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孩子.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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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玩“刺激点儿”,说白了,即是强.暴、侵.犯。其实对于林挚来说,这类客人比比皆是,可是像钱春阳那样,一个被绑手在床头,一个被绑手在长椅背,两边同时一个一个轮著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吃得消了。

  这段经历,林挚只对我说过一次,就那一次,他眼睛里的泪光,被恐惧充斥头脑时的颤抖,无一不映照出他那深深的阴影。

  麻木?妥协?这种思想教育对林挚已经不管用了。痛苦就是痛苦,难受就是难受,而且痛感越大,挣扎得就越强。

  林挚手腕的缎带没有绑得太紧,三下两下就挣脱开了,当时在林挚身上的,是邓三少,他恃著自己比林挚高大、好力气,便没有理会他的挣脱,继续像傻子一样晃着腰。

  林挚觉得难受,手下意识地扶著旁边的木桌,不料碰到摆放在上面的青花瓷,“呯”的一声跌破在地,碎片飞溅,散落在长椅和地上。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巨响,那是邓三少拍去林挚的一个大耳光,让已经迈起步想过去教训林挚的钱春阳也怔得止住了步伐。邓三少看见大家诧异的反应,得意的笑了起来,说:“做错了就要打,这是应该的。”

  那巴掌的痛楚残留在林挚的脸颊上,还留下一个爪印清晰的红印,那一刻,林挚感到自己被侮辱,委屈不已。

  “我无能为力了。”这么想着的林挚放下瘫软的手,任人宰割、鱼肉。此时,林挚的手触碰到一块尖锐的碎片,他紧握那块碎片,脑海内冒起了危险的想法:“要是我用这个尖锐的缺口割去他的喉咙,会怎么样?”

  很奇怪,那个时候的林挚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他会死。我也会死。也罢,反正这样的人生,我不稀罕。”

  本着死而后已的想法,林挚抓住碎片向前划过。他没有像自己所想的,割中对方的喉咙,而是划过的他的眼睛。邓三少惨叫一声,整个人跌倒在地。林挚哆嗦著撑起身子,只发现自己的胸口位置有斑斑血渍和一点像水般的透明半固体。

  钱春阳的视线扫过痛苦挣扎的邓三少和林挚手中的碎片,马上恍然大悟,随手抓起一件雕塑就想掷向林挚。林挚见状,只好把心一横乖乖等死,然而,彭彧却突然上前拦住了钱春阳,劝说几句说服他放下雕塑,林挚才得以保住一命。

  “他伤害了我的挚友,我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带着邓三少离开前,钱春阳只留下这句话,他的语气冷静,却似乎也隐忍住将要爆发的火气。不出所料,两天后,他就到莲香阁来报复了。

  这对林挚来说可不单是麻烦,我记得林挚苦笑地说过要是他当时就被钱春阳掷死的话,之后的痛苦也不用面对了。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彼此就不会遇上了。

  林挚割伤邓三少一事,使邓家可以继承大业的子嗣少了一个,无疑添重了林挚的罪孽,且关键在于,这件事扯上了邓府,就意味着邓府会状告林挚已经跑不掉了,但问题在于林挚是莲香阁,是老博的人,那话就不是这么说了。因为这代表林挚闯的祸,老博也逃不掉责任,一旦邓府把林挚告上法院,而他又需要赔偿一定金额的话,那笔钱只可能由老博付上。所以可以的话,老博绝对不想把此事官了。

  老博把自己的忧虑跟钱春阳如实交代,并请求他跟邓老爷求情,拜托不要把此事告上法院。结果这下好了,事态发展基本上由钱春阳控制了。他是替老博求情了,但自己却自作主张的,给邓老爷提了个解决方案。那就是把林挚交给钱府,让林挚在钱府做牛做马,任人奴役,以此来抵消自己的罪过。

  其实邓老爷本身并不知道林挚是兔子,以为是自家的三少爷恃强凌弱的欺负了哪家刁蛮的穷小子而落得此下场。他看钱家有权有势,且林挚年纪尚小,即使状告林挚也未必能让他受到刑责,于是就放心把他交给钱春阳私了。

