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规模不小,有三百余件拍品。关陆对刀具感兴趣,那回关注一件乾隆御制的腰刀。他属于绝对不买,但是前期哄抬物价的那种人,抢眼得很。魏南看着,就想他真是压不住骨子里头的张扬。
结果到结束,就有人上来找魏南“叙旧”。
曾学凡穿得很平实,气质也很平实,乍一眼看上去貌不惊人。关陆听他开口就是“没想到魏兄也在,相请不如偶遇”,就看了看魏南,心说这事有趣,你也有被人堵的时候。
魏南只介绍了关陆的名字,曾学凡请他们一起吃个便饭。这人自称是木材商人,祖辈下南洋的,和魏南不同行,相处还算融洽。关陆当时就留了个心眼,南洋,东南亚,那可不仅仅是出木材的地方啊。席间关陆一味的装老实人,十分木讷,光顾着吃。曾学凡和魏南客客气气地谈今天的某几件拍品,说到《七喜图》,关陆还在想,七喜图,有雪碧图吗。
临走曾老板还称赞,说魏兄,你这位小友秉性纯良。又邀请关陆去他国游玩,保证宾至如归。
关陆空口答应。他上了车,为活跃气氛,跟魏南笑,那曾老板真信佛啊?说到他拍到的佛像,那一脸虔诚……我都想起零一年,天安门前喝汽油的兄弟了。
魏南在闭目养神,听他这么说,睁眼看了他半晌,然后说,曾学凡是兵变起家的,你说他信不信佛?
这两句话夹杂着情绪,关陆正兢兢业业地充当司机,闻言就扯嘴角笑,松开右手去抓魏南的手,握一下,说我知道,你别担心。
后来关陆才听人讲,曾老板那次来景安,是来礼佛的。某市市区建设规划,要拆一个佛寺,曾老板自己雇了个施工队,把寺庙殿堂一砖一瓦地拆下来,找到地方,又一窗一梁地砌回去。这事曾老板不是第一回做,他怀念祖辈描述的老式居所,自己到中国南方,“收藏”了几套旧民居。这还有个说法,叫玩古建。
为答谢曾老板,那庙的住持给他写了幅佛字,曾老板一路带回家,上香供着。关陆觉得这事讽刺,什么玩意儿啊,杀人放火,修桥补路,一人兼了!佛要真有灵,给他供着,得哭出血来。
关陆闲着无聊,问过魏南,玩古建我是没那个资本,您有没有想过追赶潮流,买一百多亩地建私人园林?
魏南说,没有。
关陆一想也是,魏南那背景,不能这么花钱,太高调。
那晚前戏的时候,关陆扯魏南睡衣的衣带,想起这件事。关陆低头对他笑,“再过十年,找个水乡小镇,家家养鱼,户户种花的地方,买所溪边河边的房子,欢迎你长期借住。”
他口气颇认真,说到那时,早上听船声橹声,傍晚就坐阳台上嗑瓜子,看夜市摆起来。
关陆本质是个浪漫、会狂想的人,魏南听了,觉得好是好,可惜太养老生活。这种日子每年叫关陆过三天还可以,三天过后,就得喊无聊。
只有一个人,却想尝试世上所有精彩人生,关陆也够贪的。思及此,魏南只抚了抚他汗湿的腰背,说,“专心。”
当晚的战线,可能被魏南有意地,拖得很长,关陆后来不得不专心投入。这人心太野,恢复之后对闪光未来的设想都落实到细节了,魏南在看点东西,关陆上着网说,其实丽江不错,商业气息重,有钱赚。开一酒吧,放点歌剧,从哥伦比亚朋友那进点特色咖啡豆,再谈两个酒庄代理,宣传一下,好,一把向小资阶级砍去的大刀。
魏南没理会。
然后他自我推翻,说那种419圣地,养老吧,不安全。
魏南看了他一眼。
关陆诚恳地说,还是古镇好,民风淳朴。开间客栈,世界杯期间啤酒免费,烧烤半价,通宵营业。我给你留间清静的屋子,你是打算常住,还是当老板娘啊?
