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_八足.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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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前,当浦江看到设计师名册上的那个名字,听着旁人意味深长地介绍这是“那个黄家”的小公子,他发现将近十年的分别,并没有模糊两个人那一年相处的点点滴滴,而且在见到人之后,这个人在他的脑海里的印象也愈发地鲜活起来。

  黄园只知道浦江是以前的“小江老师”,却不知道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黄母把浦江作为课外辅导老师介绍给他的时候,而是要更早一些。

  黄园和陈子骥刚入高中不到一个月,就仗着家里的势力和手中挥霍不完的零用钱,在一半是学霸一半是条子生(特长生)的名校里混得风生水起。

  毕竟还是宣扬“学生应当像牲口一样去学习”的私立名校,平时上课还能装模作样地老实点,但是为期一周的运动会开始以后,黄园和陈子骥就像放养的狼,带着几个小跟班,在学校内外肆意流窜。但是学校周边能有多少娱乐,无非上上网吧,打打桌球,找地方混着抽烟喝酒,逗逗那些故作矜持的小姑娘,再故意找茬打打闹闹,没几天就觉得没劲了。

  这天早上两人刚从网吧刷夜出来,想顺着学校后墙,给保安爷叔塞两包烟,溜回宿舍去补个觉。

  刚拐进后墙弄堂,就见一米宽的巷道里堵满了人。

  黄园困得粘在一起的眼皮强行掀开了些,仔细瞧了瞧,是高三的老三带着几个人围着一个眼镜小子。

  “呦!是老三。”身边的陈子骥也认出来了。

  他们俩进校前,学校的学生当中是老三说了算。据说他以前还有两个赤裤兄弟(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他排行第三,另外两个人上学期已经被学校劝退了,才轮到他出头,小弟们都叫他“三哥”。可惜被叫哥刚得意没两天,就碰到比他更嚣张的两个新生,只是还没正式碰上面。大家的背景彼此都知道,所以没什么事也不会特意去挑衅,一个月来都相安无事,今天倒是碰上了。

  那群人里有人看到弄堂口站着的两个人,喊了一句:“没拿事体(没你们的事),快帮吾西了滚(快给我滚)!”

  “呦呵!”陈子骥乐了,扭头冲黄园眨眨眼:就今天了。

  黄园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扭了扭脖子:老子好累啊……

  里头一群人看黄园拿起了手机,都变了脸色,以为他要叫人或是拍照。

  个子最高的老三走了出来,冷冷道:“是你们俩,今天这我有事,你们走前门吧。”

  老三不想和这两个官家的公子哥起正面冲突,都是二代三代,但是他和家里吃公粮的他们还是不同。他可不信这二位是特地来给后面那小子撑腰的,看那萎靡的样子就知道刚混了一夜回来。

  “前门?还得走一刻钟呢。你们让让,不妨碍你们欺负弱小。”陈子骥打了个呵欠,毫不留情地嘲了一句。他和黄园虽然爱折腾,但是从不挑那些喏喏的书呆子,没劲。

  “册那!侬港啥(你说什么)?”一个小弟瞎叫唤起来。

  本来让个道让他们俩过去也没什么,但是那两人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让老三也开始窝火,再加上有小弟在一边,他这个刚上任的“老大”怎么也不能当众缩特了,往中间一站,意思是不能让他们俩过了。

  “呵呵,为了一个书独头(书呆子),三哥排场好大啊。”陈子骥继续讽刺。

  双方狠三狠四地来回几趟,不知道谁出手推了一把,正式开战。一直不言语的黄园陡然瞪大了眼睛,跑了两步抬脚往那个不长眼睛的小瘪三踹了过去,陈子骥也兴奋地吹了声口哨,从后面拐角冲出几个在墙根猫了好久的人跟着陈子骥冲进了混乱的人群。

  黄园因为不能回去睡觉,正烦躁得很,把游戏里带出来的杀气都撒在这群人身上,真人PK果然爽很多。黄园冲得快,迅速到了敌军后方,回身又踹了两个人,见旁边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眼镜还缩在墙角里,刚才被他踹了一脚的人,正踉跄地往那边摔去,那人还傻不愣登地站在那。黄园伸手抓起那人的领子把人拽过来,然后往学校后门的方向推了一把:

