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钧一把将他打开,咬牙道:“不需要!”
顾叶更眼神一紧,卡住他的脖子,“你说什么?”
荣钧喘着粗气,“我说我不需要!顾叶更,我没有背景,没有父母,但不代表我没有自尊心和廉耻心!我不当任何人的替身!你滚!”
顾叶更大怔,“你凭什么跟我说这种话?荣钧,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强暴新兵的是你,你还好意思跟我耍脾气?廉耻心这东西你有吗?如果有廉耻心,你会干你自己带的兵?啊?”
“我们扯平了。”荣钧挣扎着站起来,“我对不起的是那个受害者,不是你!我做错的事,我自己会承担,请你回去!”
第8章
顾叶更驱车回到市内的住所,脑子里不停重复着柏尹的话。
——“我哥不会做出那种事!”
他点了根烟,神情冷峻地站在阳台上。
已经过了十年,如今回想起当初的暴怒、崩溃、失态,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抖落一截长长的烟灰,踱去书房,从书架顶层取下一个积着灰的小方盒。
盒子里,是一枚弹壳。
出事那年,荣钧进过一次封闭训练营,再次见面时,送了他一个用弹壳拼成桃心。闹僵之后,他回到两人的小家,将桃心摔了个稀巴烂,弹壳飞得到处都是。出国的前夜,却又鬼使神差地赶回去,捡走了落在门边的一枚。
摩挲着弹壳,心绪渐渐安静下来,他凝目看着纷纷扰扰的夜色,不禁开始想——那件事是不是有人故意整荣钧。
如果是,会是谁?
十年前,他太年轻太冲动,盛怒之下根本无法理智地思考,面对物证与受害人的指认,还有新兵们接受调查时说的话,他将一腔怒火全撒在荣钧头上,甚至在出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仍不停给自己加意念——你根本不爱荣钧,为什么要因为这个人生气?
在国外鬼混的那两年,他想到荣钧时只有恨,而后来随着年龄渐长,恨意减退,一心扑在事业上,商场情场如鱼得水,极少再想起那个年少时“伤害”过自己的人。
与荣钧的感情被他关在自己的少不经事里,外面的世界沧海桑田,里面的时间却停在分手的一刻。
所以再一次见到荣钧时,他的第一反应仍是愤怒,而后才是铺天盖地的心痛。
十年前无法冷静思考的事,现在稍稍一想,就能觉出蹊跷。
手指收紧,眼中生出层层叠叠的寒雾,“邱诚”这个名字穿过灰色的时光,清晰地出现。
他要找到这个人!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响,他瞥去一眼,不悦地皱起眉。
是周逸的电话。
出国之后,他与周逸就淡了。
最后一次见荣钧时,他因为荣钧伤了周逸而大发雷霆,骂了很难听的话,荣钧让他滚,说自己不当谁的替身。
说来可笑,当初明明是他自己将荣钧看做周逸的替身,也是他亲口对荣钧说出那样狠毒的话,可是后来心态却发生了古怪的变化,每每见到周逸就觉得膈应,十七八岁的那些爱恋也荡然无存。
大约是可笑的迁怒。
这些年,他逐渐从纨绔少爷成长为顾氏的精英后继者,周逸联系他的频率也多了起来。
他早就不再是当年的顾叶更,周逸心头打着什么算盘,他再清楚不过,无非是想仗着过去的那点儿情,从他身上讨要些许好处。
他懒得拆穿,逢场作戏笑脸相迎,笑容却一次比一次冷。
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一声甜腻的“小爸”。
顾叶更眉头皱得更深,但终究对五岁的小姑娘发不了脾气,笑道:“薇薇。”
薇薇是周逸的女儿。去年他正式回国,周逸牵着女儿硬要认他当干爹,他当即拒绝,周逸却教女儿喊“小爸”。他不太高兴,但碍于当时人多,对方又是个小女孩儿,便笑着应了一声。
从那之后,周逸似乎自觉与他又攀上一层关系,时不时就会打来电话。
薇薇在电话里亲了他一口,“小爸,爸爸想和你说话。”
周逸接过电话,声音有种显而易见的世故,“叶更,哥这儿有件事,想托你帮个忙。”
顾叶更面无表情,“嗯,你说。”
周逸絮絮叨叨说了半天,顾叶更开了免提,将手机扔在沙发上,待周逸说完才道:“部队里的事我管不着,你应该去找你们大院里的兄弟。”
“我知道。我其实是想托你和周行、言晟说说。”
“他们也是你的朋友吧?”
