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为什么他也有这么清晰的感觉？就好像......做这件事的不是尼诺，而是他。
他能回忆起当时的一点画面，又仿佛是他从什么地方看见了，不是在监控里，而是一个描述不出的空间。在那里，他似乎亲眼看见了，又或许是亲身经历了。
嘴唇触碰的感觉，他还记得清晰。软软的，还有些甜，像果冻一样。想起那一幕，他浑身酥麻。
他这是怎么了？
夜深了，程寻仍然坐在书桌前，发呆冥想。
...
一个屋檐下，刚经历昨天的意外的两人不可能不尴尬，即便是碰面了也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心虚极了。
饭桌上比往常安静了许多。
两人埋头各吃各的，一语不发。
程寻抬眸瞟了一眼对面的人，撕了一块儿面包，强忍住心头的不自在，“我今天要去唯明哥那儿一趟。”
还在晃神中的简繁星顿时抬头，愣了会儿才问，“治疗时间不是定在周末吗？”又问他，“需要我陪吗？”
他摇了摇头。
“哦。”她悻悻地应了声，紧接着低头。
程寻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
诊所里，李唯明照例询问他的近况。程寻的情绪稳定了不少，他在考虑减少药物的用量。其实之前就想实施了，但是那场变故还是让他暂时打消了念头。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恢复得很好。
“听说尼诺给你录了视频？”李唯明问。
“嗯。”程寻点头。
不过是一段很普通的问候，他也有反馈给他。
李唯明欣慰地笑，“尼诺现在好像已经不大讨厌你了。”多亏了繁星的功劳。
程寻微微一愣，他和尼诺确实接受了彼此的存在，可这能说明什么呢？他想起今天的来意，犹豫地问出了口，“他能知道我在做什么？还是在想什么吗？”
“你是说尼诺？”
“嗯。”
“你自己不也有体验吗？你们之间暂时还不存在这种直接交流的能力。不过国外的一些DID患者倒是和其他人格之间有并存意识。”
他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李唯明：“主人格和亚人格之间能感受到彼此，知道是谁正在掌控自己的身体，不存在你这种一旦换身份就会失忆的状况。他们的大多数记忆都是共享的。”说到这儿觉得有些奇怪，笑着问道，“怎么？最近有什么不寻常的情况？”
程寻怔了怔，回过神只是摇头。
他也不清楚那是不是他所谓的“并存意识”，至少现在，他不想这么快坦白。
他恍恍惚惚起身准备离开，李唯明却在这时叫住了他。
“阿寻。”
他转身看他。
李唯明下意识瞥了一眼桌上的电脑，启齿道，“尼诺和你......并不是同一个人。”
程寻微微蹙眉，不解他话里的含义。
“我知道。”他淡淡地答。这么一个明显的答案，他不可能不懂。
李唯明仿佛一噎，轻声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他的情感并不代表就是你的......我只是担心，你会觉得混乱。”
“昨天的监控......我无意间看到的。”
程寻一愣，反应过来，心里顿时发慌，可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
那个吻......
他一回想起来，整个人还有些不自在。仔细观察，清俊白皙的脸已经泛起薄红，有些尴尬，还有些无措。
李唯明犹疑地解释，“尼诺他......对繁星很依赖，不会过分在意自己的行为。你一直很有分寸，知道和外人距离太近不是一件好事，毕竟......繁星终究只是一个局外人。”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可程寻怎么会不明白。
他在委婉地劝告，他和繁星的感情越深，彼此越会受到伤害，尽管现在还不是李唯明想象的那种男人跟女人之间的情感。
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他的主治医生，李唯明都不希望看到他对繁星有别的感情。
如果发展到那个地步，不论对谁都是一件痛苦的事。程寻已经很累了，经不起太多的折磨与煎熬，这对他病情的恢复很不利，所以他今天才会多管闲事，唠叨那么几句。
比起难堪，程寻心里的情绪还要复杂许多。有些无奈，甚至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沉了口气，重复刚才的话，“我知道，她只是经纪人。”语气有些无力，略微带着一些反叛的情绪。
他僵着身子，沉默一阵再次开口，“可是，当朋友也不行吗？”
李唯明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他敏感的内心，忙张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当然可以是朋友。”他悻悻地笑，“如果你觉得侵犯到了你的隐私，我以后不会再看监控，我向你道歉。”
“不用了。”程寻有些无力，“你说的这些，我以后都会注意。”
他自己没有关系，可是要让别人陪他一起承担痛苦，只是想想都觉得难受。他不想把她拖下水，哪怕只是单方面的。
第22章
真正把感情混淆的其实另有其人。
程寻最近总觉得, 繁星有时会用以前不会对他露出的表情看他，连举止也随意了很多。她嘴里叫着程寻, 可心里大概并不是这样想的。
早晨, 两人一起用餐。
见到程寻喝完了一整杯的牛奶，简繁星夸张地哇了声, 还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有进步！全都喝光了！”
