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万水伏法后，潜伏在王宫各处的影子们以为群龙五首，都沉默下来，谁也不敢再冒险来到这座小院。
但是这些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个聪明人，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出了异样，他们深信他们的主人并没有随着万水的死亡而消失，他一定还在这座王宫里，想一只蛰伏的猛兽，正在暗处等待时机反扑。
小侍儿站在小院中左顾右盼，他已经来了许多次了，头几次只是不死心想来看看主人还会不会再出现，这回他却是真的有情报想要报告。
如果这次主人还没有出现，他便不等了，从此以后他还是做回从前那个平凡的孩子，再也不会来这座小院。
小院里静悄悄，面前的小屋始终房门紧闭，也许是太过安静，一旁小树上的鸟雀们都打起了小盹。
小侍儿轻叹一声，看来主人真的不会再出现了。
他转过身，走向几步外的院门。
身后忽然响起“吱呀”一声，小侍儿脚步一顿，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扑啦啦啦”鸟雀们张开翅膀逃也似的飞走了。
小侍儿眼中一下子充满了泪水，每当主人在这里时，鸟类飞虫都不敢在此停留。
小侍儿慢慢转过身，小屋的门大开着，正对屋门的墙壁上，依然悬挂着那副他再熟悉不过的画。
泪顺着脸颊滑下砸在鞋面上，小侍儿完全忘记了擦拭，只怀着满心的激动一步步向屋内走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你想知道吗
微风随着屋门的大开涌进房间里，抚动着那幅画一下接一下轻轻叩着墙壁。
小侍儿呆呆地听着那一下接一下的轻响，忘记了动弹。
小侍儿脚步往前挪了挪，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掀开那画，看看后面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怎么会有那样一个强大到可怕的人。
画后忽然亮了，光线从缝隙透了过来，惊得小侍儿立刻缩回了手，但他的眼睛也在那一刻同样亮了起来。
那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画纸上，刻意改变过的声音懒懒地传出来：“怎么，我才几天没有召唤你们，连行礼都忘了吗？”
小侍儿“扑通”一下跪倒：“主人！您终于来了！”
里面传出了人影的轻笑，小侍儿在外面听得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主人这么愉悦的笑声呢！
“起来吧，你能来，说明你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小侍儿的心简直飞扬起来，这也是主人第一次这样夸奖他！
“主人，我有消息要报……关于十尾宫的……”
小侍儿将十尾宫和翠玉殿这几日的事都说了一遍。
“虽然翠玉殿的事是小的听别的姐姐们说的，但十尾宫那事，可是小的亲眼看到的！”
“小的跟随自家王姬去看望太子公子，小的趁王姬跟赵氏夫妇说话的空当，偷偷掀起帐子看了，透过帐子看，太子公子之是脸色苍白了些，别的都看不真切。但掀开帐子才看到太子公子脸色死灰，一点生气都没有的样子，而且……而且……”
小侍儿见人影既没有提问，也没有打断他的话，显然是对这事很感兴趣正在仔细听他说，不由心中暗喜，看来这回真的是来对了！
他继续说道：“而且小的看了好一会儿，太子公子根本就没有呼吸了！”
人影瞬间变大了不少，显然是里面那人坐直了身体。
“真的没有呼吸了？你看仔细了，该不会是他们的障眼法吧？那两个凡人还有太子个个一肚子坏水，奸滑得很呢！”
小侍儿忙点头道：“小的当时吃惊不疑，于是冒险又多看了几眼，确实没有看错。”
“而且，那两个凡人跟太子公子一样，都十分信任和尊重阿净公子，他们就算用障眼法欺瞒别人，也不会欺瞒阿净公子。阿净公子每次从十尾宫出来都是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有一日连眼圈都是红的，脸上的泪痕也没擦干净，却偏说是风沙迷了眼睛，咱们青丘哪里来的风沙呢？”
“哦？这也是你亲眼看到的？”
小侍儿道：“虽不是小的亲眼看到的，可宫里看到这件事的却不止一个人，现在王宫上下都在猜测呢！”
人影沉默半晌，懒懒说道：“王宫上下都传遍了的事，你却当个秘闻似的巴巴跑来告诉我，嗯……”
