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无声开了。
一袭修长的黑影走进来,缓缓走到病床边,黑色宽檐帽下,苍白的脸上,一双望不到尽头的深邃眸子直勾勾朝斜下方滑去,森凉而复杂的目光如清华凉薄的月光,落在苏纤的脸上。
纤薄的唇瓣颤了一下,却最终,一字未出,只慢慢弯下腰,将手放在她额头上,将搭在眼睛上的一缕秀发撩到了耳根后面,又凑近她耳边。
“想要我弥补,就快点醒。我在约好的地方等你。——如果你还记得。”
手指慢慢下来,与她毯子里的右手汇合,五指相扣,感受到她掌心的凉。…
电梯门叮咛一声开了。
楚欢颜抱着一束花,走出来,朝苏纤的病房走去。
这段日子,她没事儿就会来医院看望苏纤。
有时是跟着苏子谦和沈暮云一起,有时干脆一个人过来。
因为怀孕的缘故,顾靳枭不大允许她来医院来得这么勤,不过见她执意,也只能让半步,每次都让岳轻舟亲自开车送她过来。
走廊上,一个身影迎面走过来,擦肩而过。
她脑子一闪,停住脚步,半晌才转过头,却只看见那身影已在拐角转了弯,不见人影。
回味了几秒。后背骤然起了一阵凉意。
却又使劲晃了晃头。
不可能。
怎么会呢?
那人……早就死了。
而且还是死在自己和老爷子,还有那么多人的眼皮子下面。
多心了吧。
肯定是孕期荷尔蒙的缘故,有点儿疑神疑鬼。
楚欢颜舒了口气,拉回心神,走到病房边,推开门,轻步走进去。
在旁边的沙发上坐着陪了会儿苏纤,她将鲜花一支支插进病床旁边窗口茶几上的花瓶里,喷了点儿水,回过头对苏纤,微微一笑:“你最喜欢的百合。”
医生说,经常对着苏纤说话,对她恢复意识有帮助。
所以沈暮云和她每次来都会对着苏纤说话。“我从没想过我会你这么一个漂亮优秀的姐姐。”
“要是知道我是你的亲妹妹,不知道会不会高兴?”
“我们姐妹两个才见过一面。要不要多见几次建立一些感情?”
……
一边插花,一边随心说着话。
时间不早了,她站起身,走到床边,替苏纤掖了掖被子:“姐,我走了。”
手刚要抬起来,却在她肩膀的秀发下摸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她一怔,撩起苏纤的秀发,一枚戒指,在昏暗光线中熠熠生辉,一半卡在枕头下面。
是一枚男戒。
设计利落,线条流畅,闪烁冷峻光泽,仿佛一双清冷而绝望又执着的眼睛,在暗处盯着你。
楚欢颜一个寒颤,回想起走廊上的那个身影,顿时后背冷汗直冒。
不。她刚才没看错。也没多心。
加快脚步,离开了病房。
走出医院,匆匆回到车子上。
“少奶奶看完了苏小姐了。苏小姐今天还好吧。”岳轻舟问候道。
她牙齿抵着下唇瓣才能忍住颤抖:“去二爷那。马上。”
*
顾氏集团。
这个时间,顾靳枭还在公司,听聂沁在内线里通报楚欢颜过来了,脸色一动,立刻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与此同时,门开了,楚欢颜几乎是跑着进来了,气儿还没喘匀。
他一把捉稳了她的纤臂,示意聂沁下去,蹙了眉,拨了拨她额前的发丝,将她手一牵,拉着坐下来:“别慌。怎么了?”
她定了定神,直直看着他:“他……是不是还没死?”
顾靳枭眸光一闪,立刻明白她口里指的“他”是谁,呼吸也绵长深厚了一些,随即,轻揉了一把她的秀发:“你看到他了?”
楚欢颜见他这样的回答和反应,倒吸口凉气:“……他真的没死?”
