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松一口气,对着石桂越发殷勤起来,她家里才受了难,便得越发显出干亲的好来,又说要接了她回去住,又给她送吃食来,对着人便叹,说她可怜见的,往后就只有这一门亲了。
这话是不错,可这番作态,淡竹哪里看得过眼去,她跟石菊两个拦了,郑婆子也不会真的到叶氏跟前去求,作了个样子,又是粥又是汤的送进来,繁杏哧得一声,外头却当了真,说郑婆子实是拿这个干女儿当亲女儿看待的。
淡竹听了就恨不得碎到人脸上去,跺了脚骂上两句:“她真个当作亲生女,怎么不去看看葡萄,那一个难道家里没遭灾了?”
葡萄跟着郑婆子时日还更长些,不过就是来趁热灶,石菊却捂了淡竹的嘴儿:“凭得她说罢,若是……往后还真得赖了她呢。”
淡竹这才忍了气,既然石桂家里无事,那往后也不必全依仗了郑婆子,她头一个就替石桂长吁一口气:“这会子可好了,你那个干娘也不能随意拿捏你了。”
全人骨肉之情,那是老太太太太常放在嘴边的,郑婆子蚂蚁撼不动大树,她再想留下石桂刮她身上的油水,只要石家还有人有来赎她,就不能放肆不顾。
这事儿不好说破,总不能说是托了堂少爷去找的,石桂欢喜过了,还是石菊替她想着了:“这事儿咱们还得闷了,别叫人扯出些旁的来。”
石桂十一岁了,半大不大的时候最是要紧,被人扯上什么扣了帽子,往后再难出脱,石桂谢过她:“还是你周到。”
石菊抿了嘴儿笑一回,吹了灯盖上薄被子,三个谈笑几句,到底不敢高声,石桂盖上被子,心中安乐,枕头边还睡着狸奴,挨着狸奴毛茸茸的脑袋,没一会儿就熟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春燕才刚醒来,掀起帘子往窗外头一看,就见石桂在院子里头煮茶,石桂只歇了两日,跟着就一直当差,春燕替叶氏守夜,每日清晨即醒,推开窗扉就能看见她,虽也在当差,可一举一动死气沉沉,此时看她脚步轻快,嘴角含笑,知道是有了好消息,也替她高兴起来。
这份高兴,除了替石桂,还有替叶氏,只不能明白说出口来,有这么一个还不如没有更好些,往后他再也不能伸手要钱了。
帐子里头一翻身,春燕赶紧放下帘子,披了夹衣走到帐前,托了个漆盘,一杯清水一杯蜜水送上前,叶氏漱过口,饮了半杯蜜水,等她起来坐到妆镜前戴上孝髻,石桂托了小茶托,进来给叶氏送茶。
叶氏饮了茶,梳了头换上衣裳,知道老太太不喜欢看,身上穿了三天重孝,就把衣裳换过,连着甘氏也是一样,鬓边白花都只戴了三天,跟着就换下衣裳,穿了青灰浅白,头上簪着银簪,腕间套了银镯,天天带着女儿往永善堂里请安。
正房的帘子一动,廊下的小丫头子都立起来送叶氏出门边,叶氏搭着春燕的胳膊,迈门坎的时候看见了石桂,扫了她一眼:“今儿早上茶煮得好,赏她。”
春燕不知所以,应得一声,叶氏却不再说,春燕不多口,繁杏却吱吱喳喳全都说了,石桂的爹隔了千山万水还来看她,遭了大难,也不知还有没有相见的一天。
锦荔鼻子都快气歪了,繁杏作主发赏,拿了一个金锞子出来,随手给了她,淡竹比自家得着赏还更得意,挑着眉毛扫过锦荔,拉了石桂回屋。
叶氏才到永善堂,就见甘氏带着女儿等在廊下,两个早早就到了,正等老太太念完经,甘氏见着叶氏,素白了一张脸,两人之间没了宋望海,甘氏待叶氏倒能作寻常看待,冲她点点头,低声叫了一声嫂子。