小侍儿谄媚的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描补道：“宫中传的，都是他们根据阿净公子的神情胡乱猜测的，而小的……小的毕竟是亲眼看见的……”
人影沉吟道：“这倒也是……那你说，我要奖励你些什么好呢？”
小侍儿不知道此刻人影到底是喜是怒，手足无措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人影道：“其实，除了你之外，还有几个也是好孩子，他们见了我也都跟你一样，又欢喜又激动，恨不得将这些日子来每顿饭吃的什么都告诉我。”
小侍儿一怔：“原来主人早就见过其他人了啊，小的怎么没听人提起过呢。”
“你想知道？”人影淡淡地问道。
侍儿忙道：“是小的嘴快，主人做任何事事都有主人的道理，小的不该问，也不该知道。”
人影又笑起来：“果然是个好孩子，你虽的确不该多问，但我今日心情好，就告诉你也无妨。”
小侍儿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激动怎么也掩饰不住。主人居然要主动教他做事的道理，这是不是说明主人信任他，带他与其他人格外不同了？
“你近前来。”人影柔声道。
小侍儿忙往前跨了一步。
“啧，我叫你近前来，那么多重要的事，还是悄声些说保险些。”
小侍儿的心激动的砰砰乱跳，忙走到墙壁跟前，躬着身侧着头将耳朵凑近画纸。
“不行，还是太远。”人影似乎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小侍儿虽慌，却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他的脸都快贴到画纸上了，这还要怎么近？
难道要掀开画纸走过去？
小侍儿忙打消了心中刚起的这个念头，掀开画纸那不就能直面主人尊容了？他何德何能能享此殊荣。
小侍儿呆呆站着没有动，里面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接着画纸就徐徐向上卷了起来。
小侍儿错愕地直起身，天呐，这是发生了什么，主人居然亲自将画纸掀开了！
“好了，这下你总可以再近前些了吧？”里面那人不再掩饰自己的声音，温和地笑道。
这声音乍一听是那样的耳熟，小侍儿向里面那个房间望去，只一眼，他便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啊？！是您……您……”
那人慢慢走到小侍儿面前：“没错，是我，怎么，这份奖励你可满意？”
小侍儿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看着那人。
“好吧，我就当你是满意的吧！那么，你还想不想知道，为什么那些在你之前来过的人没有告诉你们我还在的消息吗？”
小侍儿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人忽然将清俊的面庞凑到小侍儿面前：“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吧！”
小侍儿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猛然张开的血盆大口，接着他的眼前就变成了一片黑暗，周围充斥着和着一点药香的腥臭味，很快他便感觉到浑身各处传来深入骨髓的剧痛。
现在他总算知道在他之前见过主人的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那人摆摆手，将两间房隔开的画纸又徐徐放了下来。
画纸后的亮光又消失了，那人从后门小心走出，尽量不破坏这里的灰尘和蛛网，让这座小院看起来始终那样荒僻而陈旧，好像从来都不会有人造访。
那人走了几步，如同鬼魅一般穿过一堵高墙，墙的那头，一个侍儿正站在空荡荡的轮椅旁等他。
“您回来了，王夫大人。”那侍儿道。
第二百一十三章 行尸走肉
王夫扯了扯衣带，宽阔挺直肩背也奇迹般塌了下去，整个人立刻看起来瘦弱了不少。
王夫懒懒歪在轮椅上，面上的阴沉一扫而空，温和孱弱的微笑如同面具一般，又挂在了他的脸上。
“没人察觉吧？”
侍儿神情木然：“没有，没有任何人靠近西院。”
王夫唇角一歪，自嘲道：“也是，在他们看来，我现在就如同一个废物，再如何也翻不过天去。走吧，推我进去。”
侍儿却没有动，木然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王夫。
王夫眉头一皱，不悦地又催促了一声。
侍儿僵直地抬起手臂，指着王夫的嘴角：“血。”
王夫指尖轻轻擦过嘴角，手指上果然染上了一抹还未来得及干涸的鲜红。
