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浅朋友不多,一一打过去,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车窗打开,夜风微凉。
经过市中心时,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竟然闻到蛋糕香气,钟季琛不由一愣。往窗外一看,原来是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蛋糕房。
鬼使神差地靠边停了车,走了进去。
正打瞌睡的店员一见他这样的人物上门,两眼放光,热情招呼,他看向柜台里烤好的蛋糕,一排排琳琅满目,竟想不起她做的是什么样子,后悔当时该多看一眼再丢进垃圾桶。
钟浅就读的高中是一所不折不扣的贵族学校,学生来自高官富商明星等高收入家庭,学费不菲,资源配备自是一流,值班的安保人员精神头十足,指着一排监控器再三保证,这个时间不可能有人。
可钟季琛不以为然,据他对钟浅了解,她还真没什么地方可去。
其实,她是个挺乖巧省心的孩子。
其实,他对她也不是完全漠视。
这么想着时,人已经从图书馆走向舞蹈教室,两名保安拎着钥匙手电恭敬跟在身后,所到之处,灯光骤然亮起,当然,也都是空无一物。
走进舞蹈教室时,灯光一亮,他立即扬手做了个噤声动作。
此时的更衣室格外空旷,三人视线都锁定某一角。
钟季琛低声吩咐,“你们回去吧。”
那两人理亏心虚,虽见他没流露出责备意思,仍是心下忐忑地离开。
钟季琛走过去。
一步一步,仿佛走过了时光。
白天看着那么高,此刻蜷缩成一团,看着好小。
可还是比小时候大了很多。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她还不到一岁,装在一只大竹篮里,盖着小花毯子,被他拎去河边。想起当日情景,不禁好笑。
再回到眼前,又让人唏嘘。
可是见到她完好地缩在这里,钟季琛还是松了一口气,不知是绷了多久,竟然两腿发软,顺势坐在椅边的地板上。
睡梦中的钟浅听到动静,警觉地动了下,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时明显惊讶,揉了揉眼睛,嘟囔出声:“爸爸?我没做梦吧?”
钟季琛不答,只是静静看着她。
两人一坐一躺,四目相对,沉默中似乎都想到了不久前发生的事。
钟浅坐起身,刚及膝的裙摆因睡姿往上窜了许多,少女的腿型已不再是两根麻杆状,呈现出浑圆和柔韧的曲线美,这样的姿态更是带了点慵懒肆意的意味,她用力往下扯了扯裙摆,双腿合拢,回归淑女范儿。
钟季琛似是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在她起身时才看到她枕着的书包旁,立着一只咖啡色的纸袋,已经变得皱巴巴,瘪了很多,看起来很是委屈。
“还能吃么?”他没经过意识就溜出口。
钟浅被刺痛的感觉复苏,回头看一眼,有些负气道:“当然能,我已经吃了,好吃的不得了。”
听到她孩子气的话,钟季琛抬眼,看到她嘴角沾着几点奶油,已经干了,显得更加孩子气,就像——小时候每每喝完奶粉沾满嘴的模样。
他不由好笑,手边没纸巾,本/能地用手指替她抹去。
长椅本就不高,钟浅微微弓着背,他的手臂够长,距离刚刚好,好到他和她都没觉得这动作有多突兀,直到肌肤相触,温热的指覆从她唇角轻轻抹过时,不由同时一愣。
钟季琛不着痕迹地收回,随意一笑,“看样子是不错,都吃成这样了。”
听着好像还有点没吃到的惋惜。
钟浅却是被他无意间的动作感动得差点落泪,她迟疑了一下说,“还有一半,你要吃吗?”