  其实,他们擅自把林挚抛来抛去,已经等于是免费为林挚赎身了,毕竟他惹了此等麻烦,对老博来说,就算养得好好的兔子白白送人亏是亏了,但总比赔了夫人又折兵好。

  反正林挚就这样被送到钱府去了。他作为一个家丁,在钱府开展了劳役生涯。然而,跟他人说是奴仆,实际上,奴是奴了,只是性.奴罢了。

  即使是对林挚,也是始料不及的事。他以为进了钱府,就真的能靠自己一双手去工作,即使再辛苦,被人欺负、瞧不起,也不打紧,因为林挚坚信,只要不是兔子就够了。结果,原来钱春阳对邓老爷废尽唇舌,也只为得到一个免费性.奴。这下子,林挚真的绝望了,他曾经想过把布条挂上悬梁,就此一了百了,但是他没有这个勇气,或者说,其实他还是存有希望的,只是大多时候,他都把希望搁在一旁,不去管不去碰而已。

  日夜蹂.躏。时而虐打。这是林挚的日常,也许老博说得对,再讨厌的东西,一旦习惯了,便会麻木。那时候,林挚不论是身体,还是大脑,都变得麻木了。大脑不想去思考,身体也不想动,有时候,自己一个呆在破烂的杂货房里就是一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事情在最糟糕的时候,突然迎来了转机。这天开门的不是钱春阳,而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那个男人看到躺在地板发呆的林挚,劈头就是一声呐喊:“喂!小子你要睡什么时候!”

  林挚神情恍惚地注视他,身体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你是新来的家丁吧!真是的,都在这儿多久了,活也不干一件。”男人走进去拉起软塌塌的林挚,继续嘀咕道:“少爷也是的,光把你锁在这儿,也不给你安排工作,要不是老爷吩咐我都忘了。”

  林挚长时间躺着不动,一下子路也走不稳了,那个看着像家丁头儿的男人咒骂几句,就把他使劲往外扯。

  “你看你,又瘦又没力气怎么干活儿呀!”

  头儿把林挚拉到院子里,看着他那呆滞的样子,不禁无奈地大叹口气:“我看你半死不活的,真怕你干不了活,还要我帮你收拾呢。说吧!什么名字。”

  林挚没有抬起眼睛看他,更没有回应他,一时间把头儿弄得焦躁不已,“你是聋子还是哑巴啊!夭寿囉!咱们钱家名门望族还要来一个哑巴下人啊。”

  头儿低头噗通一声笑了出来,又说:“我不管你听不听哈,反正我只会说一次,你不听是你自己吃亏。”接下来,他把家丁要遵守的规矩和各种要注意的事项一一道出,还给林挚起了哑巴这个称谓,反正林挚就只能默默接受了。

  之后,头儿带林挚巡视了整个钱府,让他熟悉这个工作地,这儿讲几句,那儿说几句,最后在洗衣房停下。

  他指向一桶脏衣服:“把这些洗了。”

  林挚瞥了他一眼,知道没有拒绝的权利,便蹲了下来,马上搓起了衣服。

  一旁的头儿死死的盯着他工作,越看越不耐烦,不一会儿,他突然拽起林挚,害林挚手上的水滴沾湿了裤管。他大吼:“你会不会使劲儿啊!让你洗衣服洗半天也洗不完呢。跟我来!”

  林挚被他拽住,蹒跚地走着。他听头儿所说,擦干净手,接过一封信,怔怔地看着他。

  “没吃饭使不出劲儿是吧?送信可不用多大力气了吧?帮老爷送封信吧。”说著,头儿把他推出了大门,伸出手往右边指了指,跟他说怎么走到邮局,然后用力拍他的背说:“去吧!”

  林挚被拍得站不住脚,往前踉跄的走了几步,然后惊讶的回头,他注视著头儿时,可谓是彻底愣住了,因为这可是一个百年难遇的逃走机会啊!林挚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一旦走了出来,就必需要逃。他又回过头,直视著前方,疯了似的向前狂奔。待在原地的头儿看他那么有冲劲,也禁不住大声喊道:“快点回来啊!”然后,便傻了眼般嘀咕:“这不是很有力气嘛...”

