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走廊,绝望的少年只能闭紧双眼不去看,才能骗自己谁都看不见这样狼狈的他。
所以后来被姬凛灺罚跪在惩戒室的碎石地上反省的时候他是心存感激的,再怎么说,他还是给自己留下了最后一点脸面。
之后的事情,亓官翎的印象已经很淡了。他只记得,那是他第一次被哥哥罚到住院的地步。
和这一次的场景太过类似,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亓官翎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姬凛灺,而是正在一旁整理鲜花的福伯。
然后他问了相同的两句话,“……我哥呢?他…还在生我的气吗?”
福伯还未作答,紧接着推门而进的姬凛灺就将少年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顾不得浑身的伤口和还扎着针的手就往地上跪。
姬凛灺冷眼看着少年的一举一动,挥手示意福伯退下。
“想好怎么回答我的问题了?”
少年用牙齿撕扯着嘴唇,声音是沙哑的断断续续,“……翎儿错在…骄傲自满,顶嘴、忤逆,还有,还有……”
姬凛灺冷笑一声,“我想你并没有考虑清楚,不如——”他环顾四周,最后用手指了指窗边的墙角,“继续你的反省。”
这件事最终以突然回国的姬瑾懿的出现而宣告结束,而姬凛灺因此得到了打扫卫生3个月的惩罚。
最后的最后,直到现在,亓官翎依然会时不时陷入同一个梦魇在半夜惊醒,以及,他依然不知道当时让哥哥如此生气和失望的原因。
“亓官翎。”
还深陷回忆之中无法自拔的青年显然没有听见姬凛灺比平常略低的声音。
“亓官翎。”
姬凛灺耐着性子,稍稍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墙边垂头跪着的青年终于有了反应,只见他浑身猛地一抖,闪躲的眼神仿佛拼命隐忍着惧怕,“是,是……”
姬凛灺蹙眉,一个跨步过去就将人从地上扛了起来往床上带。“你干什么?我让你过去了?”说完又尴尬地发觉自己语气太凶,赶紧补了一句,“刚退烧就好好躺着。”
亓官翎乖顺地在床上躺好,低眉顺眼的样子仿佛,不论姬凛灺让他做什么,他都绝对不会拒绝一样。
“你怕我,我知道。”男人用手捏着青年的下巴,“但是,无论你现在多么不想面对我,我还是想和你谈一谈。”
亓官翎的瞳孔倒映着男人的脸庞,这么近的距离,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在他的记忆中,好像还是第一次,以这样带着暧昧气息的姿态面对哥哥。
哥哥温热的气息,哥哥身上干净的味道,哥哥好看的眉眼……
嗯?眼睛下面有隐约的乌青……哥哥昨晚是没睡好吗?
哥哥向来注重整洁,今天脸上竟然还带着胡渣,到底是什么让哥哥分心了呢……
哥哥……刚才说了什么?
“嗯?回话。”姬凛灺微挑眉,他确信刚才被他捏着下巴的弟弟走神了。
青年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我,对不起,翎儿刚才没听清……”
看着一脸惶恐的弟弟,姬凛灺难得心软了一回,“我说,我们谈一谈。”
“饿吗?”
青年被男人这样的开场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有些异常。
亓官翎认真摇摇头,“翎儿刚才喝过粥了。”说完又想起现在的时间点是中午,哥哥刚回家,应该是还没吃过午餐的,“哥,你先去吃饭吧,翎儿可以去书房等。”
姬凛灺愣了一下,看着自家弟弟不说话。
青年被盯着看得有些慌张,习惯性低下头,“对不起,翎儿不该自作主张……”
“为什么道歉?”姬凛灺突然开口,“我没有生气。”
亓官翎怔怔地抬头,眼里写满了疑惑。
“昨天,我也没有生气。”停顿了一下,男人的语气带了些无奈,“所以,你也不用说对不起。”
青年依旧怔怔地望着他,显然,男人这番话实在让人出乎意料。
“所以,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青年嘴唇翕动,“……害怕?”
