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地点很浪漫,定在宣台艺术中心。苏樱喜欢画画,她的父母也有计划培养她,将来读绘画专业。临出门关陆才想起,元旦都过了,北美又不过春节,苏樱的学校应该已经开学。贾思敏不和她们同去,闻言就解释,苏樱刚刚三年级,读私校,又有三门网上课程,比较轻松。家里为她请了假,过完农历新年再回去上课。
艺术中心正在举办一场主题展览,要买票,所以人不多。苏樱被打扮得很精致,进门就有戴志愿者牌子的高校女生来招呼,带小朋友量一量身高。
这里不看年龄,一米二下免票。苏樱没有省钱的概念,昂首挺背的量,果然超了红线,骄傲不已。志愿者女生非常喜欢她,对关陆夸,“小朋友好可爱!”苏樱反而忸怩了,扯着关陆的手要他抱。
艺术中心里有电影院,在展出两部电影。都是文艺片,其中一部奇幻的主演叫林镝,苏优自称是他的“粉丝”。关陆以小姑娘的审美推断,以为苏樱也会喜欢。没想到苏樱一见有林镝的海报,便坚决的一No到底,绝不妥协。
关陆最后只得带她去看新科影后卓安琪的爱情片。要说那位卓影后还是姚氏电影发掘的,人家本来在演艺圈蹉跎时日,半红不红。二十五岁,电影处女作里一脱成名。姚氏力捧,她珍惜资源,成了越骂越红的一朵奇花。
关陆也看影视八卦网站,据说卓小姐准备嫁入豪门,积极转型,所以拍了文艺爱情片。果然,那部电影慢镜头多得令人发指,关陆一个成年人都觉沉闷,心说这种片,小丫头看得懂吗。没成想,苏樱却睁大眼睛看完了全场,理由是她认为卓安琪白皮肤黑长发,嘴唇水润,眼睛闪闪,十分漂亮。
关陆服了她。正值片尾曲,屏幕上卓小姐的侧面竟有些眼熟。关陆想了半天才想到:她像谁?她像楚女士。
姚氏电影的老板是楚女士的现任丈夫,他一手捧起这么个和楚女士相似却比她年轻得多的女星,这居心,要说还真是不可说。
或许这一段婚姻里,楚女士也不似表面风光?
逛完艺术中心,苏樱不满足,带关陆去周围密布画家私人工作室的姜蓝巷。一墙之隔,就是颇负盛名的逸仙公园。
经过无处不在的麦当劳,关陆问她要不要薯条可乐冰激凌,苏樱不知学哪位长辈说话,“我从不吃垃圾食品,你也不能吃。”
关陆用手机搜了下周围的餐馆,带她去吃馄饨面。
她被馄饨烫到,满眼水雾,吃完对关陆道,“我喜欢你,我不喜欢他。”
那个他指的是魏南。
关陆说绕口令一样,你喜不喜欢他和他喜不喜欢你都不影响我喜不喜欢他和我喜不喜欢你。
苏樱端着酸梅汁想这句话的意思。在她心中,关陆是不一样的。她不喜欢大人,但是喜欢他。
女孩早慧,苏樱眼里,比她小的同伴全都面目模糊。比她大的人不愿陪她玩,偶尔陪伴也似施舍。大人总是言行矛盾,爸爸陪她玩一会儿便累,为何整天整天在书房看书不累?妈妈对女儿说忙工作,为何对工作伙伴从不说忙着陪女儿?
妈妈手下有个叫Rogers的金发大鼻子,每次上家里必给她带礼物,要她吻他面颊。
一过八岁,妈妈便让贾思敏婉告她,不是小孩了,须注意男女有别。
只有关陆还将她抱在膝上,陪她玩,做她唯一的大朋友。
苏樱闷闷说,“我喜欢Clement,Clement喜欢Stanley。Clement说我不能喜欢Stanley。你希望我不喜欢魏南吗?”