魏南合上书,抬头问,“你是不是睡不着?”
关陆一想,还真是。
他一度有失眠的困扰。不是因为紧张,而是精神兴奋。比如今天,每一个脑细胞都在思索,明天要怎么说服王福生给他的项目注资。这种睡不着的状态持续超过四十八小时就会很痛苦,痛苦表现为满眼血丝、把咖啡杯当成烟灰缸,但是身体困乏时思维反而敏锐得超越平常。
有时关陆也纳闷,魏南比他事多比他责任重,偏偏作息正常,睡眠良好,简直没天理。和魏南在一起,他睡不着也装睡。估计魏南心里有数。说来也奇怪,在魏南身边装睡,十次里往往有六、七次能真睡过去。
魏南问完,关陆没再贫。他走到魏南旁边,撑着桌子,不经心地问,“你明天约了楚女士?”
魏南坐着没动,说是。
关陆看着他,好像洗掉了那层吊儿郎当的颜色,正正经经地说,“对不起。”他笑着认下,“这次的事是我一厢情愿,以己度人。”
关陆父母双亡,将亲情看得太重,以为促成魏南和楚女士解开心结是好事。了解之后,才发觉自己把这对母子间的隔阂想得过于简单。
除了说话声,四面宁静。灯光下,关陆的表情居然是坦荡且温柔的。无法做到事事感同身受,但因情深,能使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以坦荡,以温柔相待。
魏南听他致歉,过后说,“我比你了解她。就算没有你,只要她想,总有一天,我要与她和解。”
第二天,魏南和楚女士在茶舍见面。
这天有雨,地面上朦朦一层潮气。茶舍外面环境清幽,栽着竹子,这种湿冷天气里,有几分潇然雨下的意境。
魏南提前了五分钟,楚女士却更早。她坐在玻璃落地窗内等候,见魏南走来,收伞进门,便对沏茶的小姐点头,待魏南落座,让她递茶过去。
“这里的凤凰单枞,你尝一尝。”
茶是青茶,下的分量重,也不会苦涩。
魏南先看了看汤色,才静下心来喝茶。初时是茶香,剩在杯底却如花香。明明是冬季,宣台雨天,回味时,竟有点置身花海的意思了。
这对母子对坐一会儿,魏南道,“太香了。”
“我也这么想,”楚女士摇头笑,“只剩下香了。”
她对表演茶艺的小姐比个手势,请她换新茶,重新沏过一轮。
中间那段时间,他们听着茶舍内放的琴曲,看着彼此的身影面容,投在玻璃上,又看到外面几丛竹子,都有些不愿意说话。
等那位小姐离开,楚女士从提包里取出一份财经杂志,拿给魏南。
那日期,是今早出的。不过楚女士应该是看过了样刊。宣台姚家本就是传媒巨头,她在姚家这么些年,真做到手眼通天,也不是意料外事。
某一页,不起眼的地方,楚女士细心地折起一角。魏南默读了个大概,那篇文章说的是王福生和意大利某家掌门人近五年来的争斗,剖析地很是辛辣风趣。最后一小节是笔者对事态发展做出的种种预测,中间有一项,提到很可能已有第三方涉入。在那里,本来字字见骨的论述就语焉不详了。
楚女士摇摇头,说,“你还是这样,事事费心,又偏要求一个不留痕迹。现在,浑水摸鱼的多,固然是当局者迷,看破的也不好点破。等到时过境迁,谁得利谁失利都浮出水面,有心人顺着线索,迟早想到你身上。”
她的话里并没有责备的意思,魏南不知她想说什么,抬眼和她对视,楚女士道,“智者百虑,也有一疏。你太像我,这么求全求美,到头来,累的是自己。”
魏南这才听出,她是感怀自身。难得这话里也有关怀,魏南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您说得是。”
楚女士看着他,看他的眉眼,忽然叹息一声,然后也笑,隐约有自嘲。
那一刻,她像是回到了景安,旧日魏家的院墙树木,像是上辈子的事。她自认为没有过错,只有错过。还记得稚子及膝呢,一错过,就插不上手了。如今想转圜,见了面,倒是忘了已经插不上手,循序渐进也抛到脑后了。
她调适了一下心情,换个话题,问,“我还没有问过,那个年轻人,关陆,你和他,保持这种关系多久了?”
