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得急,人人都清减了,将要到金陵的时候,叶氏收着叶家送来的信,太子选妃,叶家的女儿在选女之列,想把女儿托在叶氏之处住上两月。这回急赶着回金陵,也正是因为这事,不独叶家女要选,连余容泽芝两个也是要选的。
叶氏接了信久久没有言语,捏了信纸的手一松,吩咐了一声:“捡个干净的院子,调两个人过去。”只这一句,再无别话。
她自来同娘家来往得少,除了四时节礼,连亲爹娘也未有只言片字传送,可叶家的信却一封一封的接着来,节礼别个是四样八样,叶家是四箱八箱,都说叶氏是个心淡的,这上头又太淡了些。
船上不比寻常事多,叶氏身上不好,又不喜人喧闹,屋里不要这许多丫头,歇在船舱里便磕起牙来。
“要说娘娘真是宠爱太子,再没有这样的例了。”连先祖定下的规矩都给废了,原来只在民女中选妃,如今的皇后娘娘倒是官家出身的,可那一笔帐得记在先帝身上,就这么替儿子选官家女,开国以来便不曾有过。
石桂自进了宋家,所见所闻都是原来根本不曾想过的,连丫头都能言后宫事,她一面打结子一面听,才知道如今的圣人只一个皇后,帝后自潜邸时便是人人称羡的一对神仙眷侣,一位公主三位皇子,俱是皇后所出。
“太子同睿王也不差几岁,这一回只怕得两妃一道选,且有热闹好瞧呢。”说完了又猜度起叶家女儿的模样来,玉簪的娘是府里的老人,听家里说过些叶氏才嫁的事:“我听我娘说,太太进门的时候,那付排场,到时候定有热闹好瞧的。”
叶氏不关心自家外甥女,只说寻个干净院落,宋老太太知道了却替她安排起来:“你也是,这许多年不见了,总归是一家骨肉,怎能不仔细安排了,到底是客呢。”
叶氏听了自然点头,宋老太太让把临湖的院子空出来给叶家这位姑娘住,还让叶氏调两个机灵的去侍候着,叶氏只笑一笑,却不点头答应,:“信上说了,一应人跟东西都是全的。”
临湖离得叶氏最近,她既不跟娘家亲近,这位姑娘来的又古怪,便没一口应下来:“院里都要人,她既是待选,寻一个清幽所在才是。”
叶家在金陵也不是没有老宅,巴巴的非要送到宋家来,打得甚个主意,叶氏一听就明白了,选太子妃得是明岁开春,早七早八的送了来,倒是越谋越大了。
这个侄女出生的时候,叶氏已经嫁了,一母同胞哥哥生的嫡出女儿,按理该是至亲,可她却是一个叶家人也不想见。
这事儿交给了春燕,春燕知道那边带了二十七八人过来,就为着送姑娘待选,一时倒接不上口:“这许多人,要怎么安排才好。”
叶氏看她一眼:“空个院子出来,自有人安排的。”她虽这么说了,春燕却怕差事办不好,笑一声道:“要么咱们院里的调两个过去,老太太问起来,也好应。”
叶氏一手撑着头,船行得快了难免有些泛呕,口里含了酸梅,蹙了眉心点点头:“你看着办就是了,那头规矩多,捡两个年小些的。”
春燕应下一声,回去就跟繁杏合计,把哪一处清幽的院子空出来给叶家姑娘住,繁杏是外头买来的,春燕却是叶氏陪房的女儿,打小听得亲娘漏出一句半句,想一回把幽篁里空了出来,报给叶氏,叶氏还是淡淡:“也算一个可住的地方了。”
春燕得了叶氏的吩咐,这桩可不是美差,叶氏跟叶家不亲近,可来的叶家人却不能怠慢了,叫甘氏看了笑话去,知道这一位还是嫡出的姑娘,脑子里盘了一回,想着库房里头有甚样物件能匹配的。
船上别无事作,石桂干脆学起了绣花,她留意看了,这些丫头不分大小总会做得些,秋娘倒也教过,才起了个头,分线都没学全,要学绣还太早了。
无风时船行得稳,桌上铺开布画花样子,石桂这上头有天赋,便是繁杏看了都赞一声,说她勾的样子好,正好给太太做双冬袜:“这花样倒是太太喜欢的,那些个缠枝满花的她自来不上身,似这样有画卷的才好。”