关陆意外了一下,三年级小学生之间的爱恨情仇都能如此曲折?他没发表评论,只是说,“我喜欢他,所以希望你也喜欢他。”
回程又经过艺术中心,苏樱指着外面广场对关陆说,V市也有一个艺术中心广场,回宣台之前有次经过,那里外面都是帐篷,晚上有好多人对路人说话喊叫。
关陆开车听她讲。
对应那个时间,是失业者、无家可归者在V市艺术中心外集聚示威。看海外新闻看到过,最后怎么解决的倒是不晓得了。该国内政我国媒体不大关注。
那一瞥足够奇怪,苏樱没对别人主动提及,到关陆面前才无所顾忌地抒发感想:街头露宿多好玩,帐篷在树下,好像在森林露营。那么多人一起,一定不孤单。
难怪她想到露营,城市不也是一座钢筋水泥的丛林。
这是小孩子对一场抗议的观感。有时无知亦是残酷的一种,却无法苛责。
关陆答应她过几天去温泉地露营。晚上跟魏南提到这事,不由感叹,他比这小丫头大二十岁,自问不是个温柔的人,耐性也有限,但在苏樱身上,几乎投注了最大的宠溺和容忍。人与人间的关系真奇妙。
当年关陆接到苏樱的手工贺卡,回苏家见她,也结束了与苏女士的坚冰期。或许是注定,他在圣诞节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因此要一直做她的圣诞先生。
这说法太戏剧化,魏南笑笑,看了关陆一眼。
他和吴怀莘都看得出来,关陆这么宠苏樱,说到底是为了苏嘉媛。他和干妈彼此看重,又长期僵着,可不是只能对苏樱好么。关陆人际上敏锐,偏在这问题上迟钝,也不知道是当局者迷,还是刻意不愿想清楚。
魏南说,“你要是愿意,下次可以邀苏樱到景安度假。”
两人站在三层楼梯口,关陆乍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忽然笑了,笑完说,“别这样,你不欠我的。”
魏南也笑,“你不是喜欢她吗?”
关陆就说,再喜欢也不一定受得了朝夕相处。
后两天是庄慈的婚礼,关陆忙起来。
到庄慈婚礼那天晚上,临时找魏南喝酒。
他拿了几罐啤酒,拉魏南上天台。
关陆没说送庄慈了什么礼物,魏南也任他保留。喝到后来,关陆说了个数字。
魏南笑笑,“你倒是舍得。”
关陆就说,钱嘛,花得掉才是我的。花不掉,我有个万一,天知道将来便宜谁。
关陆又喝完一罐啤酒,不甘心地问魏南,财政告急,您要不要发扬风格,扶贫一下?
魏南听他这么说,就打量他。关陆反应过来不对,为旧情人大出血,转头就找现任要救济,这是找死。赶紧厚着脸皮补救,这就一说别当真啊,你知道我闲不下来,已经准备好过完年就自食其力再就业了。
待到说完,自己也觉好笑。他对庄慈,是彻底放开了。
关陆说,“一开始我没觉得他值这么多。只想意思意思,显得我大方。前几天在怀昌想通了,他先对不起我不代表我就没责任。走到那一步,我也挺混账。我乐意花这个钱,买个自我感觉良好,值了。”
魏南拍了拍他的手,关陆反手抓住。他一直拿着冰啤酒,掌心都是水。抓了会儿,恢复温度,反过来觉得魏南手凉。
魏南体温偏低,不过也可能是穿少了,吹风吹的。关陆被他管多了,借机起事,说有些人就是这样,在生活上搞严以待人,宽于律己那一套。
魏南没收回手,说你可以向楚女士反映一下。
关陆听见楚女士三个字,有点头疼。他现在也不知道和楚女士扯上关系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不过有比他更感情复杂的,他问魏南,“你和楚女士约了这周?”
