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任何可留恋的。
所以此刻的愧疚也只是因为拒绝了程觉。“我不想回去。”他难得决绝,望向他的目光格外真挚,“哥,我的亲人只有你一个。”
程觉愣了阵,最终无奈叹息,“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早知道会无功而返,可是依旧不厌其烦,抱着那么点希望,本就不该如此!
程寻是个犟脾气,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不过也没什么不好,他能绝对地包容他。
他只是担心他会觉得孤单,别的倒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那除夕夜来我家里吃火锅?或者就在你这儿也行?”程觉换了轻松的语气。
程寻不禁笑了笑,“唯明哥呢?你不管他?”
程觉失笑,“胆子肥了?敢开你哥的玩笑!”
“没有。”程寻抿嘴,“除夕夜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你们不用特意顾虑我的感受。”
程觉微怔,他肯自在地表达自己的意愿,不再看他的眼色。这么一句话,换在以前,程寻即便憋在心里,也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可现在……至少情况已经变了许多。
他欣慰地应了声“好”。
程寻对着他微笑,只觉得心底涌过一片暖流,仿佛有一个沾沾自喜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我有人陪。
第20章
购物广场中央, 大屏幕上正在播放新闻,是有关临川地震的专题报道, 过路行人脚步匆匆, 很少有人驻足停留。
大约都有些疲惫厌倦了吧!每一年都有这样的报道上演。挑出几个感人肺腑的故事,称赞灾区日益完善的重建工作, 然后说那么几句“铭记”、“悼念”的词,大概是全部的内容了吧。
五年了, 五年时间里, 每一年都有临川地震的纪念活动,大家都说走出伤痛、珍惜现在, 可正是这些自以为是的说辞, 一次又一次地揭人伤疤。
她已经麻木, 再反感不起来。
简繁星站在斑马线前, 疲倦地阖上眼。
眼睛看不见了,听觉却变得格外敏感。一段段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呐喊以及虚弱的呜呜的求救声, 不停在耳畔回响,嗡嗡嗡嗡,像是做了什么传声筒的音效,吵得她混淆。
一月十七日, 简繁星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她和许多许多的人一起历经了生死灾难, 痛苦的记忆仍然存留在脑海里,想要回避,多艰难!
那双阴森可怖的手爪掐着她的咽喉, 缠绕在她的每一个梦里,将要淡忘了,却又在这样的日子里一朝瓦解。
她定在原处,脚下僵硬得不能动弹,迟迟迈不动步。
早晨,简繁星原本准备去探望萧阿姨,可到了家门口却一下失去了勇气。痛的不止是她一个人,她想寻求慰藉,却要勾起别人的伤怀的记忆,伤害到人。
这种做法太过自私!她不忍心。
从小区里出来,她不知道还能去哪儿,茫然地站在路边,一站就是半天。她已经很少会感到孤独,除了这种特殊的日子里,偶尔会掉那么几滴眼泪以外。
能够互诉衷肠的人没有几个,认识的人不算少,然而这座城市里,又有谁有义务听她喋喋不休地倒苦水?听她的委屈苦恼,任她烦?
哪怕是现在,她想到的人也只有那么一个。
简繁星来到书店时,恰巧在门口碰见了喻婷——她正准备开门。
喻婷转过身,本想玩笑几句最近怎么没见着她,可看到她的脸色,一时怔了怔。
她记得这个特殊的日子,报纸杂志上的新闻铺天盖地,她料想到她心里并不好受。
“进来吧。”拧开门锁,喻婷只朝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开业时间早已经错过了,喻婷个性随意,时不时一个人背着包就出发旅游了,书店不营业也是常有的事。
此刻,店里空荡沉静,空气里微尘浮动。
喻婷收起叮当作响的一串钥匙,把挂在门上的营业牌翻到了“close”的一面,这才转身引路。
还是坐在老位置,边上亮着一盏立式复古灯。拉开窗帘,环境稍显敞亮。
简繁星主动问起她的近况,“这是又去哪儿玩儿了?”
“沿着青海湖绕了一圈,可把人给冻死了。”喻婷准备坐下了,“要喝杯茶吗?”
