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已经回天乏术的身体，即便现在留着，等到最后照样会化为一抔黄土。”太宰神色平静，一步步拾级而下，“真相和一具注定消亡的肉身，对你们来说哪个更重要呢？”
一个枉死之人临终前的那一刻，除了想跟这个世界道别，还想告诉众人谋害她的凶手是谁。
“太宰你……”王夫有些吃惊，他的这个女儿明明昨天已经伏在他的膝下，她心中绷着的那条线已经被自己的几口血扯断，怎么才一夜的功夫就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
太子和赵一钱都看向孙二丫，肖蝴蝶的死她是最难过的人，到底该怎么做，他们都听她的。
“真相。”孙二丫抽泣着说道，“你说的没错，**终将消亡，而知道了真相，我们就能替小蝴蝶报仇，这样她才不算是枉死。”
太宰点点头：“所以方才阿净叔父并没有说错，所谓的代价并不算什么。”
王夫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太宰这时在当众打他的脸。
阿净开始施法。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阿净身上，王夫悄悄命侍儿将肩舆抬到赵氏夫妇和太子身后。
也不知过了过久，已经没了气息的肖蝴蝶忽然长长地叹息一声，双眼缓缓张开，眼珠迷茫地转动打量着四周。
阿净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风十里立刻上前扶住他。
“唉，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做过这种事了，竟生疏了许多，还好总算是成了。”阿净嘴唇苍白，满头大汗，显然耗费了许多妖力。
赵氏夫妇冲阿净感激一笑，忙去拉肖蝴蝶的手。
“小蝴蝶，小蝴蝶，你看看我们……”
肖蝴蝶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你们……我这是……我以为我死了……”
赵一钱夫妻俩的眼泪砸在肖蝴蝶手背上，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肖蝴蝶见众人都围在她身边，脸上都是沉痛的神色，顿时明白了大概，她艰难地笑起来：“你们……不要伤心，为我……不值得……”
肖蝴蝶的脚已经变得透明，没想到肉身会消散的这样快，再拖下去恐怕就来不及了，太子赶紧问道：“肖蝴蝶，你有没有看清楚，是谁害的你，为什么要害你？”
肖蝴蝶一怔，巡声转过头，在看到太子的一刹那，她全无血色的脸上忽然绽放出无比欣喜无比明媚的笑容，一滴泪也顺着眼角滑下。
“是啊，小蝴蝶，那凶手是谁？”
肖蝴蝶望着太子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句玩笑：“那不重要。”
众人一怔，这事还不重要？
肖蝴蝶浅笑嫣然：“现在是不是我这一世最后的时光了？这种时候就不要说那些正事了，我们说点开心的，比如……玩儿把牌，猜猜字谜什么的……”
没想到如此大费周章之后，肖蝴蝶弥留之际却只想再跟他们玩儿一把。
眼见着几句话的功夫，肖蝴蝶腰部以下都已经透明了，可她既不愿意指认凶手，谁也不能在强逼她。
“好，那我们就玩儿字谜。”孙二丫哽咽道。
不料肖蝴蝶却摇摇头：“算了，你们俩太笨了，而且……已经来不及了……你啊，不要为我哭泣，跟着赵一钱快快乐乐地生活吧，你总会遇到很多比我值得付出真心的朋友……”
孙二丫紧紧拉着肖蝴蝶的手，早已泣不成声。
肖蝴蝶扭过头，看向太子：“真好……能看到您已经恢复到这个地步，真好，也许下一世之后我就能恢复妖身不用堕为荒魂了。”
“什么荒魂，你在说什么？”太子十分错愕。
肖蝴蝶笑靥如花，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说道：“我知道您还有些事没有记起来，不要紧，于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想明白了，就算您记起了所有的事，就算您恢复了从前的模样，我们断了的缘分也不能再续起来了。”
“您是您，他是他，你们是一个人，却又不是一个人。对我来说，我的爱人，青丘太子，在八百年前就已经死去……”
“本大爷……”太子只觉心里闷闷的，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肖蝴蝶的身躯已经消失在金灿灿的阳光中，她的头颅也已经透明。