雪青底色上头用银丝线绣的羽毛纹,用来作里头的衬裙,春燕管着内务,衣裳首饰却是繁杏来料理的,觉着石桂画样子打得好,干脆又叫她再画几张:“太太自来不喜艳妍色,无非就是些青的紫的绿的,你想想怎么出彩,八月节过了,后头就是重阳了。”
石桂既然呆在叶氏院里了,按字排辈还是来的晚的,郑婆子又帮不上手,要升等且得费些心思,画样子送上去,倒没做成裙子,繁杏拿它盘在襟口袖边,做了件浅蓝色内穿绸衣,才送上去,叶氏便说活好花样好。
繁杏捎手就给了石桂一串红玛瑙的手珠串儿:“你倒是个心思巧的,见了这许多花的叶的,太太便说这银线勾出来的样子少见,叫我再给她做一件呢。”
石桂立时笑了:“我哪里懂什么花样子,既然太太喜欢,就再描两个,劳繁杏姐姐看一看。”繁杏仗义疏财,石桂虽没用着,心里却很感激她,二两银子于她或许算不得什么,可对石桂来说,若真成了,就是救命钱。
繁杏本就喜欢石桂腿快不多口,又知道她是个有情义的人,倒愿意提一提她,等把文竹花样儿送上去,替她捎带上一句,叶氏点点头:“手倒是巧的,既能干,就留下用罢。”
☆、第41章 金陵
到了桃叶渡,下船换车换马,小丫头们便抱着自个儿的包裹步行跟着,石桂跟良姜几个还能露了头脸,茶梅玉兰俱都戴着帏帽儿遮了脸,不叫别个看了去,几个没满十岁的小丫头,便不必遮盖,一个个排着队跟在车轿后步行。し
石桂跟着秋娘赶集的时候,也曾看过戏班子下乡来串戏,有一个开阔些的三面亭就算是个小戏台了,搭上两块布出将入相,两边一拉起来,里头唱的就是才子佳人。
乡下娱乐并不少,村子里就有跳傩的,可这样唱戏文说故事的却少,甚个小姐丫头书生,当时看着也有起哄,管你演得再情深,底下也有骂不要脸面。
村里头的汉子还说荤话,要是也能戴上软巾,必得去花园子里头会一会小姐,尝尝那样滋味。这样的戏文里头少不了传帕递巾的丫头,还有书生看了丫环再猜度小姐的,这会儿知道可笑。
不说叶氏跟前有多少人围着,宋家两个姑娘也是一样,叶氏还是已婚妇人,没出阁的,搁下船板用小轿抬了出来,身边侍候的丫头一个个俱从头罩到裙脚,半点也没叫人看了去。
石桂抱了包裹跟着大队走在中间,四人抬的轿子倒比两条腿的人走的快些,先还能看看街景,跟着就小跑起来,饶是这样,石桂还是见一景一惊,她再不知道市集之中会这样繁华。
过桥上街,大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车马轿,正是黄昏时分,渡口下来进得城门,往里走上百来步,便见着挤挤挨挨的人,担着担子卖什么的都有,她正看着,良姜扯她一把:“赶紧跟着。”
书肆勾栏茶楼戏院,酒铺绸庄南北货行成衣铺子,光是眼睛扫过去,只觉得五色鲜妍,看都看不过来,两个两个排成双,还有婆子呼喝叫人,匆匆一瞥便转进小道。
越走越是安静,队里也无人说话,偶有人开口的,也都是压低着声儿,石桂还在想着那街那人,仿佛卷中景色跃然眼前,而今她也是卷中人了,只觉大开眼界。
良姜进出过几回,些时便充当向导,替石桂解说:“那条巷子进去,住的六部尚书,就叫尚书巷,再往前那是织造署的地方,咱们老太爷得看重,圣人特意赐下的宅子。”
巷子有宽有窄,门前俱都等着人,一路上还点着灯,窄巷子外头停了轿子,良姜说得头头是道:“那是上朝的时候用的,老大人们坐轿,年轻的就骑马。”
石桂眼睛耳朵都用不过来,她自兰溪到甜水便觉得城镇繁荣了,坐了这些时候的船,看渡口上的人跟货,也知道越近金陵越是富贵,进了城中才知不可比拟。
宋老太太跟叶氏走了正门,甘氏的轿子绕了一圈打后头进去,两边的下人也就此分开来,石桂心里知道分别,打角门进了府,进了叶氏的院子,抱着包裹不知往哪儿去。
春燕繁杏跟崔嬷嬷几个来来回回的安排东西吩咐事体,石桂便先往良姜屋里头去,茶梅也不能给她安排屋子,叶氏这头早已经住满了。