魏南说,“后天。”
关陆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就笑,说你猜,上次我还遇见谁了。
不做第二人选。魏南当然知道是姚韶庭。
关陆坦言,“有人说我会重蹈她的覆辙。”话出口,才发现他其实很在意那天吴怀莘说的话。萦于心间不忘,竟有了求证的念头。
他同魏南对视,魏南说,“你和她确实有共性,外表追求自我和自由,内心敏锐善感。”
善感的人往往脆弱。性格决定命运,所以魏南很少对别人的性格下评语,更何况姚韶庭是因他而负气,因负气而放纵。魏南送她到家,她却独自溜出门玩乐散心。天之骄女也承受不起放纵的恶果,厄运临头,人皆无力,一毁就是一生。
魏南想起往事,心中诸多滋味,只笑了笑,对关陆说,“我不认为你们相似。你看重感情,另一方面,却足够坚强。”
那天晚上,关陆喝了点啤酒,就在想,他真是栽在魏南手上了。
有些事,明知道也好,终是要魏南亲口说出,得他肯定才觉得心安。
次日清晨,被苏樱闹醒。
苏小小姐昨晚剪下三支白玫瑰配两支含苞枝条,和某种蕨类植物装了一玻璃瓶,放在洗手台上。夜里做梦,梦见面目模糊的警察上门问询,打开她的浴室门,浴缸中浸着一具白裙女尸,一如水中玫瑰。
小丫头醒来冷汗涔涔,蒙在被子小声啜泣。次日贾思敏安抚了她一上午,请关陆下午带她出去散心。
贾思敏道,“论文通过了,年后小组陈述,所以今天想全组聚餐当庆祝。”
关陆带苏樱去马场,她戴帽子,穿马甲和皮靴。她有认定的教练,骑马已学到第二期,就是个子小,上马困难。关陆将她扶上马背,课程有三小时。那训练师颇会哄女孩,关陆驻足看了下,随另一位女骑师去参观马厩。
关陆没系统地学过骑马。他同女骑师边走边侃,说国内马术教育大体有两种,一种是俱乐部式,英式教育。另一种就是牧场式,把你扔马上,没摔死就学会了。事后始作俑者还很有经验的跟你说,蒙古人都这样!
男人普遍爱马,马厩环境一般,但是全是良驹,斗志昂扬,刺激人的好胜心。
女骑师见关陆眼神都变了,不禁理解地一笑,介绍说这个马厩里是马场的马,不是会员养的。意思是看中了可以骑。
关陆挑了一匹黑色英国马。
女骑师踟蹰。这匹是头马,倔强暴躁,可能关陆正看中它这一点,不过客户才是安全问题大过天。关陆看她苦恼,笑问,“有问题?”
他这么笑起来,简直令人难以拒绝。女骑师身材极好,性格热辣爽朗,总被客人眼珠粘在身上。方才关陆表现得十分绅士,已使她心生好感。女骑师想了想,谨慎地问他,“你当真有经验有把握?”
关陆答道,“经验丰富,把握十足。”
女骑师一跺脚,“好吧,回头我和爸爸说。”
那匹马配了鞍具,牵出来,关陆先不急着上马,而是抚它脖子,说话大笑,培养感情。女骑师站在场外看,见关陆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帅气,驱马先在跑道上小跑,然后敲马腹加速奔驰,便放下心,让马童跟上,欣喜地回去了。
关陆纵马跑了一会儿,停下。沙地木障那边有人走来,马童牵一匹奶油色阿拉伯马,那人红色骑装,拿一瓶矿泉水,近看竟是姚韶庭。
她居然也骑马。姚韶庭笑,“丽萨说来了新面孔,没想到我认识。要不要比赛?”
