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荫堂只当闲谈:“你在这儿可住得习惯?屋子是浅了些,只这儿离田庄远些,没那许多人能嚼舌头,若是住不习惯,我再看看哪儿还有合适的。”
叶文心摇摇头,咽了口豆腐:“再没有不好的,不必麻烦了。”
“再不能提麻烦这两个字,照顾你是应当的,不为着母亲,难道凭我就不能照看你了?”宋荫堂搁下筷子:“若是丫头有欺负你的,你也只管告诉我,我替你打发了她。”
叶文心一抬眼儿便看见宋荫堂的目光落在绣箩上,知道他说这话是为甚,干脆道:“我是求着她学的,不独学了铺床叠被,我还想学洗衣做饭,等学了洗衣做饭,我还要学怎么种菜浇园,难道一辈子就靠着姑姑,不能自己活了?”
宋荫堂一时怔住,反答不上来,叶文心替他挟了一筷子菜:“表哥不必忧心我,若是实办不出来,这儿呆着也很安稳。”
宋荫堂反吃不下了,他在叶氏跟前反复答应了会照顾叶文心,叶文心却根本没想着要靠他,想跟她说护得住,又没这个能为开口,太子病重,太子妃肚里这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朝上一日不安宁,老太爷又被圣人压着不能致仕,倒让他生出些退意来。
宋荫堂原来便不爱这些,他既好老庄,爱的便是逍遥,科举是为着老太爷这些年的心血,当官又是为着叶氏体面,要替她挣一个诰命,想了一圈竟没替自己活过。
两个谈诗谈文谈琴谈棋,还从没说起过这些话,叶文心比原来还更纤弱些,生了病又关了一年多,身子还没养回来,可精神却大不相同,头一回来的时候她譬如秋风落叶,缩在枝头瑟瑟发抖,这回看她脸盘还是尖的,两颊却有了红晕。
宋荫堂缓缓吁出一口气来,执起酒壶给叶文心添了满杯:“为了这一句,当浮一大白。”先干为敬,一杯喝完了又倒一杯,甜水入喉却有几分辣意。
叶文心以袖掩杯,一口饮尽了搁下杯子道:“原来我说表哥不再想着老庄就是对姑姑尽孝,如今才知道是自己错了,姑姑心里,只要表哥高兴了,她自然也就高兴了。”
宋荫堂良久不语,冲她微微一笑,可他实不知道叶氏到底高兴不高兴,科举榜上有名她也没多笑一笑,后来当了官,也没见她多笑一笑,母亲太吝啬了,叫他根本就摸不清楚她是喜还是忧。
两人一时无话,宋荫堂草草用了饭,心里还想着叶文心那一句为着自己活,知道她是尽过事,这才说这样的话,同告辞的时候在门边叫住了石桂,给了石桂一个荷包袋,里头俱是他带出来的碎银子:“我还会让高甲再送些来,别让她受委屈了。”
叶文心不是没钱,叶氏给的,宋家给的,可她要的是自己能赚钱,石桂收了荷包谢过宋荫堂,一路把他送到门边去,咬咬唇问道:“有句倒想替姑娘问一回,她自家不好开口,总不能没个身份就这么住着。”
不论她嫁或不嫁,没有身份都没法子出门去,难道就在这小院里头住一辈子不成?要往穗州去,就得有路引名牒,可不是走到码头就能上船,到了城门就能远行的。
宋勉皱一皱眉:“家里正在办,你让她安安心,年里总能办出来的。”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没底,家里想先替他定下亲事来。
上回偷偷过来被宋老太太知道了,叫他过去问了几回,告诉他纵是叶文心脱了籍,也再不能娶她进门,不求着他找个高门大户的人家,怎么也得身家清白。
这是家里的意思,宋荫堂却不想草草定下亲事,要过一辈子,总不能像父亲母亲一样,两个这辈子只怕加起来都没说过多少句话。
想着就叹息一回,也不知道要怎么打消祖母的念头才好,他转身出去,眉间紧锁,坐到车上把叶文心打的结子拿出来,拿在手里看一回,对这个表妹喜欢是喜欢,要说生死相许,那再没有,情浅缘浅,远没到那份上,可除了她,也再没有心里喜欢的姑娘的了。
石桂送走了宋荫堂,再回屋的时候叶文心已经替她盛了饭,指一指桌上的菜:“这一边是没动过的。”分着边吃,就是为着给石桂留菜,怕她吃不饱。
石桂咬着筷子笑,拿豆腐皮蛋拌饭吃,扒拉了一大碗,这才道:“山那头来了军户,刘妈妈说那头许多活计都要人做,我打听了一回,却没咱们能干的。”
大营里头也有伙夫,做饭用不上,一营里百来人,种了三顷田,收出来的东西自给自足,余下的还能卖钱,再没这样无本的买卖。
