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胜男鼓着腮帮子,嘴里吃着菜,想说话却根本没法张嘴。等她把千辛万苦把饭菜咽下去之后,才道,“我才不去呢。没意思。”
蒋成武拿她没办法,又问方永林,“我听你爷爷说你升了采购科长了,干得咋样呀?”
提起这事,方永林就想吐血,谁能像他一样,刚上任没多久就能遇上鸡瘟,那些生产队因为鸡生瘟了,赔本了,就想让他们百货大楼涨价,好歹能补贴一点。
方永林自然不能同意。别说只是鸡瘟,就是前几年闹饥荒,他们百货大楼的采购价都没有涨价。
后来那些人除了订单上的鸡蛋,多一个都不卖。
还是他娘出面,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蒋成武叹息一声,“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侧头看一眼儿子,“你咋办事的呀?居然出现鸡瘟了。”
方中军碰了下他的胳膊,“你责怪孩子干啥,这是天灾,跟他有啥关系。”
钱淑兰不太懂鸡瘟,也忙着打圆场,“这鸡瘟也是因为他们平时照顾不周到才导致的。”
空气的流通,气瘟都会滋生病毒。
蒋县长非常无辜,他这人性子有些沉闷,自从把造反派打倒之后,他就一直抓生产,想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可上面的政策在上面卡着,家家只能栽一棵果树,自留地里只能种蔬菜,就是门前多栽一棵辣椒都会被那些民兵拔掉。
土地就那些,想靠种地让农民过好日子,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他每天都在发愁。
陈洁英刚才也听王丹枝说了一些,“我听亲家说,他们生产队养了六万多只鸡,就没有得鸡瘟,看来确实是那些人不会养。”
蒋县长猛地抬头,侧头看向王丹枝,又看向钱淑兰,“钱婶子,你们生产队是不是就是王家村生产队?那个工分值连续九年都得第一的生产队?”
钱淑兰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蒋胜男心直口快地给她爹介绍,“爹,钱奶奶还是养鸡厂厂长呢。”
蒋县长饭也不吃了,立刻把手里的筷子一丢,走到钱淑兰旁边,朝王丹枝笑着道,“我能跟你换下位置吗?”
蒋成武抚了抚额,无奈地瞪了儿子一眼,“正吃饭呢,你谈公事,待会儿再谈不行吗?”
王丹枝已经站起来,此时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钱淑兰忙安抚他,“老爷子,我们边吃边谈也是行的。真没想到我们刘关县来了这么好的领导,真是刘关县之福啊。”
蒋成武见她都说话了,也就没说什么了。
陈洁英招呼王丹枝到她身边坐,“胜男爸是个听风就是雨的性子。正好他走了,省得我还要看他那张黑脸,咱俩凑在一起多聊聊,我还想听你讲养鸡的事呢。”
王丹枝笑着应了声,“好”
这边,蒋县长跟钱淑兰请教关于养鸡的事情。
钱淑兰琢磨,他应该是想全县推广的,倒不是不行,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们生产队孵小鸡是有秘诀的,不外传。如果不想生鸡瘟,可以从我们生产队买小鸡仔回去养,我们生产队还可以教大家怎么养蚯蚓。”
蒋县长眼睛一亮,拍掌大乐,“可以?”
“可以!”
蒋胜男笑着问,“婶子,你就不担心全县长都养鸡了,你们生产队的鸡蛋卖不出去啊?”
蒋县长一愣,夏天的鸡蛋根本不好储存,很容易坏掉的。
所以如果真得卖不出去?
钱淑兰摆摆手,“我们的养鸡厂的鸡蛋连省城都供应呢,根本不用担心。”说完她侧头看向蒋县长,“反正生产队养的鸡总要往百货大楼供,我们是有合约的,他们不可能不收。”
蒋县长细细一琢磨,“可以让他们都跟百货大楼签订单,这样也能让大家宽心。”
于是蒋县长又叮嘱钱淑兰,让今年开春多多孵小鸡。钱淑兰倒是一口答应下来。
左右他们生产队有的是人,再过几个月,知青就下乡了。有人就能创造价值。
从方家出来,小毛驴直接回了钢铁厂家属区。
钱淑兰骑着自行车带着王丹枝往生产队走。
“娘,我们不去看下小五吗?”
