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有枯荣.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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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太热,学校放假,我已经回家了。”

  “准高三也放假?”

  “准高三也得有人权啊,本来就是占用暑假补课。”柏尹似乎在笑,“哥,今天尝尝我的手艺吧,冰镇绿豆粥,醋青椒,凉拌卤肉,煎蛋,怎么样?”

  荣钧心头一热,嘱咐道:“别弄太多。如果我回来晚了,你就自己吃,别等我,吃完了做作业去。”

  柏尹应了两声,又道:“哥,你别太辛苦了。”

  “知道了。”荣钧笑,“哥还有事,先挂了啊。”

  摁断电话,荣钧扶住公路边被晒得滚烫的栏杆,眼前一阵发黑。

  似乎有些中暑。

  他站了一会儿,喝掉小半瓶水,再迈开步子时,只觉蜿蜒的山路突然扭曲抽象起来。

  顾叶更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烟。

  20岁那年的一切历历在目,刚出国那会儿他以为再见荣钧时,一定会以拳头作为见面礼。如今意外重逢,心痛居然远远多于愤怒。

  从未想过,荣钧竟然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管家敲了敲门,恭敬地说:“少爷。”

  顾叶更将半截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神色疏离,“什么事?”

  “海黎已经走了。”

  “嗯。”他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方才荣钧脸上的巴掌印令他大为光火。

  “跟着海黎来的助理也走了。”管家顿了顿,“步行下山。”

  顾叶更眉梢一动,倏地站了起来。

  管家颔首,“少爷,您看今儿天气这么热,是否需要我让小余开车送他一程?”

  牧马人在山间飞驰,顾叶更坐在驾驶座上,连浴袍都没来得及换。

  是他倏忽了。

  刚才荣钧说要走,他想当然地认为是驾车离开,或是有人来接,从未想到那个人会在接近40℃的天气里步行。

  他的骄傲与心头戳着的刺不允许他立即将荣钧留下来。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

  气温太高,柏油公路上涌起透明的热浪,驶出10公里,顾叶更猛地睁大了眼。

  荣钧晕倒在路边的泥地里,脚下是没有盖子的矿泉水瓶。水洒在近旁的公路上,已经被蒸干,余下一滩浅浅的印迹。

  他浑身湿透,嘴唇发白,大半身子贴在泥地里,头发和脸上全是泥土。

  顾叶更一把将他抱起,本应立马奔去车里,却忽然止住了脚步。

  怀里的人竟然那么轻,老气的衬衣贴在胸膛,甚至能透过汗湿的布料,看到里面突兀的肋骨。

  顾叶更哑然,回神后小心翼翼地将荣钧放在后座,心急火燎地往回开。

  医生已经在客房待命,顾叶更却径直将人抱入自己的卧室。

  荣钧躺在床上,胸口微弱起伏,即使已经陷入昏迷,眉头仍然微微皱着。

  医生来量了体温,立即准备药水输液。管家送来冰袋,顾叶更略显急躁地解开荣钧的衬衣,向两边一拉,眸光顿时收紧。

  “这是……”

  荣钧曾经紧致有力的胸肌腹肌荡然无存,身子干瘪如柴,肋骨清晰可见,腹部有三道明显的伤疤。

  医生正往荣钧手背上扎输液针,余光一扫,动作停了下来,语气不太确定,“这是刀伤吧?”

  顾叶更指尖轻轻发抖,碰触到右腹的伤疤时,心脏重重一抽。

  医生扎好针,拿过冰袋捂在荣钧脖颈与额头,又道:“顾先生,您朋友现在的情况除了需要药物降温,还需要物理降温,酒精已经准备好,您看是我为他擦拭身体,还是您……”

  “我来。”顾叶更面色阴沉,视线几乎被黏在荣钧的伤疤上。

  “行。”医生将酒精与纱布放在床头柜上,叮嘱道:“胸膛、腹股沟是重点降温部位,顾先生,我在门外,有什么问题叫我一声就是。”

  门被轻轻合上,顾叶更弯腰将荣钧的长裤也脱了下来。

  腿上亦有伤疤,两边都是。

  他抬起眼,从头到脚将荣钧看了一遍,更加无法相信看到的一切。

  眼眶渐渐泛出刺痛,心脏像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狠狠抓住。

  这样残破不堪的身体,怎么会属于那个一身光芒的荣钧?