  “啧!让让。”

  黄园从小练的跆拳道,正踹得过瘾,没注意到,那个被他推出“竞技场”的书呆子,没有狼狈地趁乱逃回学校,而是在后门旁,和保安爷叔站在一起看热闹看得扎劲。

  浦江盯着龇着牙一脸发狠模样的黄园,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人刚进弄堂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因为他面对着弄堂口,而老三他们是背对着的。明明刚才揉着眼睛懒洋洋的像只小猫,怎么一言不和就成只小猎豹了。

  见惯了后墙风云的爷叔见胜负渐渐已分,才拉开嗓子吼了一句:“小赤佬吵死特了!切饱啦就去操场高头(吃饱了就去操场上)跑十圈!”

  一周后,浦江第二次见到的黄园,又变回软萌可爱的小猫一只。

  浦江那时候已经上高三,但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自己筹措大学学费,从高二开始就在一家课外辅导机构挂名辅导老师,别看他年纪小,这位“小江老师”已经小有名气。

  黄园和陈子骥在学校后墙一战成名,因为是在校外所以学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还是私下通报各位家长。黄母被黄父训了一顿,为了减少儿子外出惹祸的机会,决定请一位辅导老师,每周日给黄园辅导四门功课,正好有人推荐了“小江老师”,黄母觉得儿子确实应该和爱学习守规矩的同龄人多相处,所以出了高价把人请来。

  周日上午十点,浦江准时到达黄家别墅,等了十来分钟,才看到刚被黄母叫醒的黄园睡眼惺忪地从楼上下来。浦江一眼就认出了黄园,随即咧开嘴冲着黄园笑了笑。可是黄园根本没认出这看上去跟他一般大的小江老师就是那天的书呆子,因为架本来也不是为他打的。黄园对浦江朴实的憨笑不屑一顾,对着浦江掉漆的黑框眼镜更是嗤之以鼻,哪有跟着好好学习的觉悟,全程没给好脸色看。

  这是从小到大,妈妈给自己找的第几个补习老师了?没一个能坚持一个月,不是被黄园折腾得受不了了,就是自觉教不了这小霸王主动走了。

  黄园和陈子骥在学校里从不找那些书呆子麻烦,那些人也很自觉地躲他们远远的。但是他对家里这些老师可丝毫不客气,在他眼里,这些老师就是上门来斩冲头的,嘴里一副假仁假意苦口婆心,实际对他根本不上心,一边怕得罪他一边敷衍他父母,还不是为了他妈那两张钞票,捣浆糊还有钱拿,想得美。所以黄园使各种手段把人弄走了,他妈哀叹了无数回,拿他全无办法。

  小江老师来的第一天也不讲课,准备了四套高一最基础的习题给黄园做,想测测他的程度。黄园趴在桌上睡了一中午,一个字没写。黄园想的是,让我做一天习题,你坐着啥也不干,一科就能白得200,呵呵。

  午后,小江老师合上空白习题,也不着急,另外拿了本空笔记本,开始给黄园上课。

  先是数学,因为黄母说黄园以后要学金融。小江老师从加减乘除的原理开始讲起,先是10以内,然后20以内、100以内……再结合一些速算技巧,完全拿黄园当小学生来教,也不管黄园一脸目瞪口呆的模样,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一边思路清晰地讲解下来,特别耐心。

  黄园还没从两位数乘两位数的速算法中回过神,小江老师已经换了一本空笔记本,开始讲英语,因为黄母说黄园以后要出国。在本子上写了中国英语教材中四个最基本最经典的英语对话:“How do you do?”、“How are you?”、“How old are you?”和“How are you doing?”,每个对话问答两句,小江老师重复念了几遍,见黄园没跟着读也无所谓。继续在本子上写“Good morning!”、“Good afternoon!”、“Good night!”。黄园瞪着漂亮飘逸的英文书写体,眼睛都要花了,咬着牙心情很复杂。

  小江老师没有等他反应,继续语文,因为黄母说他们是书香世家。小江老师在第三本空笔记本的第一页,端端正正地写下两首诗歌《咏鹅》和《锄禾》。

  小江老师刚念了一句“鹅鹅鹅”,黄园涨红了脸彻底怒了:“鹅尼玛B!”