手上宽裕了,洗衣补衣做冬衣冬鞋的活计便肯花几钱让人代劳,做得了再送进去,按件计价,眼看着就要换夹衫,再过些日子就得换冬衣,农忙之后有的是功夫,一庄头的妇人都有个赚钱的新门路了。
石桂说的不能做,是叶文心不便做,她却没什么顾忌,哪知道叶文心咬咬唇:“你能干的我就能干,就是做衣裳罢了,有什么难的。”
石桂把她看的脸上发红,叶文心抿抿唇儿,扭过身去不理会她,结子帕子都做了,还差鞋子衣裳不成,伸手看看自己的指尖,青葱也似的一双手,指尖都磨出茧子了,可她却笑,想起颜大家写过的,指尖成新茧,田头绽新芽。
叶文心倚着门看石桂菱角在门前种了茬菜瓜,这个夏日里最解渴,味淡水足,晒干了还能当拌菜,种下去没一会儿就生枝冒叶出芽开花,结的瓜一波接一波,到了晚间摘两个来,对着月亮啃瓜也能作一首瓜田赋。
“再有两日就能摘了,咱们种得晚了,别人家的都收了,明岁该早些种才是。”可没等到瓜全熟,一夜之间全没了,光杆光叶,全被人撸个干净,菱角拿着箩儿要哭,刘婆子挨家去找,哪一户都没说透,一茬地十来个瓜,又不能真个闹翻了去,气的直拍大腿,便是村里头的孩子偷瓜吃,也没有把杆子都拔走的。
石桂看菱角看着遭殃的瓜田叹气,就看见小道那头有个人一只手拎了篓一只手牵了个孩子,一路往宋家来,叶文心赶紧避到门内去,那人直直走到瓜田前,问那孩子道:“瓜可是在这儿拿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
有点晚的二更
我的老毛病就是写着写着心软了
不过我打算这次不要软太久
按着大纲来吧
怀总最喜欢的男性角色是大白啊
好少人猜出来,伤心~~~~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34章 相逢
问话的是个年青男子,生得又高又壮,边上领着的孩子却又细又瘦,两人身上都穿着兵丁服色,一个衣裳显得短了些,绑腿儿只能缠一半,一个衣裳太长,鞋子踢踢踏踏拖着地,脸蛋脏乎乎的,犟着头不肯认,连看都不看地头一眼。
年青男子看他一眼,知道这就是认帐了,冲着刘婆子笑一声,指指瓜田:“对不住,瓜钱多少我赔给妈妈罢。”
两个都背光站着,看不出面目,刘婆子鼻子里头哼哼出一声来:“还有带着儿子当兵的。”她声儿轻轻的,不敢同这军士相争,总归人家要赔钱了,却不防那人耳朵很灵,一字不差全听了去,笑一声:“这不是我儿子,我可没成亲呢。”
两个人绕过来,瓜藤瓜苗全在篓里,刘婆子看着就抽气,里头还有些瓜没长成,白糟蹋了东西,两个人都蹲着,孩子就挨在男子身边,看他把瓜一个个拿出来点过,按着一个五文的价给刘婆子钱。
这瓜卖得贱,哪家地头上都会种一茬,好生好长,不必侍弄自己就长起来了,一个五文还卖得贵了些,刘婆子喜的合不拢嘴儿,连声问着:“可还要不要了?若是还要,我送过山去。”
一篓儿二十个瓜,竟卖了一百文钱,刘婆子大方一回,那小的没长成的就不算,还让菱角进屋去,拿了水瓯儿出来给这两个倒碗水喝。
三两句话就熟识起来,知道要在这儿呆几年,刘婆子拿眼儿打量他,嘴边的笑意就越发掩不住了,倒问他有没有说亲,又想着自家这头可还有没说亲的闺女。
菱角往厨房去提水,在门边碰上石桂,她先一步已经去拿,看他们翻了山过来就为着几个瓜,又看那孩子瘦巴巴的,看着不过六七岁,缩手缩脚的跟在后头,低头只盯着脚面,看着很有几分可怜,便给他倒一碗水喝。
石桂提了水壶出来,那孩子还垂了头,眼睛盯着瓜,都已经给了钱,却还不敢伸手去拿,石桂弯腰拿一个递给他,他背了手退后两步不肯接,眼睛却时不时瞥上一眼水瓜,咽了一口唾沫。
那男子轻笑一声,推他一把:“吃罢。”
孩子这才接过去,小兽扑食似的咬起来,那瓜还没洗过,他也不在意,把泥巴往身上蹭一蹭,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两口下去半个瓜就没了,吃得襟上都是汁水。
男子“哎哎”两声:“你这个吃法,我可不给你洗衣服。”皱了眉头看着他,那小孩儿一句话都不曾说,这会儿却从半个瓜里抬起脸来,冲他笑了一回。
