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陆笑着答她,“不远,就去一趟云生剧院。”
苏邕陪蒋美愿去那地方看过两次话剧,对云生有个大致印象,酒气哄哄地嘘关陆,“你小子去看那个勾引小尼姑小道姑的?”
关陆在门口乐了,蒋美愿也笑,“玉簪记?”
关陆就说,“勾引小道姑那个我倒想看来着,可惜今晚是牡丹亭。”
这个删减版的行情很好,据说零四年在建北国家戏剧剧院上,报纸才登,放出来卖的那部分票被哄抢一空。关陆记得这事,因为魏南去了首演。等到零七年,他还挪揄魏南,比不上您有境界,像我顶多飞去看个色戒首映。
关陆掐好时间,预留十分钟,七点二十到云生,陪魏南看三小时,之后打道回府。车到半路,接到江师姐的电话,很礼貌地问,“关陆你有没有空,能不能帮我去小宝他爷爷家接他?”江念萍的声音透着疲惫,她很快补充说你要是有事就忙你的去,没关系。
关陆第一反应是任师兄呢?他一口答应下来,问还有没有别的事。
江念萍叹口气,柔声说,“没事,任良在忙,我只是不舒服。谢谢你。”
关陆就给魏南发了短信,说会迟到,别等。
接到任小宝,下车时,小孩子已睡着。关陆把他抱起来,走到任良他们家楼下。这小区的格局是一单元每层两户,关陆走进单元楼,看见厅里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任良坐在那抽烟,没开灯,让开路让关陆上去。
关陆把他儿子抱进卧室,江念萍关上门。她脸色苍白,关陆没好问发生什么。她递茶给关陆时,关陆看见垃圾桶里有另一个茶盘和茶杯的碎片。
临要走,她笑了一笑,问,“任良是在楼下吗?”
她既然知道,关陆就点头。
江念萍怀孕之初,卷进一桩案子里,险些被人挟私报复,任良至今后怕。哪怕再气极,摔门而去,也总守在她不远处。
她和关陆说,任良一直想要第二个孩子,她怀上了,今天白天打掉了。没告诉任良,还是被他发现。
关陆下楼,就陪任良抽了一支烟。
他们都没说话,任良或许想到那个没成型的胎儿,眼里看不出是血丝还是发红。
关陆以为他不会说话,抽完烟,他起身要走,被任良叫住。
任良问他,你跟我说老实话,辞职是不是腻了。关陆答是,任良就嗤一声,说他,“什么都能腻,和那谁就不腻吗。”关陆没回答,他也不需要关陆回答。
关陆坐回车上,想到这天晚上,江念萍说,可能你听到,也和任良一样,认为我是为了工作,觉得我心太狠。但是你们怎么想都好,我总觉得我和任良,就是因为有了小宝才疏远的。又想到任良喃喃说,我也腻了,有时候真嫉妒你,我他妈的怎么就不能都抛下?
他想到魏南,去查看手机,魏南的回复只是一个带句号的“好”。一接一送一已两小时,魏南并未催促。
关陆感到,整个人的精力被缓慢地抽空,他望着车顶,闭上眼。
这么平息了五分钟,才又拿起手机,发信息说我来接你。
这时的景安已是万家灯火,两排路灯引路,灯光连到天边。灯和雪都看不见尽头。
云生剧院灯火通明,门口贴了大幅海报。关陆踱进外厅,看着那舞台照十分辉煌,演员头面首饰也精致。在集中的灯光下,男女主相拥,如痴如醉。戏服垂委铺展,像隔着梦看另一个梦,美得酣畅淋漓,令人恍惚。
身后有人叫,“关总?”
关陆转身,招呼说孔老板,幸会。
他与孔德辉没打过交道,但久闻此人周到。孔老板果然一脸惋惜,说早知道他也喜欢昆曲,该送票的。牡丹亭只在云生上一场,今晚的上本很精彩。
关陆说下次,都在一处,来日方长。他问孔德辉,“孔老板怎么出来了,还没唱完吧?”
