕听不懂的话,石桂倒已经明白几分,晓得是灶上等着,赶紧告诉她已经吃过了。
还说往后都不必再留饭,阿珍点点头又摇摇头,指一指内院,石桂累得腿都抬不起来,在宋家就是做活也是轻省活计,从没有这样从早累到晚的。
可知道叶文心找她,还得过去,看见书屋里头点了蜡烛,一进门就看见刻好的铜板铺在桌上,叶文心一抬头就冲着她笑,待石桂进近了,她鼻尖一皱,笑道:“你这是掉进肉汤里不成?”
在厨房里熏了一天,可不就是个味儿,石桂还想着回去洗澡呢,才要答话,就被铜刻板给迷住了:“这就是印厂里刻的?”
铜板刻得细,叶文心还试过一回,上头刷了墨,拿白纸印了一张出来,石桂正想着要印广告单,大街上也确有人发单子,针线铺子胭脂铺子,穗州印厂开得大,刻印也成了寻常事,排版写字,
按字算钱,若是上头要刻画,那价钱就又不一样。
石桂此时还刻不起,却在动这个脑筋,字数越多铜板越大,可只印一句开个板子出来又太贵,看了这个不由得心动,有字有画,果然是纪夫人大手笔。
叶文心却不容得她细看,拉了她的手:“文澜打听着你爹的消息了。”
石桂手一抖,叶文心紧紧攥了她的手,对她道:“西人堂里的方丈说了,确是救治过这么一个人,他说回乡去找妻子女儿了。”既是教派,就有掌教的,西人大批的过来,把他们的宗教也带了过来,可本地人的日子尚算过得下去,女人也能做工,东西南北十好几个惠民所济民所,信奉他们的不是没有,可先是语言不通,又是生得古怪,信众不多。
年纪模样都对得上号,石桂一听心上悬的大石落了地,她原是想自己去西人堂问的,也确是往西人街去了,搜肠刮肚想着总还能记起几句来,她记得自己是会的,碰见了许就又会说了。
哪知道这些人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几个词有印象,却是鸡同鸭讲,那些人笑是在笑,却满面疑惑,石桂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也不懂石桂在说什么。
石桂再不曾想到,会说西语的竟是叶文澜,他到穗州不过一年,连穗州话都说不香港,反把西语学会了,石桂把事儿跟叶文心一说,叶文心便笑道:“让文澜替你去问一问。”
叶文澜不仅会说,还学着写,还跟着西人学龟壳琴,石桂甫一听说目瞪口呆,此时西语跟她知道的那些相似之处极少,没成想叶文澜竟学会了,说西人堂里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还说要带叶文心去看一看。
虽然还不知道石头爹在哪儿,可到底是平安无事的,石桂谢过叶文心,她才又道:“你上回说要画些招贴画儿,可想好画什么了?”
石桂摇摇头:“哪这么容易,我不会郑笔,画吃的还是郑笔更引人些。”叶文心笑起来:“我也画得寻常,你必想不到,反是文澜画得好,我央他给你画一张,要鲜艳醒目。”
“那怎么使得。”叶文澜到底是有过功名的人,如今虽不能科举了,也不能够帮石桂画画,叶文澜从小就骄傲,怎么能肯。
叶文心掐她一把:“不必你想,你赶紧洗头洗澡去,这么天天熏着,怎么受得住,就当是我入了股,再雇两个人就是了。”
石桂笑眯眯的就是不答应,叶文心也知道她的性子不会肯,拿出自己编的书:“你赶紧替我看看,若是好就要送去印厂刊印了。”
☆、第301章 惊雷
叶文心的教材挑的差不多,就用了石桂的办法,节选上两段,在里头删删减减,把她觉得不妥当的都先去掉,总归女学馆里是有图书室的,真对这些感兴趣,自会去找原文出来看。那些不合时宜的,就不挑出来给她们学了。
叶文心对这样工作极有热情,跟石桂开饭铺是一样的,都有自己的事在忙,每多收上一个学生,就觉得做了一件有用的事,还问石桂道:“我把阿珍一道带进女学馆了,你那儿若是周转得开,就叫她们都一道来。”
石桂笑出声来:“那儿这么容易,今儿头一天,生意倒是不错,可我估摸着再有几回别个也一样能送了,我这生意是做不独一份的。”
叶文心笑起来:“怎么做不得,我把你做生意的事儿告诉了纪夫人,她好半日没说出话来,后来才道你主意多人又机灵,要是能来女学帮忙才好。”
一面说一面拉了石桂手:“真个要办事了,才知道自己支撑有多难,文澜倒是有心帮我,可他是男了,至多跑印厂,旁的也帮不上忙,你却不同,依着我说,你同我多见见纪夫人,你往后真个要开饭庄酒楼,也更便宜些。”
朝里有人好当官,纪夫人若是肯护一护,石桂这生意更牢靠了,可她倒真有些拉不下脸来,就跟上门打秋风似的。
叶文心反拉了她:“纪夫人不是那等人,我同她相交她也只以平辈待我,何况我比你还更不如些,她也自来不曾看轻我了,你正正经经做生意,有什么矮人一头的。”
石桂咬咬唇:“成罢,等我生意稳当了,再跟你一道上门去。”