“是,小时候经常一起打架。不过这些年聚少离多,关系已经不像从前了,我有点开不了口。”
顾叶更笑,“对我倒是挺能开口。”
周逸也笑,“你是薇薇的小爸嘛。”
顾叶更虚起眼,手指扔捏着弹壳,片刻后忽然道:“你还记得荣钧吗?”
“荣……”周逸一愣,语气变得很不自然,“那个荣钧?怎,怎么突然说起他?”
“没什么。”顾叶更将弹壳捏在手心,“看来你还记得。”
周逸刻意地咳了两声,声调已经恢复正常,“当然记得,强暴未成年新兵这种事,机关这么多年也只发生了那一件。”
“是吗?”顾叶更哼笑,随便扯了两句其他的事,挂断前拿着腔调道:“你还是自己去找找季周行和言晟吧,薇薇的小爸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想捞来管一管。”
丢开手机,顾叶更眼神越来越暗,接连抽了三根烟,又给言晟拨去电话。
“还是上次的事。”他道:“我想知道被荣钧强暴的那个新兵邱诚,现在在哪里。”
“四川。”言晟说,“两年义务兵期结束后就退伍了,现在在四川西部做旅游生意。”
顾叶更有些惊讶,“你查过他?”
“没仔细查,猜你肯定会追问这个人的情况,就事先了解了一下。”
“想得还挺周到。”
“是季周行想查。”
“你告诉他了?”
“上次给你打电话说荣钧的事儿时,他就在旁边。”
顾叶更眉角动了动。
当年他大骂荣钧时,尚不知道季周行在禁闭室里跟荣钧说的话。几天后季周行主动提起,他仍在气头上,既狠荣钧不识好歹,又气自家兄弟口无遮拦,上手就是一拳。
一晃十年,这点小摩擦早就过去了。季周行对不在意的人有多恶劣,他再清楚不过,以为季周行早就记不得荣钧,没想到这薄情寡义的表弟在得知荣钧的遭遇后,竟猜到了他想干什么。
季周行抢过电话,“你同意的话,我后天就去四川。”
“不必麻烦,我这周抽时间自己去。”
“你大忙人一个,还能抽出时间?”季周行笑,“交给我,一周之内,我把人给你带回来。”
一天后,顾叶更很早就将车停在荣钧与柏尹所住的老小区外。
荣钧前些年几乎每个月都会住一次院,这几年身体虽然好了不少,但去医院开药仍是家常便饭一般的事。
他不害怕看病,但不好意思平白接受顾叶更的好意,去那种贵得要死的医院做全身检查——有那张照片作为佐证,他相信顾叶更真是自己的故友,但他竭尽所能去回忆,也想不起过去相处时的任何片段。
这种缥缈的感觉让他很不踏实。
倒是柏尹对顾叶更没了那天的戒备,去学校之前做好了煎蛋,和切好的馒头一起放进保暖饭盒,嘱咐道:“哥,有些项目要求空腹,连水都不能喝。你做完了马上吃,别饿着。我今天要考试,不能陪你去。手机我放在老师那儿,她知道咱们家的情况,你有什么事立即给我打电话,她会叫我出来接。”
再次坐上顾叶更的车,荣钧抱着饭盒,有些不安。
顾叶更拿出弹壳在他眼前晃了晃,“还记得这个吗?”
他茫然地摇摇头。
顾叶更说:“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礼物?”荣钧接过弹壳,左右看了看,拘谨地笑起来,“我怎么会把弹壳当做礼物啊?这也太……”
想说太廉价,又想起自己本就没多少钱送贵重礼物。
想找个合适的词替代“廉价”,却因为脑子不灵光而迟迟想不到该说什么。
顾叶更开得慢,没让气氛尴尬下来,“弹壳这种礼物,不是谁都送得了。何况你送我的是一个用几百枚弹壳拼成的……嗯,树叶。”
荣钧眸底的光闪了闪,“因为你名字里有‘叶’吗?”