魏南道,“两年。”
“比我想象得要短,”楚女士微微皱眉,又道,“不过,我想我能理解为什么你愿意和他相处。关陆确实,很有趣。”她看了看佩戴的珍珠胸针,又笑道,“品位也不算差。”
楚女士关注魏南的近况,却从不查探他的私人生活。她不喜欢孩子,没有做祖母的志愿,更不关心魏家的血脉能否得到传承,因此,无论魏南选择女人还是男人,她都可以欣然接受。
魏南和关陆在一起……她无意过问自己的儿子,卧室内的问题。性上如何都好,在情之一字上,魏南已立于不败之地。
这是她第一次和魏南谈起关陆的存在。看她的态度话语,仿佛仍有未尽之言。
魏南放下茶杯,问,“您是认为,这段关系,不够稳固?”
楚女士展颜一笑,“哦,不,当然不是。”
她的眼角已经有鱼尾似的细纹,这一笑,像是觉得魏南的误解很有趣一般。她坦言道,“怎么说,我从不认为有什么关系,本身就是稳固的。夫妻也好,血缘亲属也罢,稳固在于维持。可惜维持,对我们而言,似乎是个难题。和外人,满足形式就好。偏偏是越亲密的人,相对投入了心力,没有敷衍,他反而会觉得你在敷衍。”
魏南没说话。
楚女士看他沉默,才想到,或许魏南和关陆的现状正是如此,被她意外言中。
她倒是不担心。见过关陆一面,她足够放心了。关陆那种人,谁如果单方面爱他,他是人家命里注定的灾星。反之,若是他去爱谁,真能呕心沥血,把一颗心掏出来。在一起时他会哄人开心,排遣寂寞;有朝一日想和他分开了,关陆那样的性格,也断断做不出不依不饶的事。
楚女士说,“我并不想暗示什么。”
魏南回过神,为她斟了杯茶,说,“我知道。只是难以想象,今时今日,谁能让您生出这样的感慨。”
他的目光扫过楚女士无名指上的婚戒,楚女士瞬间笑了。她笑道,“不,不是他。相信我,如果在这世上,我必须爱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一定是你。”
离开茶舍是下午三点,走之前经理特意来寒暄。见到魏南,经理很是惊诧。从前从没听过姚太有个儿子。一见之下,又觉得他们确实,只可能是骨肉至亲。
这时雨还未停,只是转小,晨光从云缝里透出。照进玻璃窗,就像给窗内的人打了一层柔光。经理恭维魏南,楚女士却难得地笑得开心。被送到门口,她没有拿服务生送上的雨伞,而是自然而然地挽起魏南的手臂。
看背影,他们是一对亲昵的母子。短短的路径,走到茶舍外,双方司机已在等候,她却不知为何,不愿轻易道别。
“和你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快一点。”在魏南的伞下,楚女士若有所失,又笑了笑,柔声说,“林太的儿子陪她做一次头发,足够她高兴半年。不知你今天,可抽得出时间,让我也得人羡慕一回?”
几个小时,魏南当然是有的。既然楚女士提出,他也不会拒绝。
感情放一旁不提,有些事是为人子的义务。楚女士让她的司机回家,顺理成章地上了魏南的车。
这一天,魏南陪楚女士,他的秘书放假。孙倩如在自己的客房内整理文件,这是她每天要做的功课,太专心,不知不觉便已过午。
她头晕,翻出药盒,吃了两片,才想起一天未进食。她决定活动一下,重又打理一番,下楼随意吃点。在粤餐厅那一层,正看见关陆和人作别,对方赫然是……王福生。
孙倩如皱着眉头,定在当场。关陆的余光扫到孙小姐,待王福生走了,他近前,大方伸手道,“真巧。”
孙小姐没穿职业套装,在这遇见关陆,就像匆忙上战场而没穿盔甲,把未武装过的自己暴露在人前。她有些游离地握住关陆的手,“是很巧,关先生怎么来这里了?”
