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和我这么客气吗?”
“没……”周小荻摆摆手。
“不要和我客气,我们是朋友。”
余杨很介意,很介意周小荻把他当成一个客气的陌生人。
天黑了 ,房东家的小院子里传来饭菜的香味,余杨站在周小荻对面,对她说:“饿了吧,去吃饭。”
周小荻点头:“去外面吃吧,今天我不想做。”
余杨望着长长的水泥汀,不知该往哪边走,回头看她:“朝哪?”
周小荻绕到他前面带路:“前面有一家很好吃的餐馆……余杨,你吃辣吗?”
余杨淡淡应了声。
周小荻想了会儿,那里的鱼羊一锅鲜还不错,提议道:“要不就去吃鱼羊一锅鲜?”
鱼羊一锅鲜?
余杨皱了皱眉,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
周小荻也忽然反应过来,鱼羊啊,余杨……
“那要不换个别的?”
余杨:“就这个吧,我请你。”
“怎么要你请,今天要不是你帮我……”
一提起这件事,周小荻心有余悸,余杨适时打断她的思路:“我请你。”
“那怎么能行?”
周小荻瞪圆了眼。
“周六你不是要请我吃饭么?你一次我一次扯平了。”
周小荻果然无话了。
江城地势低洼,墙边的水泥汀爱砌一道道水槽排水,沟槽内外长满了厚实碧绿的青苔,外面潮泥肥沃,甚至还生些茂密的风雨兰。
周小荻的鞋子碰到品红色的风雨兰,白的像瓷的脚踝沾到黄色的花粉,落在余杨眼底,是一副生津的画。
七弯八拐,餐馆在一栋老旧的筒子楼下面。
外面支了一大个红色的棚子,里面炉灶锅碗调料应有尽有,厨师在右侧烧菜,左侧和后面的门店都摆满了餐桌。
周小荻轻车熟路的走进去,随便挑了张油腻的桌子坐下,余杨跟在她后面。地板很黏又很滑,是长期浸油的缘故。
周小荻将碗筷洗了,给余杨倒了一杯银杏茶:“这里虽然环境不好,可菜好吃。”
余杨点点头,问:“你常来?”
她是一个人,还是和谁?
周小荻喝了口银杏茶:“和大学室友,我们上学的时候到处找地方玩,将江城的里弄都吃高了。”
听到周小荻和她大学室友关系不错,余杨紧皱的眉头也稍稍纾解。趁上菜的功夫,周小荻和他闲聊了一会,可余杨更多的是一个聆听者,周小荻说了片刻就觉得没意思了。
见她撑着手,两眼放空的喝着银杏茶,余杨忽然问:“你明天还去上班吗?”
周小荻握着杯子的手僵住。
辞职当然是要辞的,可她又没有下家,这么说她是不是毕业不久就光荣踏入失业大军了?
余杨的唇角抿紧,一张脸板的像锅底一样黑。
周小荻垂着脑袋,声音很小:“辞啊,不然待着干吗?”
余杨松了口气。
周小荻的心却沉的更深。
余杨当然知道她在忧心什么,却还是说:“工作的事情不要急,慢慢找,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周小荻点点头,余杨这个没出社会的学生都比她懂得多。
从余杨的角度看去,周小荻坐在昏黄的灯泡下,垂着脑袋,头发乱糟糟的,嘴里咬着一次性塑料杯的边儿。她初看上去像一只炸了刺的刺猬,有着世界上最坚硬的盔甲,可同她熟悉了才知,她有着最柔软的肚皮。
周小荻不说话,老实说她也觉得有些尴尬,自己被郑功成猥、亵的事被余杨看到了……自己还抱着他的肩膀哭……还和他一起吃饭……
她不停的咬着塑料杯的边儿,好像这样就能自欺欺人给自己一个支柱点。
还在食物的香味掩饰了尴尬的氛围,老板娘是个贵州人,皮肤有些黑却生的很美,周小荻是她的熟客,看到她今天带了个男生过来吃饭,一点揶揄一边点燃酒精燃料说:“哟,小荻,找了男朋友啊?”