钱淑兰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这冬天雪地的,还是早点回去开会商定开春孵小鸡的事情。”
等化了雪,他们生产队就要忙活起来了。
地里,藤筐,养猪厂,养鸡厂都有事情要做。
时间眨眼即过,很快就到了三月,河里的水全都化了冰,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王家村忙得热火朝天。
只要是十三以上的小青年都可以到养鸡厂里学着孵小鸡。
得亏钱淑兰没有把公鸡全都卖了,要不然这会子连种蛋都不够了。
之前的壮劳力已经抽了一半出来,剩下一半就得下地。
所以这次招的人都从小青年里抽。
一来他们干活不是很麻利,二来也是锻炼他们。
这次报名有三百个人,要从中抽两百个。
跟以前一样,都是从孵小鸡开始考验。
孵小鸡的方法都有老人指导。
每个小青年都抱着母鸡和二十个蛋往家走。
李春花今天也带着柱子过来了。他这年纪下地干活只能挣八个工分。
哪有养鸡来得好,最差也能有十二个工分。
县城里,姜玉瑛骑着自行车往家走。小蝶去外地采购了,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回去。
她骑着自行车没走两步,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侧头找了一会儿,立刻顿住,在靠右边的巷子里,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一身黑,戴着绿色的帽子,冲她招手。
姜玉瑛心下忐忑,望着他熟悉的笑容,她好半天没回过神,“他怎么来了?”
她四下瞅了瞅,发现没人,立刻推着自行车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姜玉瑛看着已经消失好几年的郭正良问。
郭正良咧着嘴,露出一双整齐洁白的牙齿,“我听说大陆乱得很,想过来接你。”
“接我?”姜玉瑛诧异地挑了挑眉,而后摇头拒绝,“不用,我现在很好。”
郭正良直直地看着她,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真的很好吗?我看你现在老得厉害。你以前喜欢穿着布拉吉,喜欢扎红头绳。喜欢围丝巾。可你现在浑身上下还有点颜色没?”
姜玉瑛下意识打量自己。她今天穿了一件绿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黑色的鞋子,头发也是黑头绳扎起来的。她拢了下自己的头发,一脸地无所谓,“我已经不年轻了啊,我已经三十多岁了,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爱美了。”
爱美之人人皆有之,他娘一大把年纪还学着那些年青人烫头发,穿花衣服。郭正良自然不信她的说辞,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玉瑛,你跟我走吧,香港比这里好多了。在那边,你想穿什么样的衣服就穿什么样的衣服,根本没人管。”
姜玉瑛摇头,穿什么样的衣服,她根本不在乎,只要她觉得幸福,她觉得快乐,哪怕是衣衫褴褛,哪怕生糠咽菜,她都觉得幸福。她看着他,浅浅一笑,“跟你走?以什么身份?”
她早已不是小年青了,她对郭正良的感情原本就没有多深,即使很深也应该消失在这漫长的时光中。
她不会天真的以为郭正良会一直等她。
郭正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玉瑛,你跟我走吧,我会娶你的。”
姜玉瑛有时候觉得人还不如不成长的好,因为年纪越大,阅历越丰富,你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对面的人有没有对你撒谎。
早在她彷徨去不去香港的时候,她就听干娘说过,香港实行的是多婚姻状态。这才是她最受不了了的地方,如果她放弃一切,对方却左拥右抱,那她的辛苦舍弃都是笑话,她歪着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我听说香港可以一夫多妻制,你准备娶我当几姨太?”
