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的天堂.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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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季琛已经面向前方坐好,“你的车我会让人开回来。”

  只有这一句,吝啬到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钟浅低头穿好鞋子,推开车门。

  一言未发地离去。

  鞋子上沾了泥,钟浅用一块软布小心擦拭干净,然后摆在地板上。

  Jimmy Choo,很多女人和女孩子的奢侈梦想。对于她来说,唾手可得。可也正因为得到太容易,穿上时并没有那种满足的雀跃感。

  此刻仔细看看,精致的款型,深灰带光泽的面料,近似银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有点像童话故事里的水晶鞋。

  这时候她已经洗过澡,穿着蓝粉色的睡裙,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头发没有吹,微微湿着垂在肩头,没有了华服和浓妆,她又变回那个单纯执拗的钟浅。

  茫然不知所谓地看了会儿,拿起送回鞋柜。

  衣帽间没开灯,柜子里黑洞洞,关上柜门的那一刻,鞋面泛出的微光让她想起那人眼底细碎的星光。

  一夜无话。早上钟浅下床时,左脚一落地,脚踝明显吃痛。

  看来是昨天崴了脚。

  拜某人所赐。

  她坐在床边愣怔了一会儿,决定下楼去找冰袋打算敷一敷。

  披着头发穿着睡裙,打着哈欠走进厨房,刚迈进一只脚就发出尖叫。

  一男人从冰箱前转过身,手里拎着一瓶牛奶,睡袍前襟微敞,胸肌夸张,在往上看,是一张年轻的脸。

  钟浅眼睛瞪得好大,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男人自来熟地打招呼,“嗨,你是钟浅吧,我是……”

  她终于清醒过来,却一点都不给面子,转身跑开。

  晚上方莹问,“见到阿源了吧,怎么样?”

  这时钟浅已经知道早上那人是妈妈的新男友,想起那张年轻的脸,不禁问,“他多大?有二十五吗?”

  “二十八了。他自己开健身房,常年运动,当然保养得好。”

  方莹一脸自豪地介绍,最近她像是变了个人,气色红润,说话发嗲,显然是雌性激素分泌增多的效果。嗯,看不出是过了三十的人。

  “对了,明天周末,阿源请我们吃饭。”

  周末饭局定在一家日式料理店。

  林源开车来接,车子不错,一身名牌休闲装,举止还算文雅。据说是海龟,也是在法国留的学,难怪能轻易虏获方美人的心。

  席间方莹一副小女人模样,给两人做了正式介绍,还说最痛苦的时候多亏有他陪伴,给她信心。林源温柔地看着她说,你这样的女人男人呵护都来不及,哪还能忍心伤害呢。

  钟浅心里小声道,嘴真甜。

  林源还给她准备了一份见面礼,一套新上市的数码产品。

  钟浅认真道谢,然后就闷头吃东西。

  听他们似有若无地调.情和聊起林源新开分店的进展情况。

  回到家后,她跟着妈妈进了卧室,问:“他没让你入股吗?”

  方莹换了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没有。”

  “如果以后他找理由跟你借钱呢?”

  方莹笑一下,“我是傻的么?”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普遍降低。”

  “你妈妈可不是一般的女人,是被男人欺骗伤害过的,长着记性呢。”

  钟浅想了想又问,“你没打算跟他结婚吧?”

  “结婚?笑话。”方莹真的笑出声,“让他来分割我的财产么?那可是我用十七年自由换来的,我现在有钱有安全感,只谈恋爱不谈婚姻,只享受权利不付出义务,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她起身,在镜子里欣赏了一下自己的身材,又摸摸脸,手指在眼角停留片刻,失神感慨道:“以前真是太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白白浪费了大好青春。”

  钟浅小声接,“不然哪里来这么多青春损失费。”

  方莹瞪她一眼,“小小年纪嘴巴这么毒,少说两句能把你当哑巴卖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轻易否定过去。”