孔德辉笑着说送个朋友。关陆看他那笑容,猜到要他送出来的是谁。再跟孔德辉确认,孔老板听到魏南名字,眼光一动,说,“没错,关先生怎么……”
关陆一笑,答他是我房东,我暂时给他当司机。
魏南从剧院后面走,提前半小时,应该是去透气。
关陆从未仔细逛过剧院后面,此时虽说是找人,也漫无目的。他走过假山,小池,两道回廊合围,望见魏南,脚下就停了。
他不上前,看着魏南,直到魏南也察觉。
他们之间隔着一池水,魏南站在凉亭里,周围棕红的是亭柱,白的是雪。他大衣合体,浓重的夜幕里,轮廓像剪出来的。关陆一刹那有些晃神,魏南转身,他们间一池水,一道桥,好像成了滚滚寒江,天堑难渡。
关陆走向他,搭讪,“牡丹亭外,太湖石畔,你等谁啊?”
魏南说,这要看你是谁。
关陆吁出口气,跟他说,刚才江师姐找我去接任小宝,一来一回耽误了。这回涉及别人的家事,故一言蔽之。
这对夫妻不是没有爱,只是都累了。
关陆在凉亭内坐下,跟魏南说,“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苏总以为我辞职是投靠你。”
他虽然在笑,眼神却很利,“魏南,我们在一起,默认了互相不干涉,所以我没考虑过给你打工的可能。被提了我才想到,你跟我说人不够的时候,是不是想要我帮你?”
魏南并没有坐,他看着关陆,说,“我相信你的能力,更相信你的为人。你不会喜欢在我手下做事。”
但凡生意做得开的,少不了黑白均沾。魏南的名声两极化得很严重,一方面把他传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古墓派传人,另一方面评价他手腕圆滑又霸道,是个能量很大的红顶商人。
魏南不认可红顶商人这个词。他安于权利场里不上不下的位置,出风头的不是他,被咔嚓的也不是他。他尽可以端着身段,说一句君子爱财,以其道得之。对关陆而言,给魏南打工是刚出苏家的笼子,又进另一个更难挣脱的笼子。该还苏家的他已还了,要是魏南对他提出要求,工作牵扯私情,束手束脚,局面就很麻烦。
好在他们之间有一项基本共识,关陆看了眼魏南,说,“我为了让苏总明白我压根不是为你拆他的台,编了个善意的谎言,望您予以积极配合。”
魏南问,“你说什么了?”
关陆说,“挺老套,就是说你绝症了,我发扬人道主义精神,陪你走最后一程。”
魏南听他乱编,并未有什么表示。
关陆就站起来,笑着说,“知不知道,这两年我想惹你,是越来越难了。”
就这么一路并行。
到车库,关陆顺口问魏南,“小徐呢?”
下午时小徐家中出了事,魏南先让司机送她走。这时上了关陆的车,说放小徐一周假,见关陆讶然,才简要提一句,“她父亲身体状况不好。”
关陆当时并未放心上。他先想到魏南。
人都有惰性,魏南也不例外。头绪众多,往来繁杂,少了个用惯的得力秘书,接下来几天处事,效率不会如往常高。
关陆从不担心魏南遇上什么棘手的事,对魏南那边的事,他有看戏的自觉。他的状况与魏南截然相反,辞了职,就脱离朝九晚九的工作应酬。
次日关陆起得很晚,下床后热了三明治,又开冰箱去找啤酒。他还没喝上,通讯电话响了。屏幕亮起,里头是小徐略带憔悴的脸,她说,“关先生,我来送份文件。”
魏南有些东西不经手他人,关陆让小徐进门,觉得她矮了点儿,仔细看脚下,发现她没穿高跟鞋。
她画了淡妆,和前天比像是照片和鲜花,看久了只觉气色差。
小徐站在玄关处将文件递给关陆,“这单一直是我在跟,交给别人不太好,就提前赶完送过来。我还有事,就不进门了,您帮我放一下。”
关陆接过文档掂掂,对她说,“你没开车吧,等我换件衣服,待会要去哪我送你去。”
小徐愣了一下,听关陆的语气,无法推辞,便短暂一笑,真心地说,谢谢您。
小徐给的地址是景安和谐医院。昨晚魏南提过她父亲身体出了问题,关陆有心理准备,抄近道往医院开。
小徐坐姿有些拘谨,上车就绞手指。她肤色白,掌心一掐一个小月牙。
关陆第一次见她这么不安,就问,“很急?你父亲怎么样了?”