关陆明知她看见了,也不隐瞒,故意说和人约在这谈点事,哦,你也认识,王福生王老板。孙小姐脸色稍微变化,他才大笑,“来吃饭?这里菜不好。走吧,我请你喝咖啡。”
孙倩如没心思权衡,点点头随他去。
关陆带她到皇后酒店顶层的旋转西餐厅喝咖啡, 正好是午茶时分,俯视窗外,细雨如烟幕,宣台街景不再纤毫毕现,像远观一幅色调柔和的油画。
点了开胃菜,孙倩如却没什么食欲。
她不喜欢关陆,说“不喜欢”或许太泛泛,那种具体的感觉,她没时间去认真思考,然后下定义。总之,最开始接触,她就发现,关陆不像苏优表述的那么……豪爽可靠。至少在她面前他不是。关陆很危险,自负,狡猾,粗暴,甚至时不时玩弄人心取乐。比如现下,孙倩如觉得他像一条在笑的鲨鱼。看她食不知味,似乎能满足他的某种趣味。
孙倩如问,“您和王先生……”
关陆笑,“合作关系。‘让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他和魏南怎么样,不妨碍我找他发展一下副业。”
孙倩如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他敢约在皇后酒店,毫不避忌,魏南十有□□知情。她仍以为不妥。这些天里,孙倩如把自己权限能及的,公司的近期资料大概看了一半,那些文件占据了她所有的休息空档。魏南和王福生见真章,无非是时间问题。关陆既然和魏南有那种关系,再牵扯王福生,未免太冒险。
她还没想好该不该开口,关陆先问,“你觉得,你们老板和王福生,真要对上,是多久以后?”
孙倩如想想,道,“三、四年?”
“四年,”关陆又笑,“美国总统都换届了。”
孙倩如怔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没人能预测四年后什么样,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关陆说起题外话,“有个学历史的说过,派出去剿匪的、戍边的,真把敌人杀光,自己就离被收拾不远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关陆端起咖啡,“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我猜的。谁知道你们老板怎么想。”
孙倩如从来没朝这个方向想过。这时她心思烦乱,等到沉下心,理清头绪,不得不承认有这种可能:
——魏南和王福生,近些年来都在挤压、吞并其他同行的生存空间。人们预测,他们抢占资源,是为最后的针锋相对。但是这摊生意,他们都是更上层的代理人,双方存在本就是为互相制衡,以免出现一家垄断的局势。人皆以为他们针锋相对是图垄断,反过来看,有没有可能,其实他们根本不会对上,做出针锋相对的假象,仅为合理地抢占资源?
关陆喝了口咖啡,此时在不满意地评价,又说咖啡还是北直路俱乐部里,那家叫久笙的最好。
孙倩如用餐巾印了下嘴角,问,“您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关陆打量了她一会儿。
平心而论,他是在关注孙小姐。她本质不那么纯良,也自知并非无害,却总在误导他人把她当小白兔对待。有什么好处,什么必要?
孙小姐还在等他回复,关陆说,当你有个猜想的时候,总是希望找人分享,顺便验证的。
而且吧,聪明,野心勃勃,年轻漂亮,换了他是魏南,孙小姐毛遂自荐,他也会用她。
关陆笑了一下,最后答,“你是魏南选的,我为什么要怀疑他的眼光?”
