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就算是死,也很痛苦,你知道吗,就是那种,被心里最深的恐惧活活吓死的死法。”张致和说完之后声音都有些颤抖,这种死法,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残忍。
魏临泽有点走神,他面上没什么其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问:“有什么办法治吗?”
张致和摇了摇头,“没有,没法儿根治,只能是用药压着,要想彻底治,得把他的心理问题彻底解决了才行。但你看见了,这么些年了,我根本没办法帮Josh迈过心里的那道坎儿。”
他说完之后摊了摊手,保持着那个姿势很久才把手放下来。
“这也是我找你帮忙的原因,”张致和继续说,“Josh这阵儿怕是不愿意搭理我,可是他要是有什么异常情况,我得帮他。”
魏临泽盯着张致和看,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张致和说不出话来了,对啊,他为什么觉得魏临泽会帮Josh,会帮他?正常人知道自己室友有这种心理障碍肯定会离他远远的还来不及吧,他为什么笃定魏临泽会帮忙,为了什么莫名其妙了信任魏临泽?
“你……”张致和说,“你和Josh是朋友……不是吗?”
张致和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下去了,就算是朋友,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凭什么帮忙照顾一个这样的一个人?
谁知道魏临泽笑了一下,说:“是朋友。”
他抬头看了张致和一眼,“有什么情况,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张致和站在门口看着魏临泽提着袋子的背影,心里还琢磨着,奇怪了,他是为什么打心眼儿里觉得魏临泽会帮Josh呢?
魏临泽把张致和的号码存进了手机,一手拿着袋子一手拿着手机看。
谵妄。
又称急性脑综合征,表现为意识混乱、行为无章,通常起病急病情波动明显。患者认知能力下降,觉醒度改变,感知觉异常。
死亡率较高,为22%~76%不等。
魏临泽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不断想起心里的恐惧,意识错乱,误以为自己回到了自己最害怕的那时候,持续不断的恐惧,活活吓死。
这些词儿在他心里乱成了一团乱麻。
魏临泽在楼下的花坛边儿上坐了很久,直到他面前跑过几个笑着闹着的孩子,他才反应过来,搓了搓脸,迈着步子上了楼。
他刚要拿钥匙开门,门就一下子从里边打开了,Josh挡在门口说:“你这豆腐怕是现磨的吧。”
魏临泽举了举那袋子樱桃:“我这不是还买了点樱桃么?”
“我现去郊区摘一筐樱桃也早该回来了。”Josh接了豆腐往厨房走,魏临泽也换鞋进了屋,屋子里一股煎鱼的味道,闻见味儿,他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Josh在厨房里吆喝:“你先过来吃点米饭垫巴垫巴,你这人真是,不饿成这样儿还不知道回来了是怎么。”
魏临泽进去厨房盛了一小碗米饭,咬着筷子嘿嘿笑。
Josh斜了他一眼,提高了声音:“笑屁啊!”
“诶对了,刚才你一朋友来找你来着。”
魏临泽端着米饭点了点头。
“你都不问问是谁么?”Josh把豆腐切好扒拉进了锅里。
“能是谁啊,肯定是韩淮那个二傻子。”魏临泽嚼着米饭说的含含糊糊的,“他来干嘛?”
“他让你给他打一电话。”Josh把锅盖盖上,叉着腰站在灶台前边等着开锅。
魏临泽“哦”了一声,端着米饭走出去给韩淮打电话去了。
Josh看了看被魏临泽扔在一边的樱桃,顺手洗了起来。
他端着一大盆鱼汤出来的时候,魏临泽正把胳膊肘撑在餐桌上,玩手机玩得一脸严肃,Josh把鱼汤放下,踢了一下魏临泽坐的椅子,说:“去厨房帮着拿筷子去。”
魏临泽放下手机一溜烟就跑去了厨房,拿了碗筷子勺子又重新摆了原来的姿势玩游戏,Josh端着两碗米饭凑过去看了一眼,页面上蹦出来了一个大图,把他吓了一跳。
“你玩儿什么呢?”Josh又看了一眼那个血糊糊的大图。
“密室逃脱。”魏临泽端着手机说。
“难为你还能吃得下去饭。”
就着血糊糊的密室逃脱游戏还能吃一大碗米饭的人,也就魏临泽了。
Josh坐在他对面开了一盒奶,魏临泽又玩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去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他在冰箱边上问Josh:“喝不喝啤酒?”