宋之湄也是一样,哥哥还在甜水镇上,有甚事还得看宋老太爷宋老太太,心知道自己这辈子进宫无望了,万般收思收拾了去,对着叶氏行礼问安,没一会儿余容泽芝也来了,只宋荫堂来的最迟:“我去接母亲,不意竟走茬了。”
叶氏笑一笑,门堂一开,排成两列进去,老太太一口香茗含在嘴里,慢慢咽了,才抬眼去看这一地穿了孝的,眼儿从叶氏身上滑过去,又落到宋荫堂的身上,对孙子点点头,家里原是想等宋望海回来就把宋荫堂过继到儿子名下的。
到时候宋敬堂也已经有了功名,两房摆平,纵有些闲话,那边两个塞满了口,这头甘氏只有高兴的,便是宋望海不肯,甘氏也得想法子叫他点头,只要把宋荫堂出继,那头的东西就名正言顺全是宋敬堂的,还有什么不肯,却没想这事提都没来得及提,宋望海偏偏这时节死了。
老太太一向疑心是她跟老太爷的八字太重,这才克死了儿子,不住做着善事,就是想压一压去一去煞气,没成想宋望海还是死了,他人没了,家里的桩桩难事,竟都有了解。老太太这些日子,多念一卷经,一半是替着宋望海,一半是替自家。
眼儿扫到宋之湄身上,虽叫耽误了,总比进宫要强,余容已经有了亲事,守孝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沈家得了信还送上了丧仪。
泽芝过得三年年纪正好,只有一个宋之湄,缓上三年,说不准太子就转了性子,想着太子又摇一摇头,与其这么折腾,不如好好生个嫡子出来,往圣人膝上一送,皇后本就已经偏着太子,眼帘前的孙子,哪有不宠爱的道理。
老太太敛一敛心神,对着甘氏自然要劝慰一番的,冲她点点头:“敬堂在乡里很是办了些事,族长送了信来,说他与人有活命的恩德,乡里表彰一回,再报上去,等他守孝过了,就替推举他作孝廉。”
甘氏怔得一怔,再没想到还有这么桩好事:“当真?”
宋老太太笑一笑:“自然是真的,你拿了去看,既办了好事,咱们家总有法子抬一抬他,你也别过于哀伤了。”
宋之湄接过信来,扫过一回,上头确是写着替哥哥举孝廉的,甘氏意外之喜,本来没了宋望海,儿子又得守上三年孝,虽收罗出许多田地店铺,到底不如功名牢靠。
老太太吩咐了几句,家里本已经处处吃素了,也就添了西院一个地方,既要举孝廉,宋敬堂便得留在甜水,就在乡间结庐,替宋望海守孝。
甘氏如何不肯,她不独肯,还当着老太太跪下相求:“我也愿意回乡照顾公公婆婆。”老太太松得一口气,再看宋之湄,她已经明白自己再没指望进宫了,太子怎么会肯等她三年呢,何况三年之后,她都已经十七岁了,换作哪里都是老女,连选秀都已经过了年纪。
宋之湄黯然不语,甘氏一意苦求,老太太长叹一声:“这样也好,你们回去,总能宽慰弟弟弟媳,家里的田地店铺也需打理。”
甘氏再没成想老太太愿意把田庄交给她,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余下的那点子伤心也叫磨了个干净,拉了女儿说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往后带着女儿儿子一处,一家子就再也不必分开了,迟了这么多年,总算又过上了安稳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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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借书