她摇了摇头。
简繁星喜欢听她讲旅行途中的趣闻,哪儿哪儿又有什么奇葩的风俗,又在路上遇见了什么类型的驴友啦,哪个地方的风景最棒啦,诸如此类的。她没亲身经历过,所以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只有在她这儿,她才是轻松的。不用聊那些沉重的话题,只是敞开心扉地交流,繁星甚至不用担心会把负面情绪传递给她。
“我也想像你一样,可以随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可是我不敢走远了。”简繁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总有回来的一天不是吗?可是,这里没有在等我啊!”这座城市里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的。
自从父母离世以后,简繁星很没有归宿感,无论待在哪儿都觉得没有差别,再没有以往的温馨和快乐,那些时光早已经远去了。坚强这类的都是假话,只是被逼无奈,不得不振作。
她很乐观,并不代表不会在意这段灰色的过往。
喻婷起身走到她身旁,借了肩膀给她靠。“怎么没有?我不是人吗?”她玩笑了一句,心底格外苦涩。
简繁星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噘嘴抱怨,“你这人就喜欢满世界地乱跑,什么时候等你回来了,我泪水早淌干八百年了。”
“怎么说话呢!”喻婷轻拍了下她的头,佯装气恼。
再这么聊下去,简繁星真要落泪了。喻婷看她那副委屈样,忽然问了句,“要吃糖吗?”
她怨怼地盯了她一眼,“你当我小孩儿呢!”只有尼诺才吃这一套,想到这儿,她突然安静了。
默了半晌,喻婷忍不住感慨,“要不,今晚来我家睡一晚?”
她还是摇头,一语不发。
她想静静地待着,她也不再打扰,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脑袋,无声地安慰。
…
简繁星没在店里待上多久,下午和喻婷一起吃了顿饭,紧接着回家。
见到蹲在门口的尼诺时,她并不惊讶。这段时间以来,多少有些习以为常了。可是天寒地冻,他又穿得单薄,简直像故意博取她的同情心。
尼诺偏头看见她,小表情一下亮了。站起身,惊喜地喊她,“点点!”
她无奈地走近,他的神情却一点点黯淡,埋下头,像是做了错事。
他微嘟着嘴,小幅度地抬头瞥了她一眼,“我忘记密码了。”说得又委屈又心酸。
他本来准备出来找她,但是想起点点叮嘱过不让自己随便出门,再想回去的时候才发现,门已经关严了,所以才在外边呆了这么久。
一早出门的时候她见到的还是程寻,现在又变成了呆头呆脑的尼诺,简繁星莫名想笑,声音也不自觉温柔起来,“没关系,点点脑子好,我记得就行。”
“嗯。”听了她的话,他狠狠点了点头,百分百信任。
一开门,尼诺的注意力就被立即分散了,欢脱地跑到客厅角落的玩具堆里,坐在玩具车上玩耍,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像是在唱什么儿歌。
他越是笑得开心,简繁星越是心塞,胸口仿佛堵着什么,闷闷的,不知道怎样疏解。
突然就伤感起来。
眼前的人会因为一个玩具开心半天,仿佛那就是他的全部了。尼诺什么也不会,如果没人照顾,只是一个遭到遗弃的小孩儿。
地板上撒了满地的积木,杂乱无章,像她此刻的思绪。
她想起了新闻报道里的内容,在各方的支持下,几年来灾区得以重建,面貌几乎焕然一新。
现实的废墟与瓦砾很容易清理,可内心的呢?他荒芜的世界里到底藏着哪些秘密?会有重建的一天吗?简繁星想象不到,也不敢想象。
觉察到她的出神,尼诺转过了身,犹豫地走到她面前。
“你生气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简繁星微微一愣。
“没有。”她笑着摇头,“我只是……觉得难过。”
他眨眨眼,困惑不解。
“尼诺什么时候会伤心?”她笑着问了一句。
他撅了撅嘴,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顿时沮丧,尼诺回答得格外真挚,“点点伤心,我就会伤心。”