一个个包裹送进来,一间间屋子送进去,石桂的活就是打杂的,谁都能使唤动她,抱着包袄才往迎春房里送呢,一个婆子叫住了她:“你是哪个房头里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石桂新来乍到,换了个地方不似原来在别苑里头,似叶氏院里这样的好差事,哪一个不巴结着,她才进门,就叫守门的婆子问了几轮,良姜不敢接口,茶梅手脚不停,还是石桂自个儿回了一句:“我是老太□□排到太太这儿的。”
这句说着也没错处,石桂是属狗的,老太太说要添个属狗的丫头进来,她这是运气好进了叶氏的院子,也不算是虚言。
几个婆子一听,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回,见她面上不露怯色,便问她原来是跟了谁的,石桂面上带笑:“原是跟着干娘在厨房的。”
一提厨房,无人不知郑娘子,她年年送上来的花酱果酱腌笋子,叶氏哪能都吃尽了,尝一个鲜头,余下的就叫这些人分了,郑婆子的女儿女婿倒是想着法儿替她疏通了,可她又不是得脸的,叶氏不欲伸这个手,别个看没油水好捞,自不替她出这个头。
这会儿又有人问,她笑眯眯回上一声,那婆子才要说话,叫木瓜拉住了:“这是石桂,才来的,姑姑别问了。”
原来是木瓜的姑姑,石桂知道木瓜姓俞,赶紧叫了一声俞姑姑,那婆子看她一眼,拉过了木瓜问两声,知道了来历,便不拿石桂当一回事了,点灯打醮都过了,那会儿是老太太给的,如今却不金贵了。
石桂一间屋一间屋的送,留下来的丫头们见着她知道是新来的,婆子们念叨两声,这些丫头也有亲亲眷眷,里头多一个人,外头那些个等着的就少一个名额,俱都皱了眉头,石桂只作不懂,还替人跑前跑后。
最末抱了繁杏的包裹送到她屋里头,繁杏举了手捶肩,见石桂来了这才想起来她还没屋子住,想了一回道:“你先跟淡竹石菊一个屋里,看看哪儿还空着,好把你塞进去。”
这事儿原是春燕管着,可春燕也想不出甚个法子来,叶氏院里头的人原本就多了,总归就这几间屋子几张床,一个萝卜一个坑,新来的萝卜也只能先干等。
繁杏看看她,道:“你先将就两日,后头有安排呢,总有人空出床来给你。”石桂一听立时明白了:“可是表小姐要来,得挑了人去?”
繁杏扫她一眼,伸了指头点点她:“你倒机灵,总要调几个人去侍候着,管得一时是一时。”她同石桂两个并无交情,论起来还是春燕跟石桂更相熟些,可经得两桩事,倒觉得石桂是个有良心的,肯同她相交。
繁杏是光身买了来的,能上来是为着她会算,口里才报数,她立时就能算出来,别个打算盘,她心里就有一本帐,无人胜过她去,这才提起来当大丫头,替叶氏料理杂事。
也就因着是买了来的,这才没计较,没那些个枝枝节节,叶氏才能把屋里的帐交到她手上,她既没亲戚,同哪个好就只看了人品,喜欢的便亲近,不喜欢的就远着些,等她当了管帐的大丫头,倒是丫头婆子们要倒过来巴结她。
石桂是在上掉陷饼才能进叶氏的院子,没经过规矩没挨过苦,可要是调到表姑娘的院子里头,能不能再回来可作不得准。
表姑娘是来选秀的,选得中选不中,跟上头有关联,跟石桂却没瓜葛,她又不是贴身侍候着的,借调出去三五个月,等人走了,地方总是在的,若是叶氏一开口,就让人留下来守院子,谁还能把她召回来不成。
石桂是打定主意要留在叶氏这里的,此时底下那些丫头还不知消息,等知道了还不人人自危,石桂想了一回,她在宅子里头能靠的,竟只有郑婆子。
院子里头原就有婆子丫头扫院,石桂照旧起来,竟没笤帚,那两个自家拿了,也不指点她,一面扫还一面拿眼看她,石桂面上带笑,往门边拎水,一壶壶拎到房门口。
叶氏才刚起来,几个姨娘便来请安,石桂扫了一眼葡萄果然在这里头,冲她使使眼色,两个跑到外头廊下,石桂急问她:“姐姐可知干娘叫安排在哪儿了?”