石桂一怔,总觉得这个孩子熟悉得很,伸手想要碰碰他,他已经看了过来,身子一闪缩到男人身后去了,只听见“咔呲咔呲”的吃瓜声,就是不肯探出头来。
男人伸手揉揉他的头,对着石桂赔不是,才刚不曾看见,这会儿一抬眼,眼睛便落在石桂身上,盯着她看个不住,石桂有些恼意,却发作不得,眉头一蹙瞪他一眼,那人眼睛一亮,竟笑起来,咧了嘴儿盯住她:“石桂。”
石桂还不曾说话,刘婆子已经啧起舌头来,拿眼儿不住打量她,菱角翻翻眼儿,一把拉了刘婆子:“娘你灶上还蒸着饭呢。”
刘婆子被她拉的一个踉跄,拍了她一下:“你这个丫头作甚。”话还不曾说完就被菱角推进门去,把门打开着,不叫刘婆子在后头碎嘴偷听。
母女两个在屋里吱吱喳喳的吵嘴,石桂却冲着男人笑起来:“怎么是你!你甚时候回来的?真个当了军户?”
明月已经大不一样了,他走的时候就比石桂高了些,这会儿石桂更得抬头看他,原来的还有些稚气模样,如今骨架子都长开了,生得有棱有角,再不是原来那个赖皮小子。
石桂许久没有这样开怀过,想伸手拉拉他的,又不好意思伸手,只看着他笑个不住,又有一肚皮的话要问,问他在燕京如何,怎么会回金陵来的,如今过得怎么样,话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你等着,我进去拿吃的给你。”
“我早就不叫明月啦。”他跟在后头急急一声,眼看着石桂转身进去,冲那个孩子伸伸手:“过来。”那孩子赶紧张开手,知道这是他高兴了,果然把他拎起来揉头揉脸,嘿嘿笑了起来。
他还想着等安定下来就去宋家找她的,没成想竟能在这地方碰见,心里想一回孙师兄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把那孩子抱着满怀,也不管他脏不脏,两个就挨墙根坐着,大的支着腿,小的有样学样,也跟着支起腿。
石桂却开了门引他们进去:“我问我主家了,这儿寻常没人来,你们进来往屋里吃去罢。”引得他们往屋子里去,快手快脚炒了菜出来,刘婆子围着她打听,石桂只是笑:“这是我家乡人,早些年遭了灾,我出来当丫头,他作道士,没成想在这儿竟又遇上了。”
刘婆子咂咂嘴儿,眼见得明月生得俊,竟拿了一段腊肉出来:“这是过年的时候腌的,拿这个炒菜吃罢。”
石桂接过来笑一回,自家摸出钱来,不给刘婆子给了菱角:“烦你去庄头上问问,收只鸡来,请人替我杀了拔放血。”
菱角飞似的跑出了门,刘婆子还来不及吩咐她,人影儿都没了,她再看看石桂,倒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有钱的,不姑娘半个家,少爷还塞钱呢,平日里省得这样儿,竟是装穷。
有鸡有鱼再炒上两个素,端上桌去也很像样了,整只鸡炖得酥烂,里头还下了面条,东西一端出来,香得整个屋子都能闻得见,那孩子还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亮,眼巴巴看着盆儿,石桂给了他一整只鸡腿。
跟着是明月的,问他道:“这个……是谁?”总归不是兄弟,明月的娘再嫁便不知道音讯,又不可能是他的儿子,军卫所里难不成还收这么小的兵。
两个人把一锅面分了,一人分了半只鸡,那孩子就拿在手里头啃,啃得一手是油花,明月人长大了吃相没改,笑起来也还是那个模样,冲着石桂挤挤眼儿:“总归不是我儿子。”
楚地大水,流民许多灾民许多被拐出来卖的也有许多,这个孩子就是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别人倒还能说上几句家乡在何处,偏他说不出来,翻来翻去只有一句话,他是出来找爹的。
问他家里还有谁,半日才答还有娘在,听的人便一声叹,这一船都是孩子,还往哪里找他娘去,他的口音明月一听就说是自个儿的同乡,还被人笑了一回。
明月在金陵就是一口金陵本地话,到了燕京没多少日子,又说起燕京话来,学了半年多,跟当地人再没甚个分别,这会儿说有家乡口音都笑起来。
石桂心头一跳,拿眼去看这个孩子,她走的时候喜子三岁多快四岁,隔了这些年快要十岁了,怎么也不该这么瘦小,却还是吸一口气问明月道:“那他,叫什么名字?”