“你在害怕。在怕我。为什么。”
害怕。为什么?
亓官翎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一直因此而疲惫不堪,可是,他要怎么说出口?
屋内的静默让两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似乎,不论怎么开口都显得别扭。
所以姬凛灺最后还是站起了身决定暂时结束这次谈话,因为他发现,面对沉默中的弟弟,十多年来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束手无措的心酸。这种感觉无法自抑,就好像,失去了什么,再也找不回了。
“算了,要是不想回答我,就先好好休息吧。什么时候你愿意说,再告诉我。”
“哥……”亓官翎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喊住了姬凛灺。
男人回头的时候,看到的是青年泛红的眼圈,眼里却没有泪光。
“怎么了?”
“哥你能不能告诉我,”青年深吸一口气,“那一次,我到底,错在哪里?”
姬凛灺在这一刻忽然觉得,亓官翎的嗓音好似忍耐已久的执念破碎成渣的声音,一字一句,仿佛拿着那些碎片在剜自己的血肉。
“就算到现在,我仍然想不明白,明明,我已经尽力做到最好,可是,却总是——”青年嘴角扬起的笑容,那么惨然,连带着姬凛灺的心脏也被牵扯着抽动。“总是,让你失望……”
“我害怕,是,我很害怕……”
“怕你生气怕你失望,怕你哪怕流露出一点不满的情绪……”
“因为,”亓官翎垂下双眸,“父亲不在以后……”
“哥哥你是这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人啊……”
昏睡过去的青年被男人抱回了自己房间,难得恬淡的睡颜仿佛终于卸下了重担。
原来,你的畏惧惶恐,你的患得患失,是因为,我是你最在乎的人……呐。
可是,关于你的那个问题。
我终究不能给你一个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感觉是有史以来写得最不顺最烂的一章,改了无数次。。。
就这样吧。大家久等。
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千千差点一蹶不振。。。
总之,仍在慢慢恢复中。
☆、【6】
亓官翎睡得迷迷糊糊,没多久就醒了。
眨了眨胀痛的双眼,青年诧异地发现他正躺在自家哥哥的床上。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睡哥哥的床呢……
等等,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猛然回想起一切的亓官翎羞恼地用被单捂住了脸——天呐,他都对哥哥说了些什么!
“你是我最在乎的人”这样的话……自己真的就这么轻而易举说出口了吗?明明,曾经以为,这是永远只能埋藏在心底的表白啊……
百感交集,亓官翎只能自虐般咬着嘴唇让自己镇静下来,思虑再三,终是把自己从厚厚的羽绒被中剥了出来,决定再同姬凜灺好好谈一谈。
初春午后的阳光是难得的耀眼,青年一出房门就毫无防备地被阳光刺到了眼睛,许是大病初愈,亓官翎好一阵恍惚。
再睁眼,却见一黑衣男子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快走几步屈膝跪在了自己身前,“见过翎少爷”,一言一行仿佛用精密仪器校准过一般没有丝毫多余。
亓官翎一怔,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见到过哥哥的“黑衣人”了,这些神出鬼没的哥哥的手下,似乎只在危急时刻才会现身?
青年赶忙让人起身,“出什么事了?”