叶文心是自来不说大话,她都这么说了,必是纪夫人真有此一叹,只不知道是客套话还当真的,石桂想到女学馆那采光极好的校舍,还不曾往下想,就听见叶文心道:“纪夫人说,若是漳州也办起女学来,咱们就办一个女学会。”
仿着男人读的书院,各地也有学会会馆,游子到得一处,也有下塌会友的地方,石桂怔怔然不出声,叶文心笑着推一推她:“这主意我再不曾想着过,纪夫人说了,真成了学会就同那些书院一样,名头传扬出去,能救助就救助,你不就救下了王娘子么。”
石桂微微红了脸:“我可不敢说救她,不过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女人在世活得不易,看着她,我就想起我娘来。”
叶文心一双眼睛发着光,脸颊上微微带着红晕:“就是这样,学会救助会,救活人一命,不比捐个门坎要强得多。”
也是纪夫人来了此地,才改了风俗,原来本地的官夫人,捐钱捐粮得个和善名声,这些钱大半去了寺庙,少数去了惠民所济民所,还是纪夫人来了,说给菩萨塑金身,不如给自己塑金身。
布政使夫人笃信佛道,同原来的宋老太太一样,是个节庆就要舍米点灯放焰口,到了纪夫人这儿,意思意思出些米面,倒连合了几位官夫人,立了个育婴堂。
叶文心说起这些来,石桂就咋了舌头:“纪夫人这样岂不是驳了布政使夫人的脸面。”本地就再没有诰命大过布政使夫人的,她该是命妇里的表率,她来了穗州,各样佛庙香火更盛,每到她进庙烧香请愿,底下那些哪一个不跟着。
纪夫人能开口说这话,布政使夫人心里怎么能高兴,石桂才问出口,便又笑起来,纪夫人再如何,也是皇后的妹妹,亲王的岳母,只怕布政使夫人心里头不乐,也还得捏着鼻子认了,何况纪大人官声极好,又深得圣人看中,光是二熟稻,各地的粮产就能翻一翻,光这一条足够他青史留名的。
叶文心看她笑了,也跟着眨眨眼儿:“我小时候还极厌恶这些,清清白白的人,该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如今想一想,竟也有好处。”
石桂笑起来,看她今儿也简简单单梳了一条辫子,穿了青绿衣裳,头上插一朵小珠钗,跟原来那个珠围翠绕的叶文心,再不是一个人了,目下无尘的也活出了烟火气。
叶文心看她笑了,也跟着笑,两个人手拉了手,坐在床边的榻脚上,这会儿天已经热起来,屋里还没装纱窗,只寻常几样用物,叶文心却连归置的意思都无,心里盘算一回,告诉石桂道:“我想学西语。”
石桂一怔,此时的西语有多难说,她早已经见识过了,又没教材语言又不通,叶文澜说是会说,也没学得多高深,石桂却知道叶文心的志向,她是想出海去的,最好还能看得懂西人写的书。
石桂早知道此时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朝代,也无法同外面的世界有更起着的联系,她在为着生计奔波辛苦,叶文心却已经想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石桂替她高兴,真能出去走走看看也是好的,朝廷的商船都去得那样远了,民间的商船也有固定的航线,她想到这些点了点头:“那倒好,姑娘真要学,那我也跟着一道学。”
白天一个忙生意,一个忙着学馆的事,夜里回来两个人对着灯一起读书,石桂想到了炭笔条:“还有郑笔,姑娘不是一直想好好学一学,都到了穗州了,甚时候咱们往六榕寺去,看一看拾得师傅的郑笔画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两个人说得高兴,石桂从灶台锅碗里头分出身来,一时雄心万丈,就听见外头绿萼叩门:“姑娘,外头有个姓宋的读书人找过来。”
叶文心一怔,按着日子宋荫堂还有两天,怎么这样早就到了,她赶紧迎出去,宋荫堂就等在正堂,看着这宅院倒是齐整,却空空荡荡,厅堂里画都没嵌,内室的窗子都是空的,正抬头去看雕花门上雕的牡丹图,就听见脚步声,他背对着叶文心,转过身来,看她容光满面,不由得一怔。
石桂赶紧去砌茶,人出去了才见外头竟没一个侍候的跟着,宋荫堂扶柩回乡,跟了两房人家,加上书僮小厮,怕有十几二十人,这会儿竟连个箱子都没有,不禁疑惑起来,拉了绿萼烹茶,到要
待客了,才想到箱子都没开,连茶叶都还没取出来。
得亏着灶上煮了酸梅汤,让朱阿生去买些冰珠来,搁在里头端上去:“天儿怪热的,少爷先喝口梅子汤解解暑气罢。”
宋荫堂接过去一口喝尽了,叶文心问道:“表哥怎么一个人来?跟着的人呢?”细细看了才知道宋荫堂穿得很是普通,身上一件青竹布衫,腰上连三事都无,便是守孝也太寒酸,宋老太太怎么肯让他就这么出门来。
宋荫堂笑一笑:“我自己来的,没让人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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