关陆一切从命,听女士的。
为示公平,姚韶庭要马童将她的马带回,换了一匹棕色马。跑三圈,关陆领先几乎一个马身。
“你很厉害。”姚韶庭说。
关陆拍拍马颈,“它比较疯,”接着道,“你的马是位绅士。”
他们驱马前后走入一个木栏围起的原型场,里面有一些草,可能是给人练控马路线的地方。
姚韶庭打趣道,“看来丽萨,就是马场大小姐,很中意你。Swirl都让你骑。”
关陆不接招,“她外向开朗,想必有大把朋友。”
姚韶庭是个小说家,习惯将男人分类放置。这时便想,关陆其人,说不定是很多女人会在他面前哭的那种。把他当情绪垃圾桶,有安全感又不怕形象全失。
她看着关陆,甚至还面带微笑,“我嫉妒你。”
她嫉妒他。
关陆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然就是常识性错误,姚韶庭说她嫉妒他,她有理由嫉妒他,事实上简直理由充分,但是她说出口,就让人觉得不真实。
关陆其实同情,也欣赏她,不仅因为她曾遭受惨事,更因她有勇气走出痛苦。
在他看来,无论女人是否需要,男人本就该保护、容让女人,尤其是那些坚强的女人。关陆没有直面异性“情敌”的经验,姚韶庭见他罕见的沉默,莞尔一笑,继续道,“你是我曾经想成为的那种男人。”
午后总有一段时间,阳光分外刺眼。她感觉两颊晒得发烫,像喝了酒,不管其他,自说自话。
“小时候想做男人。父母不和,房间那么大,母亲只占住一张床,抱着我在床上哭,眼泪糊满脸。当时觉得女人真奇怪脆弱,十几岁剪男童短发、学骑马,吸烟搂女伴拍照。”
“……我十八岁成年,他们终于离婚,楚女士入主大宅。看见她,好像一夜惊醒,原来我也是女人。开始成吨买衣裙买首饰,想变得像她那么漂亮。跑去见魏南,也是好奇:她的儿子会什么样?”
关陆没说话。现代社会标榜文明,社交首重隐私和距离,感情表露太过火,有时等同于一种骚扰。他记得姚韶庭也是宣台的最佳客厅女主人之一,长袖善舞。不知她遭遇什么,竟对一个陌生人直抒胸臆。
关陆小时候千奇百怪,问题多多,祖辈疲于应付,让他攒着问父母。问过什么问题早就忘光了,只记得他爸说过,慢慢来,以后你会遇到很多无法理解的人和事,或许无法理解,但要尽量尊重。而此时,沉默就是最好的尊重。
“……前三十年想做这想做那,三十岁后才想到要做自己。”她自嘲一笑,伸手贴脸颊降温,已经恢复常态。
姚韶庭道,“见笑了。今晚我家有鸡尾酒会,丽萨托我邀你。”
古有一饭之恩,这女孩对他算是一马之恩。关陆应承下来,等到苏樱下课,又见到丽萨。丽萨大方同他握手,就在这握手中,把写了通讯电话的纸条送到他手上。
饶是如此,关陆对她的印象也不及对姚韶庭的印象深刻。
关陆很没品地想到某一次,在景安,和苏优吃饭,他们卡座后面坐了一对中年男女,讨论离婚后赡养费问题,内容精彩无比。苏优中途去洗手间,还嘱咐关陆认真听,待她回来转播。
其中最经典的一句,是那个女人说:儿子永远是你的儿子,老婆永远是你的前妻。
撕破脸的状态和魏南、姚韶庭相比,根本不在同一世界。可见人越有钱,面子也相对值钱。
姚韶庭的鸡尾酒会在晚六点半,关陆提前去接丽萨。女孩但凡年轻漂亮,迟到都是合理的。她迟到十五分钟,关陆抓紧时间抽了三支烟。
丽萨坐上车便笑着叫,“你抽烟!我不喜欢抽烟的男人!”
车里没有烟味,关陆不知怎么暴露的。四下一看,原来忘了清烟灰缸,他烦恼时习惯烟抽半支便熄灭,车载烟灰缸里插得满满的,长短不一,像市区拥挤逼仄的高楼。
一车开去,下车无需请柬,丽萨是熟客,挽着关陆的手就进门了。到下车,关陆已经知道她有八分之一荷兰血统,除了骑马还喜欢网球。她讲了一路的“骑白马的不是王子,骑黑马的才是”,走了几步,将披肩拉起一道缝隙,疑道,“顶扣好像松脱了,快帮我看看!”
