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别人一起来的,你现在过去吗?”
“嗯,”邵嘉的脸蹭着郑嬴的肩膀,“晚上来找我啊。”
“嗯嗯,要我送你过去吗?”
“不用了,”邵嘉摆摆手,“一定要来找我。”
绍嘉撑着手肘,向外走去,冷不防就撞到了一个人,没仔细看,也懒得理会,又说道:“好久没和你一起睡了,郑嬴,晚上我可要好好给你说一下了。”
郑嬴感到尴尬万分,漆律被邵嘉撞了一下,没说抱歉就走了。“漆先生,那是我朋友,你不介意吧?”
漆律摇了摇头。
郑嬴这才去方便。
镜子里的郑嬴比漆律稍矮,漆律的衣物实在精致,郑嬴盯着他的袖扣就入了神。很简洁的款式,银色之中嵌了块黑曜石,郑嬴看得出来工艺很繁复。他并没有在一大名流珠宝杂志上见过这款。
“怎么了?”
郑嬴听见漆律问,他突然回过神来,视线却与镜子里的漆律对上了。
“没事。”郑嬴躲闪着,“我先出去了。”
郑嬴走出洗手间,漆律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见他俩一起过来,陈之锦笑了出声:“你们去的时间差不小,回来却一起回来,难不成背着我们说了悄悄话?”
郑嬴尴尬地下意识看了一眼漆律,见他毫无反应。“遇到朋友了。”郑嬴说。
“哪位朋友啊,不如叫他一起凑个热闹?”陈之锦问。
杨雪也附和:“你也好不容易来次北京。”
这时漆律突然说道:“邵家和向家的孩子,玩得正好。”
“哦,”陈之锦若有所思地说,“邵家的?和台湾白家白羡周的那个?”
“邵嘉是我朋友。”郑嬴的语气有些强硬。
陈之锦愣了一下,又笑了笑,“嘉少是性情中人,和郑先生你一样。”又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倒是很羡慕他们。”
郑嬴又是事后觉得自己鲁莽至极,面对漆律若有所思的目光和杨雪略有惊讶和探询的视线,又觉得难堪。“谢谢你,陈小姐。”
陈之锦对他眨了眨眼睛,“我这个人的直觉很准,我相信我们能成为好朋友,你觉得呢?”
郑嬴望着陈之锦,表情青涩又茫然。
陈之锦坦然一笑,说:“叫我之锦姐吧,杨雪不也这么叫?”
这时候提到杨雪让郑嬴突然意识到现在的杨雪和之前的不同,她不再健谈,她的轮廓弱化,形象褪色,她努力做出得体的样子来最终沦为陈之锦的附庸,毫无存在感。
郑嬴知道陈之锦,或者说听说过。陈之锦是北京陈家的长女,在绍嘉和其他人的言语中他拼凑出一个极其聪明的女人的轮廓。她手握陈家的大权,能同时与多个男人调情,手段高明,唯一令人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男朋友。
郑嬴说不出对陈之锦什么看法,,对她所说他们能成为好朋友也抱有疑虑,郑嬴只能看出一个世家培养出来的女人和一个普通女孩的区别。杨雪和陈之锦是校友,都是伯明翰大学的高材生。但是她们所受的教育是迥然不同的。
吃完饭,因郑嬴不会开车,漆律便说要捎上他一段。
“不用了,我还有些事。”郑嬴说。
“杨雪呢?”陈之锦问。
杨雪笑着点点头:“可是第一次坐漆先生开的车,哪能错过。”
郑嬴又去找邵嘉,给他打电话,是向谦接的:“前几天就听说你来北京了,怎么不找我们玩?邵嘉啊,醉死了,你赶紧过来给他弄回去。过几天一起吃吃饭,有段时间没见了。”
16
小寒,欲雪。郑嬴穿了一件风衣,在摄影棚里瞧着。
“本来我们都选好了角,拍了好几场了,没想到临时空降了宋希。”李京河食指与中指之间掐着一根烟,他吸了一口,偏过头吐出来。
他知道郑嬴不喜欢烟味。
“挺不好意思的,让小姑娘白高兴一场。”
郑嬴转过身,背靠护栏,说:“当时不是说好了么,这些事我们负责,你二大爷都不管用?”
“没办法,气质好、演技好比不上有人,宋希背后可是HK的大股东。”李京河吸完最后一口,就顺手将烟头扔进垃圾篓。
郑嬴叹了口气,向李京河伸出手。
“怎么?”李京河不明所以。
“给我一支。”郑嬴说。
“你不是不喜欢烟味吗?”
郑嬴瞥了他一眼,怪他大惊小怪:“我只是不喜欢太年轻的人抽烟。”
李京河拿出一根给他,嘀咕道:“你自己不年轻吗?”