她的夸赞让人莫名其妙, 他略微一想, 就知道这话是对着尼诺说的。简繁星自己也察觉到了，悻悻地收敛了笑。实在是最近尼诺出现的频率高了, 突然又转换成程寻, 她一时适应不了。
这几天, 程寻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当尼诺接管自己的身体时, 他仿佛被抽离开了，灵魂和身体不在一处，他退居到了后方, 迷迷糊糊能够看清尼诺的举止、听清他说过的话，就像自己正隔着屏幕看着电影一样。屏幕里发生过什么，他大部分都能记住。
几乎所有的事都跟繁星有关。
她又给尼诺做好吃的，又陪他看了动画片, 陪他一起玩水, 晚上还给他讲童话故事，哄他睡觉......原来他们是这样相处的。
程寻莫名感到失落，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一下子空了, 也没有人来填满它。
他不知道这种空虚感缘何而来，他只知道，他羡慕尼诺，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嫉妒他。
繁星照顾他，对他好，是跟自己在一起完全不同的状态。
程寻头一次发觉自己的心胸狭隘，这种感觉很不好。所以当简繁星走到门口的鞋柜旁，摸着他的头让他“乖乖等她回家”时，他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抵触反感。
这样哄小孩儿的口吻分明是她经常跟尼诺说的话！他全都知道。
现在驾轻就熟地用在他身上，他无端感到落寞，还生出了些隐隐的怒气。可他掩饰得很好。
简繁星没有发现异样，仍然笑着冲他挥手，“那我先走了。”
她差点把文件落下，程寻注意到了，在她踏出门之际，拿起鞋柜上的档案袋递给她，“你的东西。”
“哦！”简繁星回过身笑，临走时顽皮地挠了挠他的下巴，“乖！”
一个近似于调戏的动作。
被捉弄了，程寻一下涨红了脸，幸亏她已经转身出门。
“点点再见。”正有些愣神，突然有一道朦胧的声音传来，在耳边环绕。他整个人顿时僵住。
这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很稚嫩的声音，隔了一层纱，像从脑子里的某个地方发出来的。
尼诺？！不知怎么，他就知道是他。
程寻心里慌了一下，集中精力，试图和他对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蠕动了下，不受控制地蹦出莫名其妙的几个字。“我知道你，你是程寻。”奶声奶气的，声音偏细。
他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忿忿的一句，“我不喜欢点点和你玩儿。”
程寻怔愣住。
事实上，他也不喜欢他。原本准备和他商量，能不能尽量少出来，可是看他的态度，明显抵触。
他们俩之间的博弈大约只能看意志了。
程寻憔悴地终止了对话。
...
这么大一个人了，还不会使用网络，第一次接触时，她就觉得这个整天只知道浪费话费发短信的男人是个奇葩，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她也能够理解，毕竟正是新鲜劲儿的时候，网络上多姿多彩的世界总能吸引眼球，可是像他这样连吃饭上厕所都要带着手机，她就不得不警惕了。
她不止一次提醒这位“网瘾少年”：作家！你是作家呀！稿子还写不写了？！
想到合同约定的交稿截止日期，简繁星没来由地火大。
当她再一次敲响房门的时候，里面的人慢慢吞吞，磨蹭半天也不见开门。
此刻的房内，程寻把自己裹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一双手，盯着手机专心致志地检索。
打开搜索网页，输入内容，很快跳出新的页面。
框里只有四个字：心跳加速。下面有一大堆“病因”：什么冠心病、高血压、甲状腺功能亢进、电解质紊乱、肝脏疾病......
他对照了一下症状，心率莫名加快这条很符合，睡眠不好是常有的事，好像跟这个没关，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异样，就是偶尔会脸红发热，应该......不算大病吧！
他苦恼地划动屏幕，正要输入其他内容，却突然被门外的声音打扰。
打开门，一眼便见到了她。程寻觉得自己又不正常起来，心脏咚咚咚地打鼓，连眼神也不敢直视她。
“你在里面干嘛？敲了这么久才来开门......上次就跟你说了，注意视力，别再玩儿手机......稿子写出来了吗？编辑都来催我了......”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他却什么也听不进去，瞥见她不断翻动的嘴唇，愈发地不自在。
“听见了吗？”她皱着眉问。
程寻回过神，只知道愣愣地点头。
简繁星叹了口气，又提了一句，“明天我要去趟商场，尼诺的床铺太小，衣服也不能总穿一件，都准备给他换了。你要和我一起吗？”
听她说要出门，本来有点兴致，可她一提起尼诺，他整个人就蔫了，失落的情绪一下占据主导，连掩饰也忘了。
简繁星以为他不愿意出门，准备再劝几句，正要开口，他已经出言拒绝。
“不想去。”
硬邦邦的一句话，连个主语也没有，她料想他真的厌恶，也就不再多说。
“那好吧。”她体贴地笑。
程寻心情低落地回了房，气恼地扑到床上，抓起手机胡乱打了几个字——“讨厌她对别的人好”，翻了翻搜索内容，又继续输入：“不喜欢她跟别的人亲密”、“为什么她喜欢跟别的人接触”、“怎么样才能吸引她的注意”......
