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你,辽远这么好的小伙子,两个人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你怎么就不会稍微多往前走一步呢?老穆两口子也喜欢你,我们两家结个亲家,皆大欢喜,大人的心事都了了,多好?”母亲叹气道,“年轻人非要说什么没感觉,真不懂你们……”
何岚氲偷偷做了个鬼脸。
他果然是只记情分不记仇怨的性格,她害过他那么多次,妻离子散、身败名裂、家破人亡都有过,转个世他就全忘了。
昨夜梦中,最后在冰天雪地里,贺兰韫撬开压住沐漻渊右腿的冰块,拖着他在雪地里走了好几里路,一直拖到山脚,地震平息,跑散的仆役重新聚集,搭了担架把他抬走。
他躺在担架上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临别前说:“贺兰韫,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一觉醒来,果然不再相欠。
何岚氲松了一口气。
她洗漱完毕,五分钟也到了,给穆辽远回电,捏着嗓子沉声说:“穆辽远,你怎么回事啊?说好的今天deadline交一稿,你当我开玩笑是不是?丢个烂摊子在这儿人跑了,我帮你擦屁股啊?你还想不想发论文,想不想评职称了?你赶紧给我滚回来,明天上班我要是看不见你,这篇文章的二作就没你份了!”
虚张声势一番训斥恐吓,穆辽远在对面狗腿地一直“是是是”,末了说:“我现在就去买火车票,保证明天早上一定回所里。”
说到火车票,何岚氲想起回去的票还没买,吃饭时在手机上查询,发现最近一周的票都卖光了:“现在火车票这么紧俏吗?”
爸爸说:“放暑假了,热门线路都紧张,不好买。”母亲则给她夹了块鱼:“昨天刚回来,不在家多呆两天,又要去哪儿?”
“回公司。”何岚氲继续查邻市机场的机票,也没了。
“才从国外出差回来就又要回去?”
何岚氲说:“本来就是顺路拐个弯回来看看,那边还好多事儿呢。”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母亲对她换这份工作本就不满,趁机又念叨起来:“原来研究所的工作干得好好的,大学老师、高级知识分子,又稳定又体面。干嘛辞职去什么公司,辛苦不说,连对象都不好找,快三十岁的人了……”
“哪有那么老,我才二十七。”
“虚岁二十八,过年就二十九,跟三十有什么区别啦?”
何岚氲撇撇嘴不说话,准备憋个大招,过几天把女婿和外孙一起领回来,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她转念一想,既然现实已经改变,她不需要再处心积虑拆散穆辽远和吕瑶,那就没必要研究Prolein了,为什么还会辞职去曙风屿?
“也许是,为了遇见你。”这句岳凌霆说过的话拿来用倒是正好。
她埋头扒饭,免得被爸妈看出自己在偷笑。
爸爸说:“你要是着急回去,要不到老刘那个售票点去问问,他不是总能弄到票吗?”被母亲用筷子打了一下,他委屈地咕哝:“孩子有急事嘛……”
何岚氲把饭碗一推,抓起钱包往外跑:“我去售票点看看!”
老居民区的时光慢悠悠的,仿佛与外面日新月异的世界不在一个维度。小区出门街道两边,还能看到配钥匙、修手表、磨剪子菜刀、加工水面这些现代大都市几乎已经绝迹的店铺。
老刘叔的售票点也是如此。现在大家已经习惯在网上买飞机火车票,只有年纪大玩不转网络的人才会来实体售票点。
曙风屿所在的城市属于暑期热门,不出所料,老刘叔果然利用系|统|漏|洞提前藏了几张黄|牛票,不过都是临客慢车,硬卧也要睡十几个小时。
“生活艰难啊……”老刘叔一边笑嘻嘻地收下钱一边感慨,从窗口递出来一张纸质火车票。
晚上十一点开,明天下午两点到,坐地铁或者打车一小时可以赶回曙风屿,来得及。
明天就是三十号了。和岳凌霆重逢那天恰好是月初一号,整整一个月,那就在月末的最后一天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吧。
第54章
何岚氲拿着火车票准备回家,一转身正好看到穆辽远朝这边走来。
日光透过头顶的梧桐树洒下零星错落的光斑。她微微怔忡, 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穆辽远倒没有任何停滞犹豫, 加快脚步向她走近, 笑问:“你也来买火车票?昨天刚到家吧, 就急着走?”