“心老了。”
有时候明星效应实在可怕至极。在这个时代,我们生活的国度,有无数人为某个明星的一张脸或者外部的人设抛洒青春,有无数人为粗制滥造的呕吐物买单,有无数人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有无数人思想如泥水。你知道吗,过度的明星效应是毒药,市场沾染了它,引无数蛆虫滋生,盘枝错节的经济体蔓生成可怖的血盆大口,吃掉的是审美,腐蚀的是艺术。既有呕吐之作品,亦有吞咽之作品。而吞咽之作品相比呕吐之作品岂不成了咀嚼之作品?平庸的审美一再下滑,对平庸的作品视如珍宝,言之千古精臻,妙不可言。舞台背景好了,便说对得起观众,演技在线了,便说难得难得,而真正重要的东西却一直被忽略。
郑嬴不免泄气。
他到摄影棚来看宋希到底是何方人物。漂亮,还成。但是美,说不上。大眼睛,突出的轮廓,红唇,不少人说她美艳。有多少人能看见她褪去光环后的真实面貌?美丽工厂的流水线上的产物,在郑嬴眼中都一个样。
“宋小姐,这是郑先生。”HK方面的人把宋希引过来。
郑嬴心中冷笑,却不做声色。
“郑先生。”宋希向郑嬴露出一笑。
郑嬴差点无法抑制愤恨的呕吐感,还是冷着脸说:“宋小姐。”
宋希当然看得出郑嬴不喜欢她,也不生气,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郑先生真是年轻。”
郑嬴却不想再与她攀谈,对HK的那个小经理说:“我还有点事,就不多陪了。”说完便把宋希撂在那,直接走了。
通常人们赞美既有灵魂又具美貌的人,口头上说说。当然,空有美貌能得一时欢愉。历史的废墟供人凭吊,而美貌的废墟卒不忍读。从来美人如英雄,不许人间见白头。何况是够不上美貌标准的皮相?郑嬴不无恶毒地想着。
“所以,这又怎么呢?”陈麓一边调着酒一边说。
“这让我觉得难堪。”郑嬴说。
陈麓停下来看向他,“郑嬴,你不觉得你有些极端吗?”
郑嬴皱了皱眉。
“我认为你是讨厌宋希而不是因为广告的事,你一向不喜欢做主。”
“我是不喜欢。”
“这程度可不止。”
“我厌恶她。”郑嬴说。
“为什么?”陈麓问,“就算人不符合你审美观,也和你没仇啊。”
“无美貌之实,有美貌之名,疏陋肤浅。”
陈麓叹了口气,拍拍郑嬴的肩,语重心长道:“愤青。”
郑嬴倒是乐笑了。“总之我不喜欢她。”随之他又正襟危坐。
“作为一个女明星,不至于连一只广告都拍不好吧?”
“你以为是洗发水广告,甩两下头发就完事?”郑嬴抬了抬眼皮。
陈麓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陈麓,你觉得,我现在的状态怎么样呢?”
“什么意思?”陈麓上上下下打量了郑嬴一会儿,说:“挺好的啊 。”
“我是说我做广告设计师,在S城呆着,逢年过节回家瞧瞧,有意思吗?”
“我看你挺有意思的,还跑我这生闷气。”
郑嬴忧郁地撇撇嘴,说:“我不想呆这了,我想回去。”
“回J城?”
“嗯。”
“你疯了吧,回J城能做什么?”
“画画?”郑嬴试探性地问。
陈麓笑了,“你画画什么时候不能画?非要回J城去?再说你现在有钱吗你还不如跟着邵嘉去北京呢。”
郑嬴当然没钱。华洛还没上市,业绩也是近几年才提上来的,还是看的北京李家的面子。郑嬴平时虽不奢侈,也不注重节省储蓄,况还有母亲要赡养。
郑嬴并不感觉沮丧,只是说:“我觉得我画不出来了。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好像有无数精力去画画,而现在,就算闲的时候,一个人拿着笔对着画板却一笔也不能动。”
陈麓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觉得我只是在追求一个我以为是梦想的梦想。”
郑嬴在“这就是生活”坐了良久,等店里渐渐热闹起来才回去。
穿过长街,天色已晚,道路两旁的行道树蓊蓊郁郁地生着寒意。走到人迹寥寥的地方,常绿树变成了落叶木,簌簌落满一地落叶。街灯是昏黄的暖意,落下些冷雨,是“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意境了。
郑嬴回到家,微微一愣,沈维明也在。郑嬴倒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了。前段时间去了北京,回来后沈维明又住回学校了,一时间没有适应他又过来了。
“哥,你回来了啊。”沈维明刚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漉漉的,一手拿着毛巾在擦。
“今天没课?”
“对啊,过段时间就停课了,快放假了。”沈维明笑着说,似乎一想到放假心都要飞走了。
果然是少年啊。郑嬴不由感叹,真正长大之后才发现回家是最难的。未老莫还乡。
“对了哥,你什么时候回去?和我一起吗?”
“忙完这一阵就回去,你什么时候放假?”