Josh晃了晃手里的未来星,“不喝,我喝奶。”
“怎么着,怕喝醉了再走错门儿啊?”
“这次走错门儿得错到你床上去。”Josh夹了一块儿肉,挑了刺儿。
鱼汤看起来挺好看的,奶白色的汤里边浮着小葱,真不得不说,Josh做饭是一绝,魏临泽拿起子把瓶盖打开,对着瓶子喝了一口。
“你喝酒都直接对着瓶子吹啊?”Josh问。
“不然呢?喝个啤酒还得用杯子?”魏临泽把酒瓶子放下,夹了一块儿豆腐吃。
Josh看着他一口汤一口酒的喝法,可算是长见识了,这么着胃还受得了,那得是金刚不坏之胃吧,“其实我可不喜欢喝酒了,我觉着酒特难喝。”
“那你之前还喝那么猛。”魏临泽说完就赶紧住了嘴,没再往下说。
Josh愣了一会儿,问:“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喝酒?”
“你失忆了啊,喝醉就走错门儿赖在我家的是谁。”魏临泽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Josh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怕魏临泽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就是怕,怕他看见过他在盛世喝酒的那样儿,怕他用任何语气说,哦,原来你是干这个的。
人的恐惧总会冲在理智之前。
明明刚刚才用他喝醉的事情开过玩笑,可他最先想到的还是他最怕的,而不是最合理的。
Josh没再说话,魏临泽吃了块儿豆腐,边嚼边转移话题,“明天就是五一了,你有空没?”
“我一物业游民,能没空么——怎么了?”Josh尽量让自己说话正常点。
“之前不是说五一去爬山吗,明天?”
“爬山?”Josh想了想,什么时候说过了?
“我们明天晚点过去,下午晚点开始爬,正好爬到山顶能看日出。”魏临泽把大体行程都想好了,这个季节,晚上爬山正好,不冷不热的,白天出太阳了可以坐车下山。
“行啊。”Josh一口答应了下来,心里那股子兴奋劲儿怎么着都压不下去,浑身都散发着“我心情很好”的信号,吃完饭不光主动进了厨房帮魏临泽刷碗,还差点哼歌。
他这种兴奋状态一晚上都没缓解,越到晚上,还越有加重的趋势。
从小到大,他就没出去旅游过,爬山啊玩水啊都没有过,只要一想到明天要和魏魏出去爬山,他就睡不着觉。明天穿什么衣服?带什么吃的?要不要带上墨镜?用不用带个帐篷?这么翻来覆去地想,愣是睡不着觉了。
魏临泽正靠在床头上看书呢,门就被敲响了,他看了看门口,说:“进来,没锁。”
只看见,Josh穿着睡衣,抱着被子枕头站在门口,可怜巴巴地说,“喂,我睡不着觉了。”
魏临泽瞥了他一眼。睡衣领口大,Josh的锁骨露在了外面,形状很漂亮,右边有一颗不大不小的痣,可是给他的感觉,却没有了初见的那种张扬。其实仔细想想,从很久以前开始,Josh就没了锋芒毕露的习惯,一开始那个冲他扔飞眼儿的妖精,好像完完全全融进了人间,成了一个一步一步在尘世行走的人。
他慢吞吞的挪了挪,让出来一半的地方,拍了拍,“来我床上就能睡着了?”
