衾何以堪.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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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魏昊,不知道苏先生还记不记得?”

  “记得。”苏念衾伸出手去和他握手,魏昊先是一愣,随后立即也伸手。

  “我现在在TORO上班,前几天在公司里看见您,人太多,没机会和您打招呼。”

  “恩。”苏念衾不冷不淡地点点头。

  觉察到苏念衾的态度,魏昊只好将原本压在心底的话收起来,客套了几句以后转身告辞。走了几步他又实在忍不住,回过头来说:“苏先生,这几年无焉过得很不好。不知道您是否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

  所有的,他都知道。

  那天,她从医院负气离开。他顿时懊恼难当,可是正值医院传来消息说找到了和他父亲相匹配的肝脏,会马上从那边送过来,立刻就要手术。

  手术进行了十多个小时,等他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桑无焉了。

  手机她不接。

  他回家找她,去她和程茵的住处找她,甚至去了电台找她,任何她能出现的地方他都想过,也让余小璐陪他找了很多遍。他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和桑无焉错过,又担心父亲病情在手术后恶化。半夜下来都数不清楚跑了多少地方。

  快到天亮,仍然没找到。

  余小璐对他有点失去耐性了,“念衾——无焉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在这里呆了四年,不会走丢的。她是生你的气存心不想见你,躲着你。你光着急有什么用。你现在知道后悔了,那当时为什么又要把她气走?”

  他站在桑无焉的楼下,半天没说话。医院那边又来电话,说情况有些异常,催着苏念衾回去。

  等他天亮了,又来的时候,走在门口就遇见桑无焉。

  她问他说:“这世界上是余微澜来得重要,还是我?”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苏念衾顿然怔忪。他知道她昨天看到他和余微澜的亲昵动作,他心里慌乱的不知所措,不敢对着她的视线,只得故意反问她:“你觉得问这种蠢问题有意思么?”

  没想到接下去换来的却是她更为决绝的一句话。那一刻,他几乎忘记呼吸。终于——他们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么?

  苏念衾站在车前,对着魏昊的质问许久没答出一句话来,站了半天后都忘记再对魏昊说点什么,就默默地回到车上。

  他后来才得知,那一夜桑无焉的父亲去世了。之后,他不敢,也没有权利出现在桑无焉的世界里。他是个瞎子,一个只会伤害人的瞎子。

  他没有能力给她幸福。

  可是他又是这么惦记她,三年中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没有一天不在回忆他们的过去。这种思念随着日光的推移日益加剧,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有一天这些情绪会累计到将他压得崩溃。

  而桑无焉却像真的忘记了他一样。

  所以有时候他又忍不住恨她。他那么刻骨铭心地记着这一切,她怎么可以就说忘就忘,还装着若无其事地样子去相亲,去结婚,甚至于没心没肺地对他说:“苏念衾,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真是狗屁!

  在回去的路上,小秦发现苏念衾靠在半寐着眼睛,心情不是那么好。

  开车的小周也察觉气氛有些沉闷,于是说:“苏先生,听点音乐么?”

  苏念衾摆摆手。

  “周师,你们这儿有什么电台啊?”小秦问。

  小周是分公司替苏念衾临时准备的司机,B城本地人。

  小周瞄了一眼时间说:“这个时段有个谈话节目还不错,我老听。”说着就打开广播搜那个台。

  突然,他听到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在车内响起:“那么请导播接进我们今天的第二个电话。”是桑无焉的声音。

  司机找话题说:“这个主持人有时候说话真可爱。”

  苏念衾坐直身体,将手抬起来,对司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路上全神贯注地将节目听到最后,一字不落。

  桑无焉下班回到家,躺在沙发上,盯着表盘发呆。突然又摸出手袋里的打火机。

  这是那天苏念衾扔在那里的,款式最简洁的磨沙藏青色打火机。

  两件东西放在一起。这是苏念衾唯一留给她的回忆,一个是硬抢的,一个是他忘记拿后自己捡的。她与苏念衾在一起半年,他没有送过她任何东西。

  书上说,女人是物质的。

  其实不是物质,而是从那里可以看到男人的心。他一点也不在乎她。

  她第一次见他抽烟,以前的苏念衾是一个远离一切不良嗜好,甚至都不熬夜的人。因为失去了眼睛,所以他格外爱惜健康。如今见他娴熟地点着烟,周围烟雾缭绕,自己竟然是那么心痛。

  他完全是在糟蹋自己。

  想完又看了看那块表,自己竟然戴了个非常值钱的玩意很久,还时常把它忘在洗手间。

  “这么贵的东西,等哪天我们吃不起饭了,就拿去当掉换钱。”程茵从屋子里出来说。

  “我怎么会跟你这么个市侩的女人住在一起。”桑无焉感叹。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你老跟着我,好象缺了我你就活不下去了一样。”程茵吹气感慨。

  “我是不是应该拿去还给他?”

