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在刚才，简繁星接到了李唯明的电话，说是要送尼诺回来。原来程寻在治疗之后就变成了尼诺，他担心他在路上遇见意外。
今天是尼诺的生日，他曾经亲自告诉过她，所以简繁星这次出门特意购置了一些东西，全是为尼诺准备的。回到家，她开始精心装扮。
把客厅收拾出来，一个人忙着布局，哪儿摆什么，哪儿挂什么，她怀着雀跃的心情安排。
头一次给他准备惊喜，简繁星心情忐忑。
“叮咚~叮咚~”
门铃声响起，她措手不及。
急匆匆跑回房间，拿好东西，又穿着拖鞋噔噔噔往门边跑，戴好“小猪佩奇”的玩偶头套，还没来得及喘气，人已经自己进来。
她站定了，摇摆着身子鼓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她拱了拱鼻子，自以为有趣地唱了首生日歌，最后一句停留在这儿：“我亲爱的尼诺，祝你生日快乐~”
“......”门口处的人没有反应。
她透过头套上的两道空隙往外看，尼诺的眼里除了惊诧，一点没有预料当中的激动欣喜，神情反倒......有些失落。
简繁星一下呆滞，声音从头套里传来，“程寻？”她迟钝地摘下粉色头套，见他受伤的表情，心里猛地震动了几下，除了做错事的愧疚，还有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
她......不是故意的。
“我......”她慌张地开口，“今......今天，尼诺生日。我以为......”
程寻没有说话，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接着径直往里走。从门口到客厅，一路都铺有气球，墙上粘着一次性的彩色贴纸，花里胡哨，很有梦幻感，俨然是一个生日宴会。看得出，主人花费的精力。
茶几不知被搬到了哪儿，正中央的地板上，摆了各色各样的糖罐子，拼成一个星星的形状，如果尼诺看见了肯定特别开心，但他不是，他不是尼诺！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转变过来。
跟在身后的简繁星注意到他盯着地上发呆，尽量不漏破绽地搭话，“你......一个人回来的？”
“唯明哥把我送到了小区门口。”他的声音格外低沉，情绪难辨。
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面部线条冷酷，有她以前从没见过的锋芒，简繁星两手紧握，没来由地紧张。他一转身，她立即怔了怔。
“这些，都是你给他准备的？”他面对着她，话里有说不出的苦涩，眼尾向下，嘴唇没有弧度，无端让人觉得落寞，他眼里还有最后一丝希冀的光，破灭只在一瞬之间。
她不知道他在说“他”时是怎样的心情，总之她的心窝抽疼了一下，不愿伤害他，却终究点了点头。
程寻没有埋怨，低垂的眼睑已经说明了一切。
简繁星心里很不好受，半晌才僵硬地憋出一句，“这些我都会收拾干净。”
他没再回应。
她不愿意伤害到他，可是另一边又迫切地期望着尼诺出现。可程寻一直待在房里，她没办法确认。
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客厅，简繁星坐在地上，埋头冥想。目光时不时朝他的房门口望上一眼，然后落寞地移开。
窗外，天色渐暗。一直没见动静，简繁星一个人喝起了酒。红酒度数不高，几杯下来，神智却已经有些迷糊。她觉得难过，只知道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胃里灌，不知不觉，抬手竟然抹起泪来。
见到泪水，自己竟然也觉得恍惚。明明不是一件好笑的事，莫名就笑出了声，表情比哭还难看。
程寻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她红着脸，抱着酒瓶喝酒的画面。他赶忙上去阻拦，硬生生把酒从她手里夺下来。“你干什么？！”简繁星已经不算清醒，拳打脚踢地挣扎起来。她睁大了眼，费力认清人以后，顿时哭丧着脸。
“你来干什么？”她一味地嘤声，委屈得不像样。
“繁星。”程寻抓着她的手臂，把人扶稳。
“别叫我——我不是繁星！”她提高音量，粗着嗓子耍赖。
他微微一怔，还来得及反应，她眼里晶莹的泪已经滚落出来，“尼诺呢？我的尼诺呢？”她以一副惨败的表情看他，口吻凄凉。
程寻心里被刺痛了一下，有些不敢看她。
她从他手里挣脱，颓然地坐回地板上，深深地埋头。“你把他还给我......”嗫喏的一声，到最后已经听不大清，她终于没了精力，慢慢往一边倒下。
房里没了声音。
胸口还在隐隐作痛，程寻差点挣扎不出来，来不及多想，他凑上去把人抱起。一只手已经穿过了她的后颈，怀里的人忽然间睁眼，迷迷糊糊哦了一声，“你回来啦？”她眯着眼笑，两手扣着他的脖颈，往他胸膛蹭了蹭。
程寻一怔。
她又把他当成尼诺了。
他没有否认，冲她扯出一抹清浅的笑，将人打横抱起，怀里的人这才安心地闭上眼。
送回房间，替她盖好被子，程寻一个人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呆呆地坐了很久。她先前的反应，说过的那些话此刻还在他脑海里不停盘旋，她每叫一声尼诺，他的心就要痛上一回，那种苦涩从心尖上漫延，甚至将他整个人淹没。
嫉妒，愤怒，失望，伤感.......所有的情绪接连涌上心头，他根本没有办法控制。
他很不好受，看见她难过，心里更不是滋味。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她的情绪就已经是他的全部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她，可他很了解，对她的感情只会让自己更加绝望。
他没有办法表白心意，更何况，她喜欢的并不是他。
...