小徐说,“不急,是脑血栓,好在我男朋友发现得早,在医院休息几天就能好。”她低下头,轻声说,“他有高血压,我后来才知道,在那之前他就流鼻血,还头痛,不止一次,但是不许人跟我说。说怕影响我工作……”
照这么估算,她父亲入院时,她正忙着赶今天送的那份东西。
魏南平日不臧否人物,难得说过小徐事业心重。关陆的逻辑是在其位,谋其政,尽其用。在他看来,中层以上员工加班、开会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欣赏小徐的工作态度,回魏南说事业心重是优点,事业心不重怎么当你秘书。
关陆听了一会儿,小徐那边说不出话了,剩下深深吸气声。他叹口气,在红灯前停车,抓起纸巾盒往后座递,说车上没湿巾,你将就一下。
到医院门口,小徐说,“能不能停一下车,我想买束花。”
她眼圈发红,这样从车上走下去,白白引人侧目。关陆从车内镜看了,说你坐着,我去。
小徐道谢,又补一句太麻烦您了。
关陆停车进花店,看了看。这店开在医院附近,多是玫瑰、雏菊、康乃馨、满天星、金鱼草之类。小徐捧着不合适。反倒是几盆水仙,茎叶挺拔,含苞待放,正应节应季。
他买了水仙,顺带买一罐冰咖啡,一并给小徐。
小徐眼妆已哭掉了,这时会意,慢慢用咖啡冰眼睛。下车前仍犹豫,自嘲说,“其实,我不敢进去。”
关陆想想,这事她也难。长辈病了,马上弄间特需病房不是难事。但是老人难受,做子女的不能陪在身边,到底是不孝。
他与小徐认识得久,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模样。两人在车上又坐了数分钟,关陆打开车门。那越野车地盘高,小徐下车时,他伸手扶了一把,对她说,一定不会有事。
他的语气镇定沉稳,小徐听着,如被感染,心慢慢定下来。她自知今天说谢太频繁,不再多言,对关陆点点头,捧着水仙去了。
关陆坐回车上,给魏南发了条短信,问你什么时候去宣台,我今年也回去。
魏南回复个日期。
关陆看了一下,说你叫人订票吧,我回宣台看我干妈,顺便拜访令堂。
被关陆触了逆鳞,魏南那边就没回音了。
关陆放着他不理,想到医院有位熟人,在一楼买杯咖啡,端上三楼去。
三楼是中医科,今天坐诊的副主任医生里有位姓张,叫张国庆。
张大夫那没什么病人,关陆一进诊室就乐。张国庆歪着脑袋,皱着眉头,脖子上贴着膏药,旁边还放着一台东西,对着他的歪脖子照。
见关陆笑,张国庆无奈,说落枕了,家里闲着无聊,当班还不适合看病。哎呀悟空你来得正好,山人给你把个脉。
关陆挪开他面前那文竹,拆台说,“你一妇科圣手,上赶子给我把哪门子脉。”
张大夫其实擅长心血管、呼吸、胃肠方面的病症,然而他夫人是妇联的,三八红旗手们有问题都来找他看,一传十、十传百,耐心细致的张大夫在治疗月经不调、产后不适方面越来越有口碑。