  “要是能否定就好了。”方莹说完扭身走向浴室。

  钟浅心中一黯。

  也许在妈妈心里,最想否定的就是她吧。

  她自认不是爱记仇的人,可有些话仍像一根刺,只一次就牢牢扎进心头,轻轻一碰就会疼。

  短信一发出去,钟季琛就后悔了。

  这太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可事情往往如此。就像女人减肥男人戒烟,往往凭着决心能坚持一阵子,但是到了一定程度意志力会突然崩断,之前被压制的欲.望会凶猛的反扑。

  就像他当初去看钟浅演出,本来不想去,但是数日不见越发的想念,然后就想,看几眼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名义上他们还是父女,做做样子也是应该的。

  就像刚刚,敲定了一个重要项目后,心情澎湃之时,忽地想起她,想起她各种的好,接着又担心,怕她会学坏,电话在手里颠来倒去,理智和情感反复博弈,最后还是理智溃败。

  他打出的一行字是:钟浅最近还逃课吗?

  发完才意识到,三十多岁的人跟一小孩子发短信,这,有点丢人啊。

  很快收到回复:事实上,现在她就不在教室。

  然后,之前的纠结顷刻烟消云散,心头被怒气占满。

  钟浅在大街上闲逛。

  板鞋,牛仔裤,深蓝色连帽卫衣,帽子罩在头上。

  这样的打扮在人群中不显山不露水。没人知道这是个本该坐在教室里专心听讲的高中生。而此时她也听得专注,专注地听着耳机里循环播放的Nightwish的Escapist.

  逃避现实的人。

  她两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一副闲散状地迈着步子混迹行人中。

  直到听到比重金属更刺耳的喇叭声。

  她扭过头。

  身侧车行道上停着一辆白色捷豹,上午阳光正好,车身亮的刺眼,她眯着眼睛正纳闷时,车窗缓缓降下。

  钟季琛脸色不佳地看着她。

  “上车。”

  钟浅恍若未闻,手依然插在口袋里,站在那里不动。表情波澜不惊,又似有隐隐的挑衅。

  这副样子让钟季琛怒气更胜。

  他盯了她两秒,推开车门下来。

  走到近前,一抬手把她一只耳机扯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钟浅反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语气平静,重音落在第一个字。

  “我让你回去上课。”

  他的威慑力似乎对她没什么作用,钟浅听完垂下视线,手里把玩着那只被拽下来的耳机,痞痞地答:“上不上课是我自己的事,我的人生怎么样也是我的事,”说着抬眼看他,“你为什么要管我?”

  这是她第二次追问。

  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含着三分尖锐,一分紧张。

  钟季琛沉吟一秒答,“就凭你还姓钟。”

  她愣了一下,讥讽一笑,“你如果介意,我可以改掉。”

  “改什么,姓任?任浅?”

  “不关你事。”

  钟季琛再次拧眉。

  她什么时候这么跟他说过话,真是学坏了。

  钟浅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往前走,钟季琛跟她保持半步距离,沉默了一会儿,低沉道:“我上次的话都白说了?”

  当然没有,就是因为那一番话,才让她又燃起希冀。

  钟浅狠一狠心,停住脚步,再次开口,“血缘也不是绝对的,是不是?”

  她声音很轻,但他听得清楚。

  她回头看他,眼里的轻慢和尖锐褪去,微微抖动的睫毛下,是柔和的清亮,“我可以把你当成亲生父亲,如果你愿意……”

  “我不愿意。”他打断。

  她嘴唇微张,呆了一呆,随即自嘲一笑,“我明白了。”

  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开始是快步走,走着走着拔腿跑了起来。

  钟季琛在原地,没有追。

  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他才发出一声叹息,你不明白。

  钟浅强忍着泪意,可眼前还是雾蒙蒙的,视线模糊。

  以往所有被拒绝被抛弃的难过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次严重。

  那时候她有所依仗。

  这一次,没人知道她汇聚了多少勇气才问出那一句。

  耳机早掉了,可那金属的重击和女高音飙升的旋律还回荡在耳边。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似乎只有不停的跑,跑得越远越好,跑出这个让人失望的现实。

  然后,在十字路口拐弯时,出了状况。

  路边是一家老字号珠宝店。

  门前平地有一道低矮台阶,台阶上方停着一个人。

  钟浅伤心得太过投入,等发现要撞上人时慌忙收住脚,倒是没撞到人,但是撞到了他的轮椅。

  没错,这是一位残障人士。

  所以应变能力比较差,而且这位不知什么原因事发前正一脸迷茫地望着某处,被撞后一脸骇然,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哎”。