程寻在一次治疗当中，终于决定向李唯明坦白。
“最近，我总觉得身体有别的奇怪的声音，也能回忆起尼诺干了什么......我想，这大概就是你说的并存意识。”
李唯明确实觉得诧异，又问了些细节，听过他的回答之后，多少有些惊喜。并存意识并不是坏事，相反的，这对DID患者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转机。只要人格之间能够好好沟通，他的全部的记忆或许就能因此而被唤起。
程寻的表情没有太大波动，反倒多了分警惕。“唯明哥。”他望向他，不疾不徐地开口，“易川和苏妍，好像要回来了......”
李唯明一怔，整个人顿时有些僵硬。
程寻的口吻平淡，只是话里明显多了丝乞求的意味，“这件事，别告诉繁星。”
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抛弃我的。
第26章
尼诺是在几天后出现的。
那时程寻正要回家, 路上却突然接到一通陌生的来电。他的隐私一向保护得很好，所以当那位姓程的长辈提出要跟他见面时, 他犹豫了很久。
照理来说, 他没有那个义务见他，可他提到程觉, 程寻不能不动摇。
约的地点就在诊所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中年男子西装革履, 眉毛上挑, 面相并不和善，座位旁立着一个黑衣男子, 像是保镖或者秘书。
程寻一来, 他没起身, 一副长者做派。
“二叔。”程寻以前在程家见过他, 所以还算有点印象，不过这句称呼倒并不包含尊敬的意涵。
“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叔？”那人哼了声，仿佛有些气恼。
程寻并不答话, 坐下之后便开门见山地问，“二叔找我来，有什么事要谈？”
程唐与程寻父亲是血脉上的亲兄弟，但对这位侄子倒是没有多大印象——他像被程觉雪藏起来——直到前阵子知道程觉将手上的部分股权转让给他的事。
这些年程觉凭借强硬的手段, 几乎把程远集团所谓的“亲友”全逼出了利益圈外, 程唐每次开会时都能被这位晚辈气得半死，他手上的股份不多，这次来也是想好好利用程寻, 企图打破原有的局面。
哪知对面的年轻人并不领情，几乎一口回绝。
“程家的事与我无关。”程寻口吻冷淡。
“既然如此，你手里握着的股权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哥的。”他一直没有动过。
对面的人长长地缓了口气，压抑着恼怒的情绪，局面僵持不下。
...
简繁星出门办事，正巧路过诊所，没见到程寻又赶着离开。经过路口时，却意外瞥见了熟悉的身影。和他待在一起的还有别人......