把袋子递过去时,有点不好意思。看到他打开时的眼神,更是大窘,蛋糕被她从中间掏空了。
钟季琛可以想象,她恶狠狠地挖蛋糕时的样子。估计每吃一口,都会在心里咒他一句吧。呵呵。
“您别嫌弃我啊。”钟浅小声说。“我不是直接咬的。”是用手抓的……
“怎么会,你小时候我还吃过你的剩饭。”
提及幼时情景,钟浅不禁心中泛软,她以为他都忘了,还好没有。
看他要开动,忙喊了声等等,在钟季琛不解的眼光中,她抓过他左手腕,把他那块朗格表的指针调回到十一点半,然后得意一笑,“这回好了,没晚。”
钟季琛摇头,小孩子。
蛋糕虽然卖相有点残,但口感软软的,绿茶的清香是他喜欢的,正想表扬一句,就听她低声唱起来:“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还煞有介事地拍着手,听到daddy一词时,他心情忽然就不好了,剩下一块一口塞进嘴里,拍了拍手里蛋糕碎屑,撑地起身。
“走吧。”
走出教室时,两个保安还在门口守着,钟季琛眉头一皱,语气变得严厉:“你知不知道,这样睡在这里很危险?下不为例。”
钟浅连连应是。
夜里风凉,余光看到身边人缩起肩膀,他迟疑了下还是脱了外套几乎是扔到她肩上,钟浅忙用手抓牢,然后小跑着跟上他忽然快起来的步伐。
坐上钟季琛的车里,钟浅有种久违的满足感,欢快的调整了一个舒服坐姿。再看身侧的人板着的一张脸,不知道又哪里惹他不痛快了,莫名其妙的大人。
大人不看她,简短提醒,“安全带。”
车子上了路,车速起来,钟浅的心情也跟着飞起来。
连连打量了几次钟季琛的侧脸,就在他皱眉望过来时,她狗腿地笑,“爸爸,你真帅。”
“……”
“怪不得那么招女人喜欢。”
钟季琛挑眉,这算是夸人么。
“我以后一定找个难看的男人结婚。”少女振振有词,“还要没钱。”
钟季琛无语,这是什么扭曲的婚恋观。不觉纠正,“男人的品行跟有钱没钱还有长得好看难看没什么直接关系。”
“是吗?”她一脸认真地问。
他看着她的眼睛,黑里透亮,比车窗外不时掠过的华灯还要璀璨,又多了一种仿佛能照进人心里的穿透感,而那隐隐流动的水光,分明是想要交流的渴望,于是他接下来想说的话,生生被压制住。
“到了。”
车子稳稳停在别墅门口,钟季琛出声提醒。
钟浅飞扬了一路的心落回现实,让人无力的现实。
“你不进去吗?”
钟季琛没应声。
钟浅看向窗外,那一处豪气的沉寂的叫做家门的东西,低声问:“你们会离婚吗?”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时她六岁,爸爸妈妈吵得很凶,还砸东西,她吓坏了,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不懂离婚的具体含义,只知道那样一家人就不能在一起了,于是哭着抱着爸爸的腿,求他不要跟妈妈离婚。
他们没离婚,但是爸爸回家次数越来越少。
一晃十年过去。
十年,竟然这么久了。
沉默就是默认了,有些事终究是无力挽回。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如果你们离婚,我还可以去找你吗?”
钟季琛沉默了几秒钟,才干涩开口,“当然。”
钟浅进了家门,穿过黑漆漆的客厅上楼,主卧还亮着灯,虽然只是昏黄的壁灯,还是让她心中泛起些许暖意,正要走过去,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刷地消失。
她无声笑笑,走向自己的房间。
钟季琛回到公寓时,手里拎着路上买的蛋糕,进门前丢进电梯旁边垃圾桶。
刚才钟浅一拉开车门就看到副驾位上的这个,他立即拿起丢到后面,嘴里说,“别人落下的。”
她似乎猜到是谁,没接话,但他清楚看到一抹失望从她脸上划过。
很快,转瞬即逝,可还是被他捕捉到。
以至于回来后看到后座的蛋糕盒,他也莫名升起一丝不知是对谁的失望,拿起,然后丢掉,眼不见为净。
当晚,钟季琛做了个梦。
梦中回到数年前。
那阵子迷上了钓鱼,暑假里每天都拎着渔具出门,这一日临出门前被母亲塞了一只大竹篮,说是家里大扫除人都忙着,他也该尽一下责任。他认命地拎到了河边,往身边一放,下饵抛竿戴上耳机。
小东西睡醒了就哭,他怕吵到鱼,抓起奶瓶就灌,灌饱了她接着睡。
没多久又来一个钓鱼的中年男人,牵了一条哈士奇,那人看到他身边的篮子时问,“你这带的猫仔还是狗仔啊?”