哪个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那一船孩子都由着官府接收了,只有他,嘴巴死紧,撬不出一句话来,明月可怜他,想着自家也是出来找爹的,他还遭了灾,他娘原来就算待他好,也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给他吃喝,跟他说话,他就跟条尾巴似的怎么也甩不掉了。
等送到官府去的时候,他抱着明月的腿怎么也不肯走,不哭不说话,可就是死活不撒手,吴千户见了便道:“罢了,让他跟着,总是你家乡人,说不准还能替他找一找爹娘。”
各州府失落的小儿这许多,哪还能找得到,都是送到济民所去,有记得家乡的长大了自己去找,记不得的这辈子也就回不去了。
反正也少他这一口吃的,他跟着明月,营里的人都叫他小尾巴,又说是明月的儿子,他们操练,他也跟着一道练,晒了一身黑皮,丁点儿大的也能站一早上,吴千户给他起了名字,明月那会他随口起了个,就叫千里,轮到这个小尾巴,还是随口起一个,叫他水生,反正是从船上救出来的。
明月放下面碗,一口面条吸溜进去,喉咙跟开了个洞似的,嚼也不嚼咽了下去,问道:“怎么?他是你弟弟?”
石桂不能确定,隔了五年快六年了,她脑子里的秋娘石头喜子,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喜子才丁点儿大,因着蝗灾没吃喝,瘦的跟豆芽菜一样,从小就乖巧的很,知道石桂带他不容易,从不哭闹的,细细软软的叫姐姐,那阵悲意她原来就是强忍住的,这会儿哪里还忍得住,眼圈一红竟淌下泪来。
看她哭了,那孩子越发不敢过来,明月摸了半天身上没有干净的绢子能给她擦一擦,想去拍的她的肩吧,原来也还罢了,这会儿怎么也不敢上手,挠挠头,坐下来一拍腿儿:“过来,我给你擦脸。”
水生乖乖趿着鞋子过来了,湿帕子一上脸,擦了脸擦了脖子,兰溪村的人都生得白,水生晒成了个黑皮,石桂伸手要抓他的手,他往明月怀里一缩,瞪了眼儿不识得她。
明月无法,原来谁也没仔细问过他,这会儿只得好声好气的问:“你娘叫什么?你可有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被你们识破了
心情不美丽
吴千户并没有什么文艺细胞,所以就是这么个名字啦,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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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姐姐
明月一问,石桂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不错眼的盯着水生,洗干净后这个孩子也生得眉清目秀,只脸上身上黑的跟炭一样,人又瘦又小,石桂努力从他身上找出一点喜子的影子来,伸手想要摸摸她,那孩子却忽然生气,眼睛恶狠狠的瞪住石桂。
明月一巴掌拍了他的头,很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一面揉了他的脑袋一面跟石桂解释道:“营里人把他惯坏了。”摸摸脑袋又捏捏他的耳朵,水生半点也不躲,由着他捏了,还低头去啃鸡架子。
水生不似明月,明月打小就在道观里讨生活,嘴甜脚勤快,师傅师兄才能多看你一眼。水生跟着他的时候大概看着只有丁点大,问他又说不明白,拐出来都不知道多少日子,船上有的是灾民有的是良民,分饼子吃的时候,他先不敢争,分到手里啃得满嘴都是饼屑,一看就知道是逃灾出来的。
营里都是汉子,哪个也不会同个小鬼争食,他却依旧还是顿顿吃不饱的模样,明月把自家那份给了他,旁的时候他这样也还罢了,对着石桂,明月便拍他一下:“给你吃鸡,你还瞪人?”