“嗯。”顾叶更点头,“很有意义的礼物,每一枚弹壳都是你在尖子兵封闭集训营练习狙击时留下来的。”
荣钧嘴角浮着很浅的笑,目光柔和,“我以前是不是很厉害?虽然什么都记不得了,但是我找到很多本证书,几乎都是第一名。”
顾叶更不由心痛,顿了两秒才笑道:“对,你是全机关最厉害的兵。”
荣钧很高兴,把玩着弹壳,片刻后却轻轻叹了口气。
医院人满为患,顾叶更带荣钧去体检中心顶楼的贵宾专区。荣钧不知道医院也可以安静整洁得如同海黎住的星级酒店,忐忑地打量四周,犹豫好一阵才扯了扯顾叶更的衣角。
从未想到荣钧会有如此稚气的小动作,顾叶更先是一怔,旋即心头一软,温声道:“怎么了?”
“我……”荣钧面色紧张,“我有点怕。”
顾叶更牵住他的手,紧紧握了握,“别怕,有我在。”
检查进行得很顺利,做完最后一项需要空腹的项目后,荣钧从帆布背包里拿出饭盒,不太好意思地问:“我可以吃完早饭再做其他的检查吗?”
顾叶更目光落在那便宜的馒头上,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荣钧连忙合上饭盒的盖子,尴尬得红了脸,“对不起对不起,这里是不是不能随便吃东西?我不知道……我马上收起来,抱歉啊,我……我只是有点饿了……”
他的表达能力本就有些问题,紧张起来更说不好话,结结巴巴的,看在旁人眼中是滑稽,落在顾叶更眼里却只剩下心痛。
“不不,能吃。”顾叶更立即抓住他的手腕,“这是你的早餐?只有馒头?”
他愣了一会儿,眼睛忽然亮起来,“还有煎蛋,柏尹做的。”
顾叶更这才看到,馒头是切开的,里面夹着一片焦黄的煎蛋。
在一起的一年多,他从来没有为荣钧做过一次饭——哪怕是煎蛋这种最简单的东西。
贵宾专区有餐厅,他领着荣钧过去,本想点一份营养早餐,荣钧却看着饭盒里的馒头,抱歉地笑了笑,“顾先生,谢谢你,我还是吃这个吧,不能浪费。”
他叹了口气,“以后叫我叶更。”
“嗯?”
“你以前一直叫我叶更,突然换了称呼,我不习惯。”
荣钧拘谨地吃馒头和煎蛋,直到擦干净嘴才小声说:“但是我听大家都叫你顾先生,你,你很厉害。”
很厉害的人,就应当被称作先生。
顾叶更摇摇头,“你跟‘大家’不一样,你得叫我叶更。”
荣钧困惑地眨了眨眼。
顾叶更将装着温水的杯子推到他面前,“我是你的朋友,荣钧,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我没能陪着你,你也记不得我了。但是没关系,从今往后,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以后你能想起以前的事也好,不能想起也罢,我都希望你能像依赖柏尹那样依赖我。”
荣钧抿着唇,几秒后憨厚地笑起来,“叶更,谢谢你。”
临近中午,体检才做完。顾叶更让荣钧在休息室里坐一会儿,自己拿着体检报告去见医生。
医生说,荣钧身上的部分伤害已经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绝不可能完全恢复,但经过系统的药疗、食补、健身,身体状况一定会比现在好。
至于脑部的问题,医生笑问:“和他交流时,您会觉得他智力有问题吗?”
“不会。”顾叶更道:“只是反映有些慢,紧张时会结巴,交流没有什么障碍。”
“那就对了。顾先生,脑伤患者的恢复过程非常缓慢,急不得。您不妨多与他说说话,有时间多陪陪他,将来‘迟钝’这一症状会越来越轻。但您也要有思想准备,他是受过重伤的人,咱们不能以健康人的水平来要求他。”
“我明白。”
“再有就是记忆。这一项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如果你希望他想起来,日常可以做一些引导,但到底能不能想起来,还得看他自己。”
顾叶更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刚走近休息室,就听见一个似乎在哪儿听过的男音。
“荣钧?你怎么在这儿?”
第9章
顾叶更加快步伐,赶至门前时刚好看见荣钧站起身,对一个浑身贵气的男人笑道:“萧栩!怎么是你?”
顾叶更眉间紧了一分。
听见门口的动静,被叫做“萧栩”的男人转过身来,看到他的一刻,眼中流露出些许惊讶,“顾少?”