“好孩子，你做的不错。”王夫将嘴角的血迹舔舐干净，随口夸奖了一句。
侍儿依旧神情木然，不见一丝因得到主人夸奖而产生的喜悦。他如同一具木偶一般径直走到王夫身后，一言不发推起轮椅就走。
王夫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声：“你说说，你们若是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听话该有多好，也不至于一个个都成了这副模样，害得我现在不论说什么话，都失了乐趣，啧，真遗憾。”
侍儿没有任何回应，似乎并不能完全理解王夫说的这番话的意思。
养泉宫的西院并不怎么大，却处处精致，轮椅在侍儿的推动下慢慢前行，王夫倚在椅背上惬意地欣赏着他已经看过无数次的院景。
由于王夫身份尊贵，又是个“常年缠绵病榻”之人，所以西院中人来人往服侍者众多。
此刻他们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自己分内的工作，即便王夫从他们身边经过，也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行礼问好，而王夫居然也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但若此刻有人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西院中所有的侍儿和婢女，都与那推轮椅的侍儿一样，神情麻木，眼神木然，行为按部就班，动作僵硬呆板。
这一院子的人，都像是线被攥在一个人手里的木偶。
饶是王夫本领通天，也不可能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造出这么多木偶，但造出这么多等比例的小木偶却不难。
王夫进了寝殿，随手敲了敲大厅中间的那棵花树，硕大一棵树如水波纹般抖了抖，就凭空消失不见了。
在花树消失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两丈见方的台案，案上摆着一个等比例缩小的西院模型，更精致的是，那个迷你西院不仅样式景观与西院一模一样，就连各处使用的材质都与真实的西院一模一样。
当然，与现实一样，模型中也用陶土按相同的数量和侍儿婢女们的样貌捏了许多小人安置其中。
也不知这模型中被王夫用妖术设了什么机关，外面那些人如何走动动作，模型中的小人们就如何走动动作。
王夫自己走到模型旁边，看了半晌，忽然嗤笑道：“什么灵核复生，说起来还是没有那个命！哼，青丘女帝和阴山天狗之子又如何，还不是像畜生一样苟延残喘了几百年就不行了？这就是他血液里流的孽，是报应！是将我一腔痴情抛在地上当做粪土一般的报应！”
王夫捏着扶手，低声怪笑起来。
笑了许久，也许是累了，王夫猛地停下，赤红的双眼紧盯侍儿：“这么大快人心的事，你为什么不笑？你的心是不是也偏向了他们？”
侍儿不知喜悦，也不知恐惧，只木然地重复了一句：“报应，是报应。”
王夫嘴角抽搐，又怪异地放声大笑：“好！好孩子！奖励你去玩耍吧！”
王夫随手一挥，模型中代表这个侍儿的那个小人偶变从小寝殿飞到了王夫掌中。
王夫拎着人偶在模型上盘旋良久，最终怪笑一声将人偶放在了一块水汽氤氲的水池旁。
“玩儿吧，去好好玩儿吧，好孩子！”
侍儿木然转过身，径直走出去，一路上目不斜视走到了西院角落的一处温泉旁站定。
温泉中传出十分规律的撩水声，几个婢女赤身**地坐在水中，机械地捧水擦拭身体。
身为男子的侍儿就这样木然地现在水池边，眼神中没有欲丨望，没有尴尬。
而婢女们也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侍儿的存在，神情中没有惊慌，也没有羞恼。
……
赵一钱独自一人站在一片荒漠中，青丘高大华美的宫殿，床榻上蓬松柔软的锦被，全都消失了。
赵一钱慌忙四顾，孙二丫不见了，太子不见了，他的老朋友新朋友全都不见了。
只有他一个人。
这是梦吧？赵一钱心想。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感受到粗糙的摩擦，嘴唇隐隐感到有些刺痛。
口好渴，舌头似乎都要干到龟裂。一阵风出来，赵一钱张开双臂。
好热，好热的风。这简直就是热浪，几乎要将他周身的汗毛点燃。
赵一钱张开嘴，用尽全力大喊，他想要找到他的妻子和朋友。
可是无论他如何用力，喉咙都像是被胶粘起来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