张大夫一边把脉一边回他,“你不懂,山人这手,昨儿还给我哥把过呢。”
要说张家和魏家交情深,张国庆不着调,好在他哥张建军还算衬得起家门。
张家老大四十刚出头,少壮派,实打实的前途无量。张国庆是明白人,虽然有点家世,他哥又干得风生水起,但是像他这样无心钻营的,也没必要再想着往上挪。
张大夫给关陆把完脉,点头说,“还成,回去多吃俩梨,少喝咖啡哈。”看了看关陆,甚是关心,“悟空呀,你印堂发黑,此乃不祥之兆……”
关陆忙道,“够了,打住。根正苗红的党员家庭出来的怎么整天宣扬封建迷信。”顿了一下,又道,“你要想帮我消灾解难,别搞这些,跟我说说魏南他妈的事儿。”
张大夫愣了会儿,为难说,“你怎么问这个,不好说哇。”
关陆看他一眼,不好说不是不能说。他就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大概。
把那椅子一拉,交底道,“实话告诉你,他妈找上我了。”
魏南他妈姓楚,今时今日早不是魏家人,张国庆便称她作楚女士。
他们长辈里很有些人,拎出来经历够攒本风云四十年的。楚女士的往事不是讲不得,由一个女人做主角,比他们半大小子时偷偷摸摸借的翻译小说更旖旎。只不过听说过这些事的人都和魏家有牵连,魏南的父亲已过世,基于死者为大,为尊者讳的道理,有些事就无声息地沉匿了。
关陆起先以为是一出乱世佳人的戏码。
楚女士的名字是蔚深,很书卷气。她的父母都是读书人,只有一个女儿,爱若掌珠。后来被下放五七干校,女儿也成了下乡知青。说到这儿,张国庆叹了声气,说唉,一代人。
关陆没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他插话问,“魏南他妈真那么漂亮?”
张国庆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你看魏南就知道,他妈真是……也不能说长得跟天仙似的,就是漂亮。不怕告诉你,我见完他妈,回头看我妈,这妈和妈还真有差距。就我妈还号称东野之花呢。”
比起绝大部分女知青,漂亮的楚蔚深走了运。魏大公子对她一见钟情,宁愿拼掉前途不管,明媒正娶聘她为妻。动荡岁月,他们的故事带有罗曼蒂克至极的色彩,震撼人心。偏偏世事弄人,痴情不长命,魏南的父亲走得太早,楚女士抛家弃子出了国,辗转再嫁,现随夫定居宣台。一折传奇狗尾续貂,曾有多令观者眼热,翻转过来就多令人齿冷。
关陆听着不对,问张国庆,“魏家那位,他祖父,那时候还在吧,他也让?”
张国庆说,“魏家老爷子怎么想的我是不知道,魏南是这么说的,‘随她去吧’。”
关陆心里一霎五味杂陈,问张国庆,他那时候也就十几岁?