小型鸡尾酒会,着装要求不严,她穿了一条红色的花苞裙,束腰。从背后向前看,腰是腰,胸是胸,绝不是苏樱那种身无二两肉的小丫头片子。
猛见少女的玲珑曲线,关陆呼吸不畅。丽萨热情而坦率,像一串富有感染力的重音符,青春和荷尔蒙的影响力超越了性向。稍后关陆反省,欲求不满了。
丽萨狡黠一笑,环顾宾客,问关陆,“初见就邀你做男伴,你是否在想,这女孩可不矜持?”
关陆道,“能入丽萨小姐的法眼,我相当自豪。”
这小姐欣喜无比,挽住关陆的手,对他说见你第一面我就被打动了,那小姑娘是你侄女吗,你托她上马叫我想起我的父亲,他教我骑马时也是这样耐心可靠。我当时比你的小姑娘还小,看爸爸仿若天神一般。
丽萨雀跃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关陆刚拿了杯饮品,此时想,哦,生日,那待会含蓄点跟她讲。
他们站在窗帘边,很偏僻。酒会开场四十分钟,厅内自发结成三五小团体。姚韶庭端着酒逐一招呼,她的人就像她佩的那枚满钻胸针,到哪都能成为目光焦点。
关陆稍一思忖,从文化背景的角度拒绝丽萨太麻烦,不如直接告诉她,我只喜欢男人。
丽萨望着他,嘴唇失落地抿成直线。她甩甩头,质问道,“不,你对我没有感觉可以直说,为何借口推脱?”
关陆一想,出柜没人信,什么世道。他侧头看了眼对他举杯、正看好戏的姚韶庭,索性对丽萨明说,相逢恨晚,我心有所属。
丽萨紧张许久,闻言却松了一口气,甚至与他说笑,“我姓迟,你知道他们叫我什么?不是迟小姐,是迟到小姐。读书迟到,约会迟到,不想恋爱亦被人捷足先登。冒昧请问,这回我迟了多久?”
关陆看她一眼,说,“不久,也就十年。”
丽萨被逗得咯咯娇笑,像花枝乱颤。没笑多久,她的一位女伴赶来,女孩们附耳低语,丽萨拎上提包,立即起身,情急道,“我要走了!唉,‘汝等当知,他比马略更可怕!’”
这回,关陆也搞不懂她引了谁的话。姚韶庭见他不明所以,又见那边王福生进来,笑道,“不受欢迎的追求者,丽萨当他是恺撒。”
关陆只知道王父是船务生意起家,娶了位大小姐,就不仅做船务了。王福生念过法律,没接管家业前促成了王家和毕家的合作,与毕少爷传过一阵子同志疑云。后来毕家被鸠占鹊巢变成钟氏,毕家烟消云散,流言也烟消云散。
这几年,王福生致力于漂白,脾气不火爆了,个性仍是霸道。
姚韶庭不愿王福生为丽萨与关陆争风吃醋,她作为主人家,并不急去招待王福生,而是站着同关陆说话。关陆渐露心不在焉,姚韶庭见了便想,毕竟是年轻无畏。
她这一天,穿了双定制高跟鞋。之前试过,但新鞋足有八厘米,站久了酸痛难当。这种痛苦,只有自己知道,谈话当中,姚韶庭几度变换站姿,借此转移重心。
等到王福生走近,关陆望她一眼,再看脚下,竟带她稍退。拉开一张餐椅,请女主人坐下休息。
关陆举手之劳作出这一举,姚韶庭只觉心中种种感受交汇,理智压抑的情绪都升腾,乍然间微妙得很,说不出对关陆是谢是厌还是怨。她和他之间的关系,隔着魏南,已经够乱。如此就好,她索性也不再管,歇一会儿,招来女佣,换鞋去了。
关陆拿杯酒,坦然招呼道,“王老板。久仰。”
不想王福生知道他是谁,回了一句,“关先生。”
离得近了,闻名不如见面。丽萨无心的戏言确实挺准,王福生有点年轻的恺撒的意思,笔直笔直,但就是所有女人的男人,所有男人的女人。关陆几乎是搭讪,问,“我们应该认识?”