“嗯……”她低声说,仍觉得眼前的人有种不真实感, “你呢?我以为你买票只是说说的。”
“我妈骗我说外婆病情加重我才回来的, 结果又是安排我相亲。”他的表情无奈中带着些许严肃, “对身边的人也不能毫无原则,不然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大家都拎不清。”
何岚氲发现他居然也有果断理智的一面, 以前她一直觉得他是个怎么都不会发脾气的烂好人。
是她滥用了他的好心,还是自己根本没有好好了解过他?
穆辽远买到了明天白天的火车票。他看了一眼何岚氲的票:“十一点的过路车,公交都没了吧?晚上我开车送你。”
何岚氲受宠若惊:“那你回来不都午夜了?多麻烦啊, 我提前约个出租车吧。”
穆辽远转头看她, 忽然伸手过来揉她的头发:“怎么变这么见外?咱俩谁跟谁啊。”
何岚氲矮身笑着躲开:“发型发型!”
其实,如果十六岁那年她没有对他做出那样的事, 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应该是如此吧?
她闪到一边装模作样地理了理长发,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无关的羞耻念头:既然她和穆辽远没有成为情侣, 那跟岳凌霆岂不是……第一次?
耳根有点发烧。她仰头望着梧桐树梢, 在脑中搜索回忆了一遍, 没有找到相关的细节。
算了,以后想起来再慢慢回味好了……
“今天被我妈诓到这边来的,什么都没带, 没想到会遇见你。”穆辽远说,“正好晚上开车过来带给你吧。”
何岚氲问:“带什么给我?”
“鲜国民俗纪念品啊,不是你管我要的么?”
何岚氲心里一咯噔:“你去鲜国了?”
“废话,都回来一个礼拜了,不然从哪儿给你带的纪念品?”穆辽远上下打量她,“成天都忙什么呢?”
也对,他去那边没有遭遇意外,两周就该回来了。
她试探道:“没想到还真能去成,走的官方还是民间?”
“民间交流。我跟你讲过吧?赞助方还是你东家呢。”
何岚氲这下放心了,囫囵说:“好像是提过一嘴。哎呀,最近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了。”
穆辽远笑了,问:“你吃饭了吗?刚刚那鸿门宴,我都吃没几口。”
她连睡了十几个小时,午饭吃到一半就跑出来,肚子还有点空。而且现在光吃一人份不够了……“你请我?”
“当然。何教授仗义出手救人水火,我不得感谢一下?”
何岚氲问:“没穿帮吧?”
穆辽远把手机亮给她看,他居然真的在通讯录里把她的电话存成“何教授”。
她学着电话里老气横秋的声音:“何教授威严吗?”
“一听到二作不让我署名吓得腿都软了。”
两人忍俊不禁相视而笑,笑着笑着穆辽远又认真起来:“说实话,岚氲,你要是一直留在研究所,说不定已经评上副教授了,为什么要去企业?”
何岚氲耸耸肩,抿着唇又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甜的笑意:“兴许是为了……一个人。”
穆辽远盯着她看了半晌:“看来你妈妈上个月去庙里求的姻缘符起效了。”
她从来没跟他谈论过这种话题,有点不好意思:“你妈没也去求一个?”
“求了呀,庙里的大师说我这个月红鸾星动,所以她才把我骗回来相亲。”他叹气道,和她并肩转过街角,走到另一条满是饭馆的大街,“你想吃什么?”
居民区附近都是价廉物美的家常小馆,何岚氲抬头看了一圈,只有一家连锁餐厅看上去贵点儿,说:“当然是最贵的,就那家吧!”
穆辽远避之唯恐不及:“我刚刚就是从那儿出来的,不去不去。”
也对,附近就这家比较适合相亲……
正说着呢,连锁餐厅里出来几个人,穆辽远连忙拉她躲进旁边一家小馆子里。何岚氲故意伸长脖子从窗户里往外看,一对父母,带着一个精心打扮过的年轻姑娘。
“这就是跟你相亲的那家人?”她幸灾乐祸调侃道,“你半路溜号他们还把饭吃完了才走,心态很好啊!”
穆辽远举起菜单挡着脸。
何岚氲觉得那姑娘挺漂亮,还有点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发现居然是高中同学:“这不是那谁吗,跟我一届的,当时我年级第一,她第五,后来也去了文科班。”
穆辽远把一页纸菜单翻了个面。她用胳膊搡搡他:“你妈总算给你介绍了一个靠谱的,你们俩很相配啊,不考虑一下?”