  轮椅距离台阶边缘不到一尺,轮子顺势往前滑去。然后,就在钟浅的惊呼和男人一连串的“哎”声中,人仰马翻。

  轮椅扶手硌得钟浅肋骨生疼。

  不过另一位更惨。

  因为,他的脸已经和绿化带草坪亲密接触了。

  钟浅惊吓得忘了伤心,胡乱爬起来,跑去看那人的脸。

  带着哭腔问:“你没事吧?对不起。”

  那人手撑着地支起上身,先是吐出嘴里的草叶,嘶了口气,看了眼钟浅,又去看自己刚才被压在下面的右手,白皙的手背破了皮,还流了血。

  钟浅心中一紧。

  那人再次抬头看她,像是被她哭红的眼睛吓了一跳,“靠,我这么疼都没哭,你哭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恶搞小剧场】

  她回头看他,眼里的轻慢和尖锐褪去,只剩柔和的清亮,“我可以把你当成亲生父亲,如果你愿意……”

  “我不愿意。”他打断。“我要当干爹。”

  下一更,周二。

☆、一秒的天堂

  钟浅吸了一下鼻子。

  那人又说:“看着我的脸。”

  钟浅不解地看他,听他问,“破相没?”

  “……”从他五官上扫过一遍,她的眼神也由惊愕渐渐恢复自若,最后果断地摇一摇头。

  平心而论,这是个好看的男人。

  一身黑色西装,质地做工精良,可见其身家,内搭白衬衣,领口两颗扣子没系,锁骨微露,有种漫不经心的潇洒,如果忽略掉这个半躺在地上的姿势。

  路边停下一辆车,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大步冲过来一脸紧张地问:“秦少您没事吧?”再看旁边蹲着的钟浅,似乎立即明白了前因后果。责备之意溢于言表,弯腰将年轻男人扶起,动作小心而恭谨。

  男人重新在轮椅上坐好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扑了扑膝盖上的尘土,擦擦手,整理了衣袖,衣领,然后看了眼腕上的表。

  “不早了,走吧。”

  中年男人推着轮椅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打开后车门时,轮椅上的人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原地的钟浅,“你也上车。”

  钟浅脸上有明显的迟疑,还有一丝戒备。

  男人挑眉,“怎么着,肇完事还想逃逸?”

  钟浅问:“去哪?”

  “当然是去医院,验伤。”

  钟浅沉吟了一下,随后上了车。

  车开得稳,车厢里很安静,钟浅坐得笔直,一副严阵以待状。

  男人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想起来了?”

  钟浅点头。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怎么……”

  “腿么?大概是报应吧。”

  男人看着她,半真半假道:“上次害你从楼梯摔下来,结果没两天我就这样了。”

  钟浅将信将疑,又看他皱了下眉,再看额角,居然有汗。想想刚才摔下去那情形……“你还好吧?”

  男人用手帕抹了一下脸,又看看自己受伤的手背,老实道:“不太好。”

  接着跟司机要了几枚创可贴,用两根指头夹着在钟浅眼前晃一晃,“你来。”

  她不愿意,“你自己不能贴么?”

  “不能,我是残疾人。”

  带血的手背就在眼前,近距离一看,伤口还挺狰狞的,正好是指关节的位置,肯定很疼,钟浅心生歉意,建议道:“这要先消毒吧。”

  “先贴上再说。大喜日子,见血不吉利。”

  钟浅一愣,再看他一身西装,很正式的打扮,“你要去参加婚礼?还是……”不会是自己结婚吧,她忙问,“不是要去医院吗?”

  “啊。”秦岳点头,“去医院之前,先去结个婚。”

  钟浅确定,这个人非常不靠谱。

  说话真真假假,极不可信。

  想到之前钟季琛的警告,以及初见时这个人的轻浮孟浪,不禁有些坐不住,还想要不要打个电话……念头一出立即被否定,不久前的一幕浮现眼前。我不愿意。四个字刺痛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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