郭正良脸色发怔,他没想到玉瑛会这么敏感,他下意识低下了头。
突然他上前两步,握着玉瑛的胳膊,“玉瑛,你相信我,我也是被逼无奈的。当初到香港,举目无亲,我们连户籍也没有,只能打短工。。。我爹病了,我被逼无奈才娶了。。。你相信我,从头到尾,我心里想得都是你。如果当初你跟我离开,我肯定不会娶她。”
这话姜玉瑛相信,可惜无论她跟不跟郭正良走,生活的磨难都会如影随形。
无处身处哪里都会遇到不公平的事情,人生来就会遇上各种磨难,吃饭,穿衣,生病这些最基本的诉求可以压垮一个人的脊梁骨。
爱情这种高层次的东西往往都会在这些最基本的访求出现问题的时候让步。
姜玉瑛现在无比庆幸当初自己并没有选错,她留下来是对的。
她朝着郭正良释然一笑,“我已经结婚了。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傍晚时分,蓝蓝的天空化成一片橘红色的晚霞,背光的那一排排房子在霞光的照射下留下一片浓稠的阴影,一个男人站在街对面的阴影中,似一头蛰伏在暗处的狮子在等待着他的猎物。
王守智今天从乡下回来,到家里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早早就过来接玉瑛下班。因为想跟玉瑛骑一辆自行车,他是走路过来的。原本他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就藏在旁边的巷子里,刚准备冲出来,就听到有人叫她。
他这才发现,原来街对面也有人在等玉瑛,他想喊玉瑛的时候,她却不经思索快步走了过去。
王守智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眼睁睁地看着玉瑛对着那个消失了好几年的男人笑。也是啊,他们原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要不是天意弄人,他们早就结婚了。
玉瑛一直不肯接受自己,何尝不是因为她心里一直都有郭正良的存在。
望着两人相视而笑的场景,他嫉妒得发狂!他想冲上去,可他又以何种身份呢?
他只是她假结婚的对象。他们的婚姻是假的,他这个丈夫是假的。他们之前都是假的,这样假的他根本没有资格。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把不知从何处飘过来的利刃扎得痛不欲生。他身体的血液都好似停止了流动,他的皮肤一点一点地没了血色。
他看着他们,一眨不眨地看着,直到眼睛泛酸,眼角流出了泪,他才缓缓挪动脚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预警,下一章姜玉瑛和小五在一起啦,不喜的就别定啦。文章标题,我也会加上去的。
第255章
姜玉瑛跟郭正良见面之后,又绕到百货大楼买了双鞋子。
等她回到家里,发现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却没发现王守智的身影,等她找了一圈才发现小房间的门紧紧锁着。
她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却很快消失了。姜玉瑛有些奇怪,又敲了几下,大声道,“王守智,是你吗?”
好半天里面才传来王守智略显疲惫的声音,“是我。”
姜玉瑛正准备转身离开,只听里面噼里啪啦的声音,把姜玉瑛吓了一大跳。
她赶紧找钥匙开门。
推开门发现王守智坐在椅子上醉得东倒西歪。
小蝶那张木质书桌上原本放着的书被他全部搬到书架上,随意地堆放着。
书桌上摆了一碟花生米,一碟油炸蚕豆。他的手里正拿着一瓶白酒,里面干了大半。
他脸颊红润,眼睛微微眯起,眉心紧拧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姜玉瑛赶紧坐到床边看他,“你怎么了?”
王守智却眯起眼睛打量着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认清对面的人是她,“玉瑛?”
这声音温柔中透着几分缠绵,更有几分不可思议。
姜玉瑛心里一紧,有些心慌,“你怎么了?”
王守智摇了摇了头,没说话。他想撑着桌面站起来,却浑身软得不行,再次跌到椅子里。
姜玉瑛担心他待会儿再把碗碟给砸了,立刻先收拾碗筷。
等她收拾好重新回到小房间,见他依旧起来,担心他摔倒立刻过来扶他。
“去卧室睡吧。”
王守智的重量全都压在她的身上,好在姜玉瑛力气够大,才没有被他压垮。
她不由得嗔了他一眼,“不能喝你就别喝这么多啊,多伤身体啊。”
王守智眯着眼睛,嘿嘿笑,“我心里难受。”
姜玉瑛顺着他的话头问,“为什么难受啊?”