老宅的屋子叫水冲过泡过,门窗坏了一半,瓦片也都掀了半边,真要回去还得等屋子修葺好了才能上路,此时船只全往楚地救灾送物,也不能冒冒然让两个女眷坐船上路。
甘氏也不是不知,急急说出来就是为着对宋老太太表明心迹,她除了惦记儿子,还牵挂父母,娘家死了这许多人,父母还在已是高运,可又怎么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宋老太太说得这几句,人倒有些乏累,宋荫堂陪在她身边,细细问她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让厨房送燕窝粥来,劝她道:“祖母多尽些,我午间陪着用饭。”
有宋荫堂在,老太太便能多吃上些,她年岁越大,越是惜福,一顿只吃六分饱,人却越没越瘦越精神,宋荫堂哄了她,她不知不觉间便能把菜吃掉一小半儿。
老太太果然欢喜,宋荫堂自读了书,也没许多功夫在永善堂里呆着,既是丁忧,也不能出去戏酒交际,倒能常往她这儿来,面上带笑吩咐了璎珞一声:“去吩咐厨房,叫做个豆腐丸子来。”
只能吃素,便得吃得精细些,怕宋荫堂少年人常吃素坏了身子,老太太平日里是连蛋都不吃的,这会儿吩咐下去,便是叫厨房捡好的送上来。
璎珞报下去一串菜名,宋荫堂挨着祖母,伸手由着她摩挲,心里还想回乡去看一看,总得尽些力,在父亲坟前烧一回纸,此时不能成行的,依着祖父祖母的性子,不若说是送婶娘妹妹回乡,倒还能往乡间走上一遭。
老太太又看看余容,对叶氏道:“沈家的节礼到了,你看着回礼,他们家也是尽了心的,还写了悼词送了丧仪来,比着平素再加一分就是。”
这些事老太太久不关心,家里作主的都是叶氏,特意说一回,便是叫余容知道沈家是很看重她的,便守上三年孝,也有家里替她打点。
说着长出一口气:“你们去罢,荫堂陪着我就是。”
宋之湄听见沈家触中心事,那会儿怎么张狂的,这会儿就怎么羞愧难当,老太太虽没提起她来,她脸上却一阵红一阵白,难堪的好似叫人当众剥了皮。
那会儿是怎么笑余容的,此时就似被人扇在脸上,再等上三年她都已经十七了,便是在金陵城里也是老姑娘,再往哪儿说亲事去。
叶氏打头退出来,甘氏跟在她身后,有心跟她说上些什么,却到底张不开口,两个人这样处了十来年,再没成想,这会儿竟平和相对。
叶氏垂了眼帘,对她点一点头,两个未亡人,彼此目光一碰,叶氏动动嘴唇:“你歇上几日罢,家里已经去了信,总是一墙之隔,一并照应着。”
甘家的屋子还是宋家在出力料理,甘氏的侄子侄女儿半大,两个老的又受不住病在床上,这些事宋家不管还有谁来管,甘氏垂了颈项:“多谢你。”
叶氏不曾开口,两个一前一后走出永善堂,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宋之湄木怔怔扶着母亲回屋去,自丧信报回来,她便一直少言寡语的,心里到底替父亲伤心,中元节时还学着叠了许多元宝烧化,烧香祝祷,哭得泪湿衣襟。
她一半伤心是为着父亲,一半是为着自个儿,从此断了进宫的路,跟着甘氏回乡去,也不必在呆在金陵城里,叫那些往日里相交的小娘子耻笑。