张国庆试着回忆了下,“照我家老爷子说漏嘴的时间算,他说这话的时候顶多十一、二。嗐,他从小就那样,七情不上脸,自己有主见。所以当时包括我哥,这一辈几个人里最被看好的是他。你别看他现在混得好,居然跑去从商,在那些老头子眼里就不比我强多少,都是不肖子孙。”
关陆闻言就说,“那是,落我手里更有辱门楣了。”
他本以为,张国庆会说难得你有自知之明之类的话,谁知道张国庆呵呵笑起来,正经说,“我觉得你们,挺好的。虽然最开始吧,也吓了我一跳。”
魏南这个人,张国庆觉得他有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好像只他一个人在云端,高高在上,该被翘首仰望。
张国庆是七五后,记事起,大街小巷都宣传只生一个好。他哥是他妈亲手带的,他是交给保姆带的,是多余而且不光荣的第二个。他打小就知道,他和他哥是两类人;而魏南表面上和张建军是一类人,其实不一定是一类人。
张家老二是个捏成什么样就什么样的软柿子,日子浑浑噩噩地过,他一觉醒来,发现他哥没大变,魏南不一样了。用张国庆他爸的话说,是人事历练跟上了。魏南磨掉那股碍眼的、让人一见就怕的劲儿,像是藏到云后头,越发的不可捉摸。离退休老红娘们要给他介绍对象都得试探着,拿不准他眼界多高呀,一个大院多少青梅竹马的千金都只是见面笑笑。张国庆知道他和关陆的事之后还想,这真是,幸好有几位已经看不到了。
周围人对关陆和魏南持悲观预测的多,但大家都是成年人,有分寸。关陆听张国庆这么说,有点动容,隔着一张桌子,不能和张国庆勾肩搭背,就大笑说,“借你吉言。过两天请你吃饭。”
张国庆腹诽,你的天那都是按月算的。想了想刚说的事,还是提醒他,“据我所知,魏南和他妈以前是一年见一两次,现在嘛只会更少。你最好别在他面前提。”
关陆把纸质的咖啡杯捏扁,说,“我已经提了,而且估计他现在正上火。”
张国庆因为落枕,脖子还歪着,不能扭头,就双眼一闭,一唱三叹,说悟空呀,你且在五指山下压着吧,山人救你不得。
关陆和魏南的事摊到张国庆眼前,刚好是同居满一年。
关陆于公是典型的强势作风,顶得住压力,护得住下属,只有他见天勾搭同行的份,别人敢勾搭他的人,翻脸就六亲不认。那天开完展销会,对家有意挖个人,本是你情我愿,犹抱琵琶地谈着跳槽,他得了消息,转进包厢,叫再开酒。
任良事不关己地看关陆明着敬酒,实际逼酒,出门才发觉不对,招来服务小姐一问,原来这小子让人拿四十度的瓶子灌五十三度酒,把别人整桌底下了,自己当晚就急性胃炎,胃出血。
任良三十年来没见识过第二个像关陆一样容易遭报应的人,他比较损,落井下石地拿关陆的手机打魏南电话,用病危通知的口气说关陆在某某医院急症,其余一概绝口不提。魏南刚在张建军的地盘和他谈完事,接了个电话,脸色就不对了。张建军为人义气,说这离景安不远,你要有事,坐我的车回去。
那天张国庆听同事说新来的病人特贫,去凑热闹,一眼看见楼下远远来辆车,挺眼熟,是他哥的车。再看人,更眼熟了,魏南!
关陆正跟张国庆侃大山,说搞销售和卖身都是吃青春饭,你查完胃再给我查查肝,扭头看魏南一身正装从车上走下来,就蔫了。张国庆看他一脸灰败,像是刚脱了裤子就被老婆抓奸,感同身受,先鼓励关陆认罪态度要积极,转头奔下楼做了带路党。
张国庆按他媳妇发飙的劲儿来估计魏南,以为魏南骂一顿,或者让关陆床头跪两天就雨过天晴。可惜事情没这么容易过去。
魏南平日里飘飘忽忽的,好似特别有气量,有风度,其实只在自己占便宜的时候讲风度。因为他在种种局面里一直占上风,所以多年如一日的有风度。
他对关陆并非没有要求,都是成年人,顾好自己是对自身和他人负责。胃出血是意外,更是任意而为,不计后果的后果。
魏南花了三个月才消气。他一贯公平,善于推己及人。做饭的阿姨按他交代,连做了三个月蔬菜鸡蛋粥。魏南陪着关陆吃,吃得关陆满脑子叶绿素。
那段时间,关陆每天看任良的眼神活像看蒲志高,江师姐怎么就嫁了你这种打小报告的叛徒?
任良回以冷笑,谁叫你就听他的,别人好心都当驴肝肺!