请孙小姐喝完咖啡,关陆开车回苏家。
回去时,刚进门,苏樱腾腾腾地跑出来,不由分说,扯住他的手就往书房拖。
书房窗帘开着,满桌阳光。吴怀莘和贾思敏都在。苏樱放开手,站到吴怀莘对面。关陆站直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递过去个征询眼神。吴怀莘说,“小陆,樱樱不懂什么是Elasticity。”
关陆没听清,又确认了一回。他不由得不想,合着这小丫头兴师动众把人都集中在书房,是为了个价格弹性问题。问题是她才几岁啊,你跟她解释,她听得懂吗?关陆把苏樱抱起来,再一看,吴怀莘和贾思敏脸色都略有尴尬,可能是尽力解释了,但是苏樱就是坚持,听不懂。
可能小孩子都这样,明明不可能懂的问题,偏要缠着大人一遍遍讲到口干舌燥。关陆推人及己,想到他爸当年被他问地质,问石头怎么转变。如今轮到他犯难,很公平。
关陆想想,比起吴叔叔和贾姑娘,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微观经济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不过,他倒是不担心班门弄斧、误人子弟,要了纸笔,一上去就跳开其他概念,也不管供应,画商品价格与需求量的图,列公式跟苏樱讲Ed怎么算。
吴怀莘为女儿讲这个问题的时候,构造了一个很完整详细的框架,听关陆这么乱来,有点跟不上节奏,等回过神,关陆已经在举例说明Ed小于、大于、等于1,还有等于0、等于正无穷的那五种状况了。
说到Ed<1,无弹性需求时,他举的例子还中规中矩的是米、面之类主食;从Ed>1起,那例子都不对了。
关陆颇注意结合北美的情况,他说,“比如,温市烟价明天提高十倍,本来抽烟的人抽不起了。他们怎么办,不抽了?很多人会转去考虑吸大麻。”
苏樱重复,“大麻?”
关陆以为她不熟悉这个单词,就换了个同义词。
苏樱还是睁大眼睛在望他。
吴怀莘轻轻咳嗽一声,关陆看他对他摇头。小丫头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关陆心里顿时感慨,又生出点温情。他伸手去捏苏樱的脸,说,“你不知道才好。最好你一辈子不知道,知道也绝对不准去试。”
之后再举例,也都容易。关陆甚至在想,说不定我有为人师表传道授业解惑的潜能。说到完全无弹性需求,他就画了竖直的图,说这个,无论价格怎么变,你只要这么多。比如你妈每天吃的降压药,多贵多便宜,她每天都只吃一片。
不想没过半分钟,在完全弹性需求上,他遭遇了滑铁卢。当Ed等于正无穷,图线接近水平,关陆只能说,这是理想状态,我们假设它存在。可能商品价格变百分之一,需求量就从一百瞬间清零。市场里找不到具体实例。
苏樱眼珠不错地盯了图半天,抬头嚷,“我知道的!”
她伸手指横轴,“这是我对你,有多喜欢。”又指竖轴,“这是你对我,有多好。”
苏樱举起图,“要是你对我不像现在这么好,我就一点也不要喜欢你了!”
关陆愣了愣,然后忽然想笑。还真是,经济或者感情,这码事成人伤破脑筋,却不如童言无忌,说得简单明白。
苏樱闹这么一遭,无非是想要人陪她。陪她做什么倒是次要的。关陆有时认为她太刁蛮倔强,终归不好;有时看她孤单,又觉得这小丫头也可怜。
他把苏樱拎走,不打扰她爸爸看书。
关陆带她去楼下打牌,不知是故意还是玩得开心忘了,对小孩子他也分毫不让。苏樱一路输下去,不用吃饭都气饱了。魏南回来,站在他身后看了会儿,关陆转头见是他,就丢了牌,说今天到此为止。
“你,你耍赖!”苏樱以为这回能赢,关陆中途收手,她就急眼了。
关陆哈哈大笑,靠过去,伸手一勾她下巴,翻底牌给她看,“你急什么啊?这副牌收拾你够了!”
