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一说就要哭了。
余杨心里也难受,昨天他躺在铺床上一直在想,他爸已经不在了,如今只剩了一个妈,唯一的一个亲人,也要把关系拗的这么僵么?
周小荻在睡梦里也发了汗,浑身都不舒服,借着她这个凭机,余杨也顺着坡下去:“好。”
关山月生怕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看着他:“杨杨。”
余杨捏着自己的眉心,睁开眼看着她说:“妈,这次回来就是准备来看你的。”
关山月以为这辈子必然等不到这个字了吧,可终究还是等到了。
她站起来,慌乱的擦了擦了眼:“我去做饭,买你喜欢吃的菜,做你喜欢吃的,你以前可喜欢吃炸藕夹了,现在还爱么?”
她小心翼翼的提问着。
“吃的。”
关山月明显松了口气,“那你女朋友喜欢吃什么?”
周小荻啊,她特别喜欢吃青菜,爱吃鱼,不大喜欢吃红肉,余杨记得清清楚楚的。
“青菜和鱼吧。”
关山月听了,准备回去准备饭菜,刚要走忽然又顿住,生怕儿子只是糊弄他玩的,于是转身将他们的箱包提在手里:“我先给你们提回去,等下你们弄好了就回来,在十四栋。”
余杨听到她仔仔细细的叮嘱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妈,我不是小孩子了。”
关山月愣了愣,低下头,点点头眼里蒙了层泪珠:“是是是,我差点忘了。”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余杨。
诊所的白炽灯不是特别亮,在不多的家具上打了一层模糊的弧,关山月看着他,像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惜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些沉重的话头从里到外都腐朽的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刚在空中蹿出个缝,就被风吹得烟消云散了,唯剩下一句苦涩的:
“别回来的太晚。”
余杨点了点头,昂起头看了看白寥寥的天花板,紧紧抱着周小荻将脸靠在她发烫的脖子上。
————
周小荻从睡梦里醒来时,身上的温度已经降了好多,余杨靠着她正闭着眼。
她晃了晃酸痛的脖子,看到自己吊水已经打完了,手背上歪歪扭扭的贴着白色的绷纸。
余杨还没睁眼,她将头凑过去,仔仔细细看过他睡觉的样子。
可他就连睡觉也皱着眉头疙瘩,她伸出手戳了戳,余杨捏住她作诡的手:“醒了?”
却没睁眼。
周小荻将手挣脱出来说:“余杨,别动,我要仔细看看,你的眼睛怎么长的那么好看呢?”
余杨闷笑一声:“好看不是形容男生的,应该用俊朗。”
可周小荻滑出手指头轻轻顺着他眼皮的褶皱往下摸去,睫毛刮在她的指腹上痒的厉害:“是真的很好看,我怎么没有这样的眼睛?”
余杨睁开眼,黑的发亮的眼珠子盯着她:“怎么,想要?”
周小荻点点头。
余杨将她拉起来,朝门外走去:“你这辈子别想了,要是真的想要咋们就生个女儿,眼睛遗传我。”
周小荻狠狠揪住他手背的肉:“叫你皮。”
猫儿大的劲儿,余杨任着她揪,然后说:“走吧,去吃饭,我妈做了饭再等我们呢。”
周小荻后知后觉的顿住步子:“现在就去,我还没准备好呢?”
余杨想了想,认真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准得不错了,你要想,我妈刚在那正好看到你‘哇’的一声就吐了,有对比没准觉得你现在还真挺不错!”
“你这人就不能说些好听的么?”
周小荻怒了。
余杨颇有些欠抽:“说些好听的你会听么?”
难得和他缠。
过了小花园正好走到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太阳将石子晒得油光水亮的,周小荻看了看,将鞋脱了,走上去脚心被硌疼的鸡喊鸭叫。
余杨提着她的些跟在她后面,像是十分理解她的“不走寻常路”:“踩石子治病呢?”
周小荻生了场病,倒是变得有些娇气了,哼了一声。
余杨老气横秋的皱着眉背着手颇不看好的啧了声:“那行,我在前面等你,那你慢慢来?”
说着就走到前面去了。
周小荻原本就没打算走几步就穿鞋的,可余杨将鞋拿走到前面,那她就要将这么长段路走去了。
她一步一步走着,像硌了脚的企鹅一样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来,余杨在前方便停了,他停下步子转身:“走好了没?”
周小荻正在气头上,她是病号,需要疼爱的好不好?
余杨走过来,站在她面前问:“生气了?”
周小荻扭开头。
余杨闷声笑。
周小荻拧眉:“你笑什么?”