来人道了谢起身,却不敢与亓官翎平视,只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回道,“少爷召见,并未告知属下何事。”
亓官翎微微蹙眉,“我与你同去罢”说完便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应了是,黑衣人不敢僭越,落后青年两步这才跟上。
到了书房门口,亓官翎心里又开始纠结,其实他并未确切思考过到底要和哥哥说些什么,只不过自私又希冀地想要知道,在自己不过大脑说出那一番话之后,哥哥会怎么想,又会有怎样的表态。
就在亓官翎开始萌生退意的时候,身后的黑衣人已经在门口恭敬跪下,抬手敲响了书房的门。
亓官翎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心脏激烈的跳动却神奇地开始平静下来。
“进来。”只听姬凜灺的语调较之平常愈加冰冷。
青年鼓起勇气推门而进,黑衣人垂着头紧接着膝行而进。
许是余光看到站着的人影,姬凜灺的眼神“刷”地扫过来,却在看到亓官翎的瞬间迅速柔和下来,“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亓官翎惊异于姬凜灺从冷漠到温柔的快速变脸以及鲜少能听到的关心口吻,一时之间,竟有些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作答。
“嗯……嗯。”青年略显慌乱地点了点头,“翎儿想再和哥谈谈,可以吗?”说完又想起还跪着不敢妄动的黑衣人,赶紧补充道,“翎儿等您有空了再来?”
看着弟弟这般小心翼翼对自己说话,要是放在以前,他指不定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是今天,尤其是在知道了自己在弟弟心中的重要性之后,姬凜灺忽然就有些于心不忍。
“不用,”男人喊住了要转身离开的亓官翎,指了指书房里间的小客厅,“去里面坐一会儿,很快。”
“少爷。”黑衣人就着跪姿俯身,算是补上之前进门没打招呼的礼节。
姬凜灺脸色早就恢复了往常面对手下时的挑剔暴戾,“还记得你的任务是什么吗。”
黑衣人没敢抬头,“是。属下的职责是,暗中监督保护翎少爷,定期向您汇报动态。”
余音未落,姬凜灺猛地一拍桌子,“这段时间小少爷的作息,为什么不报?”
黑衣人浑身一抖,赶忙请罚,“属下失职,属下知错。”
说起来黑衣人是没有错的,毕竟从一开始,就是姬凜灺想起来或者想知道的时候才让他上报,可是主子都这么说了,做属下的又怎么敢辩驳。
黑衣人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心里也奇怪,少爷从前对翎少爷并不如何关心,如今翎少爷一病倒,少爷怎么就变了?
“现在,一项一项的,小少爷这段时间,每天从早到晚都做了什么,说!”
地上的人一五一十开始说,“翎少爷每天都工作到很晚,通常都是凌晨3点多才能有时间趴在办公桌上休息一会儿。睡眠不到3个小时,清晨6时便起。翎少爷从前从未落下过晨练,可近段时间因为公司事务繁忙,加上睡眠严重不足,翎少爷一般醒来就会冲一个冷水澡,早餐也只来得及喝一杯黑咖啡。”
姬凜灺边听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意,他算是知道亓官翎这样好体质的人怎么会病倒的了。
“翎少爷近期都会提早一个多小时去公司准备会议的内容,一般一个早上会有三到四个会议,基本没有时间休息。忙碌的时候翎少爷会不吃午餐,直到结束公司的事务,通常是下午三点以前,翎少爷会驱车赶到基地,之后会随意在办公室少量用一些糕点,然后开始处理基地一天的工作,直到深夜。”
作息的描述和之前医生的猜测几乎完全符合,姬凜灺此刻恨不得直接把人拖过来狠狠揍一顿,问问他,为什么这么死脑筋?以为自己是超人吗?
不吃不喝?每天睡眠两个多小时?寒冬腊月的清晨用冷水冲澡?
姬凜灺忽然觉得,自家弟弟没有猝死在会议室或者开车途中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挥退了黑衣人,姬凜灺几乎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来平息自己冲动的怒气,直到他认为自己一会儿见到亓官翎不会直接冲上去甩巴掌为止,这才从座位上起身朝隔间走去。
尴尬的是,姬凜灺发现,隔间的门没有关。
亓官翎站在隔间的门口,看着怔愣住的姬凜灺,低着头轻轻喊了一声,“哥……”
“你没关门?”