  荣钧轻微地动了动,嘴里发出听不清的低喃。顾叶更回过神,连忙将酒精倒在纱布上,覆上他的胸口。

  给中暑患者进行物理降温是个体力活儿,需要不停换酒精、不停擦拭。顾叶更从容钧的胸口擦至小腹,轮到腹股沟时却停了下来。

  擦拭那里必须退下内裤,甚至掰开两条腿。

  换了一片新纱布,顾叶更顿了几秒,终是将荣钧的内裤脱了下来。

  腿间的器物无力地沉睡在阴影中,那样陌生。

  顾叶更用力甩了甩头,轻轻掰开荣钧的腿,耐心地擦拭腹股沟。

  那里曾经是荣钧最敏感的地方,如今却任凭顾叶更如何摆弄,都没有丝毫反应。

  顾叶更将冰袋贴在他腰侧,继续向下擦拭。

  荣钧身上已经一丝肌肉也没有了,可因为痩,腰腹和腿上的肉并不显得松弛难看,但摸起来手感非常不好——稍一用力,几乎就能摸到骨头。

  顾叶更喉咙梗得难受,越擦越不敢看荣钧的身体,无法想象这十年他经历了什么。

  擦至脚踝,顾叶更捏住他的脚,无意识地挠了挠他的脚心,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时,立即收回手,眉峰紧锁。

  荣钧以前特别爱笑,属于笑神经发达的那一类人。顾叶更有时和他过招,打不过就挠他的胳肢窝和脚板心。他招架不住,笑得满地打滚,眼泪花子都出来了还不肯求饶。

  顾叶更有次将他压在身子底下挠个没完,逼他说“求求你”,他笑至脱力,才挣扎着喊:“啾啾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叶更哈哈哈哈不要挠了!啾啾你啊!”

  做爱的时候,顾叶更偶尔也会抓着他的脚踝,恶作剧地挠几下脚板心,他笑得颤抖,那里摇摇晃晃,有几次甚至提前射了出来。

  那时谁会想到,十年光阴竟然会将一个人改变成如此模样。

  顾叶更扔掉纱布,洗手后揉了揉眉心,在他下体搭了一张毛巾,唤医生进来再量量体温。

  烧在渐渐往下退。

  顾叶更心头堵得慌,迫切想知道荣钧离开部队后发生了什么,拿起手机踱去走廊,手指停在“周逸”这个名字上,顿了两秒,却拨给了其他人。

  电话接通,他先开口道:“周行。”

  “季周行在洗澡。”另一个人说:“找他什么事?”

  “言晟?”

  “嗯。”

  若是以往,顾叶更一定会开两句玩笑,例如“别把我弟管这么严”,今天却完全没有心情,连客套都免了,“我不找周行,找你。”

  “说。”

  “帮我查一个人。荣钧,荣耀的荣,钧是金字旁,右边一个均匀的匀。这人现在在星寰给艺人当生活助理,十年前在机关警卫连服役,因为一件事被开除,我想知道他被开除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年前?”言晟道:“十年前周逸也在警卫连,我年初刚调回机关,你跟我打听,不如直接问周逸。”

  顾叶更咳了一声,“不方便问他。”

  言晟沉默片刻,问:“这个荣钧,是因为什么被开除?”

