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是试探。可很显然贺清时并没有听进去。霍初雪心里有些失望,可面上却并未表现分毫。
有期待就会有失望,期待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好在她心里有数,倒也不至于大失所望。
她搁下筷子,两人四目相对,她眼神清澈,可到底还是失望,汹涌而至的委屈,甚至到来的莫名其妙。一瞬间,仿佛有清泉流淌而出。睫毛轻轻一颤,几乎都有雨落下。
真真是应了那句名句——
“眼睛为他下着雨,心却为他打着伞”。
而他坐姿端正,中规中矩,很像古时的书生,作风古板又守旧。她真的从未见过有人吃个烤串也能坐得这么笔挺端正的。
这人刻板严谨的作风真是融到了骨子里,无形之中就能表现出来。真真是老年人没错了!
她笑了下,稳住情绪,声线微微震颤,“贺先生,你都不会开玩笑的吗?”
贺清时:“……”
“我刚是开玩笑的,我来云水镇有事,并不是刻意来找你。”像是怕他不信,她还特意保证:“真的,你相信我。”
贺清时暗自舒一口气,松动了下手里的筷子。搁在桌子底下的右手,摊开,丝丝汗意。
霍初雪将男人的反应真切地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得萧索一片。
看来这么久一直都在原地踏步。
经过这样一个小插曲,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变了变,不复之前的轻松自在,反而增加了几分压抑。
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疾风渐起,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就砸了下来。
今天一整天都很燥热,一场酝酿已久的倾盆大雨终于落下。雨水浇在地上,拍打尘土,空气里尽是尘土的味道。
雨从空中洒向各个角落,一霎间雨点连成一线,哗啦一声,铺天盖地倾泻下来。骤雨抽打着地面,雨水飞溅,迷潆一片,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条流淌的河流。
南方地区每年一到六月多的是这种雷暴天气,雷声携裹着万千雨雾压迫而来,整个世界都被蓬勃大雨包裹地密不透风。雨水延绵成一道道透明的帘线,在暗淡的天光里反射着路灯的光亮。
两人坐在外面,雨水打在帐篷上,噼里啪啦,声音无比清脆。
贺清时瞧了眼漫天大雨,皱了皱眉,征询:“要不要坐里面去?”
霍初雪摇摇头,“不用,外面凉快。”
外面确实凉快,不仅有风,还有细小的雨丝拍打在脸上,带来丝丝沁凉。
两人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就等雨停下,结账走人。
一场滂沱大雨过后,空气里的燥热被悉数沥去,气温降低,舒服畅快。
贺清时去结账,两人一起离开小饭店。
云雾朦胧,路灯晕暖的光线静静映照两侧树木,长长的影子倒映在地上,静谧如画。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往回走。
路是往云水宾馆去的,贺清时却不知道霍初雪要去哪里。她不说,他也不问。
路灯的光筛过浓密的枝叶,投下点点昏黄的光斑。霍初雪很孩子气,一路都在踩这些光斑。之前和她一起去喝粥,路上她就在踩这些光斑,像个孩子一样。
这个看似冷静自持的女医生偶尔也有特别孩子气的一面。
迄今为止,他见识过她的清冷自持,白大褂穿在身上神圣威严;也看见过她为了病人无助自责,甚至落泪;如今又看到她富有孩子气的一面。
人都是多面的,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的多面他都看到了,而且还记住了。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霍初雪一路都在想事情,她在想她如今和贺清时的现状。朋友算得上,可再进一步的关系就不行了。这场持久战她单枪匹马奋战这么久,到如今成效甚微。她刚才鼓起勇气暗示他,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都没听进去。也不知是真的没听出来,还是和她装糊涂。
想得多了,一时间竟有些入迷,思绪飘得有些远。
“小心!”熟悉的声线咋一入耳,一如既往的低沉舒缓。
她心头猛烈一怔,猛地抬头,对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
下一秒手腕处感受到一股强有力的力量。瞬间跌入一个温热宽阔的怀抱。
她倏然一怔,往前一看,只见自己面前是一片水洼,而自己的脚刚要踩下去。
“看路。”两人对视,他轻声说:“前面有水。”
灯光落在他眼里,深谙的眼底似有万千星辉,莹莹发亮。
乡下街道崎岖不平,坑坑洼洼。刚下过一场暴雨,路面积水。
如果不是贺清时及时叫住她,她肯定已经踩到水里去了。因为她刚才思绪游离,根本就没有看路。
男人的怀抱宽厚温热,她清晰地感受到了。
第一次和异性站得这么近,脸一红,心跳如擂鼓,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谢谢。”她小声道谢,忙退开两步。
眼看着霍初雪即将踩到水洼,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伸手就去拉她。而她跌入他怀里的那一瞬间,手指出乎意料抓到一抹温热和柔软,如烈火灼烧,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甩了甩手,那触感却是久久不消。
霍初雪注意到他这个甩手的动作,不明所以,“你怎么了?难不成溅到脏水了?”