他怕她一惊一乍的情绪波动太大,将她两只手一并,蜷握在掌心:“是。”
她不敢置信:“怎么可能……我和老爷子,还有那些保镖都亲眼看见他……看见他被你击中,身后事,不是也是你去办的吗?所以,他没死?”
“那晚,他被送去医院后,确实没了心跳,可凌晨等我回了大宅,接到了电话,医院那边说,他的尸体不见了。后来查看监控,才知道是他残留在京城的下属,将他偷偷运了出去。”顿了一顿,继续,眸光深邃了几许:“没想到,他的命这么大,这么硬。”
那个男人,是复仇土壤中生长出来的顽石,确实命硬。
身重致命一枪,心跳停止,居然还能死而复生。
或许当时他只是休克了。
她眼皮子一跳,既然顾靳枭早知道他活着,人也没离开京城,凭顾家在京城的势力,早就应该将他翻出来了,可顾靳枭不管对内还是对外,都宣布他已经死了,也就是说,是有意放他一条生路?
吸口气,问:“老爷子知道这事吗?”
他盯着她:“这就是老爷子的决定。”
她更加懵了:“老爷子就这么放过他?”
他明白她的疑惑:“雷霆那边也查出,大哥的车祸,其实和南宫并没有关系。”
“什么?”
“事后查出来,当年南宫的确在高速上尾随大哥,想要动手。可还没来得及在服务区更换迷幻药,大哥就遭遇了车祸。当年大哥的死,确实是一场因为疲劳驾驶引起的车祸。与南宫没有关系。这件事,纯粹是巧合。而南宫,也一直没有否认,甚至还揽上身。”
她呼了口气,依南宫的性子,把没有做的事儿揽下来,也不出奇,说不定还一直懊恼没来得及亲自动手报仇,而那晚承认害死顾家大少爷更不奇怪,是为了激怒顾家一行人。
“我把他死遁脱身的事告诉老爷子后,问过他的意见。老爷子思考了半天,只说既然他已经在这么多人面前还了一条命给顾家,以后权当他死了,不想再冤冤相报。”她释然,能明白老爷子的心情。
年纪大了,对于过往的一切恩怨都看淡了。
红尘琐事,纷纷扰扰,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
何况,或许在顾长沛心目中,还是自觉对西南宫家的十几条人命多少抱着一些责任与愧疚。
若当年他没找宫家,宫家也不会经受灭门之灾。
另外,那男人也清楚了宫家覆灭与顾家并没直接关系,当年的事,很多都是误会,再不会找顾家的麻烦。
再加上顾家大少爷的死,与南宫的确没关系。
如此——老爷子才不想多追究。
可是…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苏纤的医院?
显然,他去探视过苏纤,自己为了复仇曾经绑架过的无辜女孩。
负疚心作祟?
不会。
这样的男人,不可能会有什么愧疚心。
退一万步,即便真的内疚,他干嘛放下一枚戒指在苏纤身边?
那戒指显然是他的贴身私人物品。
顾靳枭似乎猜到她在什么:“你是在医院看见他的?”
楚欢颜点点头。
顾靳枭从她的眼神显然也想到了她的疑惑,眼神逐渐深沉,又慢慢清朗,揉揉她头发:“也许等苏纤醒了,一切才会有答案。”
**
在苏家撤下律师后,苏纤托余思敏和京城的一些朋友为自己申请了个律师,然后就开始成天缠着律师询问保释的事儿。
这天接见时间,她在会见室又在和律师软磨硬泡。
“到底怎么回事啊,律师,我的保释还不能办下来?到底还有什么手续?你要是不行就直说,我换个有能耐点儿的律师!”说到急切处,苏柔身子都朝前倾去。
律师无奈:“苏小姐,保释手续不是你说办就能办的。何况你现在牵涉的案子比较重大,受害者是是苏家的大小姐,舆论严得很。警局不会轻易允许保释。”
“怎么会?我爸妈之前为我请的律师,本来都差不多快帮我把保释办好了,怎么轮到你就这么艰难了?说到底就是你能力不够吧?”苏柔气呼呼,可恨苏家不管自己了,自己账户里的钱,也就够请这么个半吊子律师!果然一分钱一分货。
律师听她贬低自己,眉头皱了起来,正这时,助理匆匆进来,俯下身,对着他耳语了一阵,律师听得脸色一变,眉皱得更紧,然后,望向苏柔。
苏柔被他看的莫名心跳加快:“怎么了,是不是我的保释有结果了?”