“没——”
“你就有。”
余杨笑的肩膀直怂直怂,蹲在周小荻前面:“周小气,周三岁,上来吧,我赎罪来背你成不?”
周小荻牢牢实实的趴上去,还颇有成见的嘟哝:“你小心点儿,要是把我给摔下来了,就有你受的了——”
“怎么?”
“我就是个残疾。”
余杨认认真真想了会儿,皱眉道:“那成吧,我就见义勇为娶个残疾媳妇。”
“呸!谁嫁你。”
“你啊,诶诶诶,先别动啊,我觉得我现在有点不稳,扯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摔下去了!”
周小荻急了,在他背后挥动爪牙:“余杨,我和你没完!”
余杨闷声笑了句:“成,等晚上了咋们就没完。”
周小荻的脸红了,以前就没发现这外表正经的余杨还一肚子坏水呢!
溺鲜06
关山月把菜做好了一端上桌就拿出自己的手机。
磨蹭了又磨蹭还没打出去,就又将手机放在桌子上。
张瑞业看在眼里,掀了掀报纸,看似无意的说道:“给他打个电话吧,免得你站在这急的乱窜的。”
关山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要是他觉得我再催他,将他惹烦了怎么办,好不容易才回来呢。”
近亦忧,退亦忧。
张瑞业也叹了口气,将报纸搁在茶几上:“要不我来打一个?”
关山月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也不好。”
正踌躇莫展着,门铃响了,关山月脸上的忧愁一扫而空,从沙发上跳起来朝门口火急火燎的赶过去:“就来,就来。”
门推开,周小荻提着果篮和牛奶站在门外,余杨站在她后头,眼睛瞥的低低的。
关山月将目光落到周小荻身上,周小荻忙的将东西递过去:“阿姨您好,我叫周小荻,是余杨女朋友,今天麻烦你了。”
说完,她朝余杨看了一眼,余杨抿了抿,瞥下去的眼神向上挪了挪,又很快的移开,低低的叫了一声“妈”。
关山月像是触了电一样,站在那愣着。张瑞业走出来看着他们站在外面,背着手问:“都站在外边干什么呢?菜都要凉了。”
关山月这才反应过来,将周小荻递过来的东西提上,在前面引路,正要走到餐厅的时候,忽然回过头对余杨道:“杨杨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上学逃课打架斗殴,一被说教就是一脸的戾气,如今脾气性子倒是平和了许多,这八成倒是女朋友压得。
关山月有些心酸的想。
张瑞业和关山月住的别墅面积颇大,天花板上吊着亮的晃眼睛的水晶灯,灯光垂在锃光瓦亮的红木家具上,倒把地上铺就的大理石的光泽稍稍掩盖了些许。
上了桌,关山月便一直给周小荻夹菜,盛情难却,周小荻都接了,直到饭碗冒了尖儿,关山月的筷子才一转,递到她旁边的那只碗里:“杨杨,不是最爱吃藕夹了吗?”
说完,颇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余杨。
余杨被她看的一酸,提起筷子咬了一口:“很好吃。”
关山月如释重负,紧绷的双肩塌了下来。
都是老夫老妻的,看到妻子这样张瑞业也觉得心疼,可过去的事是他们错在先,余杨就是怎么怨他们,他们也恼不得。
饭桌上除了筷子与瓷碗的碰撞声,就是每个人频率不一的呼吸声了。周小荻觉得有些压抑,偏了偏头去看余杨。他正盯着碗里缺了一角的藕夹发着呆,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这时,张瑞业忽然问:“余杨这次回家里准备待多久?”
余杨将筷子放下:“3天,学校快开学了。”
关山月整个人紧绷起来:“不能再多待几天么?回来这么会儿……”
还没说完,手便被张瑞业按住。她的脸朝边上侧了侧,终究还是把自己的情绪忍下了。
张瑞业点点头:“学业为重,我和你妈不好留你。”他停了一下又说:“有时间还是多看看你妈妈吧,她很想你。”
余杨不知道自己的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看到他妈并不是过得像想象中的那么舒坦的时候他应该幸灾乐祸,应该嘲讽他。可他觉得都没有,他的心闷闷的,像满塞着棉花,呛了烟,窝了一个胸腔的灰。
他不经意的抬起脸,看到他妈正看着他,瞥到他的视线,立马挪开眼。生怕那小心翼翼的触碰沾了灰似得。
余杨喉头一涩,说:“好,我有时间就回来。”
好几年的隔阂被时间慢慢消融了,饭后周小荻和余杨走在一道,问:“余杨,你是不是不开心?”