一道火急火燎的背影闯入咖啡店门口，简繁星淡定不下来，脚下迈得更快。刚才在外边透过玻璃窗，她看得清清楚楚。程寻低埋着头，一副挨训的样子，她不知道他面对的是谁，但是那副样子让人觉得心酸。
她什么也不管，找着人，急躁地冲上前。
“说话——让你说话——”粗粝的嗓音几乎是朝着人吼，中年男子神情激动，恼怒地站起了身。
对面的人持续瑟缩发抖。
“你干什么！”简繁星及时赶到，拉过他的手，见到他的眼神时略微有些惊讶，“尼诺。”她嘀咕了一声，赶紧捂住了他的头。
尼诺仍然坐着，被她藏在怀里，闻着她的气息，渐渐心安。
程唐蹙眉，一双浮肿的带着红血丝的眼睛盯着她看。“你是谁？”
“我还想问你呢！”她没好气地应。
一旁的秘书很有眼色地递上名片，并向她解释了刚才的经过。“程总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他能尽量配合，毕竟我们这边开出的价格已经十分优待。”
她算是听懂了，合着是想打股份的主意是吧！“拿钱收购股份？”简繁星冷哼，瞥见桌面上的支票，慢悠悠拿到手上，轻轻扬了扬。
“你以为谁稀罕？”她猛地一下把支票扔到对方脸上。“我们不缺这点钱！”
二人面上一震，顿时哑言。
程唐正要发怒，却见门边两人朝这边走来，微微愣了愣，黑着一张脸就要动身离开。迎面走来的程觉和李唯明神情严峻，程唐清楚这两人的关系，从旁边擦身之际，恶狠狠地瞪眼。
“有病！你们全家都有病！”他忍不住咒骂。
程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彻骨的寒意直叫人打了个冷战。他悻悻地收回视线，阴沉着脸离开，身后的小秘书埋头紧跟。
“怎么样？没事吧？”李唯明一靠近便紧张地问。然而尼诺始终没有露脸，他抱紧了繁星的腰，一直把头埋在她怀里，防备的意图格外明显。
程觉和李唯明对视一眼，神情复杂。
...
简繁星理解不了自己的心思，为什么尼诺出现了，她还觉得失落？是因为程寻？
她开始患得患失，总觉得眼前的一幕很快就会消失，像是泡沫，被风一吹，最后什么也不会留下。所有的东西都虚无缥缈起来，令人琢磨不透。她心里觉得慌，但却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尤其是面对尼诺，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
他身上的未知数很多，她越是了解越觉得害怕，神经一味的紧绷。
终于，那根弦在某一时刻彻底绷断。
一大早醒来，简繁星就没有见到人。她以为尼诺又开始调皮，到哪里躲了起来，她跑来跑去，甚至把家里都翻遍了，还是不见人影。急切地把监控视频调取出来，这才确认他已经出门。
拨打电话，没人接听。
简繁星着急得没有办法，死死攥紧了手机。
尼诺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平时总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连路也分不清。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反常，也不跟她招呼，独自一人就跑到外边去。他现在的状况很不好，迷迷糊糊的样子不说被人骗走，万一遇到什么意外......她压根不敢想象。
她彻底失了方寸，慌张得没有思路，只知道一个人干着急，大脑仿佛顿时一片空白，蹲在地上，陷入沉寂，过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想起可以查看他的地理定位。
简繁星出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蒙的，随意套了件衣服，差点连钱包也忘了，慌慌张张下楼打了一辆出租车，抵达的过程显得格外漫长。她开始不自觉地抖腿，咬手指甲，眼睛虽然看着车窗外，但却没有焦点，沉浸在自己的担忧里。
尼诺的位置已经很久没有变了，持续地定在原地。她说不清心里的恐惧，怕他被外人指责，怕他承担不了众人的眼光，更怕他再像以前一样莫名其妙地受伤......他根本保护不了自己。
她警惕的状态猛地又被刺激一下，驾驶座上，司机师傅提醒她下车。
“哦，好。”简繁星恍惚地付了钱，过红绿灯时差点没有注意来往的车辆。接连响起的车鸣声听来格外刺耳。
宽敞的马路对面，简易的交警亭旁边站着的正是她找寻的那个人。
尼诺很无措，佝偻着腰站在那儿，原本高挑的人顿时显得无精打采。身着制服的交警轻声细语地和他讲话，一味地安抚他的情绪。他的眼珠茫然地转，像在恐惧着什么，忽然间，视线移到马路对面。
简繁星几乎是冲过去的，那种又生气又伤感的情绪占据了主导，忍不住就开口喊了出来，“为什么到处乱跑？!”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激动起来连眼眶也有些发红。
面前的两人显然惊诧，尼诺又开始害怕地发抖了。
她抑制不住自己的伤心，“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找不到路为什么不知道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让人担心……”说到后面竟然有些哽咽。