“我看到玉瑛对着姓郭的笑。我心里难受。”他歪倒在床上,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这里特别难受!特别难受!”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我配不上她,可我喜欢她,我从来没有像喜欢她一样喜欢过别人。只要看着她,我心里就暖洋洋的。”
姜玉瑛抿了抿嘴,坐在床边看着他熟睡。
他有着一双好看的脸型,应该是遗传干娘的,他的皮肤很细腻,哪怕经常下乡被风吹打依旧白皙好看。他的唇薄薄的,鼻子很挺。他整个人的五官都是柔和的,跟郭正良不同,他是斯文的,安静的。就像喜欢她,也都是默默的。
她还记得,他第一次跟她表白心意。
那是一个十分炎热的秋天。她因为被人责骂,坐在烈士公园的石壁旁哭。
她看着石碑上父亲母亲那慈爱的笑容,心里十分羞耻。
他们是烈士,而作为他们的女儿,她却给他们抹黑,她不配当他们的女儿。
郭正良选择抛弃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想要离开这个世界,正当她鼓足勇气往石碑上撞的时候,却被人抱住了。
她抬眼一看是王守智,她干娘的小儿子。
那时的她一心求死,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受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挣扎着想要逃开,“你别救我!让我死了算了,我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你别这样,玉瑛,你是个好姑娘。”他有些犹豫,紧紧地抱住她,“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郭正良不要你,是他有眼无珠,我要你,我一直稀罕你。”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也忘了想要死,被这个消息砸得有些发晕。
她抬眼去看他,刺目的太阳直直地射到她眼睛里,她有些发胀,眼前一晕,就这样直直地倒了一下去。
恍恍惚惚间,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了。
他的动作是那么轻柔。
就像这样,他一直是安静的,看着她的时候,目光仿佛可以灼热她的心。
只是她总是对他有愧,她并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他对她的好,让她只想逃开。可命运的不公,让她和他绑在了一起。
他日复一日的对她好,让她越来越愧疚。
直到郭正良的出现,仿佛是一种魔咒,让她瞬间就想通了。
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喜欢郭正良,他也喜欢自己。陈萱萱把他们分开。那时候她怨恨过陈萱萱。
可直到再次郭正良出现,她才明白,其实就算没有陈萱萱,她和郭正良依旧不可能幸福。他就像一只变色龙,总是会不断地适应环境以及别人。从某一方面,他们的性子是相反的。
反而是王守智,他能长年如一日地待她,喜欢着她,包容她的一切,甚至是她的固执,她的缺点也能当成优点。这样温柔又爱她的男人才是她最需要的。
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夫妻都能相伴一生,可他们又有多少是因为互相喜欢而结合的呢。
和王守智在一起,相濡以沫过一辈子,老了有个人陪在你身边,跟你说话。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
虽然很简单,却比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传说更动她心魄。
宿醉一夜,王守智发觉自己头疼得厉害。
他抬头一看,却见姜玉瑛正手搭床柱歪坐在床前。
王守智立刻掀开被子把她放倒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他低头看着自己皱巴巴的衣服,担心换衣服吵到她,于是连衣服也不换,直接出了房间,到水缸边洗漱。
等他做完早饭,看了眼时间,担心玉瑛待会上班迟到了,进了大房间,轻轻拍了下玉瑛的肩膀,“玉瑛,快点起来吧,一会儿要迟到了。”
姜玉瑛睁开眼的一瞬间有些迷蒙,透着点懵懂的可爱,让王守智的心再次熔化。
他故作淡定地垂下眼睛,“快点起来吧,已经七点多钟了。”
他松开手,直起腰刚想起来,就见她伸手拉住了他,“我想跟你说件事。”
王守智猛地一低头,神情有些慌乱。她是不是要跟郭正良走了?可他问不出口,如果问出来,他连这段虚假的婚姻也要维持不住了。他不敢!
他摇头,飞快地转移话题,“玉瑛,水利局还有事,我先走了!”说着,他急急地往外冲。
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姜玉瑛哪里不知道他的情况,每次从乡下回来,他都可以有两天休息时间的,她立刻叫住了他,“王守智,我有话要跟你说!”
王守智猛地回头,坐到床前用手捂住她的嘴,眼眶发红,声音有些哽咽,“玉瑛,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姜玉瑛直直地看着他,她感觉到他的手一直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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