  站起来一把掀了桌子,气急败坏地抓起笔记本,就往老师脸上摔,钢笔跟着被甩飞过去,尖锐的笔尖擦过小江老师靠左眼眼尾的上眼皮,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顿时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渗入眼睛流满脸颊,腥腥红的左眼直愣愣地看着黄园,像《咒怨》的封面,盯得黄园让他头一次闯祸有了心虚的感觉,眼底的慌张一闪而过,很快又逞强骂道:“册那娘只B!”

  黄家祖籍并不是江南人,但是已经在这扎根了三辈,黄园从小和本地孩子混在一起,沪语会说不少,但是在家里有些粗鄙的诨话是不允许出现的,这天也是气极了。

  黄母听到动静,赶来一看,混乱的场面,还有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差点没吓晕过去。最后和家里的司机手忙脚乱地把人送到医院,所幸只是外伤,缝了两针,没伤到眼睛内部,不然这只眼睛就废了,只差了半公分。

  倒是当事人小江老师一直很淡定,还安慰黄母说“没事,意外。”

  这次黄母也保不住黄园,黄父回来大发雷霆,黄园想跟父母说是那人先侮辱他,怎么侮辱?三本字迹清秀书写工整的笔记本和四套空白习题被保姆张妈收拾好了放在黄父面前。

  黄父笑了,他一看就明白儿子为何敢在家里对老师动手,这是恼羞成怒了,但是更佩服这位老师的胆量:“呵呵,他教你这些是看得起你,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让这位老师教你,二是休学,我送你去全上海最好的早教班,让你从头学做人!”

  黄父就算看到补习老师从123ABC横竖撇捺开始教黄园,他都可以接受,这小儿子就是打从出生开始就太纵容了。

  黄园蔫了,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那戳气(讨厌)的小江老师见了血拿了赔偿,就不敢再上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开始两章回忆杀

  ☆、13.背光影

  第二个周日上午,黄园还是看到了左眼上方覆着纱布的小江老师,对方还像上周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对他扬起一抹朴实的微笑,这时候的黄园不会再觉得这个书呆子傻兮兮的,拧着眉瞧这个只露出一只眼睛的笑诡异得很。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不说话,黄母出来打了个圆场:“小江老师,上周你教的我们小园都会了,这次可以加大一点难度。”

  “妈!”黄园被他妈这么一说,脸腾地就红了,好不容易绷起的脸面马上就被自己妈毫不留情地扯掉了,难堪得想摔门走人。

  小江老师倒是不以为意,瞅着黄园红扑扑的脸笑笑点点头:“好的。”

  上了书桌,好歹从小学基础提高到初中水平,黄园也认了。黄母要外出,临走前交代黄园要好好听老师讲课,黄园只在心里吐槽:谁要听那公鸭嗓子讲课!但是就是这沙哑粗糙的嗓音不急不徐的,像安抚的催眠音,让他听得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在听小江老师讲课。

  小江老师用了半小时讲完代数基本原理,黄园已经压在草稿纸上睡熟了。

  小江老师也不着急,拿出自己的模拟题开始做起来,时不时看看身边格外安静的二世祖,突然就这么卸下了背刺和防备,让小江老师反而有些不习惯了。趴着的睡姿总归是不太舒服的,小少爷时不时动一动,调整自己的姿势,好让自己舒服一些,低垂的浓密睫毛跟着一颤一颤,因为在与他赌气而一直撅起的嘴唇抿了抿,沾了唾液显得晶莹粉嫩,然后两瓣唇随着清浅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微张……

  小江老师头一回把一整个大题的答案写错了位置。

  等黄园做完一个美梦擦擦嘴角伸个懒腰,发现书桌对面还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左手压着试卷,右手握着笔,每隔一小会儿就坚定地落笔写下答案,看不到也知道土气的眼镜后面,肯定是一张认真又严谨的学霸书呆子面孔。