周小荻慌乱摇手,塑料杯都被紧张捏变了型:“没有,就是朋友……”
余杨用热水将筷子烫了一遍,递给她,好像受揶揄的就只有周小荻一个人。
周小荻接过筷子,盯着锅里的里料说:“趁热吃吧,这个很好吃的。”
说着,自己的嘴里就要落涎。
余杨看过去,锅里红色火热一片,上面飘了一层干辣椒和花椒,看上去就辣。周小荻却是极爱的,捻了块鱼肉在碗里慢慢的吃。
她吃的极小心,就像她做事一样谨慎,好像很怕鱼里面的刺,也怕生命中的刺。
余杨收回眼,也夹了一筷子,周小荻被辣的出了一身汗,边用手扇风边问:“味道怎么样?好吃么?”
余杨抽了张纸,擦擦嘴边的辣油,“不错。”
周小荻眯眯眼,又将自己投入于美食大业中。火锅的鲜辣将人嘴里的味蕾刺激到极致,全身的感官都焦距于此,继而忘却了其他伤心、难堪的事。
可余杨没有,他好像一个渔夫,慢慢放线,直到鱼将饵料吃的浑身舒爽才问:“那个郑功成……是第一次对你这样么?”
周小荻愣了,筷子上的羊肉掉在碗里,她垂下眼神色难辨。
余杨看的很心疼,轻轻咳了一声,说:“我突兀了。”
周小荻抬头,笑:“没有……他以前也对我动过一次手,但被我遏制了。我没想到他胆子有这么大。”
余杨皱眉:“你没和别人说?”
这句话像是触及到了周小荻的神经,她脸色瞬间苍白,眼底铺满恐慌,她捏紧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才说:“没有,并不是什么大事。”
余杨想要说什么,周小荻却抬头:“我准备辞职了,好了,别在提这件事了。”
看的出,她很在意。
正是因为在意,余杨才希望她能说出来,将这些沉重的担子分给他,好不要那么累。
可她没有,她一边笑嘻嘻阳光灿烂的和你互动,一边藏在暗处舔着生了疮的伤口。
每舔一口都是在心窝里再添一刀,然而这样的日子她已过了十多年。
余杨喉咙有些梗,却终究没说话了。
吃过了饭,是余杨给的钱,周小荻没再客套,走过拐角的时候看到有个老翁推着车卖菠萝。
她回头,问:“要吃菠萝么?”
余杨盯着那黄色的水果,嘴里冒出酸水,反问道:“你爱吃?”
周小荻点头。
“那我也要一块。”
菠萝被盐水渍了,生了甜,可还是有些涩人的酸。
余杨咬了一口,舌条都差点卷不过来,再睁眼时,口腔麻成一团。
周小荻看了发笑:“有这么夸张吗?”
余杨不喜欢吃水果,更不喜欢吃酸的东西,所以不大能接受这个味道。
可周小荻却像是很享受,她三下五除二将手里的菠萝吃完,余杨才咬了一口。
她看着,忽然说:“吃菠萝的时候感觉麻是正常的,因为菠萝里有一种酶,你在吃它的时候,它也在分解你的口腔,神不神奇?”
余杨手里的菠萝顺着胳膊肘流下汁水,落在地上,凝成一朵漂亮的花。
周小荻站在他面前。
余杨在他的凝视中又咬了一口菠萝。
酸、涩,麻的人卷不了舌头。
他又咬了一口,一大口的,仿佛在和自己作对,又仿佛是和周小荻作对。
周小荻朝后退了一步,细细看着他,也是首次用心的去临摹他的外表。
余杨,有着一张英俊的面孔,五官立体却不阴柔,他的太阳穴上有个指甲大的小伤疤,很显眼却不丑。
他是W大的高材生,是一个很善良,有一点喜欢她的人。
她很喜欢,很沉溺。
但她却不能这么自私,自私的将他跩入那么昏黑的世界。
周小荻问的很干脆:“余杨,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余杨将菠萝吃尽,嘴角有些红,点头。
周小荻说:“我们认识的不久,也谈不上什么很、很深的感情。余杨,别在找我了,吃饭的钱我会微信转你。”
余杨慢慢嚼尽嘴里的菠萝,没说话。然后转身将手里的筷子丢进垃圾桶里。
回来时,周小荻已经背过身走了。
他跑过去,大步的跑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周小荻,你个胆小鬼,敢不敢大胆的承认自己的心意?”
周小荻憋得很,揪住他胳膊的肉:“你别再来招惹我,你离我远一点儿,我会毁了你的!”
余杨问,热气喷在她的耳郭:“怎么毁?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就是毁了我?”
“是。”
周小荻闭眼。
余杨深呼一口气,咬牙切齿:“那你喜欢我吗?”