怕你更睡不着。
Josh嘟囔:“指不定能呢。”
他抱着枕头被子跳上了床,弹了几下,然后老老实实地把被子盖过了下巴,半边脸都陷进了枕头里。
魏临泽关了大灯,只留了自己那边的一个小台灯。
很长时间,就只能听见他翻书页的声音。
Josh听着书页翻动的声音,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安心。其实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晚上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睁着眼睛过来的,谵妄患者在晚上尤其敏感,更容易出现幻觉。有很长时间,他都是大睁着眼,坐在床上看着眼前出现的白大褂,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看,他甚至有意识地控制自己不出声,但却赶不走恐惧。
他睁眼看了看魏临泽。
他拿着书一脸严肃地看,旁边台灯的暖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出了细细的小绒毛。
书的封面上写着“one piece”。Josh微笑。哦!去他的一脸严肃,看个漫画书到底是为什么要一脸严肃啊。
他用脚踢了魏临泽一下,“还是睡不着。”
魏临泽用手撑着书,低头看了他一眼,“你闭着眼睛数羊,集中精力就能睡着。”
“你还看漫画呢?”Josh把手伸出来戳了戳漫画的封皮儿。
“怎么了。”
“没怎么,不符合你的气质。”
魏临泽笑了,“我什么气质?感情这看漫画还得分气质啊。”
Josh没回答他,挪了挪枕头,又说:“你给我讲故事吧,要不念漫画也行。”
“哪有念漫画这个说法啊。”魏临泽嘟囔。
Josh不说话了,窝在枕头里专心致志得等着魏临泽给他念漫画。
“给你讲个故事吧。” 魏临泽合上书,“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不哄还睡不着。”
从前,有一只天鹅妈妈。
天鹅妈妈在孵蛋的时候,发现有一颗蛋很小,不像鹅蛋,倒是更像鸭蛋。
她不想帮鸭子孵蛋,但问题是,这颗蛋也有可能是天鹅蛋。
只有把蛋孵出来,她才能确定这是鹅蛋还是鸭蛋。
可是,她不就是为了决定孵不孵这蛋才想知道这是鸭蛋还是鹅蛋吗?
在孵出来之前永远没办法决定是孵还是不孵。
这颗蛋啊,就是薛定谔的蛋。
魏临泽讲完故事之后,再侧头去看Josh,他半边脸都埋在枕头里,呼吸轻轻浅浅的,眼睫毛覆在眼下,晕开一大片阴影。
Josh确实好看。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魏临泽醒过来的时候,Josh已经起床了。
他趿拉着拖鞋到客厅倒了一杯水,Josh从厨房冒了个头,“快去洗脸刷牙,马上吃早饭。”
Josh难得早起,还做了早饭?真难得。
这一上午,Josh就没闲下来,左收拾一下右收拾一下,一个挺大的登山包塞得满满的,拉链都拉不上了,就这,他还嫌不够,还准备做点吃的带点零食去野餐。
魏临泽拎着自己空瘪瘪的包晃了一圈,“我们又不是去野餐,山上什么都卖,你就甭带这么多东西了。”
“连吃的都不带?帐篷呢?药呢?”
“不带不带都不带。”魏临泽说,“就去爬个山,两天就回来了,拿什么药啊。你就照着我这个包的标准整理就行,把多着的都拿出来。”
“哦。”Josh答应了一声,回去往外拿东西去了。
魏临泽先打开门,换好了鞋。
刚推开门,就看见乔望从楼上下来。乔望看见魏临泽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老师好,您住这儿啊?”
魏临泽点了点头,问:“你来这儿……?”
“教现当代的贾老师住楼上,我来给老师送资料。”
魏临泽正想说你先去忙吧,结果Josh就来了门口,边走边喊:“魏魏!还带水吗?”
他还没来得及去拦一下,Josh就到了门口,和乔望面对面对上了眼。
Josh两只手还大敞着背包,看到乔望的时候竟然没有显得太慌,倒是乔望不怎么淡定,一脸惊慌失措,反应过来之后结结巴巴地和魏临泽说:“老……师,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下楼的时候还差点绊倒。
看起来Josh倒是坦坦荡荡的,看着他下楼的架势,还撇了撇嘴。
魏临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说:“得带两瓶水。”
“行。”Josh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据Josh同志自己说,魏临泽晚上睡觉太不老实,所以经历了一晚上抢被子胳膊打脚踹等一系列非人虐待的他,没睡够,开车这个重任就交给了魏临泽。
魏临泽接过来车钥匙,心里说,你自己非往我床上凑,还赖上我了。
Josh的车已经停在家属院垃圾桶旁边的树荫下不短的时间了,落了一层灰,再也没有初见的时候那么艳丽了。见到车之后,Josh还感叹了一阵,哀叹这车生不逢时偏跟了他。
“所以说这车和人是一样的,能不能发光发热还得看对象。”
魏临泽说完这话之后,Josh笑了,“对象?什么对象?”