葡萄哼得一声,搭了手:“你还知道问,自个儿捡了高枝,也就不管甚个干娘姐姐了。”有意在她跟前显一显能耐:“得亏着干娘不止你一个女儿,我替她说项,往后就管着钱姨娘的小厨房了。”
石桂之前想着能回去,确是没想过郑婆子跟葡萄,后头认的,又才半年,要说有多少情份也是为难她,再认了干亲,怎么比得秋娘养育她八年的情份,何况郑婆子还办了那么一件事。
郑婆子虽也曾替她操持,可一半儿也是想着她自个儿,这会儿叫葡萄戳破,石桂也不尴尬:“太太这里规矩大,你且没瞧见我来了,那些人是个什么眼色呢。”
葡萄翻翻眼儿,伸手掐了她的胳膊:“就你这没心肺的,换作我,我才不想你,干娘倒想着你,今儿我才跟了来,你得空往我那儿去一回。”
宋家的院子石桂还分不清东南西北,细细问了葡萄,葡萄也说不了个所以然来,只当别苑已然够大了,哪知道老宅虽不大却迂回,回廊曲折假山层叠,转个弯儿就不知到了哪儿,说了半日也说不明白。
叶氏自来不要姨娘来请安的,在别苑里也只那一回,这几个乖觉,才回来立时来了,等叶氏说不必,又挨个儿退出来,葡萄急巴巴说得一声:“姨娘在远翠阁,你可别忘了。”
石桂夜里去拎水,这才知道便是这样的活计也有专人在打理,玉兰茶梅这头,就有个三等的丫头叫玉簪的打理,玉簪开口叫着玉兰姐姐,比旁人亲昵得多,石桂留神一看,眉眼也都有些相似,待问了良姜才知,玉兰玉簪两个是表姊妹。
她盖了被子还在出神,大丫头两个,二等的四个三等的四个,还有跑腿打杂的这许多,一个个的还都连着亲,怪道郑婆子说那样的话,不相互依靠着,还真没法在后院里立足。
心里明白得忍气吞声,手指抠了被面,火气全闷在心里,想着明儿见了郑婆子,要怎么当着她挤出笑脸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咩哈哈,怀总今天这么早,请给我撒花
上章有多少人看出了大白?
说好的大白真男主真男神类
乡下桂花进城啦~~~
我们老规矩照旧哇~~
谢谢地雷小天使~~
夕方扔了一个地雷
洛紫凡扔了一个地雷
有猫出没扔了一个地雷
狐绥绥扔了一个地雷
石敢当扔了一个地雷
银咂扔了一个地雷
老n扔了一个地雷
uhsaijuy扔了一个地雷
小茹扔了一个地雷
喵勉5扔了一个地雷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42章 低头
石桂第二日觑空寻了个由头往郑婆子那儿去,郑婆子见是她来,对她有些不咸不淡,有意晾一晾她,石桂心里明白,手上不停,知道此时该服个软的,可却偏偏说不出软话来。
郑婆子看她闷头做事,心里原来也有些发虚,瞒都已经瞒了,这会儿再说出来也是没趣,半路出家,哪个一心向佛?咳嗽得两声,石桂搭了手,郑婆子疑惑着侧头看她,刹时冷了脸儿:“你出息了,就不把干娘放在眼里了?”
石桂忍着气,背了身替她调了蜜梨水过来:“干娘吃一盅,秋日里心口燥。”
郑婆子哼一声应了,石桂原来可从来不敢这样,疑心她是得了上房丫头的看重,若不然哪里敢这样行事,把冷色去了,吃了半盅儿甜水,咂嘴儿道:“里头如何?”