更别说她一直通信的陈湘宁了,家里的田宅说要修上三四个月,那会儿正是陈湘宁预备大婚的时候,心里跟浸了黄连汁也似,有苦说不出,甚事都提不起精神来。
既要守才齐姑姑也先回了奉养所,甘氏包了好大一个红封,齐姑姑再说上些可惜的话,大家太太平平把事儿混了过去,甘氏已经打算起女儿的婚事来。
儿子的功名是板上钉钉的,再跑不了,女儿却不一样,拖到十七岁说亲总是艰难些,想着往后陪嫁丰厚,婆家总得看她一头。
那些个地契田契,数出来有田庄一个,铺子五间,也不知道宋望海是怎么置下这许多东西的,原来就是瞒下了女儿说亲事免选的银子,如今还都用在她身上。
甘氏没了一个丈夫,眼前竟豁然开朗,想到的都是顺心事,十全九美,差着的就是女儿还未定亲,拉了宋之湄细细喁喁的说话,人病得多时,这会儿脸上才显出活气来。
宋之湄眼见得甘氏这样,更不再提进宫的话,横竖没了指望,有路的时候拼着命也想往上走,没了路她想一回太子,垂过几回泪,便跟着甘氏捡点起东西来。
甘氏回去是想着再不回金陵来的,干脆就把这些年的东西都装上船,一道带回去,宋之湄屋里的东西都要造册,半点儿不留,一忙起来日子过得更快,也没功夫再想那些虚无飘渺的凌云志,踏实过起日子来。
宋老太爷死了儿子,太子也送了丧仪来,这事儿却没传到后院去,老太爷死了儿子伤心生病,圣人还特意问过一句,许了他长假,连宋荫堂都丁忧了,太子再有千百个想头,也没甚好说。
到底替他开过蒙的,宋老太爷谢恩的折子送上去,提前先贺他新婚,期盼他洪图社稷,国祚延绵。这便是劝着太子早日生下个皇孙来,既跟陈家拧成一股了,就别再想着旁的,正经生个皇孙,得了圣人皇后的喜爱,也不必再动旁的心思。
这折子递到太子的手上,跟北边传来的好消息正撞在一处,睿王妃有喜,过了三个月才往上报,睿王特意写了折子呈上来给圣人,说是才刚到两个月燕京就有了,这会儿直犯恶心,见天想吃酸的,絮絮叨叨写了七八张纸,都是怎么建府怎么侍候孕妇的。
圣人一面欢喜一面骂儿子,竟瞒了三个月才往上报,骂完了又笑,连着几日因大灾不曾开颜,接着信立时笑起来,往太医院里寻摸了好几个圣手,又挑了几个厨子一道闯祸去燕京,千里迢迢送了一船的腌梅子果脯去。
还有冰晶葡萄冬笋银鱼,时鲜的东西赐了半船,太子跟着送了东西去燕京,还写了一封信,说秋猎的时候没了弟弟在失色许多。
那头已经有了喜,太子这儿还未娶妻,他是知道父亲的,同母亲两个情深意笃,便也学着不碰那两个太子嫔太子婕妤,给陈家留足了脸面。
知道睿王妃有喜,心里怎么不急,好在把他弄去了藩地,若还留在京城,就在父亲母亲的眼皮子底下,不定怎么得宠,除了姐姐安康公主那一子一女,皇室已经有几年不曾添过孩儿了。
太子心里一口气不顺,越发加紧着催起东宫的工事来,又着礼部加急把大婚用的仪仗赶制出来,算一算三月里成婚,还得册立太子妃,一应事务细备下大半,恨不得吹气间就到了明岁,跟着太子妃的肚皮就鼓起来。
宋老太爷失了独子又失了嗣子,越发有由头生病,依旧闭门谢客,连那些个门生故旧也不多见,每有客来,十个里头九个不见,慢慢摘干净,孙子躲过三年,好与不好,到时候总有个定论了。
宋家因着一院子人都守孝,越发深居简出,宋荫堂连太子宾客间的聚会也不再去,干脆又读起书来,陪着老太太烧香礼佛,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安宁。