  奔跑,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跑。这是林挚第一次感受到的自由。在繁华老街,人烟稠密的地方不顾一切的狂奔,也是一种解开束缚的舒畅感,宛如牢笼里的鸟儿第一次触碰蓝天,林挚知道,他已经不再是兔子,而是一只飞鸟。

  他愉悦地展露了笑脸,没有心情去顾及现在,没有闲暇去考虑将来,只是肆意地感受着这份愉悦。

  “哎呀!”路人无意的碰撞把林挚从幻梦中拉回现实。林挚收拾一下自己的狂想,下意识把注意力放到手上的信件。

  “还是寄了它吧。”实在不知道该说他老实还是傻,在逃离钱府后也不忘完成最后一份工作,大概是天生的责任感使然吧,总之,林挚还是依头儿所说去邮局寄了信。

  之后,林挚经历了两天的乞讨生活。他蹲在路边,提着破碗子,给每个经过的行人投以渴求的目光,偶尔会有一两个文钱掉入碗子,而那一点点已足够让林挚喜出望外。

  他白天在街边乞讨,晚上又跟着其他乞丐去找地方过夜,那些乞丐看他年纪小,便任由他跟着自己走,所幸的是,他们都不是会胡乱发脾气的野蛮人,所以乞丐窝也顺理成章成了林挚落脚的地方。

  当然林挚知道,乞讨不会也不应该是自己日后的生活,毕竟他还有柯子在莲香阁,但自己从钱府消失,钱春阳肯定不会就此作罢,说不定会派人到处翻找,如此一来,就不能随随便便现身在莲香阁,直至两天后,林挚才敢偷偷摸摸的躲在平房附近窥看,想等待柯子现身,给他报个平安。

  然而时间不迟不早,在他看见柯子身影之时,也发现了钱春阳和他的手下,林挚看见他的手下带走了柯子,而老博就在背后摆着一副臭脸,似乎心不甘情不愿但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带走柯子?就在林挚产生疑问时,钱春阳和他手下的对话传入耳中。

  “把青依抓回来,紫苏真的会出现吗?”

  “一定会。我听老博说了,他们情同手足,肯定不会置之不顾的。你们就去到处放话,说青依顶替紫苏受罪了,我看他会不会这么无情无义,忍心自己的兄弟顶罪。”

  林挚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的行为居然要柯子承担恶果。本想着回复自由身的自己能顺手拉柯子一把,结果却被钱春阳抢先一步,这让林挚既自责又愧疚。

  而最让林挚痛苦的是,他没有勇气马上现身跟柯子换上,林挚没底气地对我说:“他说得对,我是个无情无义的家伙,还是个胆小鬼,一想到要回去那个地方,就害怕得浑身发抖。”

  之后,林挚没有再回到那些乞丐身边,他说他受不了别人的好意,犹如自我惩罚般,他不去主动谋生,饿了就在垃圾堆里找东西吃,每一晚只是找个有盖的地方过夜,因为他下意识觉得,只要自己过得不好,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然而天气越来越冷,那天还下了那年初冬的第一场雪。无家可归的林挚包裹住单薄的衣服,到处游荡,最后在一处胡同口外发现了一个土地庙,于是他卷缩进土地庙里,在那里抵著寒意微微闭上双眼。在他以为可能会在此风雪中冷死之时,被一声叫唤唤过神来,他瞇着眼睛瞥了一眼,便看见我正怔怔的看着自己,一脸担忧。

  林挚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是为这漫长的故事画上句号。

  我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拿我的钱是为了救柯子?”

  “嗯。”

  “那成功吗?”

  “嗯。因为我直接把钱拿去邓府了。邓老爷接见我,我就把来龙去脉跟他解释了一遍,他也明白了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没有再追究这件事了。”林挚突然想起什么,“不过,他也不是可怜我,而是怕我会把邓家少爷的丑事说出去吧,所以我借机恳求他跟钱老爷说出真相,让他们放走柯子。虽说我是恳求,但他可能多少觉得这是威胁,反正最后他也照做了。”

  “那为什么你们会回到莲香阁?”