贺清时面色微变,克制住,“没事。”
言简意赅,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
——
义无反顾去看一个人,其结果就是两人在一起吃了个夜宵。
她匆匆赶去见他一面,又匆匆忙忙回去。乔圣晞以为这两人好歹也会有一些进展。殊不知,他们始于撸串,终于撸串,只是在一起吃了个夜宵。
不过还好有个小意外,两人抱了一下。虽然是意外,但总归是聊胜于无。霍初雪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她把今晚的事儿跟好闺蜜说了一遍。乔护士先是满怀期待,到最后大失所望,“没了?就抱了下?”
霍初雪耸耸肩,“没了啊!”
乔圣晞:“你就不能顺水推舟kiss一下?”
霍初雪:“……”
霍初雪顺手抄起手边的枕头砸过去,“西西,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乔护士身形一闪,成功躲过飞来的抱枕,拍了拍脸上的睡眠面膜,渍渍两声,恨铁不成钢地说:“霍大医生,投怀送抱你都不会,长路漫漫呀!”
不等霍初雪说话,乔圣晞又感慨万千,“果然搞定不解风情的老男人就是不容易,这块骨头这么难啃!”
来回折腾,霍初雪累得不行,只想赶紧洗澡,躺到床上去。不愿和乔圣晞继续废话,转身就往卫生间方向走。
她将头发绑起来,暗自咬牙:“再难啃的骨头我也要啃下来。”
既是在说给乔圣晞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27章 第26棵树
民俗文化调研结束, 贺清时特地抽出半天时间去了趟岑岭。
每次回望川, 他都要回岑岭看看。这是他一贯以来的习惯,风雨无阻。
故地重游,既是缅怀过去,又是沉淀自己。
六月的岑岭风光无限好, 山清水秀,景色宜人。成为游客们休闲旅游的好去处。
满山梨树,树上结满了果子, 隐在茂盛的枝叶后面, 若隐若现。
同行的还有霍初雪。
这次霍初雪会和贺清时一起去岑岭纯属意外。想来也是老天爷眷顾她,给了她机会。
周六周日两天岑岭的气温突然攀升到三十七.八度,简直让人措手不及,无从应对。太阳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一阵阵燥热的暑气不断席卷着这座小城。空气里始终滞留着一股沉闷压抑的燥热, 压得人几乎无法喘息。
气温太高, 好几个医护人员扛不住高温天气,直接中暑了。而且预约就诊的病人看到这么毒的太阳,压根儿就不敢出门。没办法,第一医院的领导临时决定义诊暂停半天,所有医护人员回宾馆休息, 自行安排。
贺清时和霍初雪情况一样,高温天气学生们扛不住,只能提早结束调研活动,回学校。而他则多出半天时间去岑岭。
说起来也是凑巧, 就在他动身去岑岭的前两个小时,霍初雪给他打了个电话。得知他要去岑岭,她二话不说就提出跟她一起去。
在他面前,她向来坦率,想做什么就直说。她想去岑岭,她便跟他直接开口,丝毫没有拐弯抹角。
贺清时欣赏她的坦率,也没理由拒绝。就像她之前说的,他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一同出行,再正常不过了。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他轻声说:“你在宾馆等我,我过去接你。”
贺清时同意了,霍初雪心里跟蘸了蜜糖一样酣甜,心情飘飘然,笑着说:“我等你。”
两个镇离得不算远,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贺清时叫了辆车过去接霍初雪。
快到宾馆的时候,他提前给她打电话让她到门口来。她接到电话,匆匆忙忙跑出来。
车子平稳停在宾馆门前,霍初雪正好走出来。透过挡风玻璃,入眼一抹瑰丽绚烂的红色。她穿了套枣红色的裙装,上衣和A字裙成双成对,颜色鲜亮,夺人眼球。
霍初雪肤色偏白,穿亮色非常好看,很衬皮肤。乌黑浓密的长发披在肩头,一顶遮阳帽盖在头顶,帽檐之下一双大眼睛灵动雀跃,长睫上下轻煽,仿佛两只黑蝴蝶振翅起舞。
看到她,贺清时恍然惊颤,他怎么就那么爽快答应了这姑娘的请求?
他快速摇下车窗,远远招了招手,“霍医生,这里。”
听到他的声音,霍初雪嫣然一笑,眼角眉梢都透着浓烈的喜悦。噔噔噔跑到车门旁,拧开车门,直接坐到后座。
车厢里冷气打得很足,扑面而来的清凉,全身的热气瞬间被蒸发。这种鬼天气,有空调的地方无疑就是天堂。
一坐进车里,她便取下双肩包放在腿上,然后脱了遮阳帽,捏着帽檐,不断扇风。
一边扇风一边说:“好热好热!”