苏樱下不来台,更难受,赌气不让他走。关陆一想,低声跟她说句话,小丫头抱着他的手臂终于松开了。
上了二楼,关陆跟魏南说,“前几天答应带她去温泉,她倒是记得清楚,过年前带她去吧。”走到门口,他又想起来,“说到这个,要不我陪你去打球,就明天?”
景安本地的高尔夫球场冬天封闭了,魏南有时会飞去别处。关陆自己有自己的事忙,这两年基本没陪他去过。宣台不下雪,这个季节还是能去球场玩玩的。
关陆是想到就去做的人,提议后只等魏南答复。魏南却站在门内,看着他。
关陆这才反应过来,刚说完带苏樱去哪玩,话锋一转到魏南这里,不太妥当。不过说都说了,他也无所谓地看着魏南,那意思是,我就是想哄哄你。
魏南说天气预报明日降雨。
关陆说我对天气预报的准确性存疑,而且降雨,说不定一阵就过去了,不会下整天吧?
魏南说,“明天再议。”
第二天,关陆还记得这事,吃完早餐就去找魏南,“你要今天有空,我就订场了。”
魏南开窗,让他看天边成片的阴云。
关陆很乐观,“要下也下不大。”他转头又“哎”一声,想起说,“不是还有半室内练习场吗。”
魏南就看了他一眼,真够可以的,主动陪他打球,计划居然是打练习场。
到头来,还是一起去了。
魏南换了身运动服出来,主色调是白的,他穿得好看。关陆一见就在吹口哨。平日见不到魏南这种装束,休闲之余,也容易接近得多。
关陆偏爱激烈运动,对高尔夫有了解,没兴趣,知道点par啊鸟啊之类的词。上了球车,他观察过环境,心想没挑战性,就跟魏南打听,“您老一般打多少杆?”
职业选手打十八个洞,纪录都在六十杆了。魏南说八十,关陆就笑,说提升空间很大嘛,不过您这成绩,看着也不像对高尔夫多感兴趣。充其量把它当一项合适的消遣。
倒霉的是,刚到果岭,迎来一阵小雨。
关陆还没下车,就感觉到了。他不信邪地摊手到车外接,确定是雨,就捻捻手指,仰头到车外看天。这时候细密的雨丝已飘得纷纷扬扬,关陆被淋了一脑袋细水珠,反而乐了,站在草地上望魏南。
这种潮天,在果岭上用推杆是折磨。魏南没有冒雨运动的闲心,他不发表意见。关陆看他那神情也大概明白,就一步跨回车上,跟球童说,行了,打道回你们练习场。
结果真的在练习场耗掉一下午。
这是个私人球会,练习场也只有十二条球道,总共三个场。关陆选了一号场,半露天的,顶篷外,大草坪尽头,是一片茂密的松林。球道旁有放饮料杂志的小桌,而击球位后,下一级石台阶,也有供人休息的木质桌椅。
球童把球包从车上搬下,关陆占了一号球道。因为社交需要,他之前打过一、两次高尔夫,但是此时挥杆,动作仍不标准。
他聚精会神地摆弄几下,找不到感觉,想跟球童说找个教练过来,一看魏南站在旁边,何必浪费资源。
关陆拎着球杆,冲魏南扬下巴,“不如您来……亲自指导一下?”
他口气颇嚣张。魏南笑了笑,示意球童这里不需要人了。待球童下去,魏南从球包里重新捡了支七号铁,递给关陆,换下他随手拿的那支。
这一换像个下马威,关陆不由瞥魏南。魏南还是风平浪静,看不出有意无意。不像教练,倒像控场的考官之类。
关陆握杆没问题,只是未掌握发力技巧。高尔夫相当考验全身的协调性,魏南为他调整了挥杆动作,力量传递应是从腰到肩,再带动手臂。
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魏南也并未亲身示范,主要是扶着他的腰部、肩部,纠正关陆细节上的错误。两人专心于教和学,肢体接触虽频繁,却没什么旖旎暧昧的成分。关陆悟性很高,长期运动,身体也不僵硬,学高尔夫是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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