律师语气肃然:“苏小姐,你的保释,恐怕没希望了。”
苏柔心中骤停:“什么意思?!”
“就在两个钟头前,你的姐姐,被害者苏纤小姐在医院苏醒了,对警方指认,你就是当天在公园重伤她的凶手。”
——
因为苏纤的苏醒与指认,案件飞快进行。
拘留所那边,苏柔仿佛斗败了的鸡,再没任何力气和精力狡辩和拖延,交代了一切。
案发当天,苏柔从韩妈嘴里得知姐姐和楚欢颜在东亭公园见面,后脚也跟了去。
因为怕被发现,她特意从公园后门进,所以公园正门唯一的监控并没拍到她进入的画面。
在亭子附近,她偷听到了苏纤和楚欢颜的对话,气得快不行。
本还存着一线希望,只当姐找楚欢颜是为了宣誓主权,示示威,没料到竟是不战而退,将那个优秀的未婚夫主动拱手想让。
楚欢颜一走,她便迫不及待现身,催促苏纤去追上楚欢颜,收回刚才那番话,不会将顾靳枭拱手让人。
苏纤意外妹妹竟然尾随自己,也看到了她的焦急和怨恨,直接便拒绝了,直言不讳,说自己绝不会跟楚欢颜争顾靳枭,抢男人这种事儿,她这辈子也不会做。
苏柔当时又气又急,说苏纤没志气,太傻了。
苏纤见她咄咄相逼,再也忍不住,直接便是讽刺她,说她这么心急哪里是为了自己这个姐姐,而是她自己。
苏纤早就瞧出了这个妹妹的心思,从刚苏醒便被苏柔都催着与顾靳枭亲近、敦促着不要放过顾靳枭开始,便对苏柔起了怀疑。毕竟女人在感情方面的知觉都很敏感。
并不用太久,她就察觉这个妹妹对顾靳枭抱着特殊的感情。
也意识到,苏柔想让她将顾靳枭抢走,并不是为了她这个姐姐,而是自己。
若她将顾靳枭从楚欢颜手里抢回来,苏柔若再向她哀求,说自己早喜欢上顾靳枭,希望姐姐让给自己,她也一定会让给这个妹妹。
苏柔是拿准了她这个姐姐不喜欢争抢的性格。
更何况,是让给自己的妹妹?更不会犹豫。
苏柔被苏纤直接揭发出了不轨心思,脸色当时就涨红。
苏纤不欲多说,甩袖准备走,苏柔却豁出去了,反正也被姐姐猜出心思,干脆厚着脸皮抓住姐姐,继续穷追猛打,逼着着苏纤去抢回顾靳枭。
苏纤心生厌恶,反手就一个耳光丢在苏柔脸上,撂下话说自己非但不会去帮她抢男人,还会衷心祝福顾楚二人,去参加两人的婚礼,并说苏柔这个样子,也难怪顾靳枭不会喜欢她,奉劝她不要再使这种小心思和小手段。
这一耳光和一番话,当时就激怒了苏柔,尤其是那番顾靳枭不会喜欢自己的话,更是让她一团火腾腾冒出来。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执念,从未改变过,禁不起任何人打破。鬼迷了心窍一般,她顺手便拿起旁边一块石头朝姐姐的后脑勺砸去,眼睁睁看着姐姐就这么在视线中滑下来,不省人事,这才回过神,后悔了,忙上前想要叫醒姐姐,怎么推都没醒,试呼吸也是很微弱,几乎试不到。
苏柔以为苏纤这么一下子被砸死了,吓得呆掉,反应过来后将自己接触过的地方擦了一下,防止指纹落下,正想着怎么办,听见不远处有游客的声音,不敢多逗留下去,从后门又离开了。
回到家,幸好爸妈还在外面没回来,便收买了唯一知道自己去过东亭公馆的韩妈,让她不要透露自己知道姐姐和楚欢颜见面的事儿,并且让她过几天便回家乡去。
接着,楚欢颜成了这件事唯一的嫌疑犯。
对于她来说,一石二鸟。她也就顺理成章将这事儿推到对方身上。
…
楚欢颜去医院看望苏纤时,是在她醒来的第二天。