尼诺被吓坏了，垂着头，嗫嚅地唤她，“点点……我给你买了……”
“谁让你给我买东西了？！”她语气恶劣地打断，连他手里的盒子看也不看一眼。
交警没看明白，却也知道两个人认识，只问她说，“你是他的？”
“监护人。”简繁星有些无力。
她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确认以后终于把人领走。
繁忙的马路，车辆川流不息。
街边的人行道，尼诺和她相隔十几米的距离，呆呆地跟在后面，不敢吭声，更不敢追上去。前面的人越走越快，像要狠了心要把他甩脱。
他怯生生的，无措地盯着她的背影，亦步亦趋。
简繁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头的愤怒没地儿发泄，只是急切地往前迈，脚下已经不听使唤。路过几家商铺，经过几盏路灯，走着走着，莫名地抹起了眼泪。她不清楚为什么会哭，泪水自然而然就流了下来。
眼眶发酸。
她一边走一边哭，情绪临近崩溃边缘。
很害怕，也很疲惫，心脏仿佛被人刺了一下，钝钝地疼。
她没有心思顾及身后，只是无声地哭，风吹过，留下泪痕，接着泪水再次不受控地滑落，止也止不住。
第27章
回到家, 繁星一直没有理人。
她还生着闷气，也不说话, 换鞋, 走到厨房倒水，全程当他不存在。
尼诺站在门口, 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沉默地认错。
客厅里, 只有她走动时咚咚咚的声响, 除此之外格外安静。
她瞥了眼门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 他已经蹲下身, 低埋着头, 蜷缩成一团。
又是一副委屈样。
他以为她会心疼他？！简繁星光是想想就觉得生气。然而事实上, 她确实没办法无动于衷，看了他许久，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放下手里的水杯，最终无奈地靠近。
她暗示自己控制脾气，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克制。她不是真的想发火，可是一见到他, 矛盾劲儿又上来了, 一边想安慰人一边又想狠狠地把他骂一顿。
一早上，什么事也没干，仅仅是找他就耗费了所有的精力。她想象不到, 他以前是怎么安全度过的，更不清楚以后能不能处理好这样那样层出不穷的状况。
总之很无助，但并不希望这种情绪影响到他。
简繁星渐渐走近了，在玄关处和他面对面蹲下。有阳光从窗外穿过客厅，折射到地板上。她一伸手恰好透过那一缕金黄的光，脸庞也衬得柔和起来。
“尼诺。”
她一叫他，地上的人缓缓抬头。
她温柔的样子很好看，尤其是那双微弯的眼睛，黑曜石一般。她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尼诺愣了愣，单纯地眨眼。
“你给我买了什么？”她望着他，轻声地问。
他呆了会儿，迟钝地伸出手。他手里捧着的是一个花里胡哨的盒子，比手掌大一些，里边装着的东西同样花里胡哨——一条很夸张的水晶项链，还有一个皇冠，闪闪发光，小孩子戴的那种。
“没有裙子，我找不到路。”尼诺诚恳而无辜地开口，皱紧眉，露出遗憾的表情。
简繁星想象得到他准备给她买的公主裙，下摆一定是蓬蓬的、缠满了蕾丝，指不定连袖口都绣了花边，像是巴啦啦小魔仙那样。尽管忍俊不禁，可她的心里依旧淌过暖流，有些感动。
不忍心打击他，她只是欣慰地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很喜欢。”
尼诺这才扬起笑脸。
“不过，”她仍然不忘告诫，“下次不许再到处乱跑，出门之前一定要跟我说，点点找不到你会着急的。还有，尼诺要学会保护自己，如果遇见坏人的时候点点不在身边，记得去找警察叔叔。”
她说得格外耐心。他听了猛点头。“对不起。”尼诺微微撅嘴，奶声奶气地道歉。
“没关系。”她慷慨地笑。
尼诺嘻嘻地笑起来，阴霾一扫而去，迫不及待地给她戴上皇冠。简繁星跪下来，埋头任他在她脑袋顶上倒腾。他很笨拙，不知道要把饰品卡在头发里，好几次放上皇冠又滑下来，还是她看不下去，一起帮着才戴好的。
因为他，简繁星笑得灿烂，“好看吗？”
尼诺当然点头，脑袋左摇右摆的，像是怎么也瞧不够。
他天真无邪的表情让人动容，她正有些怔愣，面前的人突然倾身凑到眼前，一下和她挨得很近，几乎脸贴着脸。简繁星下意识往后缩，慌张之中，尼诺却对着她笑了，往前凑到她耳边，悄声的像是在分享秘密，“我爱你。”
轻声的一句话从耳畔传来，她一时怔住，眼睛渐渐没了光彩。
她懂得他的感情，尼诺只是拿她当同伴一样喜爱，能陪他玩儿陪他打闹的玩伴。如果还有别的，大概是那一点点因为自身性格而产生的对她的依赖。毕竟，他的身边只有她而已。
小孩子的话往往最为真挚，她一点都不质疑他对她的心意。
即便是最单纯的情感，可她依旧感受得到那份重量，心里沉甸甸的，可是面上却轻松地笑，“谢谢。”她弯了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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