他剧烈喘丨息着，想抬头看看太阳辨别方位，可一抬头眼前就花白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赵一钱奋力向前跑，可腿脚就像灌满了铅一样，怎么都跑不快。
他颓然倒下去，柔软的沙子就像是锦被一样轻轻托住他的身体，将他往下拖拽。
他这是又被关进了什么结界里了吗？
是谁，是谁要这样折磨他？
“太子哥哥——赵一钱——小兔子——”呼喊声忽远忽近骤然在荒漠中响起。
赵一钱一个打挺站起身，这是小狼的声音！小狼在叫他们！
莫非小狼也被关在这里了？
赵一钱张开嘴想要回应，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而小狼的声音飘忽不定，也分不清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
听着小狼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呼唤，赵一钱急得满头大汗，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在荒漠中乱转。
终于，赵一钱再也挪不出一步，力竭倒地，当他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小狼满是血痕的脸出现在赵一钱眼前。
“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我，你们怎么忍心让我们在这里等死？为什么不来救我！”
第二百一十四章 惊梦一场
“救你？你不是好好的在跟族人们日日畅饮么，为什么要去救你？”赵一钱想问他，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现在我的族人们要烧死我！他们烧死了我，紧接着蛇族就会扑过来将他们吃个精光！都怪你们不来救我，为什么不来救我！”
小狼面目狰狞嘶吼着，血沫从他的口中喷溅出来，他脸上头上也不断有鲜血流下来滴在赵一钱脸上。
赵一钱多想在此刻昏厥过去，可是这回他却偏偏清醒无比。
接着，狼族的头人们一个接一个出现，将他们围在中间，每个人的嘴唇都是干裂的，原本高大壮实的身材，现在都变成了皮包骨。
头人们眼窝深陷，琥珀色的大眼睛亮的吓人，他们嘴唇翕动，一排排白森森的牙齿从干裂的嘴唇里露出来，就像是饿了许久的野狼。
“妖族都是背信弃义之徒，与妖族交好的凡人必定也不是好人！”狼族头人们像诵经一般念叨着，嗡嗡的声音包裹住赵一钱的头颅。
“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来救我！”小狼依旧贴着赵一钱的额头不断地咆哮质问。
“……不是好人，干脆一起烧了！”
“对！烧了！烧死他们，我也好快点将你们都吃了！”蛇郎君带着蛇族女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了，在一旁拍着手叫好。
人群外又围了许多骆驼，怀抱各式乐器的异域汉子们卖力地演奏，骆驼们也冲着赵一钱疯狂地喷唾沫。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荒漠，刹那间嘈杂无比，巨大的噪声震得赵一钱死去活来，黏腻腥臭的液体几乎要将他溺毙，他倒宁愿就在此刻死去，可偏偏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让他生生受着所有的折磨。
“烧死他们！”
狼族头人们的吟诵声越来越响，他们每个人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支火把，黑夜突如起来，跳动的火焰将每个人的脸都扭曲成了鬼魅。
不知谁的火把当先抛了出来，紧接着无数支火把抛了出来。
火焰如同流星，纷纷划破黑夜，落在赵一钱和小狼身边，火势瞬间变大。
火舌已经舔上小狼的长发，很快他便身处烈焰之中，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揪着赵一钱一声接一声的质问。
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我们等死。
“不是我们不救，是你根本就没有求救过啊！”赵一钱终于喊出了声，眼前的画面瞬间定格，小狼那饱含绝望的眼睛近在咫尺。
赵一钱慢慢松了口气，这一劫算是逃过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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