不开心吗?也不是,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余杨恨了关山月恨了好几年,可他突然发现这恨追根溯源来其实也不是那么坚固,他也许很错了人,不是恨他,而是恨自己。
恨当时自己特别孱弱,面对家里的变故却什么都不能改变。
这种感觉周小荻也有。
所以她特别能理解余杨,也生怕他又钻了牛角尖,于是她看天气不错,问:“要不要出去转转散散心,你说带我来旅游呢,哪晓得专门往你家拐。”
余杨闷笑了一声。
周小荻伸手去捏他耳朵廓:“别以为你长得帅笑一下我就不计较了,我现在很生气。”
余杨顺势握住她的手,合在手心里想了一会说:“我知道哪里有大一片的荷花池,我带你去划船。”
“哈,我不是小孩子。你别想把我糊弄了去。”
“今天都累了就不去别的什么地方,等过了明天我带你去三峡蹦极。”
蹦极?
周小荻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那一动不动。
余杨走在前面,弹了弹她额头:“发什么呆啊”
“你蹦极?”
余杨点点头。
“看不出来啊,余杨你行啊,我瞒我瞒的挺深的啊。”
余杨抿了抿唇,说:“以前每当觉得心里很难受了就会去做一些极限运动,蹦极、漂流、滑翔都做过。”
“这些……你不怕么?”
余杨摇摇头,说:“每当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离死亡最近,后来又想想自己连死亡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呢?”
周小荻觉得他竟说的有几分道理,也生了一丝雀跃,可余杨却摁住她说:“今天不行,我们先去划船。”
同蹦极什么的比,划船真的好清水啊……
——
等到了目的地,太阳已经阴下去了,树梢上的秋蝉也有气无力的叫着,河边停了一艘乌篷船,刚上了桐油,亮泽泽,周小荻走上去弹了弹,竹篾子铿铿作响。
余杨也上来了,手里拿着桨,朝着荷塘深处划去。
“坐好,别晕着了。”
周小荻捧着脸,坐在乌篷内,看着余杨撑着桨说:“余杨,我发现你会好多东西啊。”
余杨毫不谦虚,十分坦然接受她的夸奖:“现在才知道?”
周小荻吐了一下舌头以示恶心,乌篷船钻进到人腰的荷叶丛里,周小荻从篷子里钻出来,站在余杨身后,环住他的腰,深深地吸了一口说:“撑桨的少年郎长得真不错,要不跟姐姐回去吧?”
余杨任着她闹,啧了一声说:“不行啊,少年郎家里还有只母老虎蹲着呢。”
周小荻掐了一下他腰间的硬肉,他嘶痛一声,他连忙改口:“不不不,是女神仙。”
周小荻嘿嘿笑:“给我掐多荷花。”
余杨照做了。
周小荻捧着海碗大的花,凑过去嗅了嗅,却被余杨抵住额头:“别闻,小心有虫子钻到你鼻子里面去。”
周小荻皱皱鼻子,将花挪开:“那你给我摘莲蓬。”
余杨掐了一朵递给她,周小荻将莲子拨出来吃了,躺在甲板上,看着淡而蓝的天,白而轻的云,侧脸看到泱泱的泛着天空颜色的水波纹和摇曳的荷花叶。
她揪着余杨,让他和自己一并躺着,说:“余杨,还记得西洲曲吗?”
余杨仔仔细细的听她说。
周小荻将手探过去,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交握:“海水意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我那个时候就有一个很疯狂的想法。”
周小荻侧脸,问:“什么?”
“我就想,要是以后可能的话,在荷塘里,乌篷船中,我准备好一床棉被,和我最爱的人在上面疯狂一回。”
“南风吹啊吹,小船荡啊荡,管它去哪。”
余杨撇开脸:“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你去篷子里仔细看看。”
周小荻惊疑,又笑的震惊:“不会吧?”
噔噔噔,跑过去一看,桌子下藏着一个大包,拆开看真是蓝底白花缝好的棉被,伸手一拍特厚实,还有阳光的味道。
她回头:“你怎么知道?”
余杨顿了会儿:“我大概是你肚子的蛔虫吧。”
周小荻出去乐呵呵的搂着他:“蛔虫可没你这么帅。”
凑得近了,呼吸交/缠变得炽热。
事情是她提的,可她如今倒是有些怕了,做贼心虚的撇开脸:“余杨,大白天会不会有点不好?”
余杨抿着她颤抖的耳朵慢悠悠的舔舐:“不会。”
周小荻有点儿软了,可还在做最终的反抗:“这是别人的船呢。”
余杨继续说:“我买的。”
“你什么时候买的。”
“小时候,这是我外公的荷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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