  黄园撇撇嘴:啧,居然没有到点拿钱走人,估计还算计着后面三科呢。

  一直候在书房外的保姆张妈见黄园醒了,赶紧招呼小少爷和补习老师下楼吃午饭。

  中午家里只剩下黄园和小江老师,黄母嘱咐过张妈要好好招待小老师。

  黄园见张妈帮小江老师打饭添菜殷勤的样子,看得眼热心烦,但是又不能把气撒在张妈身上,只能哐一声放下碗筷,起身离座:“我吃饱了。”

  “诶~小园小园呀,你才吃多少,你在长身体,要多吃些啊!你看你读书那么辛苦,是不是吃腻我做的饭菜了啊……”张妈习惯性地追上去开始唠叨。

  黄园被张妈拉着挣脱不开,对着老人家也不敢使大力,眼角瞥到一旁的小江老师还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看,顿时更加窘迫,只得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是今天的米太糯了还不香,我不喜欢。”

  “你这孩子嘴咋这么叼,今天刚换了你大哥送来的大米,说是别人送的进口大米啊。我的小祖宗你就将就多吃点,这个你吃不惯,张妈晚上再给你煮别的大米啊。”

  张妈是黄母从老家带来的远房亲戚,跟着黄家做了很多年,把黄园当亲孙子似的宠。黄园平日里再骄横,对张妈却是心存敬爱。这次也被张妈拉回餐桌,按下让他继续吃。

  一旁的小江老师等张妈终于安心坐下一起才开始动筷吃午饭,除了讲课几乎不说废话的小江老师这时竟开口对张妈说道:“张妈,这是日本大米,粘性比较高,适合做寿司,日常食用的话,可以略微少放一点水。”

  “诶呦!小江老师你怎么吃得出来是日本的呀!我看那包装盒子上就是小日本的蚯蚓字呢。你说我这老太婆哪里晓得这日本大米该怎么煮,那晚上听你的再试试看!”张妈听了马上乐呵呵地接受了小江老师的建议。

  “另外,蒸煮的时候,也可以和玉米、红枣或是粗粮一起蒸,就会更有食物的清香味了。”

  “是哦!我怎么没想到,以前我们家里穷,只能吃米饭和粗粮,想要吃得香又省煤,就得一起蒸,现在日子过得好了,都忘了这招了。小江老师你懂的真多!”

  “我家里的地,试过种日本大米的品种,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也知道一些。”

  张妈和小江老师热络的聊天,让黄园觉得受到了冷落,听到这里,咂巴咂巴嘴:“果然就是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人而已,哼哼。”

  “现在能有自己的地种点菜,最好不过啦,不然外面买的总归不放心,啥么农药啦催熟剂啦,还是自己种的放心噢!”张妈倒是对小江老师羡慕不已。

  小江老师笑笑,他们家种地是为了生存,和城里人没事在花园里种种菜搞健康养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但是他也知道张妈没有恶意:“张妈您喜欢吃毛豆吧,下次我给您带一些我们家自己种的。”

  餐桌上有两份毛豆,一份带皮的冰毛豆,一份剥好的素炒毛豆。

  “好的呀,其实是我们家小园爱吃啊,从小就爱吃我做的毛豆,冰的炒的都爱吃,呵呵呵!”张妈只要说到他们家小园爱吃她做的饭菜就开心不已。

  黄园却是大囧,埋头扒饭,没注意到小江老师一边与张妈热聊各种食物烹饪方法,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头顶的发旋。

  下午第一堂课是英语,在小江老师耐心又平静的嗓音中,黄园自然当午觉又睡过去了。抱着靠枕醒来的时候,小江老师没有坐在书桌对面,而是坐在书房的飘窗上看书,背靠在一侧的墙上,一腿屈起,一腿荡在地面上,黄园看着这个闲适的背光剪影,怒了:册那,这补习老师当得也太舒服了吧!

  “喂!还不快给我上课!你这是偷懒怠工知不知道!”

  黄园一边怒喝一边蹭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但是马上又抱着小腿跌坐回去:“哎呦,我操!”

  小江老师合上自己的书,从飘窗跳下来,走到黄园身边弯着腰看着他。

  “看什么看!没看过脚麻啊!”

  黄园龇牙咧嘴地皱着脸,小心地扶着膝盖,把刚才睡着时一直蜷在椅子上的右小腿轻轻放下,右脚尖刚一碰到地板就马上又缩了回来:“嘶——快!快帮我踩踩!”