“我要走了，请你们不要来寻找我，让我安安静静度过我身为凡人的一生吧……不论此后，是人，是妖，我都不愿再记得公子您了……小蝴蝶要为自己而活了……”
太子蹲下身，碰了碰肖蝴蝶正在化为光湮的发丝，眼圈不觉也红了。
又一滴泪从肖蝴蝶眼角落下，泪珠滚落在太子的指尖，奇迹般化成了一粒明珠。
太子攥紧明珠，这是一个叫小蝴蝶的女人为他流的最后一滴泪，他虽没能再一次爱上她，却也感受到一种沉得透不过来气的悲伤——为他们无常的命运。
“就这样永别吧，公子……”
第231章 被骗了
一切归于平静，地面空空荡荡，好似肖蝴蝶这样一个人从来没有存在于世上过，从前的点滴只是一段集体幻觉。
阳光照常普照着大地，孙二丫几乎忘记了哭泣，她慢慢伸出手，把握住温暖灼人的阳光，似乎这样就能把握住肖蝴蝶的最后一点气息。
小小的天井中静默了半晌，太子忽然嗤笑一声：“蠢东西，大费周章让她醒来，却说了那么多没用的废话，真正关键的反而只字不提。依本大爷看，凶手什么的，就不用费心再找了，明天就启程去阴山吧！”
孙二丫骤然抬起头，怒目盯着太子：“前世今生，她那样对你，你却说这么过分的话！活该你永远也恢复不了力量！”
说完就气冲冲拨开人群跑了出去，赵一钱也颇有些生气地瞪了太子一眼，一跺脚去追孙二丫了。
小下巴抹了抹眼泪，踮起脚尖：“其实……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小下巴鼻子最灵了，可以闻……”
太子一把捂住小下巴的嘴，在她耳边悄声斥道：“快住嘴吧！你这一开口咱们又走不成了！”
小下巴道：“可是……”总不能就任由杀害肖蝴蝶的凶手逍遥法外吧？
太子小声道：“这还不简单，咱么明天就走了，离开前，你将你闻到的结果悄悄告诉长姐，让他们自个儿头疼去，咱们还是保命要紧。”
小下巴紧紧捏着衣襟，讷讷答应了。她其实也想早点离开这里去大漠，听说小狼有了麻烦，她的新朋友芝麻也在那里。
太子和小下巴也走后，剩下的人便也觉得没意思，小金先带着人散了，阿净也提出要去翠玉殿向女帝禀报刚才发生的事。
王夫这回出乎意料地没有斥责阿净，而是静静地躺在肩舆上，一副十分疲惫的模样。
“父亲出来的久了，对身体恢复无益，不如让十里送您回东院吧。”太宰淡淡道。
王夫慢慢睁开眼，满脸哀色：“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不好受，也愈发的担心小狼了，想看看他此刻过得怎么样。”
太宰的语气不容拒绝：“你不是说小狼已经与狼族头人们关系缓和了么，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现在该担心的是您的身体才对。”
抬肩舆的都是风十里找来的侍儿，他们都只听太宰和风十里的命令，当即不管王夫乐不乐意，抬起肩舆就要走。
王夫最后关切地问道：“我见是阿净带着黄金侍卫来的，还以为你其他事务繁忙，怎么最后又赶来了呢？”
太宰恭敬道：“父亲受了如此重的伤都要过来看看，女儿不过是琐事多一些，又怎么能不来呢？”
王夫欣慰地点点头：“好孩子。”
抬着王夫的肩舆渐渐远去，小小的天井中就剩了太宰一人。她慢慢走到灵镜跟前，却没有打开它，而只是额头抵在镜框上，捂着嘴痛哭起来。
被角被精心掖好，床帐放下来，细细地遮住了所有恼人的光线，风十里带着太医们相继退出去，满是药香的房间里安静无声。
王夫睁着眼躺在床榻上，没有起身。
他掌管太医院数千年之久，怎么佯装伤重瞒过所有人，对他来说已经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他现在没有起身，不是因为他不能，而是因为他不想。
他是真的觉得疲累极了，从前一直都是从容不迫地在王宫中渗透进他的人手，有条不紊地推进他的计划，没有人发现，没有人怀疑，没有人能将他怎样。
可是自从太子带着玲珑心回来，一切都变了。
所有的事都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一切都在向着对他不利的方向发展。
从前他是运筹帷幄，事事都做在人前，可是在过去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却在忙着掩盖自己的真面目。
该死不该死的人死了一个又一个，他想要做的事却没有向前一步，玲珑心没能全心全意信任他，女帝没有对他有任何改观，反而更生了嫌隙，如今就连女儿也跟他离了心。
明天，明天玲珑心就要从他的掌心里逃脱了，明天太宰就会从小下巴嘴里听到对他的指认。
太子等人只顾着伤心，完全没有在意到他就在他们身后，即便刚才太子和小下巴之间的对话声音再小，他也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不可以。