主家都安闲了,门上的下人少了赏,里头的却是一样,石桂因着爹娘无事,又把问宋勉借书的事想了起来,重新添过笔纸写字,也不拘是什么,要是书就成,叶文心留下来的那些,她都快翻烂了。
借书是一,谢礼是二,宋勉这番恩德,不知如何报偿,想一回总不能再做贴身的物件,叫人知道了总也不好,心里觉着做什么都不足表达谢意,想了几日没个主意,到院里丫头量尺寸做袄子,才想着天快冻了,旧年给做的靴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穿,想着再淘换两块皮子,替宋勉再做一双靴子。
她还没去找宋勉,宋勉就先来找她了,他骗了石桂,虽是为着她好,心里却不安稳,又记起借她书的事来,寻了一回,找出几本都不合适,拿了一本千家诗一本全唐诗,又怕写得太深她看不明白,想了一回,在竹径边等着,她总得打这儿过的,没碰见石桂,碰见了葡萄。
葡萄自打跟石桂亲近起来,倒颇知道她跟宋勉的事,又知道宋勉替她找家人,对他行礼,被宋勉托着进院来找石桂。
葡萄不意这两个这样相熟,寻了由头把石桂叫出来,拉了她道:“你怎么竟跟堂少爷相熟,原来我当你是寻上门去相求,可听他口吻也不是一回二回,你……你且得仔细着些。”
宋勉再是穷亲戚也还是姓宋的,葡萄经得钱姨娘一事,最怕的就是同少爷攀扯上什么,那可是要命的事。
石桂“扑哧”笑起来,揽了葡萄:“我知道你这意思,我还回家去呢,能跟少爷有什么攀扯?”一面说一面笑:“堂少爷几回帮我,我总要谢他,他身边只有小厮没有丫头,缺什么少什么自家置办不齐,我这才帮把手,姐姐不必忧心我。”
葡萄知道石桂这个主意一直没变,再叮嘱两句,告诉她宋勉在木樨香径等她,这会儿桂花早就落了地,枝头还余下零星几簇,香味却一丝丝钻进鼻子里,石桂还往他读书的地方去找,就见宋勉来回踱步,皱了眉头不知念叨什么。
一转身见石桂来了,冲她点点头,把卷的书册递给她:“我也不知你看些什么,随意翻了几册出来,你看看可有合用的。”
一席说得客气,眼见着石桂拿过去翻上两页,看她谢过拢在袖子里头,还怕她看不明白,石桂笑上一回:“多谢堂少爷,不知道堂少爷的脚比旧年可大些了?”
宋勉闻言脸皮涨得通红,接连退了两步,把脚缩在长衫底下,石桂眨眨眼儿,眼睁睁看着宋勉落荒而逃,走出去七八步,又转身回来:“你看完了再来找我就是。”
说着穿过门廊,脚步还踉跄一下,急急回去至乐斋,石桂还不及开口,人就已经不见了,她呆在原地哭笑不得,底头看看自家手上的书,脚寸不好拿捏,做一付手套许还行,心里吃不准宋勉是不是害羞,半晌笑出一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宋勉是一只红透了的包子
红透了就寿桃了?
咦……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10章 新年
宋勉转身就不见了踪影,石桂连他的脚寸也没问出来,自然做不成靴子,便想着给他做一付手套,他的善心之举,对石桂是天大的恩德,知道秋娘喜子无事,她在这里才有指望。
远的瞧不见了,这才拢了书卷回去,淡竹正坐在屋外头串珠儿,看见石桂袖子里头鼓鼓囊囊的,还当是藏了吃食回来,扔下珠子回屋翻她的袖子,落出来两本书,眨了眼儿:“这是打哪儿来的?”