对于苏家来说最大的惊喜,除了苏纤醒了这件事,另外,便是她的记忆恢复了。
医生也无法解释,只能说人脑是医学界迄今为止最复杂不可解释的器官。
或许是这一次的颅内受伤反倒歪打正着。
苏纤恢复情况很好,做完笔录,苏子谦和沈暮云便告诉了她关于苏柔和楚欢颜婴儿时期被掉包的事。
尽管对楚欢颜颇有好感,却也没料到她竟是亲生妹妹。
苏纤和楚欢颜对坐床边,聊了很久。
楚欢颜怕她累着了,让护理人员拿了杯热水,看着她喝着,凝视着她。
她和苏家夫妻,从没想过苏纤能这么早就醒过来。
而且,刚好便是那个男人来过医院之后。
冥冥中,就像那男人将苏纤唤醒的。
然而那男人,对于苏纤来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
楚欢颜看着苏纤喝光了热水,抬起手给她擦了一下嘴角。
苏纤笑了一笑:“怎么你像姐姐,我倒是像妹妹了。”
“你现在是病人,当然要乖乖接受照顾了。何况,”楚欢颜顿了一顿,终于下了决心:“何况,你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苏纤见她提起自己被绑架的事,眉目一动。
楚欢颜观察她的表情,并没有不可接受,也没有愤怒和痛苦,继续试探着:“小纤,爸妈问过泰国医院那边,你是被绑的第二年才被泰国渔民救上岸的,所以,你是在南宫身边一年后,才跳了海。”
苏纤眸中掠过一丝光泽,意识到妹妹想要问什么,唇瓣一动,却没说话。
“你和那个绑架你的男人,相处了整整一年。一年的时间,很漫长。这一年之间……”楚欢颜忽的感觉喉咙干涩,有点儿问不下去了,却还是鼓起勇气:“这一年之间,你和他,发生过什么吗。”
苏纤脸肌一个抽动,攥紧了身边的毯子。
楚欢颜目光滑下去,毯子已被她捏得皱巴巴,心里的猜疑,更加显著。
终于,苏纤的脸色平静下来,就像风雨过后的海洋,舒了口气:“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也没有多问关于那个男人的下场。不知道是根本不在意,还是知道那男人根本没死。
楚欢颜再没说什么,点点头:“好,那我们就不提了。”又打破了刚才的气氛,轻松地说:“在医院住了这么久,闷坏了吧,医生说你的情况很好,检查结果没什么事儿,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出院后第一件事,想干什么?”
苏纤似早已考虑好:“我想出国一段日子。”
“去哪里?”
“不丹。”
“为什么会选那儿?”
苏纤眼神晃了一下,绽出恬静的笑容:“那儿是全世界最干净的原生态佛教圣地。我这个立志要当旅行作家的人,怎么能错过?”顿了一顿,又望住她的肚子,遗憾地说:“不过,这样的话,我就食言了,可能不能参加你和靳枭的婚礼,也看不到我的第一个宝贝外甥出生了。”
“啊,这么快就要走?”楚欢颜没想到她说走就走,还指望她出院后在国内会多待一段时间。
“嗯。”
身体还未完全好,便赶着要出国,而且还是去不丹那个并不算太热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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