周小荻摇头:“不喜欢,你走吧。”
余杨将她箍的紧紧地,说:“既然不喜欢,我们就来打一个赌。就赌一个月,一个月。要是我输了,就离你远远地,行不行?”
周小荻沉默。
余杨继续说,却松开她,慢慢离开:“这一个月我们看谁的心更狠。要是你喜欢我了,我们就谈,要是你还是不喜欢我,我就走。”
周小荻依然沉默,余杨却走了。
夜深了,她和星辰一样孤寂。
靠在铁门外,她捂着自己的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
墙角生了一只瘦削的向日葵,歪瓜裂枣的却顶着一朵呆愣的花盘。
真的好丑,周小荻伸手弹了它一下,它就歪在墙上爬不起来了。
周小荻抽了抽鼻子,这时包里的电话响了。
撩鲜05
她打开包,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周母的手机号。
周小荻边接电话,揪了揪鼻子,好受些了才发声。
“喂,妈?”
那边没声音。周小荻皱眉,问:“是信号不好么?”
周爸和周妈两个人因为工作的原因,常常要到处跑,所以手机信号不好也是常事。
随着电流的呲呲声,周小荻隐隐约约听到火车鸣笛声,紧接着传来一道哀愁的叹气声,那边说话了:‘小荻。’
“妈?这么了?”
周母沉默,那边的风声很大。
周小荻问:“你在哪?在火车上吗?是要去哪?”
“回家。”
“爸呢?”
那边风声小了些,应该是周母将窗户关上了,风声小了,那被掩盖的哭泣声周小荻便能听到了。
她一直哭,不停的哭,说话也断断续续,没有个逻辑。
“小荻,你说我这辈子怎么这么惨,男人男人抓不住,女儿也不和我同心,我回想自己这辈子……这辈子真是不值得。”
周小荻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她父母之间出事了,可要怎么问,周母不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随意揭开她的伤口。
急,手足无措的着急只会越帮越忙。
周母哭的差不多了,吐出心中郁结已久的闷气:“你爸真不是个东西,我这辈子为了他什么都不要了,他居然这样对我!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和那个恶心的女人眉来眼去这么多年!”
那个掩藏在阳光里的暗疮,终究还是被她妈发现了。
周小荻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比任何人都早。
可她谁都没说。
因为她爸爸握住她的手对着天起誓:“小荻,你要相信我,要是我真的做了任何对不起这个家庭的事,我就出去被车撞死!你不要和你妈胡说!”
周小荻向来谨慎,要不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哪会试探性的开口。
可周爸像掩耳盗铃一般,以为自己只要一昧的遮掩过去便可瞒天过海。
甚至不惜说过最恶毒的誓言。
周小荻那时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的爸爸为了欺瞒竟然连这样的誓都发的出来,她做女儿还能说什么?还能对他说什么?
周母继续道:“我怎么说这里所有人看我都透着一股子可怜味儿,合着所有人都知道了,就瞒着我!你爸真的不是个东西,我为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他从来都不记得我的好!那个女人不过比我年轻几岁,会打扮就把你爸勾的神魂颠倒,这个家也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就跟着他!”
“我跟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为了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放在娘家,还出了那样的事!他为什么不知道心疼我,可怜我,对我好!”
一字一句,声声啼血,周小荻听得窒息。
尤其是她的妈妈那么轻描淡写的翻过她的往事。
周小荻推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房东的灯还亮着。
她就着黯淡的灯光坐在水泥地上,靠着身后的台阶,说:
“妈,离婚吧,不要相互折磨,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离婚!
哈,离婚倒是好的,把一个家庭拆成两个,亦或是三个,最后彼此之间都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周母听到离婚,深吸一口气,说:“离婚!离婚了放他们两个人逍遥?我的这一生都耗在你爸身上了,我的青春损失费谁赔?谁赔?”
谁能赔偿一个女人最好的青春呢?
周爸不能,他的一颗心早就扑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对自己的原配一毛不拔。可神奇的是,他倒是不愿意离婚的。男人大多都希望家里有一个勤劳无怨无悔为家庭付出的女人,家外有无数满足他的野心、他的欲、望的女人。
男人很贪心,什么都想要。
周小荻也是不能的。
有时候她冷漠的、恶毒的想,自己的母亲除了生她一场,除却血缘的羁绊,她们都快是陌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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