“我以为……”男人质问的语调吓得青年不禁一抖,“对不起……”
姬凜灺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走,语气不善,“出来。”
男人积威已久,亓官翎不可能不怕,只得垂着头亦步亦趋走到了自家哥哥面前。
还未站定,亓官翎只觉得身子一轻眼前一晃,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自家哥哥打横抱了起来。
“哥?”青年惊慌地叫出了声。
“闭嘴。”
此刻被扒掉了裤子趴在自家哥哥大腿上挨巴掌的亓官翎只觉得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观有些被颠覆,身后的巴掌不轻,这从那响亮到让他脸红的巴掌声就能听出来。可是,要他承认很疼,亓官翎宁愿再挨一顿鞭子。
姬凜灺手劲很大,哪怕他已经刻意收敛,十几下打下来,亓官翎的屁|股仍旧冒了血点,他自己的手掌也开始隐隐作痛。
自己弟弟的性格姬凜灺还是了解的,受罚挨打的时候,几乎从来不会主动求饶,一根筋到底,说他错了他就认,他认为没错就死也不认。
“站起来。”
身后的巴掌停了,亓官翎的脸却和屁|股的颜色一样娇艳欲滴,听得指令,他便乖乖从哥哥的大腿上下来,然后军姿站好。
姬凜灺瞥了一眼青年腿|间,“裤子穿上。”
青年这下脸红了个彻底,动作慌乱地扯上了裤子,心里只想挖个地洞躲进去。
姬凜灺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看着红着脸一脸纠结的弟弟,忍不住欣赏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一本正经训道,“以后再这么不爱惜身体还像今天这样罚。”
亓官翎还未从之前的羞赧中清醒过来,如今哥哥这样说,他根本开不了口回话,只支支吾吾地胡乱应着。
勾起嘴角,男人恶劣地抬脚轻轻踹了踹青年的臀,“在我面前,害什么羞?”
三天后,在医生的首肯下,亓官翎病怏怏的身体终于可以做一些简单的运动。
姬凜灺十分难得的陪着弟弟来到训练场做恢复训练,亓官翎原以为温柔了多天的哥哥会继续他的温柔,可没料到,姬凜灺很快又展露了本性。
“膝盖伸直了?”男人冷着面孔用脚尖踢了踢亓官翎的腿,“这样拉伸有用吗?”
青年瘪了瘪嘴,虽说不至于委屈,毕竟这么多年来这样的话听了无数,但是心里总归有些小别扭。
“是要负重还是我帮你压?”姬凜灺站在正坐在地上压腿的青年身后问道,“负重的话时间翻倍,我压的话,动一下时间翻倍。”
亓官翎认真思考着其中利弊,不说话。
“说吧,选什么?”
“……选哥哥。”
听到回答姬凜灺在亓官翎身后笑得灿烂,终是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青年的脑袋,“乖。”
那天结束训练之后,浑身酸痛的亓官翎再一次被自家哥哥抱回了房间。
被放到床上,青年鼓起勇气跳了下来,“翎儿能自己走路,哥能不能别老抱——”
“不行。”直截了当的拒绝。
亓官翎被这个回答哽住了喉咙,半天说不出话来。
姬凜灺倒是自然得很,亲自去书房把这些天自家弟弟没有处理的文件拿过来,“姐今天回家,晚餐前处理完。”说完就走。
亓官翎看了一眼那薄薄的一叠纸,疑惑道,“怎么就这么点?”
后记
很久以后,亓官翎终于从姐姐和师父口中得知了当年事情的真相。
原来,当年他并不是结业考核唯一的第一名。
原来,是哥哥私自修改了他的成绩才让他没有和其他学员一样,被派去做那些有去无回的任务。
原来,哥哥这么多年不告诉他真相,只是怕他有负罪感。
所以,哥哥替他背负了别人的性命,他却只是用些皮肉伤来偿还。
“是啊,你哥就是这样口不对心的人。”
那么,哥哥,这样的你,要我怎么爱得完。
——舅舅番外END——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会写恻隐的番外
☆、大千
维也纳时间下午5时。
“喂,阿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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