  顾叶更眸光一冷,“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让我查一个被机关开除的人,我总得知道他是干了什么才被开除的吧?”言晟哼笑,“不过你不愿意说也没什么,警卫连的档案里肯定有记录。”

  顾叶更虚起眼,嘴唇动了两下,“他是个同性恋。”

  言晟一愣,语气严肃了几分,“取向曝光被开除?”

  顾叶更摇了摇头,那根扎在心头的刺又往深处戳了几分。

  “十年前,他在新兵连带兵时,与一名不满18岁的孩子发生了性关系。”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他是你的……”

  “前男友。”

  “所以你才不想让周逸查?”

  顾叶更扶住额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言晟不喜八卦,不再多问,“行吧,查到了告诉你。”

  挂了电话,顾叶更抽了一根烟才回到卧室。荣钧已经醒了,疑惑又茫然地看着他。

  医生说,烧还没退,还要继续输液冷敷。

  荣钧意识到自己被扒了衣裤,顿时羞红了脸,无措地自语:“我怎么在这里?几点了?”

  顾叶更走过去,没有碰他,“你中暑了,晕倒在路上,多休息一下,今晚留在这里。”

  “不行!”他睁大了眼,“我要回去,柏尹还在家里等我吃饭。”

  顾叶更眼皮一跳,“柏尹是谁?”

  “我弟!”荣钧说着就要扒掉针头,手腕却忽然被压住,顾叶更将他按在床上,眼神冷漠而危险,“你不是孤儿吗?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荣钧喉结滚动,愣了半天才道:“柏,柏尹是我捡的孩子啊。”

  “孩子?”顾叶更目光更寒,“几岁?”

  荣钧不知道他这么问有什么目的,脑子转不过来,慌乱地答道:“17,下半年就成年了。顾先生,您让一让啊。”

  顾叶更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后嘴角浮起一丝嘲讽,“荣钧,你喜欢未成年男孩儿这毛病,是改不了了吧?”

第3章

  荣钧怔在当场,“顾先生,你知道那件事?你认识我?”

  顾叶更本在气头上,目光扫在他神色慌乱的脸与快速起伏的单薄胸膛上时,愤怒立即化作心痛与内疚,连同眉眼也温柔了几分。

  “认识。”手碰上荣钧的脸,“但你记不得我了。”

  荣钧往旁边躲了躲,眼中满是困惑与不解。

  顾叶更叹了口气,坐在床边,语气尽量温和,“医生说你的烧还没有退,暂时不能离开。等烧退了,我再送你回去。”

  荣钧皱着眉,斟酌几秒,“顾先生,你真的认识我?”

  “嗯。”

  荣钧眸光微凝,似乎正在思考,过了半分钟低低垂下头,“对不起,我以前脑子受过伤,很多人已经记不起来了。”

  十年前的荣钧几乎从不低头,顾叶更看着他的额发,鼻腔发酸,声音也变得更沉,“没事,你好好休息。手机在床头柜上,你如果担心那个小孩儿,就打个电话回去。”

  荣钧点头,顾叶更看了他几秒,终是没能忍住,“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荣钧肩膀抖了一下,不答反问,“顾先生,我们怎么会认识?你知道我曾经……难道你也在部队待过?”

  “我们之间有一位共同的朋友。”

  “朋友?能告诉我是谁吗?”

  顾叶更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深。他撇开视线,“不行也没有关系,我记不起以前的事,也不知道以前有什么朋友,你就算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对不起顾先生,我说话可能有些混乱,你多担待。”

  “嗯。”顾叶更找来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再一次看到他腹部的伤疤,“这些伤是怎么弄出来的?”

  “被人捅了。”荣钧扣好衣服,终于寻得一丝安全,“不过已经好了,没关系。”

  顾叶更背脊涌出冷汗,“腿也骨折过?”