答案出乎意料,简繁星莫名觉得戳心,弯了弯嘴角,面前的人已经倾身靠近,尼诺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里。
很单纯的一个拥抱。
他很轻很轻地抱她,像是怕把人捏碎了,那样小心翼翼。她有一瞬的呆愣,回过神倒并不抵触,相反地,只觉得安心舒适。他的怀抱很暖,有着令人眷恋的温度。因为心智还是个稚嫩的孩子,所以显得更加真诚真挚。
她能感觉到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慢慢收紧,那种力道仿佛是和幼稚园里最好的伙伴拥抱,由于信赖和占有欲,把人箍得死紧。
简繁星笑了笑,轻声道了一句,“谢谢你。”
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表达着最真挚的感情。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她难过,有人会跟着她一起难过。就像冥冥之中和人有了关联与羁绊,她不再是单独的个体。
这个夜晚,她睡得比往年宁静。
第21章
第二天一早, 简繁星迷迷糊糊醒来,打开房门, 冷不防见到眼前的身影, 整个人惊惶地抖了抖。
“吓死人了!”她拍着胸口缓气。
他就站在她面前,仅仅一步远, 那张面孔突然在眼前放大,吓得她赶紧捂住自己那颗小心脏, 整个人一下清醒了不少。
“尼诺?”简繁星皱眉确认。他眉眼之间的气质和程寻截然不同, 更何况,能对着她这么笑笑的人只有他一个了。
面前的人果然点了点头, 笑得牙槽都露了出来。如果单纯地看, 像一个阳光的少年, 可他的举止显然和年龄不搭。
尼诺嘻嘻地笑, “送给你的。”然后欢欢喜喜地将手里的一捧花送到她怀里。
简繁星有些懵。
大清早的,这是演的哪一出?
埋头望了望手里那束包装精美的向日葵,她冲他眨眼, “送给我的?”她还穿着睡衣,抱着一捧花束,表情呆滞。见他点头,她更加不解, “你在哪儿买的?不对, 你送花给我干嘛?”
他笑得格外灿烂,只说了两个字,“好看。”
牛头不对马嘴, 他压根没听她在问些什么,只自顾自表达自己的意愿,“点点难过,看见花会很开心。”
她这才明白过来,只是略微有些诧异。不过是她昨晚上无意间的一句唠叨,可他记得清清楚楚。
她若有所思地垂头,手里的向日葵是耀眼的金黄,数量不多,好看地簇拥在一块儿。包装纸用了亚麻色的织布材料,花朵被很用心地捆扎起来。虽然知道这不是他能做出来的,可她仍然觉得感动,唇角弧度很浅。
“哦?点点笑了!”尼诺跟着高兴起来,蹦跳着拍手。
她被他幼稚的举止逗得更加开怀。“谁告诉你我喜欢向日葵?”不得不说,这一点完全狙击了她的爱好。
“你忘了?上次是你自己说的。”他忽然以一副看她笑话的表情盯着她,简繁星无奈地笑,
片刻又想起一件事来。
“你在外边站了多久?”她神情突然紧张起来,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家里一直开着暖气,怎么也冻不着他。
隆冬的早晨,窗户还紧闭着,室内的温度和室外的天寒地冻完全是两重天。可他竟然不停地打喷嚏,两只手一直往身上挠。
“怎么了?我看看!”简繁星凑近了,够着往他肩膀上看,裸露出来的皮肤竟然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她忍不住心惊,“过敏了?”
“我痒。”尼诺委屈地看她。
“别去挠。”她捉住了他的两只手,无奈又心疼。她不知道他对花粉过敏,和李唯明通了电话确认之后,这才翻箱倒柜给他找药。
明明自己不舒服,还要大老远地跑去给她买花,简繁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他只是想让自己开心,想到这一层,责怪的话也全堵在了喉咙里。
她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腕就往客厅去,一面走一面唠叨,看着他吃完了药、涂完药膏,又问他,“吃东西了吗?”
尼诺摇头。
她又开始操心起来,“你先在那边玩儿,点点一会儿就来。”
“我跟你一起。”他晶亮的眸子盯着她看,都快期待地搓手了。
她露出一个拿你没法的表情,笑容里有绝对的纵容的意味,“不许捣乱啊。”她不痛不痒地交代了一句,然后看着身后的人屁颠屁颠跟上来。她走到哪儿,他就追到哪儿,也不说话,只乖乖地睁着一双大眼,盯着她看。
...