“13号。”
“嗯,你订票的时候也给我订一张,两张一等座。”
“还有谁要一起吗?”
“你和我。”郑嬴说。
郑嬴洗完了澡就和沈维明各自占据了沙发的一角,互不干扰地玩电脑。
“你最近和你室友怎么样?”郑嬴问。
沈维明抬起头,有些羞赧地说道:“挺好的,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了,我们还一起做兼职呢。”
郑嬴感觉有些奇怪,但点点头,说:“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郑嬴放下笔记本,对沈维明说:“别玩太晚了。”随后走进房去。
大约是每个人都会怀念他的青春时代。
隔着年岁反而看不清楚,如同水中月、镜中花。现在能想起的,到底是无穷无尽的乐趣。或是跑步后的汗水,或是昏昏欲睡的课堂。郑嬴想起的是春夏过渡时窗外青翠的树木,实在难以形容那种颜色,春夏的树木总是很迷人,隐逸在青翠之间的是接近黑褐色的枝干。还有触不到的却又磅礴的梦想。
那张传真过来的合同一直捏在郑嬴手上。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然后便倾盆大雨地下来了。
湿润的心情和湿润的天气,郑嬴喝了一口水,湿润的口腔。
突然一道闪电射进了郑嬴的眼睛。郑嬴僵直的坐着,等一道惊雷。
终于雷声响起,郑嬴放心了似的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把它抓在手里,几放几合。
终于,在眼泪欲落的痛苦之中,雷声阵阵,他突然疯狂地折磨它,揉皱它,也想撕碎它。他还是只是把它扔到了地上,自暴自弃地伏在桌上。
雨势没有变小,雷声已弱。郑嬴走到窗旁看了看,又似毫不经心地捡起已成纸团的它,回到书桌前,展平。
17
广告的拍摄正常地进行着,得拍,且拍。偶尔会有人来探宋希的班。
郑嬴和李京河没事就会来看看。
“给她几个脸部特写我都嫌她脸僵。”李京河在一旁愤愤地说。
郑嬴“噗嗤”地笑了,“第一次看你这么毒舌。”
李京河懒洋洋地伸开手臂,说:“为这事我可没少被我二大爷教育呢。”
“辛苦你了。”郑嬴拍拍李京河的肩。
“对了,照片弄好了,什么时候给你?”
郑嬴侧头,不知在想什么,然后说:“随便吧。”
休息期间,宋希看到了他们,过来打招呼。“广告设计师都像你们这么负责的吗?”她笑着说。
郑嬴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免多想,他一向不喜欢和自己无好感的人说话,便不搭理她。还是李京河反应快,笑着说:“拿人钱财嘛。”
宋希从助理的手上接过一个小盒子,打开,夹起一根烟,说:“我以为你们是来找我麻烦的。”
郑嬴这才看了宋希一眼。
助理给宋希点燃烟,宋希吸了一口,又说道:“我知道这支广告本来选的别人,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儿。”
郑嬴看着宋希吐出的烟雾一圈圈地上升,然后慢慢消散,想起了清末民初人吸食鸦片的颓废感。他要听宋希接下来说什么。
“可是我突然来了,是不是很不高兴?”宋希突然抿唇一笑,有些俏皮。
李京河快要吐出冷笑了。
“所以呢?”郑嬴问。
“所以我只想说,我和HK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我要靠HK巩固自己的地位,HK也需要我的人气来增大知名度和销量。”宋希又吸了一口。
“确实是这样,不错。”郑嬴点头。
“有人和我说,如果我得不到你郑副总的认可,我可能会被换掉,这传出去,很不好。”宋希叹了一口气。
“你听谁说的?”李京河问,“我们能有那么大权利吗?”
“不管是谁,”宋希又笑了一笑,把没抽完的烟随手给助手拿着,“总之我知道我不会被换掉了。”
李京河一脸莫名其妙。
而郑嬴却冷着一双眼眸。
“替我向漆先生问好。”方格是这样说的。
和李京河一起回到公司后,郑嬴就去找刚回国的李选,但是李选正和CMD的人开会,不便打扰,就回办公室了。
过了半小时左右,李选的秘书刘可可来找他。
刘可可敲了敲门,靠在门框上看他:“老大找你。”
郑嬴点点头。
进李选的办公室的时候,李选正在打电话,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示意郑嬴先坐下。
“怎么了?”郑嬴在李选挂断电话之后问。
李选皱了皱眉,说:“家里的事。”随即又笑开来:“对了,这次HK的事做得不错啊,就知道有我们郑副总出马,必定马到功成。”
郑嬴也笑了,说:“这么贫,一定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哪里的话,”李选讪讪道,“但是我真没想到你会把我叔搞定,他这人出了名的六亲不认,我只能让你招待他,谁知道你第一次和人吃饭就把我们抛那里了。”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下载本书
当前页码:第8页 / 共19页
可使用下面一键跳转,例如第10页,就输入数字: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