穆辽远见那姑娘和父母走远了,才把菜单放下来。他忽然叹了口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自己有时候也不太信。”
这句话……好像也有点耳熟。
“我觉得……我在等一个人。”
何岚氲一怔:“谁?”
“不知道,”穆辽远看向相亲对象离去的方向,“但肯定不是这个姑娘。”
何岚氲不说话了。
姑娘已经不见了人影,他继续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我妈说我都二十九了,虚岁三十,还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要是遇不到,下半辈子就孤独终老吗?”
全世界的妈妈……逼婚台词好像都差不多。
“但是,万一遇到了呢?万一她出现的时候,我已经结婚了,那怎么办?对跟我结婚的女人来说又公平吗?”他转回来,学她刚才的样子耸肩,“与其结婚祸祸别人,不如单着祸祸自己一个,是吧?”
以前何岚氲总免不了用“渣男”、“负心汉”的有色眼镜看他,但如果没有她强加给他的那段关系,换成朋友角度来看,他在男女关系上居然还是个挺有原则的男人。
她又想起了岳凌霆说过的话:他不揭发不是因为他对你有感情,而是因为他是个好人。很多事他都比她看得透彻明白。
她看着穆辽远,由衷地说:“辽远,你真是个好人。”
穆辽远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吉利?连你都来给我发好人卡?”
她揉着被他弹过的地方,越想越忍不住笑意,觉得前所未有地轻松,所有的心事都可以对他坦诚相告:“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也喜欢过你的。”
我曾经喜欢过你,虽然最终没有缘分,但很高兴最后仍发现你值得我喜欢,并没有所爱非人。
穆辽远的手还举在半空,闻言不由笑容一敛,把手缩了回去。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挥挥手略过前尘,“再说我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比你高,比你帅,还比你有钱。”
“这么厉害?”穆辽远摆出一副挑剔家长的架势,“光高帅有钱就行啦?对你好不好?哪天带回来给我看看,必须过了我这关才行!”
“没问题!就怕你见了自卑,更找不着媳妇儿。”她昂起下巴嘚瑟,心里暗想:你还亲口把我托付给人家呢。
穆辽远拿菜单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一下,翻过来递给她:“看看想吃什么。”
何岚氲嫌弃道:“我帮你解围,你就请我吃面?最贵的都不超过一百块!”
“凑合吃吧,大不了晚上再请你一顿好的。”
何岚氲心里一动:“那你晚上早点来接我,我们去火车站那边吃,那儿好多馆子,还有咖啡馆和酒吧。”
“行。”
吃完面回到家,母亲听说她买了当晚的火车票马上就要走,又闹别扭不高兴。何岚氲陪二老打了一下午斗地主,输了八百块,才把他俩哄开心了。
下午六点,穆辽远准时开车来接她。母亲免不了又一顿唠叨,说十一点的火车这么早就走,干嘛出去吃不如把辽远叫上来在家一起吃,被何岚氲一句堵了回去:“赶着去找你女婿!”然后不等他俩反应过来追问,抱着猴子把门一甩冲下楼去。
穆辽远看到那只猴子也吓了一跳:“什么玩意儿?国外买的,给同事孩子带的吗?”
“你才同事孩子呢!”她哼道,抱着猴子一起坐副驾,“这是定情信物。”
穆辽远笑得收不住:“你俩的定情信物真特别,就不能买个戒指项链什么的吗?”
说到戒指,何岚氲打开手提包,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装戒指的丝绒小袋。
穆辽远一边开车一边问:“找什么呢?东西带全没?”
何岚氲看着他想,穆辽远没有跟她订过婚,订婚钻戒自然就不存在了,连带装在同一个袋子里的铂金戒指也一起不见了吗?
她忽然想到上一次改变前世,导致岳凌霆无缘无故年龄大了三岁;这回改得更多,他会不会再受到影响?万一他又老了三岁,或者比她小三岁,那怎么办?