水生立时软下去,也不梗着脖子了,手上还抓着鸡,把头摇的跟博浪鼓似的,一字一顿时:“没有姐姐!”
他都说了没姐姐,石桂本也觉着他像喜子的地方并不多,看他一回,眼睛里含了泪,转过脸去,这一个是运道好的,也不知道秋娘喜子往哪儿去了。
明月急得直挠脸,长了个子性子却没变,搓了手又想安慰她,又说不出口,走的地方多了,看的多听的多,有些事不必问明白就知道如何,楚地大水,连燕京都听说了,睿王还调了粮草送过去接济,也依旧还是有许多买卖人口的。
楚地多美人,燕京城的胡同里那一阵儿便说有楚地来的新鲜货,这些个兵丁一旬也有两天假,明月跟着的几位哥哥,就少有没往里头踏足的,他到了半生不熟的年纪,打量他的人也多起来,原来跟着去行院都是吃些细点心在外头等着,年纪大了反不敢进门。
石桂提着的心没落地,又跟着揪起来,轻轻叹息一声,强笑道:“你们吃罢,还要不要添点面。”拐卖出来的那许多,怎么会这样巧就是她弟弟,出去打了一盆水来,好给他们洗脸擦手用。
小孩儿才刚瞪了她,可她也不恼,给他添面还给他擦手擦脸,他自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垂了头鼓着嘴儿不言语,明月好容易又见着石桂,还想着要好好说说话的,叫水生一茬,实在张不开嘴了。
两个都有许多话不曾说,一时半刻也说不完,明月拖着小尾巴,也没法子絮叨那些,觉着有些丢份,这孩子就认他一个,丢又丢不开,石桂绞了帕子递过来,他伸手接了胡乱抹一把脸:“这几日不得闲,得亏着不必进城去找你了,等忙过这一段儿,我再来找你。”
石桂耳朵听着他的,眼睛却还盯着水生,自家也知道魔症了,他都说了家里没姐姐,真个是喜子怎么会不记得自己有个姐姐呢,秋娘日日念叨,喜子便不记得有她了,也知道家里是有姐姐的。
明月摸摸鼻子,心里骂一句臭小子,又有些疑心石桂是不是不好意思看他,顶着他那么一张脸,走街上哪个不多看一眼,偏偏石桂没拿他当一回事,咳嗽一声清清喉咙:“下回我来给你带桂花鸭吃。”
知道离得这样近,告辞起来也痛快,以他的脚程,一时三刻就到了,住得这样近,甚事都不急在一时了,领着水生就要走,刘婆子立在外头眉花眼笑的,还想问问这后生订没订亲,又看看石桂,没张开嘴,一路送出去。
哪知道明月人都走到门边了,回身问了刘婆子:“借问大娘一声,你们这儿可造不造酱腌不腌菜?霜降之后腌菜吃口最好。”
刘婆子大喜过望,她打了半天主意,最要紧的还是生意,兵营里头人多,要的菜也多,若是只往她家里要菜,几个酱缸都不够的,那还不赚大发了,搓了手连声道:“有有,怎么没有,你要吃甚?酱瓜茄子笋脯萝卜胡瓜,要丁要片要什么都有的。”
明月笑一声:“那敢情好,等那头收拾好了总要收罗,吃了妈妈一条腊肉,可不饶你的生意。”才刚还喊大娘,几句话就成了妈妈,石桂看着他便想笑,明月却冲她挤挤眼睛。
他还不知道石桂是怎么从宋家到了这里的,可她既说里头有主家的,那就还是丫头,不知是不是被转卖了,又在找弟弟,必是大水的时候家里人离散了,往后他常来常往,总要寻个由头才是。
刘婆子满心的算盘,这儿哪一家不做些腌菜酱菜,要叫别个把这天上掉下来的钱撸了去,她可不得悔青肠子,赶紧问道:“不知道吃口怎么样?是要咸还是要酸?”
