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和平共处?」霍显嗤笑,「交换条件是什么。」
「我们可以共同调查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江洋语速不快,却连片刻停顿都没有,「你知道的事情,应该是从可以查到的纪录与资料着手,比如医院或行政机关的档案,但我妈成名多年,在隐私方面一向谨慎小心,有些事情是查都查不出来的。如果你答应的话,我愿意跟你共享我能找到的信息。」
「然后呢?」霍显反问。
「不管你希望事情如何发展,在查清楚真相之后,总要做个了结。」江洋瞥了对方一眼,「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在纠结往事的真伪,却不让当事人知道,也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
霍显没有立即给出回答,仿佛在思考这件事带来的利弊。
江洋微微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霍显愿意考虑,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进展。
他看得出来,对方对现状不满,将那些往事透露给他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霍显并未与霍韬维持距离,在成年后还顺从父亲的意愿与继母继弟同住,这就说明霍显对父亲并非全然牴触,甚至还存有一丝最后的希望。
霍显不希望霍韬是他推测的那种人,但手上的证据无一不是在为此事背书,如果江洋能用自己手头上的东西吸引对方,不管最后查到的真相是怎么一回事,都能让霍显放下这个悬在心中十余年的难题。
「你的决定是什么?」江洋望着面前的男人,「跟我合作,还是放弃面对真相的机会?」
霍显凝视着他,那目光有些奇异,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要是调查结束,沉芜与霍韬当时各自婚内出轨,你要怎么办?」
江洋既然会提出这个条件,当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到时候再说。」他微微笑了一下,「就算我为此与我妈反目成仇,这不也是正合你意?」
霍显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应允了这个提议。
第七章
江洋拢紧了围脖,看着自己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一丝白雾。
天气冷极了,他却比想像中还要精神抖擞。
明明是个考生,无论如何都不该将心思放在别的地方,但江洋却蛮不在乎。早在他升上高三时,沉芜就对他说过,不管考到什么学校都无所谓,要是决定重考,她也会支援他的决定。
况且,他与霍显的小小计画,不会持续很长的时间。
江洋答应霍显,如果自己分享的所有资讯仍不足以解释当年发生过什么,他会当着霍显的面,亲口问沉芜这件事。
在他做出这个保证后,霍显没有继续质疑什么,但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喂!」
他回过神来,便见一辆车停在人行道旁,连忙上车。
霍显神情平静,没有与他说话。
江洋凝视着车窗外,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这是去哪里的路?」
「在调查之前,先去吃晚餐。」霍显目不斜视地道,「这是家人的义务。」说着,霍显冷笑了一声。
不用思考,江洋也知道是谁说的话,肯定是霍韬。
「你不想的话,也不必勉强,只要我说一声,霍叔叔不会生气的。」
今晚是跨年夜,霍韬希望他与霍显一起度过也很正常,然而他们其实早有计划。
江洋下午时与几个好友一起参加了补习班的模拟考,直到方才才考完最后一科,接着推掉了蒋成殊等人的跨年聚会,请霍韬来接他。
之所以这么安排,是为了赶在沈芜回来之前,去当初两人曾住过的公寓查看一番。
沉芜成名之后,买下了他们之前住的那栋旧公寓,有一些他幼时用过的毯子或玩具都还在那里,沉芜基本上就是将那个地方当作仓库使用,很多古旧又舍不得丢的东西都堆在同一个地方。
江洋手上没有旧家的钥匙,然而沉芜不在,他从搬家箱子里找出沉芜持有的钥匙,打算用完后便物归原主。
直接打一把相同的钥匙更轻松,但他不愿意这么做。
私自窥探沉芜的隐私已经让他感到内疚,更别说复制备份钥匙,一再进入那个两人一起生活过的屋子探查父母过去的纠葛。
霍显对此倒没有意见,与他约定了今晚过去一趟。
只是没想到,霍韬记得今晚是跨年,还特意要霍显陪他用餐。
「你以为我有选择?」霍显撇了撇唇,「要是我拒绝,他就要砍我的预算。」
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加上霍韬也提过,江洋自然知道,霍显在家族企业里工作,从事策划或行销之类的职务,但具体工作内容他不清楚。
对身为半个工作狂的霍显而言,在工作上故意设置难关,这种胁迫远比其他手段都有效。
「你直接告诉他已经跟我吃过饭,就可以交差了,他问我的话,我也会替你圆谎。」
「他要用餐的合照。」
这下江洋也没辙了。
汽车在饭馆前停下,自有人过来接过钥匙,帮忙停车。
霍显一身西服革履,走在前头,而江洋衣着随意,因为下午参加模拟考,甚至只穿了一双舒适的球鞋;踏入店里后,江洋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这身羊毛外套加牛仔裤的打扮与周遭奢华的装潢格格不入。
「别发呆。」
霍显回头,半侧着脸道,扬起的下颔及侧脸线条令他不禁微微走神。