石桂是想软下来,可当时当刻又说不出软话来,只得笑一笑:“我才来,好多事儿还不知道,先让姐姐们教着。”
郑婆子越发觉着她攀上了高枝,春燕本就喜欢她,繁杏还许了她的假,这丫头看着实诚,却把眼心子全用在这上头了。
一时吃不准她叶氏院里过得如何,搁了茶盅儿,撮了烟叶子,擦上火吸一口,两年没沾,在别苑时想也无用,这会儿却馋得不行,吸上一口冲了鼻子:“这是你姐姐送来的,好些年没尝过这一口了。”
石桂静静站着不说话,郑婆子自觉得尴尬,咳嗽了两声:“你如今得用,可在那些个里出头,还得再挣一挣。”
一只巴掌伸出来,比了个五,石桂知道这是说她要出头还得五年,那会儿十三四岁,跟茶梅玉兰差不多大,能挣上二等,似她这样无根基的已经算上进了。
郑婆子能调到钱姨娘身边,也不全是葡萄的功劳,钱姨娘如今越发吃不下荤食,郑婆子素菜做得拿手,又会熬酱腌菜,钱姨娘在船上吐得晕天暗地的,叶氏这才把郑婆子调了过去,只说她做些合口的菜给钱姨娘吃用。
郑婆子得了这句话,进了门就跟着钱姨娘到了远翠阁,钱姨娘几回要推了她,郑婆子都只腆了脸笑:“这差事是太太给的,姨娘安生是姨娘的心,我却不能不办事。”
就算是赖在钱姨娘这儿了,郑婆子手上有本事,做的素菜钱姨娘确是能多吃几口,叶氏天天问讯,知道她能吃得下了,还赏了郑婆子一吊钱。
郑婆子这下算是咸鱼翻身,还当一辈子就在别苑了,哪知道她跟着回来不说,还到了钱姨娘这儿,钱姨娘原来就是叶氏身边得宠的大丫头不说,肚里还有一个宝贝蛋,可不是水涨船高,要是下个小少爷来,这一院子的人都跟着鸡犬升天。
她这会儿正得意,便不计较石桂的怠慢,原本就知道她念着回家,恹上两日就此断了念想也好,隔得山长水远,再过两年也就不想那回家的事了,等叫那些个二三等的丫头打压了,越发知道认个干娘的好处了。
石桂安静听她说,把那指桑骂槐话都滤过去,由着郑婆子把怨气都吐出来,等她吐尽了,又替她再续上一盏茶,郑婆子这才略平了气,睨她一眼,问道:“这几日那里头的可折腾你了?”
石桂摇摇头:“哪能呢,我又不是新进的,几个姐姐们跟前也呆了几月了。”
郑婆子鼻子里头哼哼出声:“得了,我又不是不知,能进那院里的,就没一个省油的,就没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石桂也知道瞒不过她,挑能说的说了,把繁杏隐了去:“不好听的我可没听着,倒是听说,太太娘家的舅表姑娘要上京来,说是明岁春天待选的,我看那意思,得挑两个人过去侍候着。”
郑婆子几年不在,老宅里头人事变化,女儿同她分说了半日,哪个发达了哪个叫厌弃了,重又顺了一遍,听见石桂这么说,皱了眉头把她看一眼:“你倒真是个高运的,回回都叫你给赶上了。”
石桂只当自个儿是必得走的,肥缺谁肯让了来,哪知道郑婆子却喜起来,把她看过一回不算,又问她:“你还当真生了个好时辰不成?”
嘴里咂咂出声,看石桂不明所以,嘴里啧了一声:“你是新进的,可老太太都开了口要优待的舅家姑娘,能叫你个没学过规矩的小丫头去?”