王福生说,“前阵子,是不是有猎头公司代表一个‘宣台老板’,被关先生拒了?”
关陆这才明白过来,“宣台老板”原来是宣台王老板。
人生何处不相逢,世界真是小。两人相对,各有心思的笑了一笑。关陆主动开口,说王老板,令尊是四大船王之一,您怎么想起搞工程机械了?
王福生带点傲慢地说,难不成这一行,只有苏家人做得?王福生道,“没做过,就要尝试。风险越大回报越大,我以为关先生也知。我还以为,今天我表现出足够诚意,关先生会愿意助我一臂。CEO这个位子,我虚席以待。”
关陆以退为进,说条件太优,挖我是浪费。
王福生就说,“庄慈庄先生,跟你跟我都是老朋友,他向我极力推荐你。我信他,也信你。怎么,现在看来,关先生不够自信。”
关陆在心里说,见了鬼的朋友,去你妈的自信。原来是庄慈。
王福生和庄慈,这组合一看就没好事,多半,他们早就把关陆的所有关系、近三五年内的动向查了一遍。信息时代这点不好,无隐私可言。这时关陆羡慕魏南,事事幕后,不留几项纪录。
关陆一笑,说王老板,你我都是爽快人,早知是你,回复猎头公司的邮件我也不必写那么客气了。中文博大精深,废话浓缩了,无非八个字。他回复道,“‘感激错爱,志不在此’。若是你有空,为表歉意,该我做东,请你吃餐饭,庄先生有空也同来。”
王福生哂笑,“怕是话不投机吧。”
话不投机,钱投机就行。关陆其实有个计划,还没想好找人出资。这么一转念,他再看王福生,已经是看投资方的眼神了。
进入了搞钱的状态,关陆当然不计较王福生如何针锋相对。他举杯,说哪里。有幸顺便拜读过王老板的博客,在转基因食品的问题上,我们很有共同话题。
王福生和魏南是两种人。王福生属于数字精英,西化得厉害,开有双语博客,针砭时弊。最早看他博客的是江念萍,江大状业余时间花在浏览不同人对同一时事的看法上,评价王福生时,说看他的文章,是天之骄子,偏偏愤世嫉俗。而魏南,关陆清楚,基于家教,基于天性,他奉行的还是君子慎其独那一套。
所以王福生看不惯魏南,明明做着暴利的生意,偏一脸清心寡欲,坐拥万贯,还标榜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似的,无耻之极。
王福生看着关陆,关陆这样子,也有点无耻。王福生跟他碰杯,说,“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如何?”
和王福生谈定,关陆径自退场。同场宾客里不见熟人,留着应酬还多余。
回苏家路上,他又在想,离开宣台太久,已成局外人。人不同,心境也不同,现在倒是不会急着踏入某个圈子,先声夺人地吸引所有注意力。遇到未知情境,更倾向于先旁观,像是被魏南影响了。
这种感想拿去跟魏南说,他肯定不会认同。魏南很有可能说这是际遇之功,练达一些不是坏事,你不会违背本心。
这天回去,魏南果然在。关陆换了身衣服去找他,开玩笑问他今天见了谁,怎么那么低气压。
魏南指沙发,让他从桌上下去,说,在素心园请的曾学凡,饯行。
关陆就哦了一声,坐那笑。素心园是个俗家修行的居士开的斋菜馆,曾学凡常年茹素,在那请他正好。只是不知道这位华侨什么时候来的中国,到了宣台,招呼都不打一声,未免有些不上道。不过魏南说为他饯行,那就是无论他带来何等麻烦,都已被魏南挡了回去。这其中很多事,关陆是不想知情的。
关陆与那位曾老板见过一面,还是在亚昌2012的景安秋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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