  小江老师蹲下身子,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按在黄园的右脚背上,然后果断地施力把整个脚掌按在地板上。

  “啊!——你他妈说按就按,也不给老子做个心理准备,册那册那!”

  黄园酸爽地叫了起来,条件反射想要将脚抬起,但是小江老师的手很有力度,牢牢地把他的脚按压住,酸麻的感觉一下窜上脑皮,整个人像过电一般酥了几秒。

  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黄园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自己脚背上那温热宽厚却触感粗糙的大手上,不自在地动了动,大手随即离开了脚背,马上又抚上自己的小腿,捏了捏,又是一阵酸爽,但是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刺激了。有力的大手在黄园结实的小腿上做按摩,麻痹的感觉过去,只剩下细微的像蚂蚁爬过的酥,让他不禁浑身一抖起了鸡皮疙瘩。

  “好了好了,你别想在这磨蹭拖延时间!”黄园不耐地挥开那只手,他只是让人用脚帮他踩踩脚背,或帮忙踢踢腿肚子,没想对方竟愿意直接上手帮他按摩,那种令人头皮发麻却很舒服的感觉,让一向皮厚的小黄公子竟有些不敢接受。

  小江老师抬头看了他一眼,起身回到书桌旁,开始讲课。

  黄园听了一会儿就发现不对劲了,代数的基本公式……这不上午刚讲过吗?虽然自己迷迷糊糊睡着了,但还是有一点印象的,这讲得根本就和上午一模一样!

  “喂!你别以为我妈不在,你就捣浆糊!前面两节课老子还没睡醒就算了,今天剩下这两节课你竟然好意思重复?”

  “不对,今天还剩四节课。”

  “哈?”

  “今天的课程刚开始,还有四节课,每节九十分钟。”小江老师耐心地解释。

  “……”

  ——意思是前面两节老子睡过去就不算数了???册那!那岂不是还要和他再上四节课!?现在都下午三点了,还得再上六小时???晚上都和子骥他们约好了!

  黄园掉着下巴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一副理所当然表情的小江老师。

  ——你他妈逗我???

  小江老师笑笑:“我和你母亲说好了,补习只算有效时间,碰到情况可以顺时延长结束时间。”

  ——要不要那么认真负责?昂?老子其实根本不计较什么有效时间!

  刚才还在借机指责对方偷懒怠工的黄园,这下反而拉不下面子开口求对方早点结束算了。

  “继续吧,这些代数和几何内容虽然很简单,但是对高中课程来说是基础。如果你一堂课听不明白,我可以再延长一节课,直到你听懂为止,才算一节有效课。”小江老师一本正经地说完,把课本笔记本和笔都推到黄园面前,然后把椅子也搬到黄园身边,开始有条不紊地继续讲课。

  黄园双耳开始充斥着“加减乘除”、“abxy”,觉得这个补习老师就像唐僧念经一样,絮絮叨叨停不下来。由于白天也睡够了,一时也睡不着,再加上黄园知道要是继续装听不懂,这个人真的会无限延长课时,难道要为了这形式上的补课,要搭上老子一整天的时间?

  黄园认命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了进去,小江老师不是照本宣科,而是一边用上次被他甩飞的掉漆钢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一边讲解,倒是让黄园慢慢回忆起自己半吊子的初中水平。

  就这样,到下午四点半,才上完这天的第一堂课,还有三节课,也就是不吃不喝不休息,也还要四个半小时才能结束,晚上的聚会铁定泡汤了,黄园恨死这个补习老师了,但是黄父的警告和这个老师镇定自若的坚持让他没办法做任何反抗。

  ——妈的!你在我家耗一整天不会亏本吗???

  就连张妈来送茶点的时候,见黄园虽然一副气呼呼的态度,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桌旁听讲,都夸:“哎呀,还是小江老师有办法,我们家小园就拜托你啦!不然以后连帮我这个老太婆算买菜找零都算不出来,那可怎么办!小江老师讲累了吧?快喝口茶。”

  ——张妈!您真是我亲妈!