他答,“人崽儿。”
那人凑近一瞧,乐了,“还真是个小娃娃。”又看了看他,“这是你……妹妹?”
他随意哼了一声敷衍过去。
哈士奇对小奶娃充满好奇,围着篮子嗅啊嗅的,他皱起眉,“能把您这个狗弄远点么。”
那人说,“我家麦克斯是训出来的,不会咬人。”
他没好气道,“闻也不行,臭烘烘的把我孩子熏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的伪父女删掉了,和谐期间,低调点。
本来也不是为了神马噱头,只是不想让部分读者误入受伤,另外近期人忙事多,更新时间不能承诺,很抱歉,就当周更好了,省得刷啊刷费流量。
今天520,爱你们╭(╯3╰)╮
☆、一秒的天堂
钟浅四岁开始学芭蕾。因为钟季琛说,他的女儿不能光好看,还得有内涵,有气质,气质这东西必须从娃娃抓起,让她在钢琴和舞蹈中间选一个。
儿时的钟浅活泼好动,在琴凳上五分钟都坐不住,于是选了芭蕾。
一跳就是十几年。
最初是为了让爸爸高兴,后来成了她和他之间为数不多的联系。
所以这一次听老师宣布即将排练经典剧目《天鹅湖》时,她立即报了名,最近每一次训练都参加,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休息时最好的朋友韩小歌说:“放心吧,女一号铁定是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你最强劲的对手我跳不成啦。”她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兴奋,说完一挺胸。钟浅虽然早注意到她的胸部越来越壮观,但几天没见又壮观了不少,不由惊讶,“你吃药啦?”
“切,姐这是天赋异禀,自然发育。”韩小歌对着镜子用手往中间聚拢,瞬间又涨了半个罩杯。
钟浅眉头微蹙,“这样你就不能再跳了。”
韩小歌不以为然,“谁还能跳一辈子啊,累死累活的,对了,给你看个好东西。”她转身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递过来。
是一个男孩子的侧脸。
“帅吧?”
钟浅仔细看看,肤色健康,眉峰微高,笔挺唇薄,“还行。”
韩小歌拿回手机,恨铁不成钢道:“就知道,你的审美观跟你的胸部一样,尚未发育。对了,你大姨妈还没来吧?”说着神秘地压低声音:“钟浅你该不会是男人吧?那我以后可不敢跟你挤一张床了。”
钟浅推她一把,“你才是男人。”
韩小歌贼兮兮地笑:“显然我不是,不过我喜欢男人。”
等她去冲澡时,钟浅打量起向镜中的自己。
长发高高绾起一个髻,露出清秀的发际线,额头饱满,脸色红润,还好,再往下,脖颈纤细,锁骨分明,再往下……
她侧过身体,下意识地挺了挺,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嘛。
要那么大有什么用,又不是骆驼,用来储存水和食物过沙漠吗?