石桂善积蓄,淡竹月月光,到月底不凑手了,还得问她借,可石桂再有银子,买两本也不能够,何况她还把身边的现钱全给了宋勉带回乡。
“堂少爷借给我的,你可不许往外说去。”这事儿本也瞒不住,不如大方告诉她,淡竹大事上头明白,点了头,伸手把那书页翻一回:“堂少爷人真好。”
石桂放下书册,全唐诗百来卷,叶文心挑里头自家喜欢的送了她几卷,宋勉给她的是乐府里头的一册,她已经有了,却不能拂了宋勉的好意,开了箱子翻起皮料子来,夏日里皮子贱,她那会儿就打算着冬天做付手套,收罗了两付皮子,捡出来正合用。
淡竹看见皮子就懊恼起来:“早知道你买我也该跟着的,这会儿可没这样贱的价钱了。”石桂抿了嘴儿一笑:“我叫你买的时候,你手上可没余钱,恨不得全用在花粉上。”
淡竹吐吐舌头,挨着石桂坐下,看她在皮子上比着手寸,“咦”一声:“怎么做得这样大。”这时节手套不是个稀罕货,分指连指的都有,石桂张开手,度着宋勉的手该比她的大两圈,指间也更宽,拿笔画出来对照一回:“这是我给堂少爷的谢礼,我也想不到旁的能谢他了。”
小丫头子间相互办了事儿还要谢一碟果子糖,淡竹不意为意,满口应得一声,同她一道参详,外头廊下还挂着宋荫堂淘换来逗叶氏开心的鸟儿,不时啾鸣两声,院子里头两大盆株粗花多的素心金荷腊梅花儿,风一动香煞人。
满院子都是香的,叶氏许久没把帘子全卷起来,大开着玻璃南窗,挨在罗汉床上晒太阳,日头照着细灰浮动,窗框廊沿都镀了一层金光,淡竹都觉着安闲,舒舒服服叹出一口来,哪里是才有了丧事的模样。
霜降过后一天比一天冷,到了冬至节,金陵城里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冬至要大祭,新丧头一年,按礼自然要大办,早早理出祭器办祭礼,从半夜里供祖宗到天明时烧纸钱,累得一院子第二日都歇了晌。
上头主家累,底下的的丫头婆子们早早就分起食来,厨房里蒸了赤豆糯米饭,桂花素酒一人分得一小壶,还有裹的素馅菜团子,夹道里下人房还飘出肉香来。
石桂便回去郑家吃了一顿肉,家家户户都煮了肉,郑家早就搭起天棚,半点味儿都没散出去,葡萄石桂两个分吃了一碗兔肉,又都摸出孝敬钱来,郑婆子知道石桂家里人无事,心里纳罕她竟有法子打听得着,待她却越发殷勤,遭了灾的人家,还怎么来赎她。
院里头守孝,多的是丫头婆子出来偷嘴,郑婆子端了肉菜递到两个女儿眼前笑得眯着眼儿:“你们在里头饿了馋了就出来,我这儿旁的没有,肉总管够的。”
没肉总还有油糖,郑婆子炸了些个红糖黑芝麻的糍团,给石桂满满塞了一盒子,送她们到门边儿,葡萄那一盒还更多些,郑婆子还搓了手吩咐葡萄:“等厨房里送点心的时候,你捡两块混在一处给大少爷送上去。”
钱姨娘跟前养了个小少爷,才刚满周岁,宋望海就死了,这个孩子八亲靠不着,东西两边都跟他不亲,跟了钱姨娘还有什么前程,郑婆子也知道上头走不通,宋荫堂小厨房恨不得上九道锁,她这条路走不通,就想着走葡萄这条路,先吃着好,再说旁的。
葡萄笑盈盈应一声,又道:“大少爷的点心哪一件不精细着做,干娘这个炸糕也做得太大了些。”郑婆子说了一轮好话,葡萄这才应下,面上作为难状:“要是叫上头几个姐姐说嘴,我可不依的。”
葡萄不蠢,知道郑婆子这是想从她这儿落手,出门便皱了眉头:“钱姨娘那儿份例不少活计轻闲,干娘还打这些主意作甚。”
“人总一山望着一山高的,干娘自家日子得过了,还得想着女儿女婿呢。”不必石桂说,葡萄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办,宋荫堂院里看得跟个铁桶似的,老太太太太都给了丫头,她若真办了这事儿,还不叫上头那些扒去一层皮。