「喂!」对方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江洋回过神来,随口应声,跟上了霍显的脚步。
大概是因为跨年夜的缘故,饭馆里客人颇多,他们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大概是霍显事前定好了位置。
饭馆内用餐的客人多半是情侣,或者年轻父母加上子女,少有他们这样看起来不像家人也不像情侣的组合。
「快点餐。」霍显看了他一眼,「我的时间很宝贵。」
江洋明白,霍显说话口气不好,但并非每句话都带有恶意。
从认识到现在,将近半年的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而江洋这时发现,自己当初还曾与霍显在停车场起冲突,现在竟已经能做到平静以待。
「我知道。」他语气平和,「你要吃什么?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分享副餐。」
「随便。」
江洋随便点了一个套餐,等服务员/ 侍应生离开后,两人便陷入了沉默中。
大概是因为跨年夜欢乐的气氛过于强烈,与旁人满脸笑意的神态对比,他与霍显十分突兀。他想找些话题,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道:「难得是跨年夜,你不想跟朋友一起度过吗?」
「不想。」霍显直接道。
场面立即冷了下来,江洋在心中叹息,正想开口时,随即打了个喷嚏。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仍注意到霍显皱起眉头。
江洋揉了揉鼻子,感觉有点痒,大概是近来气候较为干燥的缘故。
「你感冒了?」霍显问道。
「不是。」江洋放下手,解释道:「只是空气太干,有点过敏,偶尔会打喷嚏,」
霍显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江洋一瞬间感到有点窘迫,但表面上仍尽力维持冷静,只是目光微微闪避。
说实话,不是独处的时候,他几乎不太会想到霍显,然而现在彼此独处,就算江洋努力压制,但几天前那些让人羞耻的回忆却又不自觉地涌了上来。
后来他调查过,被碰触后方会得到刺激与快感,这并非他一人独有的反应,每个男人身体里都会有一样的部位,只不过他初次被那样对待,感受异常激烈。
有些事,江洋羞于启齿,但心里却很明白。
那天被霍显那样对待,他其实不讨厌;反过来说,霍显声称不是同性恋,但当时的动作与技巧却十分纯熟,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一次对男人这么做。
想到这里,他不禁问:「你有女朋友吗?」
霍显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望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江洋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多,连忙道:「你今晚跟我一起吃饭,不就是浪费了跨年夜?」
「别人怎么做不代表我就要怎么做。」霍显淡淡道,「还有,我没有女朋友。」
那就是……男朋友?
江洋这样想着,却没有问出来。
上次他问霍显是不是同性恋时,对方否认了,不管是不是,霍显对这个话题都有点敏感,他最好不要提及。
「那就好。」他谨慎道,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圣诞夜那天晚上……谢谢你。」
虽说霍显说这是欠了人情,要当奴隶偿还,但对江洋而言,霍显愿意在那天赶到警局接他,还特地请了律师到场,已经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
如果对方愿意,大可以将这件事渲染得人尽皆知,诸如影后沉芜藏了十余年的独生子混迹夜店,与客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等等,不仅败坏他的名声,也可以扯沉芜下水。
「你突然摆出这种态度反而很恶心。」霍显抿着嘴唇,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对他的道谢有点意外,甚至是不以为然。
江洋没有说什么。
他已经懂了,霍显就是这样的脾气,说话也不留情面,直率得近乎尖刻;两人不熟悉时,这点让人火大,现在他却已经习惯了,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容易被挑衅。
「我知道,但是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江洋低声道。
霍显久久没有说话,就在他发觉对方异常的沉默时,有一个陌生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霍显,你也在这里?」男人脸上溢满笑容,「既然都过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少过来碍事。」霍显皱眉道。
「碍事?」对方看了江洋一眼,「噢,我明白了。」
江洋有点迷惑。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霍显与年纪相近的熟人(或者说朋友)相处,虽说他明白霍显脾气不好,但现在过来打招呼的男人却对此不以为意,他不由得产生了些许好奇心。
霍显起身,拉着那个男人走了,两人在不远处说了一会话,看起来好像是霍显强硬地要求了什么,对方摆了摆手,一副投降的姿态,临走前又远远看了他一眼,这才离开。
「刚才那是……」
霍显重新落座,江洋下意识问道。
「谁也不是。」