明月顺手指指石桂:“我们那儿人口多,要的菜也多,大娘要送腌菜来,先问问她,家乡味儿我最爱那儿,咱们几个把总里就有我同乡,他们吃着好了,自然就好。”
刘婆子听了嘴巴都合不拢,再问他有多少人,明月笑一声:“总有千把人,后头还有人要来呢。”刘婆子恨不得念一声佛,这些人光是吃上就能赚出多少钱来。
石桂立在刘婆子身后笑:“你赶紧去罢,出来久了,里头人可不念叨。”说着又去看水生,从荷包袋里掏出几个糖来,伸手就要塞给他,便不是她弟弟也是吃足了苦头,好好的孩子遭这样的罪,得亏着救出来了。
石桂要给他,他怎么也不肯接,缩了手又扒着明月去,明月把他一把提起来,掂量着还是太轻,明明顿顿塞得肚儿圆,就是怎么也不长肉。
水生不接,明月伸手接了,还半点也不客气:“有没有桂花糖吃,该是今岁新下的桂花。”石桂瞪他一眼:“下回你来,先带一罐头腌菜去,若是吃着好,再跟刘妈妈商量要多少。”
刘婆子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别个,也没功夫探听石桂的事儿,才还想着一个二个都是同乡,这丫头的同乡也忒多了些,这会儿却恨不得她再多个十个八个同乡亲邻,急巴巴的去看田里有甚能做成腌菜的,又让菱角打水,把家里两个大坛子起出来。
口里还不住殷勤:“姑娘进去歇歇,我这儿且有得忙呢。”尝味儿还得靠着她,可得把她哄好了,不然往哪儿买不是买,占着乡亲的便宜,想想都要笑出声来。
明月抱了水生回去,一路走一路笑,水生扒着他的手要吃糖,明月往他嘴里塞几个,余下的全抛嘴里了,嚼了一口糖渣子,一口就甜进心里去了,自家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高兴,一路掂着水生疯跑,水生两只手揪着他的衣领子,虽然笑着,也笑不出声来。
明月长腿迈得快,不一刻就走到山上,这条路走的人多,踩出小道来,石头都踩平了,也不难走,怪道水生细胳膊细腿的还能跑得这样远。
要不是他偷瓜,也不能遇见石桂了,搂他满面是笑的回去,进了大营人人见他咧了一张嘴,再看他抱着孩子拎着瓜,哄的一声笑出来:“你这是小媳妇回娘家了?”
明月也不恼,回到自己的兵房里,把水生往床上一抛,支着长腿往床上倒,同屋的看看他:“你这是遇着天仙洗澡了?”
明月不理会他,心里的欢喜劲儿说不出来,想到了就忍不住要笑,同屋的把拎了篓儿把瓜全分了,扔给水生两个,水生自己拿了一个,把另一个放到明月枕头边去,坐着啃了起来。
石桂回屋去,叶文心又打了两个结绳,揉了腕子看她进门便叹息,问道:“怎么了?”叶文心还有些记得石桂这个同乡,往玄妙观去的时候,道观里头烧水的小道士,这么一想恍如隔世,那一众人如今早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隔了三四年,变换竟这样大。
石桂坐在床沿,往叶文心身上一靠,她不说话,叶文心也不逼问她,手上动个不停,由着她靠着,结绳上串了粗珠儿,系紧了这才停手,伸手抚抚她的面颊:“可是你说的,叹气就叹老了,怎么自个儿倒叹起来了?”
“我还当那个是我弟弟呢。”隔得太久,喜子在她脑子里还是胖乎乎的模样,后来饿得瘦了,眼睛越发亮,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吸着手指头,石桂一想便受不住,握了叶文心的手,咬着嘴唇,眼里有了泪意。
叶文心搁了箩儿,搂了她摸摸她的头发,也不劝慰她,知道劝了也无用,只安安静静陪她坐着,久了她自己就好了。
夜里军营里燃了火吃肉,新到了地方千总赐了酒肉下来,由着他们吃一轮,后头便没这么闲,明月把酱菜的事说了,这些小事既他去跑了,正好省了伙夫再去跑腿,点头就了他,叫人送菜来。
水生跑在明月身后满场跑,看他一时跟人吃酒一时跟人吃肉,吃酒的时候就给他也喝一杯,吃起肉来撕下黄羊腿儿一条条分给他。
夜里两个人睡一张床,水生从在明月脚后跟,睁着一双大眼半天睡不着觉,脑子里全是那个人说要带着他们找爹找姐姐的话,一骨碌爬起来,往明月身边挨过去,身子缩成一团,想了半天还得告诉他,轻声道:“我有姐姐。”
对床一声呼噜,跟着屋里此起彼伏,明月早就不知发梦到哪儿去了,水生拉了被子,想哭眨眨眼儿又不哭,被子蒙过头,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想留到明天
因为明天很忙没多少时间码字
大姨妈又提前一礼拜汹涌了
想想还是先更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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