  “那多好,你又可以正大光明地见他一次。”程茵调侃道。

  桑无焉不语。

  “无焉,你还爱他?”程茵问。

  “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还捡人家扔的打火机做什么?”程茵一阵见血。

  “我……”桑无焉辞穷。

  “无焉,”程茵看着她,“这么多年了,你找着比他更合你心意的人了么?”

  “只是没有遇到吧,没准儿马上就出现。”桑无焉淡淡说。

第十章 1

  第二天,李露露在医院趁着黄河去缴费便拉着桑无焉的手说:“一直没告诉你,我和黄河准备下半年结婚。我想当个美丽的新娘子,所以才决定去做手术的。”

  “看来你的爱情智商也不是很高。”

  “至少比你高。”李露露鄙视她。

  “什么手术都有风险,而且黄河说做完以后还要两三天不能拆绷带什么也看不见,万一以后又有遗症怎么办?”桑无焉仍旧不赞同。

  “不会有风险的,这种小手术就跟拔牙似的。”

  “拔牙也有拔死人的。”桑无焉说。

  “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李露露掐她。

  被护士推进去之前,李露露突然说:“桑无焉,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赌?”

  “要是我没光荣牺牲,你就去找苏念衾谈谈怎么样?”

  “那我准输。就一个芝麻大点儿的手术,你想不赢我,人家医生都不答应。”

  “那可不一定,有人喝水都能呛死,你刚才也不是说拔牙也能拔死么。”

  “呸呸呸。”桑无焉生气。

  “真该谈谈。”

  “谈什么?”

  “谈什么都好,心平气和地说点当年各自的心境,就算你俩是打心底不准备和对方复合的,这么谈谈对于放下那段感情也有好处。”

  “你做心理辅导都做到我身上了?”桑无焉笑。

  做完手术出来,李露露被黄河接回去。

  “她这几天眼睛看不见,你好好照顾她,不然为你是问。”桑无焉嘱咐。

  黄河一个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桑无焉。”李露露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晃着叫她。

  “干嘛?”

  “记得啊,你答应我的。”

  回到家,她想起李露露脸上缠着白色的绷带伸着双手出来叫黄河的无助样,有点心疼。这么一想,又想到了苏念衾身上。李露露才这么几天看不见自己就难受了,那苏念衾呢?

  她原本在写字的手顿时停下,回到卧室去翻东西,翻了半天找到一个从来没用过的眼罩出来,蒙住眼睛。

  眼罩不是特别紧,依稀从鼻子下面透着点光进来。

  “你干嘛?”程茵问。

  “试一试看不见是什么滋味。”

  她摸索着从卧室回到客厅,刚开始挨着墙壁走,走到客厅中央了,却搞不清楚距离,又怕自己磕着凳子,便半蹲下去走一步朝前摸摸,确定是空无一物以后才迈第二步。她这时候才明白,有根棍子来探路是多么地必要。

  于是,她拿了根鸡毛掸子当盲杖使,再走去厨房。这一次倒是轻松多了,她有点洋洋得意。

  程茵说:“你让我想起一句改编的名言警句。”

  “什么?”

  “做一小时瞎子不难,难在一辈子都是瞎子。”

  程茵刚一说完,桑无焉的脑门就撞到厨房的吊柜门的菱角上,她疼的差点掉眼泪。

  “这是你自己刚才拿东西没关门的,和我没关系啊。”程茵解释。

  “我知道!”她吃痛地揉着头。

  “你终于知道以前你的那些习惯给人家带来多大的困扰了。”

  桑无焉气馁地扯下眼罩,刚消停一会儿,李露露就来电话了。

  “桑无焉,快去找他。”李露露说,“不然我和你绝交。”

  “……”

  晚上桑无焉去附近超市买日用品,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卖混沌的小摊儿。她知道这条街的城管很厉害,一般摊贩都要七点过以后才敢摆出来。前段时间有省里面的领导来检查,便严打了一段时间,现在风声一过,又开始死灰复燃。

  混沌摊也是这几天才开始摆的,就两口锅,几张简易的桌子。卖混沌的是两口子,大概五十来岁,还有个女孩趴在油腻腻的桌子上写作业。

  桑无焉不经意地借着白炽灯的灯光看了那正包混沌的妇女的一眼,觉得有些眼熟,然后再多瞧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是黄晓燕的妈妈。

  黄妈妈也察觉了桑无焉的目光,笑嘻嘻地说:“姑娘,吃混沌啊。”

  桑无焉站定:“阿姨,我是桑无焉。您还记得不?”