  “这茶……甜的?”小江老师接过茶喝了一口,感觉味道不太对。

  “噢呦,我光顾着和老师说话,拿错杯子了,加糖的是我们家小园的,老师喝不惯吧,这杯是您的。”

  黄园在一边气得直哼哼,发现从这个老师来了以后,自己在家的地位直线下降!

  “小园别急啊,我马上再帮你泡一杯。”张妈踩着小碎步出去了,黄园一句“不用了”都来不及说。

  “甜的茶……不怕蛀牙?”小江老师没有换杯子,又尝了一口加了糖的茶。

  “土老冒!不懂就别说话!”黄园收回对着张妈背影的尔康手,回头瞪了一眼夺人所好的家伙!

  小江老师疑惑地又尝了一口:“只是在绿茶里加了白糖……”没什么特别的制法啊,而且只是普通的玻璃杯,也不像电影里英式红茶,泡在精致的骨瓷小茶杯里。

  “我叫你闭嘴!关特!听不懂吗!?”黄园憋红了脸,咬牙吼道。

  等张妈端了新茶杯上来,黄园正气哼哼地背对着小江老师,而老师已经开始讲英语课了。

  “来了来了,小园你明年都十八了,该改掉这个习惯了,不然我又要被你妈说太惯着你了……可我怎么看你都还是个小孩子嘛……”张妈絮絮叨叨地,当着小江老师的面,数落起来一点都不客气,又把黄园的脸给说红了,在家当小少爷习惯了也被张妈唠叨习惯了,却从来没觉得像现在这么羞耻过。

  黄园接过杯子仍是赌气不看老师,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加了糖的茶。

  ☆、14.芥末黄

  黄园从小被惯得不仅喝茶要加糖,喝粥吃药更是离不开甜粥和糖水。

  十年后的黄园,从出国开始离开张妈已经好几年了,现在突然又恢复了加糖待遇,心情很复杂。

  两人面对面坐在浦江别墅的书房里,面前各自摆了一杯茶,在这里休息了整整一天、体力和精神终于恢复大半的黄园盯着土陶做的茶杯,猜想自己的这杯又加了糖了吧,嘴角不禁抽了抽。

  现下的场景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只是不再是浦江一本正经地讲课,黄园耷着脑袋爱听不听,而是黄园认认真真地对着笔电上的PPT做提案,浦江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满不满意。

  以前每次浦江讲完课,都会拿一套练习题给黄园做,现在黄园磕磕绊绊地讲解完自己的设计,也很想拿出一张调查问卷让这位土壕填一填,好节省口头交流的时间,但是现在……

  黄园小心翼翼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开口问:“浦先生,您看这份设计是否符合您的需求?”

  浦江没有回答,而是凝眉盯着黄园看了一会儿,直到黄园被看得全身发毛,耳朵忍不住抖了抖,浦江才开口:“你很怕我?”

  黄园一怔,赶紧摇头否认:“没、没有……”

  黄园从小到大除了自己的父亲,就没怕过谁,但是现在他确实在怕,不是怕浦江这个人,而是怕失去这个项目,怕失去工作,怕无力承担一家人的生活。

  而浦江这个人从十年前到现在都称得上是“和蔼可亲”,但就是这样的人现在掌握着黄家的生计。

  昨天自己憋着劲和这个人撕破脸,大不了丢了工作,但是一番折腾被撕掉的只有自己的伪装,对方似乎对他的脾气和反抗从来都是不甚在意,倒显得是他无理取闹了。

  如果把他当作旧识,他们曾经的相处并不愉快,若是作为报复,黄园感受不到一点羞辱。

  如果把他当作乙方,这几次的相处已经超出了合同,这个甲方好相处得过了头。

  自己刚决定好好把浦江当甲方供着,公是公私是私,浦江这位爷却问自己是不是怕他?哪个乙方不怕甲方?这是甲方需要问出来的话吗?

  既然对方也没拿自己当甲方,那就再问问清楚,黄园重新收起对待客户客客气气唯唯诺诺的外皮,冷下脸第二次问出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开始的疑惑:“为什么?”