贺清时扬扬手臂,“师傅,走吧。”
司机大叔立马踩下油门,车子飞驰离开。外头的建筑徐徐往后略过,一闪而逝,肉眼只捕捉到一抹黑影。
贺清时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霍初雪,“先喝口水。”
她腾出一只手接过去,“谢谢。”
一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三分之一,真是渴得不行。
盖上瓶盖,她扭头看贺清时,这才注意到他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尤其低,一双黑眸深邃平静。好像一潭深水,波平如镜,不起波澜。
看到这人这双眼睛,她觉得自己满身的暑气都消散了干净。
他的这双眼睛和他这颗心一样,古井无波,泛不起波澜。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往这潭深水里投石,落水后直接坠入潭底,激不起任何水花。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打破这一片平静,让它荡漾。
贺清时穿了件浅色的格纹衬衫,衬衫纽扣扣得一丝不苟。捂得这么严实,好像全世界都在煎熬过盛夏,独他一人在寒凉深秋,清爽无比。
她掀起厚重的眼皮,懒洋洋的目光落在他领口处,黑色纽扣的纹路她几乎都看清了。大牌子的衬衫,从面料到辅料,一针一线,一颗纽扣都无不精致。
“捂的这么严实,不热么?”霍初雪移开目光,嘴角噙着笑意,半开玩笑的姿态。
贺清时:“……”
男人下意识去摸领口,解开一颗扣子,哑然失笑,“我都习惯了。”
“热习惯了?”
贺清时:“……”
他刻板强调:“是扣扣子扣习惯了。”
霍初雪:“……”
“玩笑话听不出来?”霍初雪打了个哈欠,神色疲倦,“好困!”
“昨晚没睡好?”
她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声线绵软,“睡好了也困。春困,夏累,秋乏,冬倦,一年四季就没有不困的。天天都不够睡,都恨不得时刻躺床上。”
贺清时:“……”
他微微失笑,“困了就睡会儿。”
“嗯,到了叫我。”她靠着座椅,慢慢闭上眼睛。
此去岑岭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道路畅通平坦,几乎没有颠簸。霍初雪倦得厉害,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车厢里陷入安静,车子平稳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机大叔往后座一看,只见两人,一人睡觉,一人在玩手机。他轻声说:“你女朋友睡着了,我把空调调低点。”
“女朋友”三个字让贺清时浑然一震,心尖发颤,半晌没吱声。隔了好久才干巴巴解释一句:“这是我朋友。”
司机大叔摸了摸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抱歉。”
怕霍初雪感冒,贺清时给她盖了件外套,动作放得很轻,生怕吵醒她。
透过后视镜司机大叔看到他这个动作,冷哼一声,心想:现在不是女朋友,估计很快就是了。
霍初雪睡着的样子很幼稚,脑袋歪在一边,刺喇喇靠着,手脚随便放,面容倒是沉静。
车座逼仄狭窄,根本腾不开手脚,霍初雪很受限制,睡得并不舒服。眉头微微皱着,行成“川”字。
贺清时看了两眼,移开眼,继续埋头处理邮件。全部都是这次民俗调研的工作,足足几十封邮件。
处理了大半,屏幕盯得太久,眼睛酸涩难耐,熬不住。他赶紧停下,关掉手机,打算眯一会儿。
正欲闭眼,右肩突然传来重重一记。柔软的触感摩擦他脖颈。
他倏然一惊,扭头,只见霍初雪靠到了他肩膀上,睡得酣熟。
贺清时:“……”
他赶紧小心翼翼偏头移开,却发现动弹不得,她靠得很牢。试了几次也无果。无奈之下,只能任由她靠着。
脑袋靠在车窗上,慢慢闭眼,两人一起睡。
恍惚间竟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第28章 第27棵树
一个半小时以后, 车子抵达岑岭山脚。
六月正是当地一带的旅游旺季, 山脚下停了不少私家车。车位停满了,就见缝插针四处乱停,入目皆是各种颜色的车子。
游客也多,男男女女, 老老少少,难以计数。
司机大叔熄了火,往后座一看, 那两人脑袋挨着脑袋, 正睡得熟。
明明没什么,司机大叔却生生觉得自己被这两人秀了一脸,满满的狗粮直接扣下来。
司机大叔喊人:“先生,姑娘,岑岭已经到了。”
贺清时最先被叫醒, 醒来一看, 已经竟然和霍初雪靠在一起睡着了。心里一慌,忙坐直身体。
他抬手摇醒霍初雪,“霍医生醒醒,我们到了。”
霍初雪是睡得真沉,连日来义诊, 工作时间长,强度大,又适逢高温天气,她的睡眠严重不足, 一整天都睡不到五个小时。现在车厢里凉爽,温度适宜,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
倏然惊醒,眼神失焦,朦胧迷离,不知道置身何处,更不知道天圆地方,今夕何夕。
她直起身体沉淀了好一会儿,才揉揉睡眼惺忪的双眼,嗓音低迷,“已经到了吗?”
贺清时一边付车钱,一边回答:“已经到了,咱们下车吧。”
他拿了背包快速下车。
一下车浓烈的暑气扑面而来,感受不到一丝风。太阳毒辣,霍初雪赶紧把遮阳帽往脑袋上盖,又套上防晒衣,撑开太阳伞,全部武装,将自己藏了个严实。
贺清时静悄悄观察她的这一身装扮,心想这姑娘的装备还真是准备得齐全。
美美地睡了一觉,霍初雪神清气爽,精神不知道好了多少。
贺清时戴着鸭舌帽,长手长脚,迎着烈日,走在前面,“我们走小路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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