石桂恍然,她只怕自个儿是新人,比不上前头的有资历,却不曾想过表姑娘那头要的就是有资历的。
“你且有得学,赶紧看看哪个愿意教你的,你使劲巴结着些,吹汤点茶你可会?配衣裳认首饰你可会?”到底心里不满意,刺上一句:“要作贴身丫头往上爬,你不会的东西多着呢。”
到底是她有出息,葡萄倒是会钻,可就见着眼前这一点儿,哪知道还有好的落到石桂身上,郑婆子的女儿跟女婿都不得重用,没手艺不说,又不会巴结走门路,打别苑回来就一直没摸着内院的边,说不得这几个里头能出头的就只一个石桂。
心里这么想,脸上神色便松下来,拉了石桂坐到身边:“我是你干娘,便骂你几句,也是为着你好,你人机灵勤快却没用,底下丫头学的你都没见过,纵是走上两个二等三等,你也上不去。”
石桂松了一口气,她怕的是从此坐上冷板凳,没再往上升的机会,至于升得慢点,倒是不怕,出头的橼子先烂。
“我不会的多,跟着姐姐们学就是了。”她嘴上不说,郑婆子却知道她心里都明白,只等着她自个儿把家扔到脑后去,这后半辈子总也能吃香喝辣了。
“你可别说我不想着你。”郑婆子塞了个布包给石桂,张嘴就是瞎话:“这衣裳你才来我就打算要做,如今瞧着是差些了,可也是我的一份心。”
石桂掀开包袱一角就知道是秋娘做的那件花布裳,手上一紧,抿了嘴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郑婆子又拍了她道:“这一包果子糖也是给你的,你分给一个屋的,也好甜甜嘴,叫人知道,你在这院里也不是光身一个,还有干娘干姐姐在。”
纵不起眼,到底后头有人,不好真拿她当孤寡人欺负,若换过平日,石桂必对她心生感激,可手里摸着秋娘做的衣裳鞋子,她咬紧了牙关,就怕开口把话说漏了。
郑婆子早摸清楚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这么丁点儿大的小丫头,离了亲人故土,待她好些,让她有个家,可不感恩戴德,看她抱了包裹不言语,还轻轻抚了她一把:“你这孩子,往后就拿我当亲娘看待,再别起什么糊涂心思了。”
石桂一刻都呆不下去,匆匆谢过郑婆子,只说是偷空出来的,急步出了房门,长长出一口气,回到院中拆开包裹,花布裳子折得方方正正,石青色的裤子里头还折进去一段,是预备着让她放长了多穿两年的,那一双鞋子比在脚上,严丝合缝正正好好。
这一回她却没哭,把那双鞋子攥在手里细细摩挲,舍不得上脚穿,摆到枕头边,衣裳收进笼子里,拿了那一包糖果点心随处分了:“我干娘给的,我哪里吃得了这许多,姐姐们一道用罢。”郑婆子给她的人情,不送白不送。
叶氏这儿的丫头再不会缺吃缺穿,听得话音就知石桂是认了干亲了,门上廊下的婆子们也分得些,知道她干娘就是郑婆子还笑一回:“原是她,这么排着,你倒要叫一声姨。”
原来连同一批进来的丫头也你连着我,我连着你,石桂是后悔认下了郑婆子当干亲的,可若不是郑婆子,她也难立足。
捡了些福橘金饼儿,把干丝梅豆留给繁杏春燕两个,干丝是春燕爱吃的,梅豆是繁杏爱吃的,春燕笑一回:“见着你干娘了?”
石桂点点头:“干娘不放心我,特意让姐姐叫我了去。”郑婆子也确是用了心,春燕才吃一口就知道是南门湾观音庵里的做的干丝,笑着收了:“替我谢谢你干娘,这两日就能腾出空来,你先将就着睡,过两天自有你的屋。”
叶家姑娘人没到,信就先送了来,说是收拾了些姑娘要用零碎物件,要先送过来,免得到时候忙乱。
宋老太太虽没见过这位叶家姑娘,却待她很是上心,信该是送到叶氏跟前的,却直送到她这儿,看了信问一声把她安排在哪儿了,知道在幽篁里,点一点头:“你们家出来的姑娘错不了。”
宋老太太一面说一面笑,叶氏睫毛一颤,嘴角向上弯一弯:“哪里就似娘说得这样好了。”心里起了疑,却作不得准。
老太太拍了她的手:“只你们家我才信得过,说一句托大的话,若是没能选进去,再往家里来,岂不好。”
老太太才吃了茶,叶氏递了银唾盒,嚼了茶叶沫吐出来,盖上盒盖儿递给丫头,轻声软语:“娘说好,自然是好的。”
叶家必是想了女儿入宫的,可老太太打的却是叫宋荫堂再娶一个叶家女的主意,叶氏脸上喜怒难辨,甘氏听了全本,出来就笑:“这表姑娘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天仙人物了。”
甘氏同叶氏间的第一件恨事除了宋望海,还有便是进门时的嫁妆了,叶家自觉亏对女儿,满满一百二十抬,抬抬摆得满当当,运嫁妆的三桅船都开出来五条,载得满满的,从桃叶渡抬出来,到尚书后巷,渡头上东西还没全摆下来,第一抬已经进了宋家。
要是大房再讨一个叶家女,二房还不叫挤到角落里去了,甘氏想着自个儿的儿子,就一阵阵的心疼,一个叫荫堂,一个叫敬堂,敬的是谁?