  “老博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我回来的消息,马上派人来接。毕竟严格来说,钱春阳把我带走又不能算赎身,那邓府不追究这件事,固然就要回到本来的生活了。”

  “你这四年都是在莲香阁度过吗?”我光是想像一下就觉得极度难受。

  “嗯。”

  几乎不用多加考虑,我便定下了决意:“明明我说过你是我的家人,我却没有好好保护你是我的失职。所以从今天开始,请让我尽哥哥的责任。”林挚瞪大了眼睛,似乎对我接下来说的话很是期待,“林挚,我会为你赎身,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相信我。”

第10章 第九章

  我走出平房,看见那个小伙子正蹲在门口,他发现我走近,目光自然地向我投来。我走到他身旁,说:“我要见老博。”

  小伙子愣了一下,沉默的站起来,看也没看我一眼,就径直往前走去。我徐徐跟着他,内心充满了忐忑。听完林挚的故事,我既痛心亦徬徨,只是当时并没有什么时间让我伤心流涕,当务之急应该是为林挚赎身,只不过,我总是隐隐觉得并不容易谈得拢。

  莲香阁后面有一个胡同,老博就住在里面,小伙子带着我进去,敲敲门,就让我踏了进屋。

  老博看见我后,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定定地盯着我,像是在等待我交代来由,看来对我的到访感到特别意外。

  “我有要事跟你谈。”抵受不住沉默的尴尬,我单刀直入说道。

  老博摆手示意我坐下,随即坐直身体,静静地等待我解释原由。

  我说:“我想帮林挚赎身。”

  老博愣一下,随后突然现出了微笑,说:“我干了这么多年,来帮兔子赎身的,不是做官的就是做生意的,像你这样的穷书生,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知道赎身要多少钱吗?你付得起吗?”

  他话一出,我就知道他是有心为难我,想我知难而退,然而,遗憾的是,我没有一点退却的意思。

  “你说吧,要多少钱。”

  老博马上摊开手掌,张开了五只手指,说:“五个大洋。”

  我顿一顿,随即理直气壮说:“没问题,给我两天时间,两天后我拿钱来给林挚赎身。”

  “当真?”老博看我自信满满的,禁不住露出怀疑的神情。

  我回应:“当真。”

  那天,我直接回学塾请了两天假,随后去火车站买了保定的来回车票。说实话,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这么做,但是要筹得五个大洋,这确实是唯一的方法。

  六年了,从我离开老家到北平生活已经过去六年,这六年来,我没有回去过,也不敢回去。毕竟一开始信口开河的说要大创一番事业的我,还只是一介书生,恐怕我这样的性格就是注定干不了大事。我万万没想到,这六年来第一次回去,是为了向他们伸手要钱,还是要来救一个他们素未谋面的小伙,因此,对于他们会否借我钱一事,我感到非常彷徨。

  厚著脸皮回去,是迫于无奈的事,在收拾行李到坐上火车期间我的心情从未有半点冷静下来。那天既非节日假期,我也没有打电报回家通知,就这样毫无准备的一早坐上前往保定的火车,往老家开去,总的来说,我已经预料到他们会吓一跳了。

  在火车上度过的四个多小时,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要是在我交代完后被我爹胖揍一顿的话,我也不会感到错愕,不过看着窗外徐徐晃过的郊野景色,总是禁不住想起自己老家,突然就释然了。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吧,好歹是自己的家人,别把我打死就行了,反正只是回来一天,当晚就走了,只少,不要强迫我做那件事就够了。

  沿着绿荫小道往前走,会到达明矾镇的市集,穿过市集再往前走一段路便会看见一片农田,而那片农田,就是明溪村的标志地。许多村民都是以务农为生,所以那片农田可谓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重要之地。但在这条村里,有四户人家是不用务农的,他们是军阀的亲戚,借着关系在北洋政府谋得一官半职,而其中之一,就是我爹。也多亏了他,我们家才有一个大宅第,还有院子庭落,这可不是一般人家都有,所以我家刘府,才能在明矾镇这样的小小乡镇里称得上大户人家。

  本来从市集走回家这段距离,至少要三刻钟,只是意外地,我居然在市集遇上我老哥。

  他那时拍下我的肩膀,我还迟疑了一会儿,毕竟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且事出突然,我脸上还带了点茫然。他一点也没变,还是我记忆中的老哥。

  “末年?真的是末年啊!我的奶奶,可把你盼回来啦!”