  “嗯。”荣钧局促地笑了笑,“都没事了,不影响走路。”

  顾叶更没有再问,嘱咐医生好生照料,就离开了卧房。

  许是身体太差,荣钧打了一夜点滴才彻底退烧,次日昏睡一天,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黄昏时,荣钧挣扎着起来,执意要回家。顾叶更不想强迫他,换好衣服正准备亲自开车,手机就响了。

  言晟道:“你昨天让我查的人,我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现在要听?”

  顾叶更走进书房,“嗯。”

  言晟的声音有些冷,“荣钧真是你以前的恋人?”

  “是,怎么?”

  “那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言晟顿了顿,“他刚离开部队那段时间,过得比较惨。”

  顾叶更深呼吸一口气,“你说吧。”

  “荣钧,今年31岁,21岁时因为强迫一名17岁的新兵发生性关系而被机关警卫连开除,这是你知道的。”言晟道,“他算是背着处罚退伍,没有退伍补助,也无法去公安等单位工作。”

  顾叶更点起一根烟,深吸一口,“后来呢?”

  “被开除之前,他是警卫连的尖子,但离开军队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工作。”

  “他身手很好,人又聪明,怎么会找不到工作?”

  “不知道,要么是有人从中作梗,要么是运气不好。”言晟又道,“荣钧虽然军事素质非常高,但离开军队后,如果进不了公安系统,再厉害的身手也没有用武之地。对了,他是个孤儿,这你应该知道?”

  “是。”

  “他在这里没有立足之地,没有任何人帮他,退伍半年后才找到一份夜总会保安的工作。”

  顾叶更抖掉一截长长的烟灰,抬手遮住疲惫的双眼。

  荣钧曾经给他说过,在部队要当最厉害的兵,以后退伍了,就去当个特警,一样为民除害。

  那会儿他漫不经心地听着,笑道:“退伍就别折腾了,我养你。”

  荣钧跳了起来,扣住他的下巴,似乎有些生气,“你别侮辱我!”

  他并不在意,“养你还不好?”

  “我为什么要你养?”荣钧昂起头,“我就是去当个保安,一个月也有三千多块钱呢,用不着你养。”

  荣钧是不乐意当保安的。顾叶更想,更别说是声色场所的保安。

  “刚去工作一周就出事了。”言晟说,“二十多个混混闹事,全都带着管制刀具,他去阻止时被围起来打,两边腿骨、右手骨折,肋骨断了两根,腹部被捅三刀,头部也遭到重创。”

  顾叶更微张开嘴,四肢陡然变得冰凉。

  “刀刺伤了内脏,失血过多,肠、脾都做过手术,头部有血块。”言晟停顿两秒,“住院四个月,血块散了,但……”

  顾叶更哑声道:“接着说。”

  “后遗症严重,失忆,智力低下,无法说话。”

  “不可能!”顾叶更打断,“他说话和智力都没有问题,只是反映有些迟钝。”

  “我说的是在医院时的情况。”言晟道,“已经过了十年,逐渐恢复并不奇怪。不过这过程中的艰辛,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顾叶更将尼古丁吸入肺中,剧烈咳嗽,甚至呛出了眼泪。

  “他没有钱,夜总会只承担最低治疗消耗,用的药都是最次的。住院期间,也没有人照顾他。这种情况下,康复起来非常困难。”言晟继续,“出院后他无法再从事保安工作,一年后开始在归庄当清洁工。去星寰之前,他一直在归庄。”

  “清洁工?”顾叶更低喃自语,“他那身体怎么吃得消……”

  “我了解到的就是这些。”言晟说,“如果你现在在意他,有心帮助他,最好尽早带他检查一下身体。我是军人,了解伤痛与军人的心理。荣钧受了那种程度的伤,还能扛过来差不多算个奇迹了。但他下半辈子会怎样,健康状况会不会越来越糟,实在不好说。”

  挂断电话,顾叶更捂住双眼,片刻后指间渐渐湿润。

  那件事之后,他负气出国,名为留学,实为纵情声色,几乎过了两年荒淫无度、挥霍无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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