——别说三岁,差三十岁也不会放过他,哼。
穆辽远从车座旁拿过来一个纸盒递给她:“喏,给你的纪念品。”
何岚氲打开一看,是两个民俗风的Q版手办,一个羽冠祭司,一个盔甲侍卫,做得还挺精细考究,服饰细节和她见过的很接近。
Q版小人也很可爱,胖嘟嘟的三头身,两个人并排摆在一起,就像……贺兰韫和雷霆。
这一世他俩一定得好好的,好好地在一块儿不分开了。
她把盒子盖上抱在怀里:“谢谢你……我好喜欢。”
两人开车到火车站附近的商业街,何岚氲挑了一家最贵的餐厅,狠狠宰了穆辽远一顿。
结账时他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早知道我还不如从了相亲对象。”
“放心吧,你不会后悔的,说不定还得感谢我。”何岚氲拉着他走出餐厅,拐到旁边的酒吧街上,“火车还早,再去喝一杯。”
穆辽远抗拒道:“我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我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什么叫‘那种地方’,酒吧也有很正经的好吗?”何岚氲翻了个白眼,“活该你单身二十九年找不到媳妇儿。”
越过酒吧街拥挤吵闹的前半段,到了后面临湖区域,就是慢摇吧和咖啡馆为主了。距离削弱了喧嚣躁动,灯红酒绿在粼粼湖面上映成一片模糊荡漾的光影,晚风吹来丝丝缕缕轻缓而动人的歌声。
穆辽远忽然转过头,寻找那声音的来处。
他循着歌声,走进一家昏暗却幽静的酒吧。客人都隐在暗处,只有舞台中央亮着一盏灯,长发绿衣的女歌手怀抱吉他独自坐在灯光下,为他娓娓唱一曲前世梦中听过的歌谣。
何岚氲叫了他两声都没反应,怕再大声吵到其他客人,悄悄退了出来,手机留言告诉他自己走路去火车站,不用他送了。
她放下手机,看了一眼酒吧门口的广告牌,上面写着今晚是民谣歌手吕瑶的专场演出。
看到吕瑶心里还是会有点小不爽,不过估计吕瑶更不愿意看到她,万一想起点前世恩怨那就尴尬了,还是别见面吧。
她抱着自己的猴子,沿湖边慢慢走去火车站。
坐在候车大厅无所事事,心里便更被思念塞满了。何岚氲玩了一会儿手机,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是不是应该给岳凌霆打个电话?
他会不会还在生气?不对,穆辽远没事,他不该生她的气;那他为什么也不跟她联系呢?不会是老了三岁或小了三岁,连他们的感情经历也变了吧?
她又在脑中搜索回忆了一番,仍然没有回想起这个世界和他有关的任何细节。
她打开通讯录,没有找到岳凌霆的电话号码,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存。他不喜欢打电话,他们仅有的手机联络也只是发过几条消息。
她又去开消息工具,手机卡顿片刻,报了个安装启动错误,连试几次都是如此。
火车站人流密集,信号本来就不好。算了,再忍十几个小时,明天直接杀过去给他一个惊喜好了。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美美地去见他。
上车后她抱着这样的念头,怀里搂着猴子,很快就睡着了。
何岚氲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归心似箭。早上醒来,离火车到站还有六小时,她就开始频频数倒计时。好不容易挨到终点站,打车堵在市区车流里,她恨不得下车用两条腿跑过去,只能反复告诫自己:淡定,冷静,欲速则不达,往后还有那么长时间可以和他在一起,一辈子还那么长,不急这一时半刻。
出租车缓缓驶入曙风屿,熟悉的景色在面前次第铺展。她心口扑通扑通地跳,语无伦次给司机指错了路,绕了两圈才到员工宿舍楼下。
工作日的下午,公寓楼里几无人声。她坐电梯上四楼,沿着长长的走廊,一步一步走向最东边的408房间。
不行,太紧张了,停下来歇会儿。她十六岁第一次做坏事、设圈套坑穆辽远时,都没这么紧张过。
她站在楼道里冷静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走到408门口敲门。
没人应声。
又敲了两下,还是没人应。
左右无人,她试了试密码1025,提示错误。
他把门锁密码改了?
她赌气退回自己房间,7394,这个没错。
离开时窗户没关严,下雨漏进来一滩水,把地板泡鼓了。何岚氲现在没心情去管这些,把猴子放在沙发上,关上窗拿拖把随便拖了拖水渍。
算了,自己理亏在先,不跟他生气。今天是周三,他应该还在工作,先去办公室看一眼。万一他在主楼,还得想办法才能进去呢。
出门时她回身看了看408房门,又试了一遍密码,还是错误。
“你在干什么?”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在背后响起。
何岚氲回过头,看到一名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女人站在身后,手里拖着行李箱,面色不善。见她回头,陌生女人强调道:“这是我的房间。”
何岚氲的火气蹭地腾上头顶:“你住这儿?”
“对。”
“跟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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