  “哥。”我刚回了他一句,他便一股猛劲儿把我搂在怀里。

  “天呀!你都在外面漂泊多久了,我可想死你了。”说罢,便松开了手,“来!上车,我载你回去。”

  我瞥了一眼他身旁的自行车,“噗”一声笑了出来,“真厉害呀哥,都会踏自行车了。”

  “啊?你在北平没有学过吗?回头我教你。来,上来吧。”

  我坐上自行车的后座,逆着风穿过人群,穿过一栋栋宅子,也穿过农田。即使在后座,也被风拂得脖子痒痒的,差点把我挠笑。真舒服啊!我不禁暗自感叹,如此惬意的心情果然只有在老家才能感受得到。

  “咱们到了。”老哥喊我一声,我才惊觉自己已经到了家门口。在那个壮丽气派的大宅门上,挂起一副叫人一眼就能认出自己所在地的牌匾,刘府,如今还稳当地挂在上头,曾经对此之存在视为理所当然的我,竟会对它感到陌生,真可谓物是人非。

  我看着老哥推开眼前的大门,宅第内的景象逐渐展现,我深吸口气,迈步踏进家中,未等双脚齐齐进门,我便听见老哥朝屋里呐喊:“看谁回来啦!”

  随着叫声唤来的,是一副亲切且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面孔,我母亲那满是皱褶的脸。在我眼中不太长的六年里,她竟老了这么多,我记忆中的母亲还有一头乌黑的秀发,和亲切而富有神气的脸孔,虽说不上年轻,但绝对不老,我没想到时间在我离开的数年里,悄悄耗走了母亲的年华。

  只看见母亲缓缓地一拐一拐向我走来,待她走到我面前时,我才惊见她泪水早已溼了眼眶,她抚过我的脸,从颤抖的嘴巴中传来沙哑的声音:“末儿,真的是你吗?”

  我强忍住泪水:“是我,我回来了。”

  “呜…我的儿子…”母亲轻轻拥着我,那缓慢的动作似乎做得非常吃力,让我不禁怀疑她这几年来是不是得过什么大病,每想到这里就担忧不已。不过看到母亲和老哥都喜极而泣,我就忍不住想,或许我该早点回来的。

  只是,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未见上面就是了,毫无疑问,那人正是我父亲。

  在他俩问我回来的理由前,我先脱口而出:“爹呢?”

  “还在单位工作呢。”老哥又走了出门,“我马上去打电报喊他回来。”

  “那麻烦你了,我确实有重要事情跟他讲。”

  “两兄弟客气什么。”话音刚落,他就踏上自行车,呼啸而去。

  我跟母亲两个人借此独处好好谈了一阵子,我聊聊在北平的生活,她也说说这个家的近况,从她的话语中可看出,她为了我兄弟俩真的操碎了心,尤其母亲说到老哥二十八岁了,还是一事无成,且还没结婚,据母亲所说,她给老哥安排了多次相亲,但都成不了,“也不知道他在挑什么。”母亲这样说道,“要是换作别人,孩子都快十岁。我能不急吗?”

  当然,只跟老哥相差两年的我也难免被催婚,不过母亲一旦看到我那严肃的表情,马上就不再提了。

  “在聊什么呢?”没过多久,老哥就踏着自行车回来了。“都午时了,还没开饭呀?”

  “哎哟!瞧我这记性,我去催催珍姐。”母亲嘀咕一句,马上碎步跑去厨房。

  看见母亲劳累的身姿,我也随即站起来:“我去帮忙吧。”

  “不用不用,你坐。”母亲抛下这么一句,就不见踪影了。

  老哥放好自行车,寒睻道:“长途跋涉应该很累吧。”

  “还好吧。”我们继续闲聊,“忽然叫父亲回来,会不会防碍他工作啊。”

  “么子回老家这么大的事,没有防碍不防碍一说,是他必须得回来。”

  “不好意思啊,都怪我突然要回来。”

  老哥不满地“啧”一声:“真是的,北平待久了,都变娘了是吧?啊不是,在北平应该更像个老爷们儿才对啊…”

  我挤起了苦笑说:“什么娘啊!我这只是个书生样儿。”

  老哥一听笑了,我也笑了。之后,一家人一同吃了午饭,闲话家常,也趁此机会到老家附近走走,毕竟很久没有回来,这个小乡镇也有不少改变。

  父亲大概在申时左右回到家。他看见我的脸,依旧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回来了?”