尽管她对自己的状况很满意。可还是有意无意地观察了一下周围或坐或站各种姿态的同学,发现原来大家都在或安静或招摇地发育着。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一现象,其他女生的校服衬衣都紧绷绷地裹着,只有她的,很宽松。
好吧。大不了以后每天多喝一杯牛奶。
听说木瓜也有用。
三天后老师公布结果,果然如韩小歌所说。钟浅如愿以偿,没有什么争议,大家都知道她跳得最好,也最卖力,让人有点匪夷所思的卖力。
贵族学校自然有一套贵族做派,很快就做好分发给家长的精美邀请函,钟浅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把它送出去。
赶到钟季琛公司时,正值傍晚。
秘书最善察言观色,自从某个半夜里钟季琛急火火地让她查钟浅朋友的电话,她就知道自己老板对这个不闻不问的女儿有所改观,于是钟浅来寻人时,就笑盈盈地告诉她,老板说了不让任何人去打扰。
如果你有急事找他,人在十九楼。
钟氏做酒店起家,所以总部大厦有一层楼的奢华泳池也算情理之中。
此时,西斜的日光从落地窗透进来,池水碧蓝,波光粼粼,和窗外的蓝天白云衔接,宛如一片海。
因为太安静,拨动水花的声音听得分明,偌大的泳池里只有一个人,挥动着手臂,像一条精力旺盛的鱼,游得又快又猛。
钟浅找了张椅子坐下,羡慕地看,她不会。
据说三岁时,爸爸试图教她,把她丢进泳池里不给游泳圈,她差点溺死,爸爸被奶奶骂了一顿,一气之下跑回学校,后来大一点也提过,但她似乎天生旱鸭子,总也学不会。
钟季琛游得畅快了才上岸,摘了泳帽泳镜,用手随意扒拉着短发,拎起浴袍时才看到不知何时多了个观众。
他个头高,宽肩窄腰长腿,加上常年健身,肌肉紧实线条好,腹肌尤其霸道,水珠从胸膛划过的样子据说很性感。他对自己的皮相以及由此引来的大惊小怪早习以为常,只不过当这目光来自……他本/能地把浴袍拢了拢,沉着脸朝专用休息区走去。
坐下时钟浅也拎着书包小跑过来,他眼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钟浅掏出邀请函递到他面前的小桌上。
“什么东西?”
“我们学校要排天鹅湖,我跳女一号。”
他用两根指头打开,一眼看到时间——三个月后。
钟浅吐了下舌头,“我怕到时候你又要出国。”
他抬头看她一眼,没言语。
钟浅不用招呼在对面坐下,看他表情心里没底,忍不住问:“您会去吧?”
钟季琛端起咖啡,只说了句“看情况。”然后就开始专注地喝咖啡,眯着眼享受起隔着一层玻璃的日光浴。
那投入的神情让钟浅觉得自己哪怕多说一个字都是叨扰,都是罪过,只好拎起书包,声音有点闷地说:“那我走了。”
钟季琛看着她的背影,还有她后背的书包,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里面都装了什么宝贝,脑后的马尾有点松,显得有几分疲倦,小小年纪,一天忙忙叨叨的样子,他忽然想,这些年她都是怎么过的?
再看向桌上摊开的邀请函,不禁想起她第一次穿上蓬蓬裙的样子,还带着鼓鼓的婴儿胃,胳膊腿肉肉的,动作笨笨的,可他觉得像个天使。
“钟浅。”叫住她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些惊讶,声音不大,在空寂空间里带着回声。等她回过头带着疑问看向他,他说,“要不一起吃饭?”
女孩子脸上立即绽放笑容,“好啊。”
“我以为你会请我出去吃大餐。”
钟浅左右环顾时嘀咕了一句,居然是在他公司的员工餐厅,只搭电梯下到负一层,连豪车都没坐上一下。
“我没说请你,”钟季琛端起红酒抿了一口,慢条斯理道,“只说一起吃。”
其实说句良心话,这里不比外面一般餐厅差,宽敞明亮,中西餐俱全,装潢简约雅致,餐位有集中区也有幽静的单间雅座,比如他们这里,即能不受打扰的用餐和交谈,还能听到让人放松神经愉悦心情的钢琴曲。
服务员送来一杯新榨的西瓜汁,他给她点的,她小时候就喜欢这个味道,钟浅立即像得到宝贝似的,用两手捧着,认真地小口啜饮。一双眼睛乌溜溜地转悠着。
钟季琛见她迟迟不动筷子,问:“不喜欢?”
她忙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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