被窝里，手机屏幕发着盈盈的光。他不知疲倦地检索。
不知不觉，漫漫长夜就这样过去了。
除夕夜。
简繁星怎么也没想到，家里会来别的客人。程觉到的时候，程寻还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忙活，而简繁星则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吃着零食，惬意地跟人在电话里聊天，电视声只当做背景。
大过年的，喻婷又开始跟她念叨自己即将被拉去相亲的事，一边还撺掇她和她一起。
“我可是早就有人预定的。”简繁星傲娇地哼，程寻正端着菜出来，抵达客厅时一下怔住，静下来竖起耳朵听。
她还在吹嘘，“萧阿姨可是指定了我当她家儿媳妇的，她家小儿子你知道吧，人家从国外博士一毕业就会来娶我了！”
“你连人都没见过！”电话那头的人尤其鄙夷。
可程寻不知道实情，不知道她口中的萧阿姨，更不知道那位年轻的博士跟她到底有怎样的关系。他埋下头摆碗筷，动作迟缓，忽然间失落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
愣神间，又听见她的呼声。
“程寻——程寻——”简繁星听见门铃声，懒得穿鞋过去，直接在客厅里冲他大声地嚷。
他没想太多，自觉放下碗筷，利索地跑去开门。
程觉见到这一幕，微愣了一秒。他弟弟穿着围裙，一身的油烟味，而沙发上的女人却在那儿搭着腿惬意地看着电视。
几乎是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简繁星滕地一下起身，动作太快，差点闪着老腰。
简直不能直视他眼里扫射过来的寒光!
她心肝颤了一下，直到到了饭桌上依旧心虚。
程觉有多宝贝他弟弟，简繁星不是不知道。这么“使唤”程寻，她已经不知道被程觉的眼神刺穿好几次了。
大过年的，要不要这么恐怖？!
简繁星埋头干坐着，心里止不住叫屈。
程寻大约看出了她的焦虑，主动和程觉搭话。“哥你今晚怎么来了？”
“刚从公司回来，顺便路过而已。”他只是不放心，想过来看看他，谁知撞见了这么一幕？原本该被照顾的人却在那儿忙上忙下，他的弟弟还要服侍别人？!简直荒诞!
程觉蹙眉，目光扫了对面的人一眼，只是话却不是对着简繁星说的。“这一桌的菜……都是你做的？”
程寻替她圆场，“繁星也有帮我。”
被点名的人有些汗颜。她是有帮他，不过只是帮他定了菜名，桌上不重样的八道菜全都是她嘴馋的时候指定的，程寻还没见到菜单就已经一口应下。
简繁星真有些怕程觉，不过依旧壮着胆子，主动表现。
“我来给你盛饭。”她谄媚地讨好。
她已经拿过碗了，可很快又被程寻截走。他动作快，连她的那碗饭也给盛了过来。这下，简繁星更不敢说话。
程寻还跟以往一样，帮她倒了杯温水，这些都是平常做惯的事，可对今天的简繁星来说却格外的负担。
“我自己来，自己来……”她悻悻地接过水杯，又朝他使眼色，“你顾好你哥就行。”
程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交流，顿时眉头紧锁。他没打算久待，可也在这儿吃了顿饭。简繁星拘谨地看人脸色，他一个眼神扫来，愣是吓得她咽不下饭。
临走，程觉到了门口又叮嘱了几句，还想跟简繁星说话，只见程寻不经意地挪动脚步，将她藏到身后。
袒护的意图格外明显。
他这个当哥哥的多少有些无奈，欲言又止，最终只能作罢。
“你好好休息，别太累着自己，最近这几天我都很清闲，会常来看你。”交代完，他这才离开。
躲在程寻背后的人顿时松了口气，他转身看她那副缩头缩脑的机灵样，有些忍俊不禁。
“他最近还要来？!”她一张脸都写满了不情愿。
程寻笑了笑，“你怎么那么怕我哥？”
能不怕吗？简繁星白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还有谁会喜欢他？”
他想得认真:“唯明哥。”
“……”简繁星满脸黑线。
程觉虽然平时严肃冷峻了一点，事实上并不惹人嫌。只不过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作祟，总觉得他不说话、就端在那儿，也能靠气场震慑住人。
“我哥他一个人担起家族的重任，不论什么事都能处理得很好，他比我优秀多了，以前我总是希望长大之后能变成他那样……”程寻温声地说，他话里带着憧憬，是真的以他为傲。
程觉是他的榜样，可她并不觉得他差了多少。“你也很优秀。”她口吻真挚。
程寻愣了愣，半晌才向她道了声谢。
简繁星不以为意。
程觉离开，家里又恢复了安静，电视机里的吵闹声也渐渐淡去了。
跨年夜，两个人竟然无事可做，简繁星突发奇想，说要给程寻理发。他坐在转椅上，围上简陋的塑料口袋，任由她折腾自己的头发。
面前没有镜子，他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却不想坏了她的好兴致，硬是没有吭声。
一把普通的剪刀、一把梳子，是她全部的工具。
她并没马虎，像模像样地剪完了，这才把镜子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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