  “是啊,爹。”我应了一句。

  母亲为他脱去外衣,悄声对我说:“他就是爱装模作样,心里肯定乐死了。”

  父亲盯了她一眼,便哆嗦著坐了下来。

  “真慢啊,爹。”老哥埋怨道。

  “今天比较忙。”父亲板著脸孔注视我,“这次回家,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我移开视线,调侃道:“知子莫若父啊。”

  “哎哟,能有什么事呀!不就是回家看看我们。”感觉到不对的母亲似乎不想让气氛变得严肃,连忙为我打回场。

  “娘,我买了今天晚上的火车票,晚饭可能吃不了了。”

  “怎么这么急呀,也不留个几天。”

  “我有急事,必须回来一趟。”等了半天,终于入正题了,“爹,我就直说了,我想借五个大洋。”

  父亲随即对我怒目相向,一拍桌子吼道:“不肖子!一回家就张口要钱!”

  母亲一惊,连忙上前帮腔:“老爷,别这么说,末儿肯定是有苦衷的,对吧?”

  父亲冷冷一笑,道:“哼!什么苦衷,说著什么*开放自由的西洋玩意儿,结果现在穷到要回家讨钱了。”

  “爹!我是穷,但我有骨气,我想凭自己的努力白手起家。不像你,什么都靠关系。”

  一不小心重了语气,把父亲气得跳脚,这股怒气让他的脸胀得红通通的,脸色更恐怖了,“我不靠关系,咱们家能吃饱喝足?你!你这臭小子会敢自个儿离乡背井?不就是恃著还有个军阀家当靠山?”父亲说得激动时,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你这忤逆的不孝子!别吃水忘源了!”

  母亲和老哥看我父子俩闹得气氛僵硬,都想上前帮腔,然而却被我一举动害得愣住了,我憋住气,一个劲儿跪倒在父亲面前:“爹,孩儿自知不孝,我是吃水忘源,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而且...我还是个会逃婚的儒夫,害爹在周府面前颜面扫地,是孩儿不孝。可是,我借钱的原因,不是因为我只顾玩乐,穷得三餐不继,而是要来救朋友的。”

  母亲听完我的解释,便跟父亲求情说:“你看,这孩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善良,他是用来帮人,不是用来干坏事的。”

  父亲斟酌一下,道:“是什么朋友。”

  “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伙子,我在北平生活时跟他结为义弟。”

  老哥带着笑意道:“哈!是义弟啊。爹,换言之是你的义子呢,既然是义子就帮个忙呗。”

  父亲注视著还跪在地上的我,依旧满脸疑问:“为什么要用五个大洋救他?他犯了什么事吗?”

  我心虚的瞥了父亲一眼,自知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要救的是一个男娼,尤其对这么传统而严厉的父亲,一旦说出口必定泡汤,因而迟疑了一会儿,糊弄过去:“他没有犯任何事,只是惹了不得了的麻烦。但是请放心,只要拿钱去帮他,事情就能解决,绝对不会惹麻烦上身的。”

  父亲叹了口气,转身对母亲说:“孩子他娘,这孩子的性格怎么一点也不像我,你说他是善良还是笨呢!”

  母亲微微一笑说:“怎么不像你呀!不是跟你一样很重情义嘛?”

  反正到头来,父亲的气是全消了,他背手边走边说:“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

  我马上欣喜的站起来,跟着父亲的步伐走去书房。以前,父亲总爱在书房对我和老哥训话,那一次,我也不由自主的做好了被训的准备。

  踏进书房后,父亲开了抽屉的锁,掏出几个大洋塞进我手中,我数数手上的银元,发现有六个,连忙说道:“爹,多了一个。”

  “那个你用来吃点好的,买点好的衣服吧,你看你身为刘府的人却穿得破破烂烂的,你妈看着肯定心疼。”

  父亲这番话让我感动不已,母亲说得对,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毕竟我终究是他的儿子,而他终究是我的父亲。

  “爹,太感谢你了。”

  “感谢的话就免了。你呀,什么时候能给我带回个儿媳妇就够了。”

  我的表情瞬即僵硬:“暂时...还没有能带回来的姑娘。”

  “这样啊,”父亲搭上我的肩膀,“那你跟周大小姐的婚约就...”

  “爹!”我马上打断了父亲,“我还要赶火车,就不聊了。”

  父亲一脸失落,道:“末儿,周大小姐哪儿不好哇,你咋偏不...”

  我执意对此绝口不提:“爹,我真的要走了,下次回来,我会还你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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