  “你是?”她显然想不起来了。

  “晓燕的小学同学。”

  “哦,是你呀。”黄妈妈恍然大悟,“坐,快坐。”

  她擦了擦凳子,对那孩子说:“来,红红,快叫姐。”

  红红怯生生地张了张嘴巴,然后收起本子去另一边儿帮她爸爸收碗筷去了。桑无焉这才想起来,她就是当年那个婴儿吧。

  “都长这么大了?”桑无焉看着红红的背影说。

  “你都成大姑娘了,她还能是个小不点儿?”

  桑无焉笑了。

  后来,黄妈妈端了碗混沌,一边看着桑无焉吃,一边跟她闲扯一些家常。

  “要是我们晓燕在,估计也可以嫁人了。”黄妈妈最后感叹。

  桑无焉放下勺子,看着她过于苍老的脸。过了这么多年,做母亲的还是有遗憾。

  “阿姨,你还有红红,以后她连着晓燕的那份儿一起加倍孝顺您。”

  黄妈妈将头发捋到耳后,淡淡地感叹:“这孩子毕竟抱来的,不如自己生的亲。”

  “抱来的?”桑无焉诧异。

  “是啊,一个乡下亲戚抱来的,说扔在他面馆门口。我当时听着就想,是不是做点善事,晓燕就能保下来。”

  回去的路上,桑无焉心事重重。

  走到小区门口,她又学着样子闭着眼,走在小区的路上。走一走的,就走歪了。当她一脚从水泥路面踏在草皮上的时候,差点尖叫出来。

  “你连草都怕?”程茵跟在后面说。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踩着什么了。”她拍了拍胸脯。

  “所以说,做个瞎子多不容易。”程茵耸耸肩。

  她回到家,翻出小学时候的毕业照。她连自己当时长啥样都忘了,因此费了半天,才在第二排找到黄晓燕。

  这么多年她没放下的事情,真相居然和她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黄晓燕死的时候,桑无焉一直怨着她父母。他们怎么可以那样对她,她明明都还活着就去领计划生二胎了。他们有没有想到晓燕本人的感受,或者有没有想过要医她,让她康复。

  就是为此,桑无焉十多年从来没有再去过她家一趟。那次毕业十年的小学同学会,大家提起黄晓燕都扼腕叹息,然后就凑钱去看了她的父母。

  桑无焉也没有去。

  她有怨气。要不是今天碰巧遇到,估计她一辈子都怨着。

  可是,万万没想到事实竟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说,人和人之间要多沟通。”程茵道,“有时候,不要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和立场看问题。也要帮别人想想。”

  桑无焉没说话。

  程茵又说:“就像你和苏念衾。你失去父亲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在生死边缘,命悬一线。他表面上心高气傲,骨子里却自卑到极点,而你当时扔了句狠话就走了,他又是什么感受。”

  夜里,桑无焉梦见黄晓燕。

  黄晓燕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在替我恨他们,现在终于过去了。”

第十章 2

  找到苏念衾这号人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下午下班以后,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结果他居然真的没换号码,电话一拨就通。

  响了三声,“您好。”一个清爽的女声。

  “您好。”桑无焉心虚地说,“我……我姓桑,我找苏念衾。”

  “桑小姐,苏先生正在开会,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见他一面,方便吗?”

  小秦她记性极好,突然想到那天在楼下曾经遇到过这个姓桑的女子,显然是苏念衾非常重要的私人朋友。她看了一眼里面的苏念衾,正忙的不可开交。所以她做了一个鲜有的决定,擅自答应下来:“没问题,但是估计您来了以后要等会儿。”

  小秦报了酒店与房间号,挂了电话。

  “秦小姐,苏先生请你找一下昨天的会议记录。”分公司的赵经理探了个头说。

  小秦急忙去书房找。

  过了三十分钟,有人按门铃。

  小秦过去开门,果然是桑无焉。小秦朝小会客厅看了看说:“桑小姐请稍等,我去叫苏先生。”

  桑无焉顺势望去,里面正讨论激烈,苏念衾燃着烟在蹙眉专门听一干人的发言。

  她急忙拉住他说:“你们忙你们的,我不急,等事情做完了再说。”

  小秦想也好,苏念衾做事情出了名的专注,讨厌别人打扰,谁也搞不清楚如果现在打断他又会哪根神经突然不对发起火来。

  “那您去书房等吧,我去给您泡茶。”

  酒店的套房很大,有客厅、小会客室、书房、卧房、客房,她有点不敢去想住一日的价格是多少,来的时候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出错。

  桑无焉等在那里有点紧张,她习惯性地把手表摘下来,放在手里拨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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