他这漫长的一生，看似拥有了一切，但实际拥有的却只有那么几样——女儿、孙女、王夫的身份。
若就这样什么都不做，明天之后，他所拥有的，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不能在青丘的牢狱中度过余生，他不能被人们厌弃。
王夫慢慢起身，周身的色彩不断变幻，很快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此刻正值黄昏，若不留心，根本不会发现王夫站在那里。
王夫眨眼间闪出东院，悄悄来到界崖边的宫殿。
他要将芝麻从这里带出去，带到养泉宫去，一会儿他也要将太宰带过去，他已经做出了整个养泉宫的模型和太宰母女的模型，她们很快就会成为他的乖孩子。
等到他控制住了太宰和芝麻，他就去强行吞下孙二丫的心。他不想要什么灵魂的净化了，他就想要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足够他用人偶控制住女帝，从此他们一家四口幸幸福福地生活在养泉宫中，青丘也将变成真正的乐土。
宫门口挂着一个巨大的铜锁，门口不见一个侍卫或者婢女。王夫心中一松，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潜入了进去。
整个宫殿还是那副冷清的模样，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侍儿或者婢女的气息。
王夫忽然觉得不对劲，芝麻毕竟是长王姬的长女，被禁足在这里，怎么会没有一个服侍的人。
王夫身形展动，眨眼间已经查看过了这座宫殿中的每一处房间，所有的家具摆设上都落着一层薄灰，哪里有禁足着人的痕迹。
原来芝麻根本没有被禁足！
王夫的双眼因怒气而变得通红，他被骗了，他们从一开始就骗了他！
芝麻，他的芝麻，他的乖孙女到底去了哪里！
王夫一扭身，贴着墙如同流水一样滑出去，直奔向灵镜。
第232章 最后的疯魔
太宰前脚刚离开养泉宫，王夫后脚就来到了灵镜跟前。
灵镜的镜框上还残留着一丝水渍，也许是谁的眼泪。
王夫嫌恶地将水渍抹去，这一定是太子那群人中谁流的泪，但凡与太子相关的东西，都让他觉得恶心。
王夫将手掌抵在灵镜上，镜面倒映出他此刻斑斓的形象。
镜中的倒影如同鬼魅般扭曲，很快就出现了小狼和狼族头人们在一起饮酒作乐的画面。
此刻的王夫无心欣赏他的杰作，只是咬牙低声道：“芝麻，我要找芝麻！”。
镜中的影像开始扭曲，很快就出现了一颗不断闪烁的亮点。
那亮点所在的位置，王夫再熟悉不过了。
他不用再放大画面，也能知道芝麻此刻一定跟小狼在一起，他们也许在抱头痛哭，也许在并肩作战，也许在写寄给女帝和太宰的密信。
不管他们在干什么，都说明太宰和那些人已经知道了小狼现在处境困难，青丘已经对狼族伸出了援手。
小狼将会好好的活着，狼族也会日渐壮大生生不息，他想要看到的结局不会再发生。
王夫双拳紧攥，重重地打在灵镜上，灵镜中的画面如水波般晕染散开，镜面依旧完好无恙。
他明明已经做到严防死守了，怎么还是被他们知道了小狼的真实处境，是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让小狼与那些人通了消息。
异国文字……
是了，一定是那些怪异的异国文字，那种奇怪的符号，绝不像赵一钱说得那样简单，他们居然真的敢当着他的面撒谎！
凡人都是奸猾狡诈之辈，天狗是偷鸡摸狗的宵小之徒，他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果然不该对那些人心存侥幸，否则就不会被这样耍弄！
王夫松开双拳，身体舒展开来，太阳已经沉了下去，月亮带着一颗星星慢慢显现出轮廓。
他决不能让任何人再离开青丘，那个凡人的贱种，别想再得到任何人的帮助，就让他在一切暴露之前，将那些讨厌的人都一个个解决了吧！
王夫浑身笼罩在黑暗之中，犹如一团黑云掠向十尾宫去。
十尾宫中赵氏夫妇正在跟太子争吵，王夫贴在墙上，隐藏在阴影之中，将争吵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无非就是白天那些言语上的小事。
这些人就是这样无聊，不过也好，临死前跟朋友的最后一次对话，居然是伤害对方的争吵，他们一定会带着痛苦和悔恨死去。
一想到这些人连死时都不能开心，王夫就觉得十分满足。
争吵声越来越大，巨大的摔门声后，就见太子满脸怒气走回了他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糖瓜和山桃摇头叹气地走了出来。
平素一直热闹到深夜的十尾宫，因为方才的争吵而很快安静下来。