宋望海当着人请罪,在老太太屋前长跪,可哪一回回来不是咬牙切齿,恨不是诅咒这老虔婆早日升天。
甘氏面上笑盈盈,弯着眉弯着眼,心里却明白,宋望海待叶氏比待她更好些,叶氏要是换一付性情,这家里哪里还有她立足的地方,这个叶家姑娘,不论如何都不能嫁进来。
叶氏回来便问春燕,人挑好了没有。
“挑了玉簪秋叶,素馨迎春两个,我看还是迎春更妥当。”春燕话还没说完,觑着叶氏微微蹙眉,低了声儿:“太太看看,加了谁去更好些。”
叶氏从来不曾见过这个侄女,性情模样俱不知晓,沉吟半晌,按兵不动:“且等等再安排人罢。”
☆、第43章 坤道
叶家原来是存着要跟颜家结亲的意思的,可颜家子嗣不丰,皇后一母同胞的弟弟早早就结了亲,二房好容易还有个嫡子,跟叶氏的堂姐也正当年纪,两家到了彼此相看的地步,这门亲事还是作了罢。
想着父兄自来的行事,叶氏便吃不准这个侄女早早到金陵来是个什么章程,叶家在金陵也有宅院,族中也不是无人可用,送个女孩儿进京待选,怎么就非得投到宋家门下,还一住就是半年多。
听老太太的口气是乐见其成的,于她却说不明白是什么滋味,苦辣咸打翻了调在一处,独独少一味甜。
春燕见着叶氏眉心微蹙,往香炉里插上一支静心香,冲着小丫头们作了个噤声的动作,退到飞罩门外头,守着叶氏做针线。
太太一扯到娘家事,总得这么默默阖一会眼,跟着几日都打不起精神来,石桂虽没呆多久却也摸出这个规律,心里知道约莫还是出在那兼祧的事上,女人家靠宗族靠父兄,叶家有钱有权,叶氏却偏偏不开颜,跟娘家还这样疏远。
这是一桩陈年公案,正院里无人提及,石桂更不会去张着耳朵探听,她安心跟淡竹石菊一个屋子,那两个好的像似亲姐妹,吃一处睡也一处,倒让石桂一人一张床睡着。
睡得宽敞,吃的饭菜也比在别苑更精致,虽是素食也很讲究,上房的饭都有人送来,就是这送饭的差事,也是得厨房上头有人才能分派着。
怪道郑婆子说她高运,若不是赶了几宗巧,似她这样哪里能进叶氏院子里来,便是外头做粗活计也轮不着好差事。
石桂如今倒比原来更闲,院里本就有扫地的丫头婆子,也用不着三个人做活,她既叫人挤开去,索性就问了春燕,再分派个什么活计给她。
春燕看着她拎了几天水,想着确也没旁的事交给她了,就让她专拎水到各人房里去,这活计不比扫院清闲,可良姜却抿了嘴儿笑:“春燕姐姐疼你呢,这会儿不觉着,等天冻了你就知道了。”
冬天一下雪,扫院就成了苦差事,除开院里头这片地方,院外面几条道也得扫,叶氏住的鸳鸯馆外头又有树又有塘,石阶小径弯弯绕绕,这活计可不好做。
石桂知道春燕心里远了她,听见这句也不答话:“我不过顺手做了。”拎水比扫院起来的晚些,可也一样是早起,进了九月天还热,要是到冬天也一样辛苦。
宅里头做事,哪桩不辛苦,既接下了,石桂便把那包糖饴果子也分了些出来,拿纸包着,清早给了两个送水来的婆子,一口一声叫着婶子妈妈:“春燕姐姐把这差交给我了,往后烦着两位妈妈。”
在正院里头当差的,往后总差不了,石桂客气,两个婆子自然殷勤,说好了钟点,每日提了水来,到大丫头们起来洗漱,那水正温热。
下载本书
当前页码:第16页 / 共129页
可使用下面一键跳转,例如第10页,就输入数字: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