说完这句话,对方喝了几口水,没有要多加解释的意思。
两人默默吃完晚餐,往外头走去。
夜风寒冷,江洋想起先前看过的天气预报,寒潮似乎要来了,他条件反射地拢了拢围脖,但脸上仍被刺骨的冷风吹得略微僵硬,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霍显语气不善,「刚才不是说没有感冒?」
不等他说什么,霍显已经脱了大衣,往他扔了过去,江洋慌忙伸手接住,整个人都愣住了。
「其实不用这样……」他连忙道。
「快点披上。」霍显头也不回地道,甚至还加快了脚步。
江洋只得依言行事,跟在对方身后,到了车上,终于彻底地隔绝了冷风,他松了口气,脱下大衣,「谢谢你。」
霍显没说话,只是顺手接过大衣,穿了回去。
车内狭窄,对方又是长手长脚,连动作都有点艰难。
江洋看着对方,一时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抵达旧家时,时间已经有点晚了,他走进破旧的公寓里,在爬了三层楼之后,拿出了钥匙,打开了大门。
他站在门口,四处张望。
江洋很久没来过这个地方了,但在记忆里,这里是他幼时最熟悉的地方,沉芜出门工作时,就要他乖乖待在家里,而他就一个人玩着沉芜买给他的积木或玩具。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地方很宽敞,但现在看来,却比过去狭窄多了。
「进来吧。」江洋开口道。
旧公寓仅有三层楼,一楼是车库,二三楼隔成几间出租的独立套房,没有厨房,仅有附设的浴室,他当时与沈芜睡在双人床上,倒也不算拥挤。
后来沉芜便将整栋旧公寓都买下来了,算是留作纪念。
「你是在这里长大的?」霍显突然道。
江洋点了点头,转头过去,才注意到霍显的神态很古怪。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
霍显没有说话,但江洋渐渐看明白,对方是觉得这个地方很糟糕,狭窄得几乎容纳不下第二个成人,也没猜到他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
他们才认识不到半年,霍显大概没想过,在沈芜成名之前,他们过的是这种生活,母子同睡一床,住在仅有套房的破旧公寓,连浴室都小得不可思议。
「你……是在同情我吗?」江洋迟疑道。
霍显没说话。
江洋感到有点荒谬,同时又有点想笑。
打从两人最初起冲突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霍显露出这种神态,仿佛真正将他当成一个存在的个体,而不只是继母带来的拖油瓶。
「你真奇怪。」他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啰唆。」霍显冷冷道。
这套房不大,加上堆满了杂物,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江洋勉强将沙发上的东西清理干净,两人一起坐下。
离开这里之后,他几乎没来过几次,后来沉芜将这里买下时,只说留作纪念,还将一些陈旧或派不上用场却舍不得丢弃的物品留在这里。
不管怎么说,与霍显一起坐在陈旧的公寓里,感觉倒很新鲜。
「你说的东西在哪里。」霍显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要找一下。」
江洋望着四周,随手拿了个纸箱,打开查看,里头是一堆小孩子的玩具,是他幼时用过的积木与童话书。
霍显坐在一旁,似乎没有要动作的意思。
江洋自顾自忙碌着,在另一个箱子里找到一叠文件,翻开一看,却都是些收据或资料,看了几页,他就知道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然而他还是将里头的东西仔细地检查一番,连发票都是看了再看,偶尔被勾起回忆时,便一阵出神。
江洋翻了好一阵子也累了,回头去看,霍显这时却开门进来。
「你刚才出去了?」
他微微一怔,发觉自己沉浸在怀旧的气氛里,完全忽视了霍显的存在。
霍显伸出手,将咖啡递给他。
大概是看他忙碌,霍显索性去旁边的超商买了咖啡,江洋接过热咖啡,开口道谢。
两人坐在沙发上,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江洋才道:「抱歉,这里或许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其实他隐约记得,在他小时候,沉芜偶尔会看着一个行李箱发呆,他有一次问过那是什么,对方只说那是父亲江渊的遗物,但他从来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往后几次搬家,他也不曾再见到那个行李箱。
江洋一直以为沈芜将行李箱放在这里,如果那真是父亲的遗物,说不定也有一些值得参考的资讯,就像不曾提及父亲忌日一样,沉芜也从未让他看过里头的内容,所以他猜想沉芜在关于父亲这方面,或许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他知道,沉芜忘不了江渊,对他刻意隐瞒生父的事情,很可能有别的理由。
「无所谓。」霍显喝了口咖啡,「况且,你已经承诺过了,要是什么都找不到,就会主动询问沉芜。对我来说,这样倒是更好。」
眼看今天是找不到什么了,江洋只得起身,两人正要离开时,他一时不察,差点被杂物绊倒,幸亏霍显拉了他一把,让他免于跌倒。
只是室内狭窄,他们的动作又太大,免不了碰倒了什么东西。
江洋站稳之后,准备将地上收拾干净再离开,目光却停顿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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