窗户上人影来回走动，不一会儿人影都不见了，每个房间的灯光也相继黯淡了不少。
王夫又静静等了一会儿，确定屋里的人都已经睡下了，便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闪着妖冶蓝光的液体在妖术的催动下泼洒在十尾宫的每栋建筑上，液体那样多，泼洒得那样密，将墙皮也浸润成了蓝色。
王夫看着此刻的星象，在庭院中按照特定的方位快速移动，一个诡异而巨大的阵法很快出现。
一切准备妥当，王夫如贴着墙如鬼魅般飘荡而出。
他仰着头，迎着夜风深吸一口气，满足的喟叹一声，这种死亡的气息真令他沉醉。
“死吧，灰飞烟灭吧。”王夫笑容恬淡柔和，声音语气也是那样的温柔。
大火好似从地底喷薄而出似的，骤然点亮了王宫的天空，痛苦的哀嚎声响彻天际，整个十尾宫在一瞬间变成了阿鼻地狱。
侍卫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水流在妖术催动下源源不断地冲进大火之后，然而火势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烧越旺，连稍微靠近的侍卫们都受不了烈焰炽热的温度，痛苦地倒在地上抽搐。
后面赶来的人已经顾不上也不敢在轻举妄动，只能手忙脚乱地将受到波及的侍卫们拖出去。
在半个王宫的见证下，十尾宫被烈焰夷为平地，从建筑到活物，其中所有的东西，都化为了灰烬。
这就是妨碍他的下场。
王夫满意地笑起来，一切都该终结了，他该回养泉宫去制作属于女帝的人偶了，等他慢慢享用过这些灰烬后，女帝就会变得像之前的那些奴仆们一样乖巧。
从此以后，她们的眼中都会只有他一个人。
“放了这么大一场火，烧了我们那么多东西，就像这样一走了之吗？”少年清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夫顿时一惊，立刻退回阴暗之中。
他刚才没有听错，那是太子的声音，怎么回事，他怎么没有在魔焰之中灰飞烟灭？
难道他又中了他们的圈套？
王夫来不及再确认思考那些，他现在应该赶紧离开这里出现在东院他的病床上，他仍是那个五脏俱碎的重伤病人，谁也没法拿出证据来质问他。
王夫身形微动，向身后一倒，眼看就要穿墙而过，不料原该如同无形的墙壁却坚硬如铁，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从阴影中震了出去。
“你可不能走啊！”阿净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穿过墙壁施施然走出来，“我才刚掌管内务不久，王宫就遭受了这样的损失，你逃了，我可怎么向陛下和子民们交代。”
“大魔王是不是对火情有独钟啊，怎么你们这些人都喜欢放火呢？唉，你不要这样，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连身为王姬的万水都能驱使得动。”风十里从另一头走了过来。
此刻的王夫身体如同半透明的胶质一样，形状扭曲变幻不停。
“您已经输了，请不要让我心中对您的最后一丝尊重也消失了吧，父亲。”一身寻常打扮的太宰从风十里对面慢慢走出来，“您看，我没有带武器，也没有穿战衣，你要是真想逃，那就杀了我逃走吧。”
王夫身形一顿，渐渐恢复了他的本来面貌。
漆黑的长发披散着，苍白的面庞显得他双眼和嘴唇红得愈发诡异，这副阴森邪恶的模样，与平日里孱弱疲倦的样子大相径庭。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站在我这一边……”王夫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如泣如诉。
第233章 王牌炸王
王夫慢慢抬起头，漆黑的长袍无风自动，发出猎猎的声响。
“就凭你们几个，能困得住我么？”他身后的长发四散开，每一根发丝都好似要燃烧起来。
“我们是拦不住你，我们也没有想要拦你。”太宰淡淡道。
王夫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绷紧的肩膀忽然松懈下来，张扬的气势瞬间消散。
是啊，他在做那些事之前，从来就没想过万一事发就逃走，逃走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原来你们今天的争吵都是假的。”王夫盘腿席地而坐，一副要好好唠家常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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