荣钧上前两步,左右看了看,“你们认识?”
顾叶更已经将不悦藏了起来,晃了晃手中的体检报告,温声道:“医生刚才夸你了,还让我监督你健身。”
荣钧扬起唇角,刚想说什么,萧栩突然插上前来,伸手想抢体检报告。顾叶更眼疾手快,身材也高大几分,利落地往侧面一避,不仅挡开了萧栩,还趁势拦在荣钧身前。
萧栩一张帅脸登时冷了下来。
气氛有些尴尬,荣钧被顾叶更护着,完全搞不懂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只好憨笑着打圆场,“萧栩,我今天来检查身体,这位顾先生是我,是我……”
卡壳了。
想说“是我朋友”,但又有些说不出口。
肩膀突然被搂住,顾叶更的声音透着一种他不太能理解的深意,“真巧,带自家人来体检,竟然遇上萧少。”
荣钧还在琢磨着“自家人”, 萧栩的脸色已经沉得更厉害。
顾叶更不动声色地看着萧家的浪荡公子,忽听对方冲荣钧道:“上次给你介绍的工作怎么样?”
揽在臂弯里的人明显抖了一下,顾叶更微蹙起眉。
荣钧笑得勉强,还低了低头,算是致歉,“我没有做好,过几天还是回去做以前的工作好了。”
顾叶更这才知道,荣钧在星寰当生活助理的工作竟然是萧栩给介绍的。
萧栩是萧家的小少爷,高傲自大,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在二代圈里名声较差。而萧氏旗下不是没有演艺公司,银汉娱乐正是星寰的竞争对手。
顾叶更眸光愈深,只觉疑点颇多。
恰在此时,走廊上传来一声“少爷”,萧栩往外看一眼,“嘁”了一声,丢下一句“那下次我再给你找个靠谱的工作”,就转身离去。
荣钧吐出一口气,顾叶更看着他的侧脸,假装不在意地问:“助理的工作是萧少帮着找的?”
“嗯。”荣钧接过体检报告,翻看一会儿,合上笑了笑,“顾先生,你和萧栩认识?”
“说了要叫叶更。”
荣钧抓抓头发,“嗯,叶更。”
“顾家和萧家在商场上有些往来,我们打过照面。”顾叶更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提萧栩那些劣迹斑斑的情史,“你们呢,怎么认识的?”
荣钧双手放在桌上,坐得端端正正,“我之前在月晓生活区当物管,呃……不是那种很体面、在办公室上班的物管,就,主要工作是做清洁。萧栩住在其中一栋别墅里,我帮他打过两次蜘蛛。”
顾叶更嘴角一抽,“打蜘蛛?”
“嗯。”荣钧抿着唇笑,似乎也有些无奈,“他好像不常住在那里,别墅里没有其他人。第一次是我刚好在他家门口收拾垃圾,他冲出来拉着我就往里面跑,说,说家里有蜘蛛。”
荣钧伸手比划起来,“碗那么大一只,看着是挺渗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
顾叶更暗自叹息,心道:你当然不害怕,比碗更大的蜘蛛你都捉来吃过。
机关兵不像野战兵那样经常在丛林里训练,但一年总有一两次野外驻训的机会。荣钧曾经给他发过抓蜘蛛的视频,看得他浑身掉鸡皮疙瘩,荣钧还对着镜头哈哈大笑,说生存训练没有食物补给,逮到什么吃什么,这只蜘蛛等会儿就会成为大伙儿的盘中餐。
那时的荣钧神采奕奕,笑脸占满了整个屏幕,鲜活的生命力令他的心跳蓦然加速。
现在的荣钧变得木讷而安静,每个眼神都会牵起他的愧疚与心痛。
荣钧继续道:“我把蜘蛛打死了,后来萧栩家里又跑来一只蜘蛛,我去处理后,他非要给我钱,我没收。他问了我当时的收入、家庭情况,说要给我介绍工资更高的工作。”
“所以你就到了星寰?”
荣钧点头,“他找了好几个工作给我,其他的对脑力体力要求都很高,我做不了,就选了工资最低的一份。”
顾叶更有了一些猜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将体检报告放进荣钧的帆布包,顺手挂在一边肩上,在荣钧的手臂上扶了一下,“走吧,找个地方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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