  黄园知道自己陷在里面出不来了,这个浦江好像在铺设一张大网,将自己困在其中。

  为什么指名他来设计,他已经不再相信是公司刚好指派他这个新人来应付这个土壕,他现在可以肯定浦江改造院子是冲着他来的。

  为什么买下他的车,他曾经开着“电光蓝”借口送小江老师去地铁站,然后溜出门去玩,所以浦江肯定知道“电光蓝”是小黄公子的车。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照顾,工作、生活,方方面面,虽然他烧得有些意识不清了,但生病时候的状态他自己知道,说得难听点就是会撒泼,可是这个人一次两次地照顾他,那么细致、包容,就像……就像张妈一样。

  十年前除了讲课,其他时候都寡言少语的小江老师,在黄家唯独会主动和张妈聊天。

  午餐、课间休息或是黄园上课又睡着的时候,小江老师就会帮张妈做做家务,陪张妈聊聊天。张妈丈夫早亡,一直在黄家做保姆帮佣,将两个孩子拉扯到能独立生活,年纪大了也舍不得退休,说要看小少爷黄园成家才行。

  黄家因为身份敏感,家里除了张妈和司机就没有别的外人,但是主人们也不会闲着和张妈聊天,平日里大家都各忙各的,只有张妈一个人在家,几十年如一日也挺无趣,自从小江老师来了以后,张妈平淡的日子才有了点乐趣。

  小江老师和张妈一样出身农家,所以一开始就聊聊田间地头的农活趣事。小江老师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从小帮家里干活,就一边帮张妈做做家务,一边闲聊种地种菜和干农活的小技巧,甚至帮张妈在后院的花园里开垦了一小块菜地,张妈常感叹“小江老师懂得真多!”。

  课间休息的时候,黄园从二楼的书房窗口常能看到蹲在花园里检查菜苗发育情况的小江老师,挂着憨厚质朴的笑和一旁的张妈讨论,黄园啧道:“老妈怎么找个农民来教我,这小子不是菜农就是花农!”

  后来两个人熟了,张妈还会和小江老师说小少爷“小园”小时候的趣事,小时候多么可爱多么讨人喜欢,虽然经常调皮闯祸,但只是希望引起忙碌的父母和大哥对他的关注,而且对她也很尊敬关爱,是她看着长大的贴心小宝贝。

  黄园常能看到小江老师和张妈背对着他,两个人或在厨房里或在院子里,一边干活整理,一边愉快地聊天,让张妈常常欢喜地在黄园面前夸赞小江老师:“这小老师真不错,比以前那些老师都厉害,教你也认真,小园你要好好和老师学,乖啊。”

  黄园不开心了,从小被张妈像亲孙子一样疼爱,自从这个小江老师来了,自己就失宠了。于是,除了每次不正眼看人只拿鼻孔对着对方,开始私下里搞些小动作,在茶点里挤黄芥末,往椅垫上倒番茄酱,在钢笔笔帽上涂502……小江老师每次着了道,都只是无奈地看了眼躲在一旁偷笑的黄园,从不发火,也不告状,默默自己收拾了。

  直到有一天,黄园前一天溜出去玩到深夜才回家,早上根本起不来,等睡到中午下楼,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喊了半天也没见张妈来给他准备早餐或是午餐。找了一圈,才看到张妈和黄园在后院的花园里有说有笑,黄园正在帮张妈修剪院里大树的枝叶,祖孙俩互相帮忙的画面特别和谐。黄园瞪着眼,窜到门边,一脚将自己前几日随手丢在角落的足球踢飞。一记漂亮的弧线球,穿过院子的半空,砰一声砸在黄园踩着的梯子上,梯子猛然晃了两下,黄园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就这么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张妈也被吓得大叫了一声,赶紧上前扶起小江老师:“哎呦!小江你没事吧!?疼不疼啊,要不要去医院,那么高摔下来,吓死我了,你哪里疼赶紧告诉张妈啊……”

  所幸小江老师并没有爬到最顶端,而且地上是厚厚的草坪,他缓了缓,感觉身上的骨头没有问题才爬起来,赶紧安抚张妈:“张妈别急,我没事。”

  “真没事吧?这都摔破皮了,都出血了!骨头有事没呀?哪里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说啊!哪里飞来一个球啊,真是的!你的脚先别走动,我去叫小园来帮……”张妈正想去叫黄园来帮忙,转头瞥见一个身影从门边闪过,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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