这也怪不得关陆,他脾气不算太好,却是好情人。不光是对魏南,喜欢谁都哄着宠着,不教人受半点委屈。他在感情上走一步算一步,从未想过和魏南在一起。既然在一起了,就愿打愿挨地,不过如此,又能如何?
魏南进门的时候隐隐听见音乐声,绕到书房,门里都是咖啡味。电脑正播放那首南国的玫瑰,关陆端着咖啡,单手码字回邮件,此时对魏南稍稍举杯,当是打过招呼。
魏南这边有赛风壶。关陆煮咖啡的水平好得出人意料,但嫌麻烦,还是喝三合一。
质问和辩解都是麻烦的事,所以这些事在他们之间,能免则免。
出行定在后天,魏南告诉过关陆,转身下楼前说,“咖啡太浓,少喝。”
关陆抬头回一句,多谢关怀,铭感五内。
之后互不打扰。房子大的好处正在于此,两人各占据一隅。关陆觉得他们像被架入一个牢笼的两只困兽,或者困兽只是他。魏南是下棋的手。马走日,象走田,关陆的处境像过河的卒子,他执意越界,拉着魏南陪他下这一局,到头来,进无可进,退不能退。那就纠缠到底。
屏幕上,一封署名楚的邮件静静搁置。关陆咖啡连着咖啡,越晚越精神,还开跑步机,七档跑了半小时。
十二点多饿了,去厨房吃宵夜。他扔掉薄锡纸,低头咬一口提拉米苏,往楼梯走的过程中恰好看见另一间书房的灯光。
门扉里透出的灯光像水,魏南的侧影有些模糊,雾煞煞的。袖口的晶石袖扣倒是闪闪发亮,一望就看得见。可可、奶油和酒香混合,稠腻中带一点苦涩,忽然形成舌间心上一瞬间盘旋的,难言难辨的滋味。关陆走过去敲了敲敞开的门,明知故问,“怎么,你也不睡?”
魏南手指抚了一下书案,说去宣台之前,总要做些工夫。
关陆靠着门,魏南又想起另一件事,并无喜气地说,“小徐那边,应该好事近了。”
关陆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转念一想,小徐父亲入院这几天都由男友照顾,估计双方家庭已达成一致,施加压力。
再则小徐今年二十七,难找理由一拖再拖。她父亲这回差点中风,哪怕为冲喜,也得抓紧办。魏南说话一向准,关陆笑,“恭喜,当嫁女儿了。”
第二天下午,江念萍来约。她从蒋美愿处得知关陆那天晚上原本要去云生剧院,所以请客致谢。
关陆开车到亲子俱乐部,大堂里划出一大块儿童乐园,地用胶板拼成图案,围栏都棱角圆滑。往里看,五颜六色的塑料搭出童话城堡的轮廓。里面搭一座城堡,都是四、五岁小孩,还有两个混血。
江念萍穿着灰色的真丝套裙,雅气而凝重,已经比平常衬衫西裤的打扮柔和多了,在几个妈妈中仍显眼。关陆站围栏外,弯腰捞起她儿子,让小男孩坐他肩上。
一位太太认得任先生,见关陆抱着他儿子,小朋友还咯咯直笑,讶然地“啊哟”一声,向江念萍打听,“任太太你看看?”
江念萍就拎起包,冲她微笑,说,“我弟弟。”
晚餐在一家扒房,当然不是七十九楼。对于五岁的小男孩而言,二十来层的高度足够令他满足。小朋友趴在窗上往下望,临近傍晚,车流如织,车灯连成线条,又沿马路的弧度曲折,看着看着就呆了。
室内更亮,玻璃上映出成排的吊灯和装饰,餐具酒杯熠熠生辉。江念萍坐在灯下,被光晕晕染,鼻梁高挺,眼睛明亮,显得温文和蔼。儿子和她不亲,也转过身,鼓起勇气依偎到她身边,小声央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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