葡萄干脆把那一匣子炸糕全给了石桂,石桂满院子分了,繁杏最爱吃糯米炸的甜食,一咬一嘴是芝麻,手里捏着半个去逗狸奴,有她在,小丫头们才敢闹,笑声一直传到廊外头,还是春燕进来了,伸手点点她们:“你们也太过了些,到底有孝在呢。”
连她都不板正个脸,底下的只咬着唇儿笑一回,收敛着不闹起来便罢,拱了火盆子砸核桃,把整个的核桃仁浇上糖汁吃。
冬至腊八一过,门上就贴起了福字,圣人赐下福字来,宋老太爷年年都亲手贴在书斋上,今岁还赐了个春盘,太子那头减了等,小太监这回再来也不说芍药牡丹的话了,捏了红封笑一声:“太子记着老大人呢,老大人养好身子是正经。”
宋荫堂客客气气送他到门边,又再添了一个,说不忘太子的恩德,跟着关上门,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虽有孝在身,宋家这个年却过得倒比往年要和乐,一桌子人围着吃了饭,宋老太太还打发人给老宅送了年货去,叶氏把那单子给甘氏看一回,里头连甘家的也一道备齐了。
石桂送了单子去,对着单子一长串的报给甘氏听,甘氏头上插着一朵银子打的薄叶花,腕上一串佛珠,珠子磨得发亮,一天也不知道念上多少回经,送给娘家的东西到底关切,仔仔细细听了,又把给儿子的冬衣捎上,对银凤点点头,银凤取了个如意银锞子赏给石桂。
“告诉你们太太,我多谢她了。”也不知道是念经念得多了,还是把事情看得淡了,甘氏脸上平和的神气越来越多,少有抬收动目的,更不必说动肝火了,石桂接过赏抱着冬衣退出去,过院门的时候在院子里头碰上了宋之湄。
她披了件大毛衣裳,里头一应是素色,头发别着两朵银花,瘦得面庞尖尖,弱不胜衣,眼睛望着雾蒙蒙的天,许久也不说一句话。
玲珑秋月替她打了伞,挡一挡飘散的细雪,石桂心里称奇,临到了门边还又回头看上一眼,不独甘氏,连宋之湄脸上的神情也不再相同了。
今年宋家不能放烟火点爆竹,外头却“噼噼啪啪”响个不住,烟火就在头上炸开来,映得满院子都是红紫色,守夜点灯不能摸牌,取了个色子赌点数,炉子上煮了红枣莲子茡荠菱角,取个洪福齐天的意头,一人吃一碗,满嘴甜蜜蜜的守了岁。
今岁叶氏给的赏最厚,人人手里都有钱,可惜不能裁衣穿,全换了甜点心,前头主家吃年饭,底下小丫头也买了花灯,石桂跟淡竹石菊两个在门边摊上看一回,挑了个莲花灯回来挂。
等院里筛过细粉裹圆子,年节也就过完了,十五家家挂灯笼,宋家虽有孝,也还有老太太老太爷在,院子里头也挂上些,取个喜庆的意头。
十五夜里的团圆饭,宋勉也跟着一道,石桂一付手套做得了许久,就是觑不着空给他送去,宋勉还怕石桂询问,想着那两本诗总能看上一年半载的,哪知道回去的路上被石桂堵住了。
宋勉于心有愧,垂了头不敢看她,石桂却没这许多顾忌,把皮手套塞到宋勉手里:“早就想找堂少爷了,只不得空,堂少爷看看合适不合适。”
宋勉干巴巴笑一声,心头却松一口气,面皮一红,捏着软绵绵的皮子,磕磕巴巴的道谢,不时拿眼角的余光去看石桂,夹道两边都积着落雪,院里除了叶氏的院子还是白灯笼,余下的都亮着红灯,风一吹廊上的灯就晃着一圈圈红色光晕,石桂挨得他近了,都能闻见她头上的桂花香味。
细雪被雪卷着扑了满头满脸,眉毛上沾着粉白,呼出一口热气儿,鼻尖上的雪就化了,宋勉才还窘迫,怀里抱着软包也不烫手了,还没戴到手上,身上就已经暖烘烘的。
灯景下面额角碎发茸茸的,风一吹就沾上的些细雪,宋勉不知怎么想起小猫儿来,细尾巴一卷,上头也是这样细细茸茸的毛。
石桂耳朵眼里扎了一对银丁香,因着过年,除了叶氏还穿着素服,正院里的丫头都许戴花,才刚跑得急了,两边绒花歪了一朵,宋勉手指头一动,又赶紧按捺住,退后一步:“你书要是看完了,我替你换一册。”
石桂笑一笑:“那倒好,或是李太白,或是王少伯,或是高达夫的,不拘哪一个都好。”石桂自叶文心回了乡,已经许久没同人论诗文,新看的书还是新年宪书,春燕要挑日子开针做鞋,繁杏要看喜神方位,这么一本,都已经翻了大半了。