魏临泽不想和他耍花腔,没搭理他。
Josh在副驾驶上靠着窗户,把手垫在脑袋上边,闭着眼睛补觉。
实际上,魏临泽的睡相挺好,可Josh没怎么睡着却是真的。他一到晚上就睡不着觉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了,从遇见钟安,症状加重之后,他基本上就没在晚上睡过踏实觉,就算是魏临泽陪着他也没用。有用的话才奇了怪呢,张致和这个专业的应用心理学博士都束手无策,怎么能这么容易就好了呢。
魏临泽开车还挺稳的,处处体现出来的都是新手的谨慎。
越临近山脚下,路就越开阔,两旁不见房舍,也没有特意栽种的绿化树,就只有些农田水沟。他们要去的那座山,不怎么出名,但却是珠城周围唯一的一座山,所以旅游业发展的也不算太差。
他们还在那条看不到尽头的宽敞大路上走着,Josh也睡够了,倚在座位上醒了醒神,看着外边荒凉的风景,心里的兴奋才有重新回来了。
他把手伸到窗户外边乱挥,魏临泽看见了,喊了他一声,让他把手拿进来。Josh噘着嘴小声嘟囔:“这条路上人这么少,没事儿的。”
嘟囔虽是这么嘟囔着,可他还是乖乖把手收了回来。
“我还是第一次出来旅游呢。”Josh兴奋得脸红扑扑的,抿着嘴小小地笑,“我们这算旅游吧。”
魏临泽说:“算。”
Josh听了他这么说,笑得更开心了,眼睛弯成了两条缝儿。
魏临泽偏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认真开车,说:“你笑起来……”
一听就是要开始夸了,比如什么“你笑起来真好看”,“你笑起来真让人忍不住也跟着笑”,Josh都准备好礼貌性地说句过奖过奖了,但一想到魏临泽嘴里不说好话的尿性,他还是把自己的期待扼杀在了萌芽阶段。
谁知道,魏临泽没有再说什么,说了那半句之后就看着路认认真真地开起了车。
你笑起来很好看。
很多年之后,魏临泽总也忘不了Josh的这个笑,迎着风,头发被吹散了,但笑脸却越来越清晰,怎么都散不了。
像是小瘦子吃到了糖,小胖墩吃饱了饭。
Josh偏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他也没把那句话说完,倒是温温和和地说了句,“我也是第一次出来旅游。”
他们在山脚下停好车,一人背着一个包,选了那条步行路程最长的路。
半下午爬山的人还挺多,前半段路Josh和魏临泽边看着风景边走,因为兴奋劲儿还没降下去,倒是没觉得累。
魏临泽还觉得挺惊讶,“看着你挺瘦的,没以为你体力不赖啊。”
“看走眼了吧。”Josh得意洋洋的,“知道我以前干什么的吗?在工地拧钢筋的,体力能差么,就你这种靠体育课锻炼身体的人肯定比不过我。”
“看着你真不像能拧得了钢筋的。”
Josh来了劲,“怎么不像了,跟你说我还在码头扛过麻袋呢,我干过的事儿一双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什么擦皮鞋修自行车服务员,我都干过。”
“你就可劲儿吹吧。”魏临泽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了Josh。
他接过来也喝了一口,拧上瓶盖,才说:“俩男人凑一块儿能干嘛啊,还不就是吹牛逼?”
“是,”魏临泽说,“可人家吹牛逼都是小时候考多少第一,啥时候喝趴了多少人,当过多少年大哥,没见过吹自己在工地搬几年砖,街边擦多少鞋的,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去天桥底下要饭了啊?”
“还真没要过饭。”Josh说,“你看我有胳膊有腿的,干什么不行啊,凭什么去要饭啊。说真的,我对那些要饭的真是半点同情不起来,我也不是没有过一分钱没有的时候,现在找份能挣口饭的活儿不难,就是累点。你为了不受累去要饭,别人还要同情你?”
“我对此不作评价。”魏临泽说。
Josh摇摇头,魏临泽就这个烂性格,只要是不牵扯到他的事情,就不怎么在意对错,即便他心里不齿乞丐的行为,但只要那双手伸到了他面前,他就会掏钱,当然,如果不走到他面前,他就会视而不见。
半山腰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庙,门口的树上挂了不少红色的布条。
魏临泽看了Josh一眼,Josh摇了摇头,“我不信这些。”
“我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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