简繁星和尼诺的关系仿佛越来越亲密了,一起打闹,一起玩耍,乐此不疲。大概是受到他身上的磁场的影响,和他在一起,总能激发出简繁星的童心,渐渐地,她也跟着他幼稚起来。
她一开始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会跟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成为朋友。要知道,她以前最讨厌这种咋咋呼呼、随时随地给人惹麻烦的破小孩儿。
尼诺的世界单纯无害,像是一张洁白的纸,一杯纯牛奶,没有杂质,简简单单。他的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比她以往接触到的人不知真实了多少。
简繁星是真有那么一点喜欢他,喜欢他对她无条件的信任,也喜欢他的天真烂漫。
最近,尼诺最喜欢和她玩儿“打地鼠”的游戏。简繁星站在沙发边上,拿自己的拳头模拟铁锤,他躲在沙发靠背后面,呲溜冒出来一下,她就对着空气敲打一下,自带音效。
“叮~”她嘴里又发出一声,见到他冒出来的脑袋,狠狠隔着空气捶了一拳。
尼诺猛地埋下头,又缩了回去,他高兴得不行,清脆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他一会儿又蹦出来一下,活泼顽皮,简繁星并不嫌弃,乐意陪着他。不过她没有他那么好的精力,觉得枯燥了,想暂时停下,尼诺又开始不依不饶地撒娇。
“唉!不玩儿了!不玩儿了!”
最后她实在没劲儿了,尼诺见了,一下从沙发后窜出来,直接扑在她身上,亲昵地纠缠上来,抱住她就滚到了地板上。
茶几周围都铺着地毯,还算软和,两个人落到地上也没那么大的冲击力,只是她仍然被他吓了一跳。
“呀!”简繁星的尖叫声中混杂着笑声,她实在拿他没辙。
尼诺也在笑,兴奋得手脚都裹住她,像一只章鱼,紧紧把她缠住。他在体型和重量上比她有优势多了,力道施加在她身上,她几乎挣脱不动。
简繁星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她压倒在地,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会说话一样。他俯身看她,对自己的力量仿佛一点没有自知之明,结结实实把她压在下面喘不过气。她稍微扭了扭,正想开口,他已经嘟嘴朝她扑来。
嘴对嘴的,透露着爱意的一个吻。
“啵~~”嘴唇相触,发出很响亮的一声。
他在表达自己的情绪,却登时把身下的人吓得不轻。他亲完后很快撤离,那个不算吻的吻仿佛只是他调皮的捉弄。
可是只是那么一下,她连心肝都颤抖起来。
四周沉寂,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简繁星惶恐地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尼诺的眼神不太对劲,很无辜很迷茫,像是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的心顿时又紧了几分。
就在那一瞬间,程寻再次掌管了自己的身体,现在压在她身上的已经不是先前的人了。
四目相对,两个人脸上的温度蹭蹭上升,纷纷涨红了脸。他们的姿势太过暧昧,程寻仿佛忽然间回过神,猛地起身。简繁星迅速扑腾起来,拿手掖了掖滚烫的脸颊。
两个人背对身坐在地毯上。
“那个......唔......”她支吾半晌,终于抖出一句完整的话,“我跟尼诺,我们......在闹着玩儿呢!”她尽量说的轻松。
说完呵呵两声,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内心却止不住狂叫,为什么她总觉得是自己占了他的便宜?!明明主动的人是他!
......好吧,是不懂事的尼诺。
不管怎样,这种情况越解释越显得心虚,简繁星头都快炸了。
程寻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脏鼓动的声音一下下刺激着耳膜,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刚才一清醒过来就见到了她,还是这么暧昧的情形,实在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听见她提起尼诺,心里莫名烦躁。
“哦。”他迟钝地,淡淡地应了一声。情绪起伏并不大。
哦,就这样?!简繁星略微感到诧异,不过不好说其他。一切只是一场误会罢了。
“我先回房了。”程寻首先开口,没事儿人一样起身,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往屋里走。拧开门,只听咚地一声,门又被合上。
她往那头瞅了几眼,接着无趣地挪开视线。
事实上,程寻回屋的路上连脚步都是飘的,这种感觉很不真切,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关上门的那一刻,紧绷的状态才顿时放松下来。
背靠着房门,他仿佛这才想起喘气,并不均匀的略显急躁的呼吸,胸口的位置也跟着躁动起来。
他动作迟缓地摸了摸唇角,一度失神。
晚上,程寻特意去书房的电脑上看了那段监控视频,因为角度问题,拍得并不清楚。可尼诺确确实实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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