宋勉再不意她竟真能说上些,只当那两本她能看上半年,这会儿才知是小瞧了她,看她越发不同,点头应道:“我替你找找,取个几卷出来。”
全唐诗统共百来卷,少个一册两册,一时也查点不出来,石桂还回来,他再还回去,便是看书房的小厮也不知道。
“哎。”石桂脆生生应一声,转身要走,又回转来:“还没祝堂少爷新年新岁添福添寿。”宋勉听了这一句,倒慌张起来,赶紧摸了个老太太赏的如意锞子,想塞到石桂身上,却被她推了回去,指尖上生了薄茧子,是拿笔拿出来的。
宋勉手指头一蜷,怕碰着她,到底又有些新奇,耳根子烧得通红,心口怦怦直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夜里回去试了试手套,宽了些,长倒是正好,掌心上发烫,一直烧到心口,赶紧脱下来搓搓手,却是越搓越烫了。
这一付手套寒夜里戴正好,宋勉年年都生冻疮,还是来了宋家屋里烧炭才好上些,今岁戴了皮手套,手背上一块块的红斑都没起,暖和了一整个冬日,到开了春,柳拖金线,花染新红的时节,他才仔细把这付手套晒过擦过,收到了箱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点对不住
表哥投资被人骗,好吧这个投资就跟办家家似的,被骗也是活该脑子有坑,扛债卖房子还够,还卖了父母的房子,还不够又打起家里老人的主意,刚经历过一场电话大战……WTF
精疲力尽的怀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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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11章 闹猫
阳春三月是太子大婚的时候,秦淮两边夹岸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红霞满布绿柳成荫,莺莺娇软燕燕轻盈,百草百花正是繁盛的时节,陈湘宁接了太子妃的金册金印。
因着楚地大水,太子还上了折子要把婚礼一应用物减上几分,是圣人驳了,打内库里取出钱来修葺东宫的院子,写了佳儿佳妇四个字,刻在匾上送给太子太子妃。
宫城里大婚,宋老太爷却告病,臣子送上贺仪,宋家送的是百子千孙的一套甜白瓷烧碗碟,取个好意头,也带着期盼,若是太子能早些生下嫡子来,他也就跟着安定了。
大婚这一日,清凉馆的灯亮了一宿都没熄,宋之湄第二日却照常起来给老太太请安,对着甘氏纹丝不露,还做了一道小莲蓬汤奉上来。
老太太倒满意宋之湄这些日子的行事,若是她早些时候就明白了,也不至于如今还没个着落,甘氏说过几回要在甜水替她找人家,既不犯糊涂了,也能寻摸一回。
太子妃册立大典上见着陈湘宁的都说陈家教养出来一个好女儿,那通身的气象,便该是母仪天下的,陈家的女儿一时之间水涨船高,四房的媳妇本就是皇后的族妹,她的女儿越发炙手可热起来。
老太太心知叶家那门亲是万万不了的,心里盘过一回,若不是陈家出位太子妃,倒也能结一结亲,只不敢把这心思露出来,怕孙子犯了儿子的犟脾气,只等着三年里对叶文心的情宜淡了,再作旁的打算。
总不比他爹娘,是打小一道长起来的情份,老太太心里叹息一回,吩咐叶氏清明好好祭一回,又特意让静中观办了场法事。
宋望海的丧事到第二年的清明再祭一回,就算是囫囵办完了,几个孩子都去了重孝,不出门的时节换上素服,青紫蓝绿的穿起来,比满眼白看着要有生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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